《氓》：癡心女遇上負心漢

由愛情引導的婚姻，往往是美滿和諧的。不過“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悲劇，在《詩經》時代也頻頻上演。《衛風·氓》和《邶風·谷風》便是棄婦的哀歌。

讀讀《氓》吧，這是一首長詩，六章六十行，記錄了一個女子的不幸遭遇。詩的前兩章寫她與男子從相識到結合的經過。“氓”即民，猶言“這家伙”。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蚩蚩：嬉笑的樣子。布：錢幣。貿：交易。◎匪：非。謀：商量。◎淇：淇水。頓丘：地名。◎愆（qiān）期：過期，失約。◎將（qiāng）：請。◎乘：登。垝（guǐ）：倒塌。垣（yuán）：墻。復：返回。關：關口，關門。◎漣漣：流淚貌。◎載笑載言：又說又笑。◎爾卜爾筮：指對方為婚姻事而卜卦求簽。體：卜筮的結果。咎言：不吉的判斷。◎賄：財貨，嫁妝。

唱歌的是女子，她說：你這家伙笑瞇瞇揣著錢來買絲——哪里是買絲啊，是來求我嫁給你。癡心的我送你過了淇水，一直送到頓丘才回頭。后來誤了婚期不怪我，是你沒請到好媒人。我當時求你別發火，又把婚期改到秋天。

我天天站在墻缺口望著城門，卻總也等不到你，鬧得我淚珠兒不斷。直到把你等來，我才有說有笑。你說已經求簽問卜，一切順利。于是你趕著車來，拉走我的嫁妝，咱倆算是成了夫妻。

可是幾年下來，女子真是后悔死了：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沃若：滋潤貌。◎于嗟：感嘆詞。鳩：斑鳩。桑葚（shèn）：桑樹的果實。◎耽：迷戀。◎說（tuō）：通“脫”，擺脫。

女子打比方說：桑葉沒落的時候多滋潤（我也曾有過那樣的好日子），唉，斑鳩鳥啊，千萬別貪吃桑葚啊（吃多了會迷醉的）！唉，女孩兒啊，千萬別過分迷戀男人啊！男人愛上女子還能擺脫；女孩兒若迷戀男子，可就沒救了！

接下來的兩章，女子述說嫁后多年的遭遇：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隕：落下。◎徂（cú）：前往。三歲：多年。三是虛數。◎湯湯（shāng）：水勢大的樣子。漸（jiān）：浸濕。帷裳：車廂的帷幔。◎爽：差錯。貳：這里意為忒，錯的意思。行（háng）：行為。◎罔極：無常。二三其德：行為前后不一。◎靡室勞矣：家里的活沒有不干的。◎夙（sù）興夜寐：早起晚睡。夙，早。靡有朝矣：沒有一天不是這樣的。◎言：語助，無義。既遂：指生活過得順遂。暴：暴虐。◎咥（xì）：大笑。◎躬：自身。悼：哀傷。

自從我進了你家門，如同枯黃的桑葉離了枝。多年的苦日子熬不到頭，浩浩淇水浸濕了車帷。我做妻子無過錯，你當丈夫凈胡為。男人做事不靠譜，朝三暮四怎么行？我當妻子許多年，家里啥活不是我干？起早貪黑沒個完。家境一旦有好轉，你卻對我變了臉。這些事我娘家兄弟哪知道？見面只顧笑開顏。仔細想來靜靜思，自傷自悼真可憐！

終于，女子下了分手的決心：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泮：通“畔”，邊。◎總角：指未成年的男女。宴：樂。晏晏：溫和。◎信誓旦旦：誠懇發誓。反：反復，變心。◎已：完了，算了。

曾說過要跟你一塊變老，可若是那樣，才真讓我煩怨！淇水再寬也有岸，沼澤再廣也有沿兒。（若是跟你過一輩子，那可真是苦海無邊！）不由得又想起從前兩情相悅、“言笑晏晏”的好日子，你那“信誓旦旦”的愛情誓約，仿佛還在耳邊，你都忘了嗎？人忘了本，還有什么可說的？咱倆的恩義至此完！

聽聽吧，這是兩千多年前一個女子的抱怨，事情卻像發生在昨天。你還能從絮絮叨叨的話語里，感受到女子的堅忍與自尊；她遭遇不公平的待遇，卻不肯逆來順受，寧愿選擇一拍兩散！

《詩經》里最動人的詩篇，往往來自民間，發自小人物的肺腑。只要人性不改變，再過一萬年，讀起來仍感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