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樹巷是小城很普通的一條小巷,與西關老街平行,因小巷以前有一棵很有些年頭的藥樹而得名。藥樹巷沒有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江南的雨巷有名氣。應該是“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那樣簡陋住所所處的巷道,像鳥類中的麻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藥樹巷住著幾十戶人家。有幾戶靠賣小吃為生的小商戶,有承包工程的老板,還有一位似乎人緣不錯的局長,有形色匆忙的教師和慵懶疲沓的小職員,打掃衛生的環衛工,還有靠吃房租,整天無所事事四處浪蕩的小市民。官商民混雜,藥樹巷就是一個小社會。
藥樹巷早已沒人家養雞了。天未亮,賣小吃的幾戶人家就早早起來做準備,響動聲代替了司晨的公雞,叮叮咣咣拉著架子車走了。接著是三三兩兩的學生,相互喊叫著上學去了。然后是蹬自行車或者騎摩托的教師和小職員。包工程的老板從自己的院子里開出一輛小車也揚塵而去。巷子口還經常會出現一輛小轎車,是來接局長的。巷子里偶爾也會跑過幾只貓和幾只寵物狗,但通常不過片刻,就會有個把頭燙得像獅子狗一樣的婦女發嗲地攆出來,逗惹得局長關在家的大狼狗沒命似的狂吠。
一對老年夫婦出現在巷道里。他們小心翼翼從巷道里經過。老大爺一頭銀發,腰板直直的,很精干,老太太身材臃腫,腿腳有點不靈便。老太太總依靠著老大爺,看老伴的眼神純凈得就像嬰兒。夫婦倆已退休多年,老太太前幾年患腦溢血導致半身不遂,在老大爺的精心伺候下能勉強下地行走,但右腿不能獨立支撐,只能依靠左腿支撐著向前移動,必須有人扶住右臂。老大爺攙扶著老太太,不急不躁,深一腳,淺一腳,耐心地丈量著這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程。用腳、用腿、也用心。老太太偶爾還會嘟囔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詞語,只有老大爺能讀懂,老大爺會溫順地點頭應承著,目光里閃爍著愛憐的光澤。老大爺每一個細微呵護老太太的動作都充滿了柔情蜜意,充滿了讓人感動的東西。
老人家有個出息的兒子在國外,當年考上名牌大學轟動了小城,一對老人為此榮耀了幾十年。兒子經常寄錢回來,但人卻有好些年沒有回來過,小巷的人都記不起他的尊容了。他恐怕也早已忘卻了小巷的模樣。老人家有退休金,應該不缺錢,但錢多并不意味著幸福。老人家家里差人氣,老兩口看見別人家的孩子,總會凝視許久,思念身在國外的兒子和孫子。思念是一種病啊!浸蝕得老人家臉上沒有了笑容。但這又能怪誰呢?是老人家千辛萬苦把兒子培養成才讓兒子翅膀硬了遠走高飛的。對于這對恩愛的老夫婦來說,他們到底是幸福者還是哀痛者?
藥樹巷里經常出現三三兩兩衣著樸素農村模樣扛蛇皮袋子的農村漢子,一定是給賣小吃的人家送食材。而敲局長家大鐵門的除了局長醉醺醺東倒西歪趔趄著回家外,多是東瞅瞅西看看神秘兮兮的人。那些大大咧咧油頭粉面的人,十有八九是到老板家瓊宴坐花的。巷子里偶爾還會出沒幾個黃毛爛杏般的閑人,在老板家門口轉悠,是借錢的還是還賬的,抑或是牽掛著老板家財物的小蟊賊?老板和局長是藥樹巷的常住戶,也是藥樹巷的匆匆過客,據說,這條巷道屬于棚屋房,要改造了,馬上面臨拆遷。當然,他們也嫌棄藥樹巷是鍋大雜燴,常有竊賊出沒,不安穩,早已經在小城的一處高檔小區購置了房產。賣小吃的幾戶人家院子雖然簡陋,但香氣氤氳,也常飄出歡聲笑語;局長家的院落,雖然闊達,羽觴醉月是家常便飯,卻常傳出局長老婆殺豬般的傷心嚎啕聲,黃臉婆畢竟不能和小三比青春。因此說,男人當官或者有錢,對老婆來說,不一定都是好事。盡管官太太、闊太太也能狐假虎威、璀璨一陣子。藥樹巷這個小世界里,每天上演不同的悲喜劇,這些凡俗的人物品味并詮釋著平凡的生活,權、錢、情不僅僅只在藥樹巷里發生化學變化。每個人都會有煩惱,誰也逃脫不了,這就是生活的辯證法。
藥樹巷充斥了雞毛蒜皮的瑣事,都不夠迷人,只有那對患難與共的老夫妻走過的身影,才是藥樹巷最動人的風景,而且它絕不止感動了一個巷道。藥樹巷是小城喧囂擾攘中的一條僻巷,勝似丹江河邊江濱公園的那些風景別致的園林閣道。藥樹巷簡直就是一本生動的哲學書。
201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