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策住的地方就在人民劇院后面的一條小街上，轉個彎就到，所以毛大年推著自行車和老姜邊聊邊往那邊走。路過一路邊小攤時，毛大年讓老姜一旁稍候，然后上前跟小販嘀咕了兩聲，轉眼，手里便多了兩串糖葫蘆。

兩人說著話就來到老姜的家——一個獨門獨院鬧中取靜的好居處。一進門，姜遠策便高門大嗓地叫道：“老婆子，看誰來了？”

“喲，是大年啊，快進屋坐！”鄧姐老遠就迎著毛大年笑吟吟地招呼著。

毛大年笑著跟鄧姐寒暄了幾句，隨后忙不迭地問：“小梅呢！”

話音未落，就見從側屋沖出一個小身影，邊跑還嘴里邊喊著：“年爸爸好！”

這也是毛大年教她喊的，本來是喊“毛爸爸”的，可聽著別扭，所以很快便改成現在的叫法。

毛大年張開雙臂一把將其抱了起來：“嗯，乖女兒，讓我看看你長胖了沒有！”說話間將兩串糖葫蘆塞到她的小手上。

“胖了，胖了，怎么曉東哥和曉斌哥都沒來呢？”小梅嘟著小嘴不高興道，似乎對糖葫蘆都少了興趣似的。

“你家里不是有大哥哥嗎？難道大哥哥不帶你玩？”毛大年故意逗她。

“大哥哥去老遠老遠的地方上學去了。”小梅頗有些失落地說道。

毛大年轉身對身邊老姜疑惑地問：“建國上大學了？好像不對啊？高校暫停招生了啊！”

“建國一直嚷嚷著想當兵，上個月老師長鐘光正好從江城路過，順便來我家和我見了一面。席間閑聊中得知他此行是赴任蘭州步校校長，我就隨口問了一句，可否把我們家小子帶到軍校磨煉磨煉。沒成想，老師長盯著我說，‘只要你舍得，我這沒問題啊！’建國一見有門，立馬纏住不放了。這不，建國跟著老師長去蘭州，嗯，差不多一個月了。”

老姜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毛大年絮叨了一遍，末了，眼睛看著北方，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早點出去闖闖也是好事啊！”

毛大年看得出老姜還是挺掛念遠方的兒子的。

“得了，得了，兩人一說起來就沒個完。快上桌吧，酒都已經斟好了！”鄧姐一邊用圍裙揩拭著手上的水漬，一邊招呼兩人上桌。

“你遲遲不回，弟妹在家不會著急吧？”老姜有點口是心非地問道。

“敢情，你這時候才想起這一茬啊？放心吧，出門前我家那位還叮囑我，得空的話就去看看嫂子，還有我們那可愛的干閨女！沒準，她都猜到我們此時正在把酒言歡呢！”毛大年老神叨叨地肯定道。

“哎，能言什么歡啊！眼下形勢簡直亂成一鍋粥啊！”姜遠策情緒有點消沉地說道。在毛大年面前，他是不想，也無需遮著掩著的。

“喝酒！”說完一舉杯，先兀自一飲而盡。

毛大年還很少看到老姜情緒如此低落。上午在臺上做報告的時候，老姜盡管不像平常那樣情緒激昂，但總的來說，報告做得還是有板有眼，中規中矩的。現在看來，那只是當領導的所應有的心理素質和組織觀念使然。尤其是在部隊久經鍛煉過的干部，更是懂得‘有意見，可保留，但上級命令得先不折不扣加以執行’。

“看不懂啊，真的看不懂，許多革命幾十年的老前輩，老上級說打倒就打倒了！”老姜自顧自地呷了口酒，少頃，又接著道，“說是‘走資派’，啥叫‘走資派’？咋就一下都成了‘走資派’呢？”老姜仿佛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毛大年。

“也是，我們江城一中的學生造反也越造越離譜了。批老師，甚至打老師，砸慶安寺，什么駭人聽聞的事都敢干，這樣下去真不知怎么得了啊！”毛大年也不禁附和道。

“嗨，把你找來喝酒，盡說些喪氣話，不說了，不說了，來來來，喝酒，喝酒！”說完，姜遠策和毛大年一碰杯，一仰脖，兩人都一口干盡，仿佛隨著這杯酒的下肚，滿腹的愁緒和郁悶也都跟著酒精一塊溶化、消解、飄散！

鄧姐這時又端上一盤番茄炒雞蛋，一邊嘴里不無埋怨道：“我說你們倆爺們，就不能說點高興的啊！這世上煩心事天天有，要是老盯著那煩心的事沒完沒了，那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毛大年聽著不禁贊同道：“鄧姐說得對啊！人活著還是要多往好處想，多往遠處高處看啊！”

鄧姐忙樂道：“還是大年兄弟明事理，想得開！好了，你們慢慢喝，不著急，我那邊還有個鴨脖子，馬上就好！”

也許是老姜所處的位置比毛大年了解更多，接觸更廣，因而壓力也更大，感觸也更深。沉默了片刻，老姜不禁深嘆口氣道：“還是當年在部隊好啊！面對敵人，沒有猶豫，沒有膽怯，端起刺刀，殺他個人仰馬翻，痛哉快哉！可現在倒好，敵人在哪，誰是敵人，我們都沒有搞明白，這仗咋打？”

看著老姜那無比糾結，又心緒難平的樣子，毛大年知道現在說什么都不能讓老姜開心，唯有說說部隊的事，說說建國的事，興許會分散老姜的注意力，讓他暫時忘卻煩惱，于是便故意問道：“誒，建國上的蘭州步校是幾年制的啊？”

“兩年吧？”老姜似乎也不太清楚。

“兩年畢業出來，那可就是一個標準的年輕軍官了。好啊！我們的下一代中，終于有接班的了！”毛大年眼睛看著前方，似乎建國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老姜似乎也被毛大年的話感染了似的，跟著問道：“誒，你說建國畢業時有沒有可能分到我們的老部隊啊？”

“那當然有可能！”毛大年仿佛很熟悉部隊院校的分配機制似的，說得是一點不含糊，其實他是看穿了老姜的心思，老姜好像早就說過類似的話，巴不得兒子能接自己的班。現在兒子上了軍校，老姜的心愿也就達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嚴格說來，已不太重要了。因為，只要是一名軍人，一名中國軍人，那他就等于接了他老子的班了，難道不是這樣嗎？

看著老姜已初露和緩的面容，毛大年不禁由衷地說道：“老首長，不要看目前的局面有點亂，但我相信，亂來亂去，國家終歸有一天會化亂為治，繼而正本清源，直至九州祥和的！”毛大年這話可算是說到老姜心里去了。

老姜立馬回應道：“那就為九州祥和干杯！”

“為九州祥和干杯！”毛大年同樣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