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在江城以開醬菜園子起家,從清朝道光年間初創算起也有近百年的歷史。直到民國初年,一說到‘天仁堂’那也是遠近頗有些名氣的老字號。‘天仁堂’最紅火時生意曾做到南京、上海等江浙一帶,可到了毛福蓉父親毛鼎齋這輩,生意就每況愈下了。這一來是因天災戰亂的原因,二來是毛鼎齋身體一直有些虛,家中又缺得力的人幫忙打理。后來毛鼎齋竟因一場傷寒而直接送了性命,‘天仁堂’此后就一直茍延殘喘苦苦掙扎著,幾欲關門歇業的境地。
毛大年是個遺腹子,生下來就沒見著他爹,而他娘生下他不到兩年,就因憂傷過度也追隨他爹而去,所以毛大年記憶中從小就未曾有過父母之愛。毛福蓉長姐當母將弟弟毛大年一直帶在身邊,靠著父母留下的一點家底維持著基本生活。
盡管家境已日益窘迫,可毛大年六歲那年,毛福蓉還是堅持把他送到本地最好的私塾讀書識字。毛大年從小就很聰穎,什么《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很快就背得滾瓜爛熟。直到毛大年十歲那年,情況發生了變化。這年是1934年,毛福蓉已到了完婚的年齡。
說到這門親事,那還是上一輩定下的娃娃親。毛鼎齋和本地士紳金德寬是同窗摯友,同時毛、金兩家又是世交。
有一年春暖花開時節,毛鼎齋帶著太太女兒到江城郊外的石門湖畔踏青游湖,一路興致勃勃地先游完了龍山八景,接著下山來到湖邊。就在他們準備登船游湖時,正好碰上了也來游湖的金德寬一家三口。兩家人意外相逢于這郊外湖邊都異常高興。兩家一合計干脆合租一條船吧。一條不大不小的漁船載著兩家人慢慢朝湖心劃去。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石門湖上太陽高照,湖面上春風拂面,湖水蕩漾,兩家人向船家置備了一些酒菜,于是就在船上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湖光山色,一邊開懷暢飲,同時愉快地閑聊著過往人生快事,真是好不愜意!
當看到船頭金家小哥哥帶著毛家小妹妹玩得那么開心時,金德寬故意借著酒勁試探著問毛鼎齋夫婦:“你們瞧他們兩個青梅竹馬,看上去是不是挺般配啊?要不,我們兩家就給他們定個娃娃親怎么樣?”
毛鼎齋也是個說話辦事一貫痛快之人,當即表示:“好啊!我們兩家都是多年的世交了,把女兒嫁到你們家,我肯定沒什么不放心的!”
呵呵,這兒女婚嫁大事就在游船上這么定下來了,雙方還約定待毛福蓉20歲那年便正式過門嫁到金家做媳婦。
雖然這之后,毛鼎齋夫婦不幸先后早早離世,毛家屬于家道中落,但金家乃是厚道人家,說過的話絕無半點含糊,那是一言九鼎,堅守諾言,到了快迎親的日子,便早早差人按民間習俗送上風光體面的彩禮,連花轎都準備停當,只等著迎親過門的那一天到來了。
可毛福蓉這些天全然沒有即將過門當新娘子的喜悅,相反卻一直愁眉不展。她心里放不下弟弟毛大年啊!她想著自己一旦嫁到了金家,弟弟誰來照顧呢?隨著過門的日子日益臨近,她這心里也日益焦慮不安。
要說這新姑爺金勝鐸還是非常善解人意的,這金、毛兩家交往又非一日兩日,他豈能不知毛福蓉姐弟情深?而毛大年的事一天不解決,毛福蓉也一天不能安心出嫁。所以這段時間,他也是絞盡腦汁地想辦法如何把未來的小舅子先安頓好,然后再談迎親之事。想來想去還終于想到了一種目前看來是最佳的解決方法。
事情緣由是這樣的:金勝鐸的大伯金德旺在上海開銀樓已有多年了,前些日子曾來信提到很想從老家找一個老實靠譜的家中后生,到上海跟他學學手藝,順帶幫他打打下手照看店鋪。
金勝鐸這天整理書齋時,看到這封信,眼前頓時一亮,何不將毛大年推薦給大伯呢?這一來解除了毛福蓉的心結,二來又結了大伯囑托的差事,三來還順便幫毛大年謀得一個不錯的飯碗。一舉三得啊!
金勝鐸在征得家父同意后,趕忙讓手下管家到毛家傳話,當然,是先征詢毛福蓉的意見。在毛福蓉看來,這當然是個機會。到銀樓當學徒,若真能學到老板的絕門手藝,那不啻捧上一只真正的‘金飯碗’。
管家好像怕毛福蓉拿不定主意似的,一旁勸說道:“大年雖剛十歲出頭,但這個年齡學手藝是最好不過的。”
末了,他又特意暗示說金德旺膝下無兒無女,到他那就等于給他做養子,斷不會受什么委屈的。如能在金老爺身邊用心學習,做事勤快點,日久天長慢慢有了老爺的信任和好感,再加上學得不錯的手藝,說不定將來就接下他的班,甚至繼承他那份不薄的家業也未嘗不可能啊!
按說,管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是人都覺得這應該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許多人盼星星盼月亮也求之不得呀,但毛福蓉還是有點舍不得,總覺得毛大年還小,上海又離得那么遠,這一去到什么時候他們姐弟才能再相見啊?
可天下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況且,機會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毛福蓉左思右想,反復權衡之后,也只有應允了。
毛大年就這樣帶著毛福蓉的千叮呤萬囑咐,在依依惜別的淚光中跟著金家管家一同踏上了前往十里洋場的路途。這條路到底是一條康莊大道還是充滿艱辛曲折,暫時誰也說不清楚,但無論怎樣,就當時來講,它對于毛大年這樣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充滿挑戰意味的!
毛福蓉一口氣跟毛曉東和毛曉斌講了這么多。嚴格說,這并非全是毛大年小時候的故事,而是毛家早年的部分家史,可曉東和曉斌照樣聽得入神。
就在曉東和曉斌準備繼續聽姑姑講下去的時候,毛福蓉卻就此打住了。
她站起身來,笑著對曉東曉斌說:“還想聽啊,那就回去問你們的老爸咯,因為他在上海的經歷,我也知道得不甚詳細,只有他自己講給你們聽,才能滿足你們的好奇哦。”
曉東曉斌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
曉東對曉斌說道:“我們回去非找機會讓爸爸把他在上海的故事講給我們聽!”
毛福蓉略顯神秘地補了一句:“他的上海故事說不定還挺有傳奇色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