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主任立馬會意，臉色一變對著那個小工呵斥道：“還不一邊干活去，等著領(lǐng)賞娶媳婦??？”

小工忙不迭消失于門外。

毛大年這時才言歸正傳說道：“我們家住的那棟平房，您知道吧？”見侯主任點(diǎn)點(diǎn)頭。

毛大年略微思忖了一下，接著道：“老老少少住著幾十口呢！”

侯主任眨巴著眼睛，不知毛大年究竟想說什么。

毛大年停了一下，然后下定決心似地直白道：“紅衛(wèi)兵廣播站那只高音喇叭，就架在我們家屬區(qū)旁邊。我們呢，也的確需要及時聽到黨中央的聲音，可是你得讓我們聽清楚??！”

侯主任乍聽此言，差點(diǎn)沒驚得從椅子上摔下來。那么大音量的喇叭，他居然說聽不清！

毛大年沒容他質(zhì)疑，就繼續(xù)道：“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不知您注意到?jīng)]有，反正我特意調(diào)查對比過，這高音喇叭如果離得太近反而聽不清楚，只有拉開一定距離才能讓聽眾獲得滿意聽覺效果。我保證我沒說半句假話！”

毛大年說得是一臉誠懇，仿佛他這輩子說的話，沒哪句比這一句更有說服力了！

末了，毛大年終于道出此行最重要的那句：“侯主任，您看能否將喇叭挪個位置??？”毛大年說這句時，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許多，仿佛心虛似的，又好像是怕人聽見。

少頃，見侯主任沒吭聲，又提議說：“就挪到操場那邊，操場空曠，聲音傳得遠(yuǎn)，要么架到教學(xué)樓頂，那位置開闊，也是非常好的選擇。”

毛大年以為老侯一時半會想不出合適的騰挪地點(diǎn)，所以又特意給他來個二選一，然后靜候他的反應(yīng)。

可侯主任聽毛大年云遮霧繞地說了半天，雖沒立馬弄清毛大年的用意，但聽著聽著，直覺告訴他毛大年來此是有求于他，心里便不知不覺地蕩漾出一個字——爽。尤其是聽到毛大年，不知有意無意，言語中好像不止一次用‘您’來對他敬稱，這讓侯主任更加無比受用。難得有人對他用‘您’，更何況還是身為教導(dǎo)主任的毛大年呢！

沒想到啊，我侯耀奎在你毛大年心目中還能有這么嘚瑟的時候。記得我們一起共事差不多也有十年了吧，可我這偏居校園一隅的小小總務(wù)處，也就是你們一向瞧不上眼的‘木工房’，你毛大年來過幾回??？連同這回，我估摸著，總共不超過五回吧！

“侯主任，喂，老侯，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

毛大年當(dāng)然不清楚老侯的心理活動，但顯然看出他走神了，所以不得不把他從神游狀態(tài)中喚回來。

“哦，哦，好說，好說，我會叫下面工人去辦的！你放心！”侯主任為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感到有點(diǎn)尷尬，所以忙不迭地習(xí)慣性承諾著。

叫人去辦，辦什么??？直到毛大年轉(zhuǎn)身離去，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聽清毛大年最后說的那句關(guān)鍵話，可他又委實(shí)不好意思追著去問毛大年到底要他辦什么。好像是跟廣播有關(guān)，可廣播每天都正常播放啊！

侯主任也不知是腦子不夠用還是怎地，竟然猜了半天都沒猜到點(diǎn)子上。

毛大年也真夠悲催的，說了半天等于白說。

其實(shí)，毛大年也是帶著滿腹狐疑離開總務(wù)處的，盡管臨走時，侯耀奎是滿口答應(yīng)，可看著老侯那神思恍惚的樣子，毛大年總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

果然，一連三天過去了，也沒見任何動靜。大喇叭仍然架在他們頭頂上，肆意蹂躪著毛大年一家人的神經(jīng)，毛大年實(shí)在有些按耐不住了，便想再找老侯問問情況。

可這回毛大年遇到的情況更讓人大跌眼鏡。毛大年先是興沖沖來到總務(wù)處，沒料想老侯出去了，毛大年吃了個閉門羹?？删驮诿竽瓴粺o沮喪地回到自己辦公室門前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老侯從樓上校長辦公室出來。

毛大年知道自己門前是老侯必經(jīng)之道，便索性等在門口，見老侯走近便迎上前去主動客氣地招呼道：“老伙計，到我辦公室坐坐吧？”

豈料，老侯冷冰冰地回道：“沒空！”

毛大年不禁一愣，心想我哪得罪你了，可想歸想嘴里還是忍不住問道：“上回我托你的那件事……”

沒等毛大年說完，老侯便打斷道：“自個找校長說去！爺還誰都不想伺候了！”說完，胸一挺，頗有男子漢氣概地大步邁出行政樓，把個目瞪口呆的毛大年空落落地撂在身后。

老侯此刻連自己都不清楚剛才那番話是怎么說出口的，他也從來都沒想象過自己在領(lǐng)導(dǎo)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尤其是剛才在校長面前。嘿，奇了怪了，放肆的話說了，威風(fēng)也耍了，領(lǐng)導(dǎo)也沒敢把他怎樣。也許兒子昨晚給他洗腦洗了半天還真起作用了，要不就是這世道真的變了。不管怎么說吧，造反的感覺還真他媽的爽！

直到眼看著老侯消失在林蔭道的拐彎處，毛大年才回過神來。

“他這到底唱的是哪出??？這人怎么一下就變成這樣？簡直一反常態(tài)嘛！”毛大年心里在嘀咕著，思來想去，可最終也沒理出一點(diǎn)頭緒來。

高音喇叭的問題沒得到任何解決，老侯看來是指望不上了，可要讓毛大年去求助校長，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事本身的敏感性決定了毛大年根本不敢輕舉妄動。當(dāng)初去找老侯時，毛大年就躊躇再三，后來即便去了也是先云里霧里繞了半天，無非就怕給人留下話柄。

而朱峰是個什么樣的人，毛大年再清楚不過了。除了‘左’得可愛外，他還是個皮里陽秋的官混子，逮著機(jī)會就會坑你一把的那種。

共事這么些年來，毛大年與朱峰雖表面維持一團(tuán)和氣，但實(shí)質(zhì)上兩人都清楚雙方并非一條道上的人。而且，在以往的共事當(dāng)中，他們也不乏那種‘人手一把號，各吹各的調(diào)’的情況。鑒于此，毛大年若為目前面對的這種難題找他解決，那不啻于‘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可日子總得過，人總得活！萬般無奈下，毛大年猛然想起當(dāng)年在朝鮮戰(zhàn)場上為防炮而用過的土辦法。很簡單，就是給老婆孩子包括自己每人準(zhǔn)備了一副敦實(shí)的棉球耳塞。喇叭一響，只需將耳朵牢牢塞緊，如此便大大降低了大喇叭的殺傷力。

不過，此舉也有一定的風(fēng)險。他一再叮囑田文芝，尤其是兩個孩子，棉球塞耳必須絕對避人耳目，要關(guān)起門來操作，千萬不可讓外人看見或知道，否則，后果很嚴(yán)重，反響驚破天。

面對老爸異常嚴(yán)肅的表情，以及再三告誡，兩個小家伙仿佛挺懂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毛大年看著兩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心中不禁酸楚連連。

哎，也真苦了這娘仨了，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