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晉城后，他們在“省客運站”——長途汽車站旁吃了早飯，就匆匆趕往JC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

柳科長在處理手頭的一些工作。辦公室里有幾個工作人員，找柳科長辦事的人有兩個，是本地人。

杜誠信在輪椅上，被春皓推進來，后邊跟著王律師和肖林。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坐著輪椅的杜誠信。

王律師連忙給在場的工作人員、包括來辦事的其他人敬煙。

柳科長接了煙，放到面前的辦公桌上——辦公桌上放了十幾根香煙，柳科長手里夾著正在冒煙的香煙，他一口一口地吸著，煙霧在他頭頂上繚繞升騰，柳科長接煙時，只用眼角瞥了一下湖北人。

柳科長不耐煩地揚了揚拿煙的手說：“出去等一會兒！你們不見我有事嗎？”

肖林趕緊把杜誠信推了出去，在有花有草的大院子一邊溜達。肖林會吸煙，手頭沒有，旁邊又沒有商店，急得心里癢癢的。

春皓、王律師退到門口，環視著四周，聊以打發時間。他倆不吸煙，又不便說話。柳科長兩月前把認定工傷和傷殘評定一起辦了，為他們省了一次往返的路費和時間。柳科長佛心一開，確實感動了春皓、王律師。王律師多次提議給柳科長從家鄉帶一些土特產表表心意。春皓說，可以，下次吧。

春皓想，柳科長接待其他客人，不會需要多長時間，讓等就等吧。春皓從柳科長冷漠的態度中，察覺到一絲異樣。

王律師代理案子三、四年，什么樣的官兒沒見過？他想，等就等吧，總不會叫我們等到晌午。他掏出手機按了按鍵盤，屏幕上顯示：9：30，他想，最多等半個小時，就可以走人啦。

好不容易等到10：00，王律師小聲說：“啥事辦不了？我進去看看。”

王律師推門進去，步履和表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柳科長還在抽煙，那兩個本地人還坐在原來的位上也在大口吐著煙霧，他們不緊不慢地敘著家常。

王律師稍停了一下，走上前陪著笑臉說：“柳科長，我們已等了半個小時，能不能把我們的事辦了？”

跟柳科長東拉西扯的兩個中年男人打量著黑炭一樣的王律師。一個問：“你是哪里人？”

王律師操著一半是家鄉話，一半是普通話的口音，口齒不清地說：“湖北的。”

另一個問：“湖北哪里的？”

王律師說：“襄樊的。”

開始問話的那人說：“甚事？”

王律師說：“工傷認定，評殘，兩月前我們來的。”

跟柳科長敘家常的兩位客人一聽是遠方來的，又是為站不起來的殘疾人辦事，就把臉轉向柳科長，意思是說：給人家辦吧，我們的事辦完了。我們現在說的都是不咸不淡的家常話。

柳科長有1米80的個子，偏瘦，臉型有些長。第一次見，兩月前的那個下午，那個即將下班的下午，柳科長和顏悅色，三下兩下就把素不相識的湖北人要求的事辦了，并且還給湖北人減少一次往返的路，還主動打電話讓勞動局定點的工傷評殘的晉鋼醫院院長晚一會兒下班。王律師激動得心里亂顫！王律師說，柳科長佛心一開，為我們省錢省時啊，省了許多麻煩。

就是這位細高挑個兒的柳科長，兩月前為湖北人辦了好事兒的柳科長，此時此刻大發雷霆，變得不可理喻。

柳科長一拍辦公桌，勃然作色，大聲說：“煩不煩？出去等！”

辦公室里幾個男女工作人員震驚地看了看發咆哮的柳科長。

王律師很尷尬地退出辦公室，往院子那邊杜誠信和肖林遛達的地方走。

春皓走在后邊問：“柳科長不辦？他葫蘆里賣的啥藥？這個人不是精神上有問題吧？”

王律師受到了污辱，心里堵得難受，柳科長的吼叫訓斥鬧了他個大紅臉，因為臉黑外人看不出來臉紅。經多見廣的王律師揣摸不透柳科長的憤怒從何而來，心情不好？沒收到湖北人的禮物？為湖北人提供方便挨了上司的批評？

王律師感到臉上火燒火燎的，生氣地說：“誰知道為啥呢？簡直不知道柳科長發的哪家子火。”緊接著又說：“他是為沒給他送禮？”

杜誠信樂呵呵地問：“王哥，還沒辦好？”

王律師說：“姓柳的跟你一樣，在發神經，我們來找他要結果，他無端發火，拖著不辦。”

杜誠信說：“叫你的煙給肖林一支，他想吸煙。”

王律師從口袋里掏出武漢產“紅金龍”，抽出一支遞給肖林。

杜誠信笑嘻嘻地問：“姓柳的是不是叫礦上的老板買通啦？”

王律師說：“不曉得。”

杜誠信說：“他不給咋辦？”

春皓說：“他敢！他要是再發火再拖著不辦，我們就找JC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局長。”

王律師繼續向前走。

春皓站住，說：“哎，王兄，不能走遠啦！姓柳的要是溜了咋辦？”

王律師鐵青著臉，抬手扶扶眼鏡，啐一口痰，邊走邊說：“不會的，沒到下班時間。”

春皓說：“這就不好說啦，他找個理由走了，你能拽住他？不能走遠啦！我去辦公室門口守著。”

春皓返回辦公室門口，恰恰碰到柳科長送那兩位客人出來，而且腋下夾一個公文包欲走的樣子。就挺胸昂頭，用中央電視臺播音員般純正而響亮的普通話說：“柳科長，請把我們的事辦啦，麻煩你！”

柳科長厭煩地看著春皓。春皓的普通話使他馬上聯想到了新聞聯播的男性播音員羅京，不由使他一愣，心想這不是湖北襄樊人嗎？怎么跟羅京的說話聲如出一轍？

柳科長稍一愣神，抬腿欲走，說：“我要到市委開一個會，你們明天來。”

春皓兩眼定定地、嚴厲地看著柳科長，聲色堅決地大聲說：“我再說一遍，柳科長，請你馬上把我們的事辦啦！”

柳科長回頭一望，見辦公室的同僚們都用驚愕的目光看著自己和這個湖北佬。看來他蹽不了，他堅持走的話，湖北佬不會答應，同僚們會看他笑話，鬧不好局領導要打他板子。在思謀這些時，柳科長已折轉身到辦公室，把黑色公文包放到辦公桌上，打開身后墻邊的一個精致的文件柜，在里面翻找著他要找的東西。

春皓昂首挺胸地走進辦公室。

王律師看到這邊的情景，連忙跑過來跑進辦公室。

柳科長把杜誠信的工傷認定材料、傷殘評定材料重重地扔到辦公桌上。

王律師連忙過去翻閱，看那些材料是否齊全，王律師把好幾份材料在辦公桌上抖抖以使整齊，笑逐顏開地說：“柳科長，謝謝您，我們走！”

柳科長用他的濃重的山西口音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B，滾你媽的！老子不讓你謝！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

王律師張口結舌，氣得渾身哆嗦。

肖春皓瞪住柳科長，嚴厲地斥責道：“請問你姓柳的，你是不是黨員干部？是不是公務員？你讓你的同事評論一下，你憑什么野蠻辦公？你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東北林海雪原中的山匪座山雕，還是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中的公民？”

辦公人員看大戲看到精彩處似的，都停下手頭的工作注視著肖春皓和氣得七竅生煙的柳科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