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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火車上

襄樊火車站乘車的人多,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不為過。

春皓邀上專職的法律工作者王律師王軍跟他作伴,共同為因工致殘的男孩北上山西沁水打官司討賠償款。

男孩名馬誠信,不,杜誠信,在礦方賠款的私了協議上,杜誠信簽名為杜誠信,隨生父的姓;杜誠信的身份證上的名字為馬誠信,隨著養父的姓。私了協議書上的姓氏和身份證上的姓氏不一樣,直接影響訴訟的勝負,春皓把杜誠信的戶口從村里遷到新市鎮居委會時,就把姓名更正為杜誠信。

新身份證上的文字顯示:杜誠信,性別:男;民族:漢;出生:1982年9月22日;住址:HUB省棗陽市新市鎮九龍街125號。2004年5月28日簽發,有效期10年。編號420683198209227037。

二十一歲那年,杜誠信經歷了一場災難,確切的是公歷日期為2003年4月28日。災難的直接后果是,杜誠信被砸成了一個腰以下無知覺的癱子!私了賠償的四萬多塊眼看要用光了,杜誠信急;哥嫂姐姐們負擔不起、也不愿花費極大精力財力去管他;當地福利院的條件是有償服務——再說杜誠信也不能愿成天跟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老奶奶們攪和一起等死。打官司要錢,法律援助中心不援助,找上門的兩位律師提供法律服務的同時,要服務費——都怕贏不了官司,或者贏了官司輸了錢。律師們經驗豐富,代理案子,風險大、賠錢賠工夫賠性命的買賣不干。更多的律師對風險大、獲益高的案子也是慎之又慎,它的風險不僅來自所代理的案子勝敗的風險、標的款難以執行到位的風險,不法分子人身攻擊的風險,更來自于案子當事人不守承諾的風險。中國社會上有像小鄒那樣見利忘義的“律師”,更有見錢忘信的被代理人。

春皓見不出錢請法律援助中心幫助不行,上門主動請戰的律師都讓先拿錢,而杜誠信又拿不出一筆大額律師費,經過多日醞釀,說服阻止他的妻子汪琪,幾經篩選,又拉上黑非州王律師一起上陣。

春皓跟杜誠信經過商議,再立下文字協議:風險代理,贏了官司,執行標的款百分之五十五歸杜誠信,百分之四十五歸春皓;無論輸贏,所有訴訟費、鑒定費、食宿車旅費等等由春皓承擔。簡單地說,杜誠信打官司不花一分一文,贏了官司他得錢,輸了官司他不賠一分一文。

春皓跟印象中老好人的王律師口頭協議:官司勝了并執行到位后,春皓從百分之四十五中拿出百分之十五給王律師,打官司的費用多數由春皓付,支出費用大,有困難時王律師也籌一部分費用。王律師同意,他們都在一個鄉鎮街面上生活了十幾年,彼此都有大致的了解,雙方都沒提出立個字據什么的。有兩個人陪送北上山西,在外面跑跑轉轉,走走看看,而且是到他熟悉的,給過他歡樂和險些要了他小命的沁水縣,原以為此生再沒有機會光顧的地方,剛滿一年,居然又故地重游!杜誠信跟小孩過年穿新衣放鞭炮那樣歡樂無比,坐在輪椅上笑得嘴都合不攏,往日出事后的愁苦和絕望不見了蹤影。

春皓瘦薄細條,個子比王律師高,人瘦弱但無大病,王律師矮胖,短脖子,臉黑,戴眼鏡,人外表結實卻有高血壓病。

春皓背著杜誠信上火車,從第七節車廂奔跑到第十五節車廂,那個累無法形容,喘息得跟盛夏午時樹蔭下的狗大張著口。女乘務員一二三四五地推開排著長隊爭先恐后奮力搶著上車的乘客,讓春皓先上。春皓百分、萬分艱難吃力地使出殘存的力氣,顫抖著雙腿慢慢地上,再上,并讓背上的杜誠信用雙手扒緊他的肩膀和脖子。他把從扶著背上杜誠信軟耷耷跟面條似的雙腿的手騰出,緊緊抓住車門兩邊的扶手傾力向前、向上。終于走完了那幾個鐵踏板,宛如走過一個世紀,仿佛是翻越無數高山!

上了車站到第十五車廂的春皓,站立過道里,喘著,汗流浹背。兩腿酥軟顫抖得厲害。兩手又在背后兩側扶著軟面條一樣的杜誠信的兩腿。

杜誠信在春皓的背上,感到是世界上最愉快最幸福的人。他轉著腦袋四下張望找位子,看著往行李架上塞大包小箱的旅客,傻子似似嘿嘿笑個不休。杜誠信心花怒放地說:“肖哥,要不是這,我能享受這待遇?咹?”

春皓感到背上一陣熱,熱流一直到屁股上,腿上。他知道,那是杜誠信那小子不由自主地在往他身上撒尿。

春皓顧不上背上那個家伙的大呼小叫,尋找著他們仨的位子。

只聽杜誠信在無所顧忌地大聲催促:“肖哥,快走啊,莫擋人家的路,看你咋恁左呢?換成我背你試試,再跑兩個長短我也不喘一口氣。我們的位子在前,還往前。”

春皓艱難地挪著步子。

別人告訴春皓,他們的位子在已走過的二排,已走過頭啦。

春皓又轉回身吃力地往回轉。

背上的杜誠信歡快地喊:“我就說,你走遠了吧,快回轉。”

這個調皮搗蛋的家伙!春皓心里罵著杜誠信,說不出一句話,眼睛讓汗液漬得生疼也騰不出手擦擦。春皓想,要是有高血壓或心臟病,今日今時就要去極樂世界報到了。

在后面扛著折疊起來的輪椅、背著兩個大包的王律師罪受得也不輕,汗流得也不少,不過跟背著杜誠信的春皓輕得多。盡管如此,有高血壓病的王律師奔跑和負重的強度也到了極限。上車后,王律師把兩個包塞到行李架上,再去安裝輪椅,好一番折騰,還是弄得東倒西歪亂七八糟無論如何不能復原。

坐在位上的杜誠信指指點點地喊:“這樣,這樣,錯,錯,……”

此時此地的杜誠信像是得奧運冠軍的世界寵兒,又似是戰場上大獲全勝的將軍,興奮異常,及至到了近乎顛狂的地步。他完全忘卻了一年來癱瘓帶來的毀滅性打擊。

黑非洲王律師裝上了卸,卸了再裝,不知火車運行了多久,在春皓的配合下,終于把輪椅裝好,裝好的輪椅放在兩排坐位中間的過道上,妨礙來往乘客穿行,王律師就把它推到車廂尾部——原來他們乘坐的這趟宜昌至太原的班次,是列車的最后車廂。當然,他們乘坐的是軟座位,為了省錢沒有買臥鋪。

打撲克牌——杜誠信、王律師和另外兩位青年女子立刻投入到撲克游戲中。有女人和男人的地方就特別有情趣,尤其是人年輕的時候。

春皓好長時間坐位上恢復不了精神。夜間十二點前他看報,十二點后春皓感到昏昏欲睡看不下去了,閉上眼睛打瞌睡;睡得沉的一剎那要栽倒,立馬又直起身。坐不穩,就靠位后背上。靠那里也不行,睡過去的時候就向一側傾斜,身體和頭顱挨到了別人身上,十二點后,乘客們大都困頓不堪,趴位前茶幾上睡的,仰靠背椅上睡的,貓一樣蜷縮位上睡的,倒在情人懷抱里睡的,極少數的鋪上一張大報紙鉆到位下作臥鋪呼呼大睡起來……睡,到了該睡的時刻,大多數乘客都支持不住要睡覺了,睡姿和睡態又千奇百怪,甚至丑態百出。

輸了往臉上貼紙條,一時間杜誠信臉上貼了好幾個。大約到了凌晨兩三點,打撲克的王律師、杜誠信和那兩位女乘客漸漸打哈欠,眼睛發澀頭腦發昏,終于合牌收攤,休息。

杜誠信趴茶幾上睡不舒服,提出要到輪椅上睡。

王律師推推春皓說:“哎,哎,小杜要睡輪椅上。”

杜誠信說:“一個人抱就行,還用兩個人抬?你們不怕丟人?”

睡得迷迷瞪瞪的春皓說:“叫輪椅推過來,省點兒勁兒。”

杜誠信說:“王哥,你抱我過去,肖哥左。”

王律師一咬牙抱起杜誠信,走兩步又退回兩步放到座位上,說:“是,是重,恁重。”

杜誠信呵呵笑道:“王哥你真左,比肖哥還左。”

王律師過去把輪椅推過來,招呼春皓道:“是你抱,是俺倆抬?”

春皓站起來晃晃身體,感到仍有些不適,就不硬撐那個英雄,說:“抬!”

杜誠信一聲喊:“兩個烏拉希!”

春皓抱上身,王律師抱兩只面條一樣軟的腿,把個癱子杜誠信抬到輪椅上,放好。王律師把杜誠信推到車廂尾部再返回座位上休息。在凌晨五時左右,到達山西沁水前,春皓、王律師不斷輪換著去看跟他們有一段距離的杜誠信,幫他把尿壺拿到廁所倒掉。

“沁水到了,沁水到了!有到沁水的旅客請攜帶好行李準備下車。”負責本節車廂的女乘務員大聲喊著。

下車準備工作充分,沒有上車時那樣緊張和奔命:提前把兩個包拿到車門口,提前把杜誠信推到車門口。車一停春皓背上杜誠信下,人剛下去,王律師就和乘務員一起把沒有拆卸的輪椅抬下去,待王律師返身上車拿下兩個大包扔到站臺上,再幫春皓把杜誠信放到輪椅上。

沁水站很小,在黎明前的夜色中,有些涼,春皓、王律師共同推著輪椅上的杜誠信,小心翼翼地下那很長的坡道,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翻了輪椅,讓杜誠信墜入山谷。

下坡道不用推,而是拽,向后用力。兩個大包放杜誠信腿上由他護著。春皓、王律師在輪椅兩側雙手抓緊下滑的車輪不讓輪椅失控飛跑。

只聽杜誠信恐怖地大喊:“抓緊點!慢點!再慢點!”

王律師調侃說:“小杜,你已經這樣了,跌到山谷里去球!”

杜誠信不理,只顧大聲反復叮嚀:“慢!慢!不要叫它跑快了!你們真想要我小命?我跟你們沒仇沒冤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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