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
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
宋·蘇軾
陽春三月的川南,桃紅柳綠、煙雨瀠瀠之景色與江南風光一般無異,而當此季節的油菜花海則似乎是此地的一處奇景。
有詩云:河有萬彎多碧水,田無一垛不黃花。
那似從遙遠的天際而來、洋洋灑灑的一抹抹黃似乎漫不經心,卻不可阻擋,還有那彌漫在空氣中的酒曲香,宛如川人一般,看似吵雜、喧鬧、不修邊幅,但熱情、樂觀、奔放,更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執拗、倔強、堅韌,甚至堅韌到可以折斷‘上帝之鞭’。
一個月前發生在舒聚源酒坊的刀光劍影、驚心動魄早已被這里的人們遺忘,江陽城的人們依舊在酒香中吵雜,在花香中喧鬧,依舊‘幺妹兒’、‘串串’、‘格老子龜兒子’個不停。但是舒貴的離去對于舒家人而言,卻如同一道極深的傷痕,即使時間能夠讓它愈合,卻永遠都不會消逝。
江陽城東門口一個尋常小巷,竹林掩映巷子最深處,一座院落,三間草堂。簡單素雅,如世外桃源。
這處院落正是舒承宗為青藤先生和俞二準備的住所,也是兒子窖生拜師學藝的所在。
此刻,為父者和為師者都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期待,但為人子和為人徒的窖生卻似乎并不買賬,一副漫不經心、心事重重的神情。
舒承宗見兒子緊鎖眉頭,以為是肩傷未愈所致,問道:“窖生,肩膀還疼么?”
窖生搖搖頭,依舊眉頭不展。
舒承宗覺得納悶:“既不是傷口疼痛,為何板著臉?”
窖生抬頭看了看舒承宗,又看了看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細長的眼睛眨了又眨,大聲說道:“稟父親大人,兒不想分心雜學,一心只想勤奮讀書,將來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好報效朝廷,造福百姓?!?
舒承宗一聽大怒,一改往日斯文模樣:“放屁!你小子再敢胡說八道,老子打斷你的狗腿!”
青藤先生呵呵笑道:“看來這普天之下做父親的對兒子的愛惜可能會有種種不同,但做老子對兒子的蠻橫卻大同小異,舒大人平素這般儒雅,竟然也不能免俗?只是令郎志向高遠,舒大人何以如此動怒呢?”
舒承宗忙道:“舒某一時情急,青藤先生不要見怪,只是先生有所不知,這個龜兒……”
一句‘龜兒子’剛一出口,便情知不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改口道:“這小子剛才純粹是在胡謅!他讀書很有些天分,幾乎可稱為過目不忘,因此由我親自為其啟蒙,四歲便開始讀書習字,倒還算聰慧勤奮,不過長到六、七歲時便會偶有些古怪想法,也隨手錄下寫成詩文,不過總算進展順利,八歲便考中了鄉試,成為稟生。當時我還頗為慰懷,心想縱不奢望此子能如楊文忠公和張太岳公那般十二歲中舉,但想二十歲前中舉卻似乎不難,于是成為生員后先送至川南書院,不想未及一個月,便被退回,卻原來平時先生所授經史子集及八股都從不用心,卻對佛老之學頗感興趣,無奈又輾轉先后送至綿竹府的紫巖書院,成都府的潛溪書院,結果無一不是被退回。
舒某無奈只能厚著臉皮托人把他送到江西九江五老峰下白鹿洞書院,沒想到這一次竟然近三個月未被退回,當時我還料想或許是因為白鹿洞書院為四大書院之首,底蘊、氛圍濃厚,窖生受此感染,或許就此會虛心向學,不想就在兩位先生達到來之前幾天,白鹿洞書院的山長明月先生親筆來信讓我去書院親自將他帶回。我去了之后才知道,原來這小子初到白鹿洞書院也和在其他書院無異,不過是覺得白鹿洞書院先生所講授的較為新鮮有趣,才勉強老實了幾天,可時日一長便又原形畢露,明月先生不得已這才連夜致信讓我將窖生帶回,臨行竟然連連告訴我‘此子凡人不可教、不可教、不可教’,實在是弄得我哭笑不得!”
青藤先生聽完哈哈大笑。舒承宗和俞二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笑罷多時,青藤先生問道:“這么說來,這孩子剛才所說什么‘金榜題名、報效朝廷、造福百姓’云云確是在口是心非?!?
舒承宗嘆道:“先生所言極是,因此舒某剛剛才有些失態,請先生見諒?!?
青藤先生不置可否,笑瞇瞇地徑直來到舒窖生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見眼前這少年實在稱不上俊美,額頭甚大,面色黝黑,一雙眼睛形如新月,身材卻極勻稱挺拔。
窖生見青藤先生對著自己微笑,也便笑嘻嘻地看著青藤先生予以回應。
青藤先生笑意盈盈地問道:“能否告訴老夫,你在白鹿洞書院頭幾日聽先生都講了些什么?”
窖生想都不想就答道:“剛開始覺得新鮮,時日長了無非是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些陳詞濫調?!?
舒承宗在一旁氣得直搖頭,若不是礙于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在場,恐怕早已動手了!
青藤先生點點頭,不再追問。轉頭對舒承宗說道:“我明白令郎的心思了?!?
舒承宗趕緊問道:“懇請青藤先生賜教。”
青藤先生答道:“‘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尋常讀書人的志向和抱負。但令郎不在其列。此子志向非儒非僧非道亦非世俗,或許他自己如今亦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卻深知自己不想要什么,但老夫卻似乎已經知其大概了?!?
舒承宗急切地道:“愿聞其詳!”
青藤先生嘆道:“循規蹈矩、齊家治國、功成名就實非窖生所愿;或許他內心深處所期待的便是鬧要鬧的通透暢快,靜則靜的安逸灑脫,最終他尋求的就是大自在。”
舒承宗聽完后不禁緊鎖眉頭,但窖生聽了之后若有所思了一會雙眼為之一亮,竄到青藤先生面前跪倒在地說道:“先生,請收下學生?!?
青藤先生低頭瞥了一樣跪在地上的少年,傲然道:“你父親告訴過你沒有?老夫授業有三不教。”
窖生抬起頭朗聲說道:“父親沒和弟子說過,卻也不必說。因為先生不想教必為弟子不愿學,弟子想學者必是先生樂于教?!?
青藤先生點頭道:“舒大人,您這位公子實在是不同凡響,這么快就把老夫的招數用到老夫身上了?!闭f罷大笑起來。
舒承宗此前從未見過兒子對哪一位先生竟然恭順如此,心中不免踏實了許多。
青藤先生指了指俞二先生對窖生說道:“那從今天開始,我和這位俞二先生就是你的師父,但記住,文武功業可不成,但做人一定要有德行!不然為師必重罰與你!”
頓了一下說道:“這位俞二先生在少林輩份很高,現在少林的達摩堂首座是他的師侄,所以將來你遇到一群幾十歲的少林僧人追著喊你師叔的話不必驚訝?!?
窖生道:“那倒有趣的很,不過我可不當和尚?!?
俞二先生哼了一聲說道:“當和尚也要講究緣法,像你這般見了漂亮女娃就脫褲子掏老二的混小子,少林寺是絕不會收的?!?
轉頭問舒承宗道:“舒大人,窖生從小修習過哪些功夫?尤其是內家功夫?”
舒承宗微一猶豫,繼而對俞二先生恭敬地答道:“承宗礙于長輩之托,原本有些事從未提起,但今日承宗不敢對兩位先生稍有隱瞞。窖生自六歲那年,我師祖韓懋韓真人到過我家里,竟格外喜歡這個孩子,因我師祖出身峨眉派,所以教了他一些峨眉內家功夫的吐納養氣之法,至于拳腳方面則一直由舒貴教他一些粗淺功夫,別無其他。”
俞二微微一怔:“你剛才所說的韓懋,莫非是正德年間,武宗皇帝親封為‘抱一守正真人’,武林中尊稱為‘飛霞子’的韓真人?”
舒承宗抱拳道:“俞二先生博聞廣記,兄弟方才所言正是這位韓真人?!?
一旁的青藤先生頗感詫異:“我大明立國已經兩百年,受皇帝御賜真人封號的僅有兩位,一位是武當開山祖師張三豐張真人,另一位便是這位‘飛霞子’韓真人,張三豐張真人身為一代武學宗師,親創武當派自不必說。而據說這位韓真人不僅武功卓絕,在醫學上的造詣已臻化境,堪稱華佗在世,行醫濟世,更著有《韓氏醫通》等醫經傳世,實乃功德無量!不想承宗賢弟竟與韓真人有此淵源。”
舒承宗點了點頭說道:“兩位先生或許有所不知,韓真人便是瀘州人,我師祖施敬章與韓真人相交已久,因我師父施源自小體弱,因此得以被韓真人收為入室弟子,調養身體的同時更跟隨韓真人精研醫術,所以我和犬子才和韓真人有此淵源?!?
俞二先生點頭道:“這就難怪了,原來這小子修習的是峨眉正宗心法,是以那晚窖生口吐荔核的功力來看,卻似乎竟有十年以上的功夫?!?
舒承宗解釋道:“這孩子頗有些悟性,且過目不忘,很多時候一點即破,所以進展竟似乎超出常人一倍?!?
俞二欣喜的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這小子是個習武的苗子。”
青藤先生對舒承宗言道:“舒大人覺得把公子交于我和俞二兩個老朽之手能否放心?”
舒承宗一躬到地:“兩位先生皆當世高人,此番不遠千里專程為犬子遠道而來,苦心孤詣舒某銘記心中!”
說罷讓窖生正式行過拜師禮。
禮畢,舒承宗對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道:“兩位先生生活方面不必掛心,飲食起居我會差專人打理,束脩每月也會按時奉上,兩位先生看還有何吩咐,舒某一并照辦。”
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相視一笑,道:“別無他,只一樣,舒大人對貴府上舒聚源的佳釀不可吝嗇,若哪一日斷了流,我兩個老酒徒可要六神無主嘍?!?
舒承宗呵呵一笑:“兩位先生大可放心,舒某得知兩位先生是酒中君子后,除了為兩位備好了十年以上的陳釀美酒,特別是我師父施源精通釀酒技藝之外更深通醫理,到最后竟將兩者融會貫通,獨創了幾種藥酒的釀造之法,例如‘長松酒’、‘槐花酒’、‘菊花酒’等。最近他老人家更潛心研究,獨創了一種養生酒,待到盛夏酷暑難耐之際,便可請兩位先生品評。”
青藤、俞二兩位一聽,立時便覺得心癢難耐,所以務必要舒承宗先透漏詳情究竟是何種特別之佳釀,先一飽耳福也好。
舒承宗也不隱瞞,說道:“舒某原想與兩位先生賣賣關子,但看兩位確是愛酒之人,便將此種佳釀之做法和功效說與兩位先生?!?
青藤、俞二兩位趕緊附和:“就是,就是,有此佳釀先耳聞亦是快事,舒老弟是厚道之人,不賣關子!”
舒承宗聽這兩位心急之下也不再和自己客套,自己這‘舒大人’也變成了‘舒老弟’,心下不禁暗笑,于是說道:“是這樣,每逢盛夏之際,陽氣大增,無論南北皆酷暑難耐,逢此節氣飲酒則不免致體內火氣上升,于身有損。因此我師父在經過幾年的潛心研究,將綠豆加入上好瀘州大曲原酒內,以特殊手法經三甑三釀后制成綠豆大曲酒。綠豆性涼,且具清熱解毒之功效,因而此酒色呈微翠,清冽透明,不僅保留了瀘州大曲酒醇香濃郁、清冽甘爽、回味悠長、飲后尤香之特色,逢盛夏之際飲用兼具清熱、降火、解毒之功效,且醇和適口,甘潤平怡,實為天賜佳釀?!?
舒承宗一番聲情并茂的描述實在精彩,不免引得青藤、俞二心神俱醉,青藤先生更是追問道:“尊師真是杜康再世,酒中狀元也!想來尊師已經把這綠豆大曲的釀酒之法傳給你了,是不是?”
舒承宗面露一絲苦笑:“實不相瞞,我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但時至今日綠豆大曲酒之釀法最關鍵一環卻也并未傳我究其原因是想讓我用幾樣東西去和他老人家換。”
青藤先生急道:“究竟是什么寶貝?總不會是許多銀錢吧?”
舒承宗搖頭道:“我師父雖然一生未曾出仕,卻也是位頗具傲骨的風雅之士,因此從不將銀錢放入眼里,但卻要求舒某須用三樣東西和他交換這綠豆大曲酒的釀造之法?!?
青藤先生連忙問道:“你倒說說看,究竟是哪三樣東西?”
舒承宗說道:“這三樣中的前兩樣雖然頗費周章,但日前舒某總算辦好,分別是解縉手書的一副‘草書詩貼’、楊慎手書的‘臨江仙’?!?
青藤先生一聽,喃喃自語道:“沖令尊師索要這兩樣東西足見是個有見識學問的雅士,此兩樣雖然珍貴,但能換到如此美酒的釀造之法,卻也值得!卻也值得!”
隨即問道:“但不知道令尊師所要這第三樣東西究竟是什么珍貴之物?”
舒承宗微微一笑:“這第三樣東西說珍貴確實珍貴,說難得也屬實難得。只能煩請青藤先生相助了?!?
青藤先生不耐煩道:“舒老弟,莫賣關子讓老夫心急,令尊師他老人家要的第三樣東西究竟是何物?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定當竭盡全力”
俞二也急道:“莫賣關子!莫賣關子!”
舒承宗拱手道:“我師父索要這第三樣東西就是青藤先生您的一幅丹青。”
青藤先生微微一怔,隨即仰天長笑:“能與解、楊兩位先生的傳世之作一起換得此佳釀之法也是老夫之幸了!
詩、書、畫、酒皆可傳世,詩文傳意,書法傳神,丹青傳境,這綠豆大曲么,傳于后世便是這酒香和酒韻了,而這綠豆大曲酒借‘解書楊詞’而傳名于青史,這書、詞、畫則要借這美酒飄香于坊間,書、詞、畫、酒可謂相得益彰、相得益彰!”
說罷轉身取出筆墨紙硯,窖生不等吩咐便自己過去研墨,青藤則端起酒壺小酌了兩口,環顧了院落四周,見角落內種了一株葡萄,欣然道:“就畫一幅葡萄吧?!?
說罷揮毫潑墨,運筆輕重徐急間一幅墨葡萄便躍然紙上,俞二不善筆墨,舒承宗一見之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贊道:“筆墨淋漓,不拘形似,瀟灑爽逸,自成一家。不愧一代巨匠之作!”
青藤先生聽了舒承宗的話眼神中頗為贊許:“舒老弟這評語中以‘不拘形似’四字深得我意,憑這四個字可引為老夫平生畫中知己了?!?
舒承宗道:“先生謬贊,能為先生畫中知己,是舒某平生之幸!這幅‘墨葡萄’和這綠豆大曲酒可謂‘酒助畫意,畫傳酒名’,當可流芳百世!”
說罷兩人相視一笑。
正有詩云:
有明一朝三才子,
草書詩貼出解元。
青藤潑墨草龍珠,
綠豆大曲臨江仙。
縱觀歷史長河,文化和技藝的傳承都離不開一代代的薪火相傳,離不開為師者的口傳心授。
而關于師徒間最好的狀態,禮記中早有定論,那就是教學相長。而為師者卓絕的修為和毫無保留的心念、為徒者超高的天資悟性以及超出常人的勤奮這幾個條件,則缺一不可。而青藤、俞二兩位先生和窖生則從一開始便很快進入了這種狀態。
每日清晨卯時即起,先是俞二先生從少林最粗淺的功夫教起,入門第一課便是少林長拳。
而每日午時過后,兩個時辰修習經史子集和八股文章,窖生都如同嚼蠟,然而舒承宗為了科考嚴令其每日必須溫習,用舒承宗的話說:我舒承宗的兒子必須考中進士,中了進士,你愛干嘛干嘛去,所以窖生雖不情愿,卻也不得不應付。晚上則由青藤先生傳授,戰法、兵略、天文、地脈、五行、易經、八卦等無不涉獵,窖生可學的津津有味,有時兀自研習到深夜都毫無倦意。
窖生悟性極高,因此青藤所傳雖雜,卻能夠做得到舉一反三、融匯貫通,有時領悟的慢,便接連幾日悶聲不語,直到頓悟以后方才會喜笑顏開,每逢這時,第二日晨起和俞二先生習武之余,便以之前青藤先生所授與武學拳法相結合,和俞二先生辨理。
俞二先生除了對武學癡迷外便是對行軍打仗在行,提到這兩樣便口若懸河,至于其他方面便顯得言辭笨拙,窖生心思機敏,口齒伶俐,所以經常將俞二辯得張口無言,氣得滿臉漲紅,大呼小叫!
每到這時,青藤先生便在一旁好言相勸,最多是舒承宗從自家酒坊取一壇陳年佳釀,親自下廚整治幾個下酒小菜。四川自古便有‘天府之國、魚米之鄉’的美譽,而飲食頗具特色,舒承宗則更是個中高手,擅長粗料細烹,常以腰花、雞胗、鴨腸、兔頭等佐以青花椒、蔥、姜、蒜等辛辣之物或爆炒,或醬鹵,佐以時令鮮蔬,讓人一見便覺胃口大開,和青藤、俞二兩位一起月下小酌一壺、高談闊論一番,俞二悶氣便化為烏有。
舒承宗見兒子這兩位先生不僅好酒,也善品酒,確可稱為酒中仙圣,也堪稱酒中知己。于是常以上好的瀘州大曲酒為基,以綠豆大曲酒的釀制技藝為根加以創新,加之各時令所產果蔬,釀出如青梅酒、荔枝酒、桂花酒以及以青城山所產野生獼猴桃釀制的茅梨酒、白果酒等等,實在讓青藤、俞二大快朵頤,足慰平生。
而最讓舒承宗引以為傲的,便是自己苦思多日,在綠豆大曲的制法基礎上,獨創了一種新酒:以上好的瀘州大曲為基,以早春二。三月間峨眉山萬年寺后所產的一種野生春茶為引,釀制出一種茶酒,忙不迭請青藤先生、俞二先生品嘗,俞二先生痛飲后還是兩句:“好酒、好酒!”
青藤先生品過這茶酒后卻欣喜異常的品評到:“此酒入口綿柔、剛入口時唇齒間溢滿了茶的清新芬芳,而后又是一股美酒的香醇甘冽,最為難得的是兩股香氣不僅不相互壓碾,反而相互交融最后合二為一,讓人仿佛恍惚間不自知剛才那一口究竟喝下的是春是茶還是美酒,實在是無上妙品!這酒叫做什么名字?”
舒承宗連忙道:“兄弟剛剛釀好,還未取名,就請藤兄斟酌取名吧?!?
青藤先生又輟飲了一小口手中美酒,沉吟良久,說道:“舒兄弟,就取名‘茗釀’如何?”
舒承宗一聽連連稱贊:“好名字,讓人一聽便仿佛置身于茶園春色之中,縱情于山水之境,人生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就叫‘茗釀’!”
自此,天下酒道中人和茶道中人便多了一種共同之選。
歲月如水般流淌,有良師傾囊相授,有賢徒志承衣缽,有美酒佳釀充當釣詩客、般若湯,或張或弛、嬉笑怒罵中八載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逝。
八年里,窖生由一個垂髫孩童長成一個弱冠少年,而各項修為也日漸精進,一來窖生自六歲起習練峨眉吐納心法,內功頗具根基,二來天資悟性極高,且肯下苦功,因此進展竟然極為迅猛,尋常少林弟子從少林長拳開始習練,即使天資、勤奮無一不佳也需二十年開外才開始習練韋陀掌、龍爪手等少林上乘功夫,舒窖生竟然只用了六年時間,以至于俞二先生都有些不知所措,怕進展過于迅猛而致走火入魔,待反復觀察窖生并無走火之虞才繼續傳授。俞二先生心里清楚,以此刻窖生所學,加以時日增加臨陣實戰經驗,至多到窖生二十歲時,便可躋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列。
而青藤所傳之各項戰陣、兵法、易經、雜學更加突飛猛進,亦不免大出青藤先生意料之外。這一日,青藤先生靜靜地看著在場院內切磋過招如高手對決的俞二、窖生師徒二人,思索再三,決意將自己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絕學從這天開始傳授給窖生,而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開始,使得屬于他自己的輝煌和榮耀得以延續。
入夜,一片寂靜中,在書堂前,兩盞油燈忽明忽暗,看著眉宇間英氣中又夾雜著幾分頑劣、幾分稚嫩的愛徒,青藤先生神情莊重地對窖生說道:“從今日起,為師將畢生所學之精華都傳授于你,我要告訴你倭寇是誰,他們從哪里來?他們來干什么,他們是如何兇狠殘暴和滅絕人性,他們的戰術和戰法,最重要的是如何戰勝他們。”
看著與平日不一樣、神情凝重的先生,窖生也一改往日的飛揚跳脫,疑惑地問:“倭寇?”
青藤先生嚴肅地點點頭,重重的重復道:“對,倭寇?!?
窖生撓了撓頭問道:“他們在哪?”
青藤先生眼望東南,緩緩地說道:“二十年前,被我大明將士在東南沿海所打敗,逃走了。”
窖生更加疑惑:“他們都跑了那我學這些還有用么?”
青藤先生看著眼前自己心愛的弟子,說道:“十幾年以前,有個少年也問過我同樣的話。為師現在就告訴你,有用,因為遲早他們還會回來的。你要記住,不僅你自己要學會,重要的是,你要把你學會的和領會的東西一代一代傳下去,記住了么?”
窖生被青藤先生的莊嚴肅穆感染,鄭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