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七月十三日

蘇州以北十里的大黑山，盤桓綿延數十里，遠遠望去如墻城。

在大黑山北麓，一處隱秘的山谷中，遍地郁郁蔥蔥，生機盎然，山泉、綠地、小溪一樣都不少。

山谷中央靠近小溪的地方，上千名山海軍在此安營扎寨，筑起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營壘，一只只白色的營帳錯落有致的排列在營壘中，最外面是普通士兵的大營，里面則是軍將的小營，以主帥營帳為中心，向四方發散而出，一圈又一圈的套著，猶如“營盤”般。

值守士兵巡邏于營帳間，營門外站崗的士兵一絲不茍，偶爾有輔兵晃悠悠的挑著扁擔走出營門去溪邊打水，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立于軍營中央的帥帳內，剛剛巡視了一圈回來的朱霖解下身上的甲胄，坐在床榻上望著軍營里來來往往，或是在閑聊吹牛的士兵，面色依然如往日般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低下頭，朱霖一手撐著下顎，眼底浮現出一抹困惑。

此刻，他腦中思考的不是不日會爆發在鎮東關下的那場大戰，而是昨晚他睡覺時做的一個夢。

在夢中他是一個騎兵軍官，跟隨著一位能文能武的將軍四處征討。

在那模糊的夢境中，朱霖還記得將軍那清晰的面容，總是疲憊中帶點剛強。將軍面貌清瘦，偏偏讓人感覺像是山岳一樣的厚重，打仗的時候，將軍總是舞著長刀沖鋒在前，他和同袍在后面呼嘯而上。

夢境的結尾，殘陽如血，弓箭如大雨灑落，孤軍盡沒，他和殘余的袍澤呆在將軍身邊，一輪又一輪弓箭射來，他們用自己的身子遮蔽著將軍，接著也如一頭頭刺猬一樣慢慢倒下。

“到底怎么了”

朱霖眉頭緊皺，他夢醒過后，越尋思越搞不懂自己為啥會做這么個奇怪的夢。

莫非這個夢境是在預示著什么嗎？

難道我山海軍未來也會如夢境的結尾那般，慘遭失利嗎？

朱霖猛的搖了搖頭，將腦中的雜念統統甩掉。

只是夢境罷了。

馬上就要開戰了，自己想這么多干什么？

他可不迷行，不像南邊某個連吃飯這樣的日常瑣事，也會視天象而行的趙官家，區區一個夢境他到沒有放在心上。

對了，那桿迎風招展的大旗，上書三個大大的模糊字跡。

第一個字好像是“天”，第二個似乎是……

就在朱霖還在回憶夢中所見所聞的時候，帳外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

“副帥，監視蘇州城的探馬回來了，說是有重要軍情稟報”

“快讓他進來！”

朱霖淡淡的回了句，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下一刻，一個身上穿著繩條外套“偽裝衣”，頭上戴著“花籃”的探馬小急沖沖的走入帥帳。

“有什么軍情，快說。”

朱霖揮手示意他無須行禮，趕緊匯報軍情。

“副帥，蘇州北面的官道上出現大股韃子，約莫有五六百騎兵，千余步卒，正向蘇州趕往。”

聽著探馬匯報的軍情，朱霖雙手抱胸，沉默不語的思索片刻，眉間微微一挑。

昨日天黑前，就有探馬回報有約百余騎自蘇州東北的官道飛馳而來，進駐蘇州城。

想來應該是鎮海府和穆州一帶的金軍。

現在又有一千五百步騎朝蘇州趕來，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曷蘇館軍帥司調集的寧州，蓋州和耀州等地的兵馬。

“曷蘇館軍帥司的金軍主力來了嗎？”

快步走到案幾前，朱霖看著案幾上鋪就的一張地圖，他曾和朱云結合各類情報進行分析，最后得出金國如今部署在曷蘇館的女真正兵，最多不會超過一千人！

現在一下來了六七百騎，想來已將曷蘇館軍帥司的主力調出來了。

朱霖仔細分析，結合金軍的結構和作戰習慣，此次出動的曷蘇館軍帥司部隊，算上輔兵和民夫，數量應該會達到兩千人。

這次山海軍投入了四個騎兵大隊和三個步兵營，不論是兵力，裝備，士氣，還是火力都占有明顯的優勢。

金州地峽的地形狹長，東南沿岸曲折迂回形成了小海灣，西北沿岸筆直低洼遂成大片灘涂，騎兵難以在這種地形施展開來。

時值七月流火，暑熱雖開始減退，但遼南大地還是一片悶熱，女真騎兵耐寒不耐熱，烈日炎炎之下，定然難以發揮出秋高氣爽時的戰斗力。

天時，地利，人和

這三樣，山海軍都占了優勢，可以說只要不出意外，朱云和朱霖全程智商沒有掉線，按部就班的打下去，獲勝的幾率自然是極高的。

但這次的作戰目標，不單單是擊潰金軍，而是盡可能消滅足夠多的女真兵，最好就在金州地峽一舉消滅遼南金軍的有生力量。

只要能將這股金軍殲滅在金州地峽，那么遼南四州便是山海軍的囊中之物了！

“繼續監視蘇州城韃子的動向，一有動靜立刻向本帥匯報”

“是！”

待探馬走后，朱霖又將趙強等軍將喚來，嚴肅的命令道，“傳令，從今日起，全軍將士枕戈待旦，兵不卸甲，馬不解鞍，隨時準備隨本帥出戰！”

“是，末將尊令。”

……

也就在朱霖發號施令，讓全軍進入臨戰狀態的時候，遠在鎮東關的朱云也收到了金軍進駐蘇州的消息。

剛剛沖了個涼水澡，頭發還有些濕漉的朱云，看著下方朝他匯報軍情的探馬，先是一怔，又微微頷首。

“下去好好歇息吧”

朱云微微頷首，又向身邊的親兵吩咐道，“傳本帥軍令，召集大隊長以上的軍將議事。”

“是！”

傳令親兵走出屋門，朱云原本淡然的臉龐露出一絲亢奮與期待，雙拳緊緊攥起，看著掛在墻壁上的遼東半島地圖，靜謐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火熱。

終于把韃子給盼來了，不枉老子呆在鎮東關以逸待勞這么久。

不到兩分鐘，門外響起陣陣腳步聲，一位位軍將正邁步踏入指揮所，朝議事大堂走來。

一場席卷遼南的七月風暴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