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早上呢，”羨慕說著，不由自主地伸了個攔腰，哎，真的沒有辦法樹立起有威嚴的樣子啊，“我們做個瑜伽吧？”說著就拿著她拎出來的音響躍躍欲試了。
并沒有反應過來的大家，就這樣被她拽著，聽著她千挑萬選之后習以為常的美國導師的聲音，做了10分鐘晨間運動。
“嗯，好啦，我想問你們平常，都怎么放松呢？”
“放松？”大家面面相覷，似乎這個名詞，對于青少年來說，超綱了。
“啊，我忘了，你們可能年紀還太小，還不能感受到人到中年的肩頸疼痛一類的。”羨慕自嘲，其實她本來不是想說這個方向的，但是莫名就變成感嘆衰老了。
“咳咳，我是想說啊，如果有時候雜念太多，可以試試冥想，如果不知道什么是冥想呢，可以去試試Headspace，里面都講的很清楚啦。”
“羨慕你這樣也太偷懶了吧？”
“為什么？”
“你都不講內容，全讓我們下去看，那不就成了課后作業嗎？”
“哦，那也要你感興趣去看了才是完成作業吧，我沒有說一定要完成，當然就不算咯。”
“那你就連簡明扼要講講都不能嗎？”
“我講了呀，剛才還不夠簡明扼要么？你如果去聽了Headspace就知道我為啥不給你講啦，因為講的沒有人家好，還是藏拙就好啦，而且既然有更好的材料，干嘛要聽我廢話呢，你說是不是。”
羨慕看著對方噎住，嗯，講歪理嘛，還不至于輸給你們這幫小屁孩吧，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哈哈哈，好啦，是我偷奸耍滑了，我道歉，那我就多說兩句唄，我覺得冥想這種方法，可以有很多變形，在不同的階段，也許不同的方式更適合你，這個需要自己摸索。比如我呢，現在就喜歡用瑜伽當作冥想的時間，放空再順便拉伸身體嘛，總覺得單純地放空有點耽誤時間。所以看你自己喜歡什么方式咯，可能對有的人來說，畫畫、寫字、游泳，都能是冥想。”
“你為什么覺得你講的這些能對我們有用？”
哇，這句子，比意料之中，還要出現的早呢。羨慕提醒自己，沒關系，平常心，以免被過去記憶中的情緒帶跑。
“因為它們曾經對我有用，至于對你們有沒有用，是你們說了算的。如果你不給它們機會讓它們改變你，當然也就彼此錯過了唄。”
“好啦，讓我看看都有誰帶上了名牌呀，嗯嗯，不錯，有三個人決定了自己的稱謂呢。”離得太遠了，羨慕也看不清楚上面寫的啥。“嗯嗯，那我再說一次哈，如果大家想好了的稱謂背后的含義有想跟我單獨說或者想跟大家都說的，都可以哦。”
“那針對天才的話題，有沒有人要繼續發言？”
“我看了LEGEND 1900。”其中一個寫了名牌的孩子，舉手說。
“哦哦，《海上鋼琴師》，有什么有意思的發現么？”
“他的世界就是他的船，他說他連船上的世界都無法演奏完，所以也拒絕去看更大的世界的樣子，害怕自己的迷失。”
“嗯，然后呢？”
“所以，他生在那里，死在那里，甚至除了敘述者，沒有人確切知道真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過。”
“嗯。”
“所以，我在想，也許，這是你說的，沒有那么多名字能被記住的意思。”
“哦哦，哈哈哈，在這里等著我呢，嗯，但你看，我們不也記住了這個鋼琴家么，可以隨海舞動的人；我倒是更羨慕，他一出生，那么容易就找到了人生所尋呢，他的自由是音樂帶給他的，那我們呢，又是什么，能給予我們自由呢？”
羨慕很滿意，答案應該是每個人都不一樣的，才能稱之為答案，不是么。
“你們又有沒有勇氣，邁出去那一步呢？去看那個不知道有什么的，無邊無際的世界，不怕迷失，甚至還會有未知的危險。”
“羨慕，你為什么覺得我們可以對這么重大的話題有發言權？”
“重大？天才？”
“嗯……”
“嗯，如果連分享感想的權利都沒有的話，我們得是生活在多么閉塞的時代啊，那不如，我們把它叫做‘敢想’吧，就是你能想到的，都能實現的話，不是很好嗎？”
“當然了，我見過很多人，活在自己以為的世界中心，站在內心的至高地位上，睥睨世界，也不愿意出去看看，甚至都不知道還有一個‘外面’，但至少這樣的人會比較幸福吧？他們行使了自己拒絕看世界的權利，如果告訴這類人你所以為的世界真實的樣子，他們首先應該是不相信吧？如果相信了，會有對應的承受力嗎？我不知道。我有時候想，如果這世上真的存在團體某種氣運的守恒，也許，在強扭的價值觀的幸福之下，伴隨著的也有周遭的人的擔心吧。而我們能做的，也不過是，相關的人的話，期待他們可以自己走出來，虔誠并真摯地祝愿。”
“羨慕，你在說《楚門的世界》么？”
“好像還真是，你看楚門跟1900不就做了截然相反的選擇么，無關對錯哦，那不過是每個人的選擇而已。啊，說到這里，可以去看看公平正義的公開課呢？我還挺喜歡的。”
“你希望我們了解什么呢？”
“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希望你們了解世界是復雜的，判斷沒有那么容易做，世界的道路，你的道路，不一定是別人告訴你應該的樣子，你走出來的那條，才是你的路。”
“啊啊，我又玄學了。總之，來，給我交一下上周的觀察記錄可好？我是說，如果有人碰巧已經有開始寫了的話。可以不記名，不用有壓力。”
羨慕回到辦公室，放下了剛在路上順便掃了兩眼他們交上來的零星的卷宗，想著“羨慕不喝乳酸菌、只喝熱飲”覺得好笑，打眼看見窗臺上唯一一株綠植，有日子沒澆水了呢。
“啊啊，進來。”羨慕聽見敲門聲，看著門口出現的孩子說，咨詢的第一個訪客，感覺得重視呀，好像也不能太重視讓對方覺得不適呢，羨慕在心里對自己說。
那孩子坐在了羨慕給他的椅子上，挺直的脊背，微頷的下顎，不停活動手指的雙手，他看起來有點緊張呢，羨慕一邊想一邊等著他開口講話。
“那天我們在草坪，有蟲子在你的杯子里，你不害怕么？”
羨慕有點驚訝，這么丟臉的事都被發現了嗎？羨慕已經不想回想當天的細節了。
“怕啊，我不是倒掉了么后來。”
“可是你之前的還是喝掉了。”
“嗯，沒發現不就喝了么。然后心里別扭一下子。”
“如果很別扭，那就是蟲子的勝利了么不是？”
“哈哈哈哈，‘蟲子的勝利’，我喜歡這個表達，它好像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呢。并不是什么事，都值得犧牲生命哦，生命是很珍貴的。啊啊，對不起，我走神了，所以你就是來跟我說這件事的嗎？”
“我怕我那時候提醒你的話，你會覺得是我放的，我要是早知道你這么迷糊，我就提醒你了。”
“哇，這么好，那還是謝謝你呀，以后你就可以提醒我了。”
“你為什么不問我怎么知道你迷糊。”
“就，你不也發現蟲子的事了么？”
“哦，那你不問我來干什么嘛？”
“不是咨詢嗎？現在是咨詢的時間呀。”
“可是我沒有預約。”
“哦，沒事呀，反正我這也沒人來，空開了一個時間而已。”
“為什么沒人來？”
“那要問你們呀，羨慕看了他一眼，大概就是，還沒能建立信任吧。”
羨慕也不知道是想安慰他還是想安慰自己，隨口說著，“沒關系，不著急。”
“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著急？”
“我不是說了么，我想要‘慢慢響’，所以，我總跟自己說不著急，就是因為著急，才不能著急。懂？”
“嗯，懂。”
“哇，真好，不用我接著解釋了。”
“那如果都沒人來，你會不會失落？”
“為什么要失落，你不是來了么？”
“哦，你好像沒有回答我。”
“哈哈，被發現了。會吧，因為這表示大家還沒信任我，但是我有心理預期，畢竟信任這個東西，沒有那么容易，真的信任了，也不想讓人失望，所以就都沒關系。沒人來，我就看看我的情書好了。羨慕舉了舉手里的文件。”
“情書?”
“對啊，就是寫的關于我的觀察日記。”
“那不是情書。”囧的臉都紅到了脖子了。果然逗小孩子大概是每一個中年大嬸的惡趣味吧。
“哈哈哈，嗯，我知道，所以你觀察了我一周了。”
“嗯，你怎么知道是我……”
“這，要不要給你個鏡子看看自己？就，還挺容易的吧。”
“哦。所以，你都看過了么？”
“嗯，差不多吧，大概看到了‘羨慕給打噴嚏的小女孩找不到紙巾的媽媽遞紙巾，羨慕給盲人扶著轉圈讓對方找到位置坐下，羨慕告訴路過的裙子沒有拉好的人要拉好裙子，羨慕把先上車的小孩子帶到下一站等著對方父母來’……”
“你不覺得，我在跟蹤你么？”
“哦，所以？”
“一般都會覺得被冒犯吧。”
“哦哦，你又沒有對我做什么不好的事，以及本來出去就要跟著熟悉的人一起啊，你跟著我又沒啥問題。所以呢，為什么要跟著我？”
“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生活，我也不知道。”
“結論？”
“你好像總能發現周圍需要幫助的人，然后主動提供幫助。”
“哦哦，我還以為你要說我的體質很容易碰上需要幫助的人呢。哈哈哈。”羨慕笑，但好像對面沒有體會到她的笑話，估計又很冷吧。“那要不下次你提前約的話，我帶你出去吃飯好了呀。”
“你為什么總是幫人？明明周圍有那么多人，也沒見誰要去幫忙。”
“我就是看到了，習慣性覺得能幫就幫一下，我也沒想過為啥呢，也許我是覺得如果有一天我也需要幫助的時候，也會有人施以援手吧。其他人也許只是沒有我動作快呢。”
“哦，我……”
“嗯？”
“我想不到要起什么名字……”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取名字很困難么？嗯，很困難，果然人間的悲喜可以相通啊。
什么那么好笑呢？在他這么嚴肅發問的時候。
羨慕看著對方，如果自己不解釋估計該生氣了。“因為啊，你是個好孩子，”羨慕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好象當初也有人試圖使她確信自己能行的那樣子，“謝謝你這么重視我的問題，其實我有準備哦，盡興、燦爛、溫暖，是我喜歡的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希望你能盡興地生活，所以你叫‘盡興’好不好？”
盡興不知道羨慕為什么突然目光變得堅定而柔和，仿佛她拼盡全力只是為了讓他相信自己是多么真心。
“好。”他聽見自己說。他也希望，這能是盡興的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