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在咖啡館里坐著，久違了呢。
還是以前的位置，深色的涂色墻壁上間隔地掛著裝飾畫，光線剛好。
說來也奇怪，羨慕好像不喜歡看人的長相，眼睛總是有意識地定焦在遠處或者偶爾更是直接失焦，這樣就會略過面前人的臉。不知道這樣的習慣是不是會導致眼神渙散，不過反正自己看起來也一直都很困，畢竟讓眼睛炯炯有神對羨慕而言也需要花費額外的精力呢，羨慕看著玻璃上反射的自己的眼神想，她其實很久沒有看自己了吧也。
從她發現自己需要花時間處理額外的信息干擾開始，干脆就讓信息盡量少路過自己的腦袋，真是像她慣常的處理方式呢。只是沒想到，偶爾也會出現信息調用失敗的情況，這才讓她意識到，即使是之前常來的咖啡館，她對服務員的臉長什么樣子竟然沒有一點印象。
是不是也因為這樣，所以當初阿呆來找自己的時候，她才會誤以為自己真的是那場談話的中心。盡管她實質上從來不用主角的視角看待自己。
“羨慕小姐的點單好了。”
羨慕聽到自己名字于是起身去了柜臺，自從電子點單時興以來，羨慕就再沒有去吧臺點單過，果然保持社交距離的最好方式就是能避免的對話都盡量避免。所以羨慕想起來自己正在掏空囊中羞澀的知識儲備想做點奉獻的現狀，好像確實跟自己的設定相去甚遠。也不知道那些在她看來的分享會不會有用，欸，不能這么想，誰說的來的，如果正在做什么事還是最好堅信它是正確的，那就祈禱它們能有點用處吧。
那更之前的自己是在做什么呢？遇到陌生人，3分鐘內交代完自己的人生經歷，然后通常對方就沒了興致，于是很久都不用結交新的人，于是就可以縮回自己的小世界里繼續當烏龜。原來，即使是嘗試了另外的生活狀態，還是想念當烏龜的日子呢。是不是，該回到之前的軌跡了呢。羨慕想。
“羨慕小姐？”
羨慕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站在吧臺沒有拿走飲品，于是服務生又叫了一次。
羨慕問她，“你在這里工作多久了？”掃視了周圍并沒有等待的客人，于是補充了一句說，“我跟你聊兩句不耽誤你工作吧？”
“不耽誤……”
不知道是不是羨慕多想了，總感覺對面的人，汗毛豎了起來，搞得羨慕都不知道是該因為緊張覺得熱還是因為對方的反應覺得冷。
“你認識我，對嗎？”既然認得，就開門見山吧，畢竟也是耽誤人家工作時間。
“嗯，之前您常來。”
“哦？我有陣子沒來了呢，你記憶這么好？”
“嗯，因為您總是坐在那個角落的位置看書，我想您大概覺得那里的照明是店里最舒適的位置。”羨慕并不想深究她關于照明的說辭，她想，緊張的自己被人提問的時候大概就是這種狀態，試圖去解釋能對一個陌生人有印象的原因是記憶中細節的關聯性，顯得真實可靠的樣子。
“那你還記得我最后那次來，哦，也不是，我這不是又來了么，”羨慕被自己試圖嚴謹用詞的行為給逗笑了。“我是說，我上次來，你還記得那個帶著奇怪的裝置來找我的人么？”
服務員下意識遮擋了一下自己的腰包，低到一半的頭重新抬起來，仿佛剛剛才意識到腰包是拉上的。
看來是了，羨慕在想，還好這里只有一個女生服務員，不然她也沒有這么容易就確定是面前這個女孩，她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15歲。也還好她依舊還是單純的不知道掩飾自己的樣子，不然羨慕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刺探透一個人縝密的偽裝。對方是個壞人這種假設，羨慕不曾建立過，所以自然也不會有辦法應對。
“所以，你什么時間交班？我們到時候可以聊聊么？”
“好。得到打烊。如果你愿意等的話。”可能又是羨慕的幻覺，她覺得對方莫名放松了些。
“這樣啊，”羨慕轉身看了看吧臺里的蛋糕，“那麻煩你再幫我拿一個戚風蛋糕吧，”羨慕看見對方笑了笑，仿佛看穿了這是她今天的晚飯。
然后羨慕拿著自己的咖啡跟蛋糕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坐下，一邊看著落地窗外由于夕陽西沉折射在建筑樓宇玻璃幕墻外的光影變換，一邊打量著間或進來取走咖啡的客人們的行色匆匆。等待，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么無聊。
她看起來已經很熟練的樣子了呢，羨慕在看了一陣子女孩工作的流程之后想，自己好像沒有這種經歷的樣子，她總是在熟練之前就厭倦了。年輕的身體看起來并不疲憊，也沒有那種為了生活而努力的元氣感，而是少年老成的，似乎看清世界之后選擇了用體力勞動交換內心的疲憊。羨慕想，我很疲憊么，為什么要覺得對方不疲憊呢。果然什么事都不做的時候就容易胡思亂想啊，羨慕自嘲。用手磕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旁邊的學生估計在做很復雜的作業，屏幕上又分了小屏，眉頭微蹙地查找比對著什么，屏幕上的字小到根本就看不見的樣子，真厲害啊，羨慕想，不知道這種高密度的攝入能堅持多久。羨慕有點羨慕他，沉浸其中的不被外界打擾的也沒有內心紛擾的樣子。
對面沙發上的看書的女孩帶著耳機不知道在聽些什么，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頭讓羨慕想提醒她把膝蓋上的書收起來、頭靠在椅背上，大概能睡得更好些。因為她睡不著的時候，那樣的姿勢會有所幫助。是喜歡紙質書的孩子呢，感覺在這世道也不算多見了，跟自己一樣的老古董。羨慕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候也總是看很困的書然后掙扎著醒了又看睡著再醒來的階段。當初到底是靠著什么繼續讀完了那些對現在而言已經毫無記憶的書呢，也不知道是該稱許意志力頑強還是該說太過笨拙不得要領。硬要回憶的話，她好像還是在某些零星的時刻是開心的，大概是收獲新知的開心吧，至于那些新知是什么，就都沒有什么印象了。
心里有事情在想的時候，即使眼前放著書也是惘然的，字在視網膜前游走，然后停留在了那里。連左耳進右耳出的攝入量都沒有達到。這是現在的羨慕的想法，所以她又是什么時候放棄了這種掙扎的呢，困了就睡覺，累了就休息一下，也許確實是更好的解答。畢竟積極的休息比被動地被困倦偷走時間，心態上的體驗完全不同呢。這就是沒帶書看的理由么今天。羨慕自嘲，自己這日子過得真是分明啊，所有的事情都有原因。
但是犯困大概是常有的吧，即使沒有看書，該困還是困，也許也只是被對面的女孩傳染了。不得不說，這個位置的照明，真影響打盹。
……
“我可以走了。”
羨慕感覺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并不能分清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哦哦，好的，我們去吃飯吧。”哇，真好，沒有自己走掉。
“太晚了，你不介意的話，就便利店吧。”
“哦，好啊。”
“你是怎么發現我的呢？”從咖啡吧走出來，羨慕發現街對面就是她說的便利店。
“我發現了你什么？”羨慕好像還有些沒醒來。“我們先點東西吃吧。”又困又餓，羨慕叫了一杯咖啡，仿佛剛從咖啡店走出來的人不是她本人。
羨慕看著她只拿了兩個飯團，于是跟她說，“你等等啊，我來付錢，”然后快速地從架子上拿了她覺得應該夜宵吃的一切，就好像，得在這個便利店傾盡全力對對方好一樣。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她替對方付賬的也就是兩個飯團而已。
于是店員跟咖啡吧服務生都一臉驚呆地看她擺滿了簡易的就餐桌。
“我是不是挺有天賦的，我老公老說我的能力就是把臺面鋪滿。”
“哦，”對方看來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徑自坐下來。
“你也吃哦，我一個人吃不了這么多。”羨慕抓起了一盒關東煮遞到對方手里的時候說。
“哦，我晚上不怎么吃東西的。”
“額，這樣子的么。”
“好的呀。”羨慕還是就回到了自己的另一碗里。咬了一口魚子福袋，然后囫圇著說，“自己在外面，過得好么？”
“沒人看著的自由如果算好的話，那么不能更好了。”
“你知道他們也安排了大家回來么？”
“知道。但已經跟我沒有關系了。”
“你沒想過，可能是因為你，他們才能回來的么。”
“想過，但是這種回歸，也沒有我剛才說的自由吧。永遠只是數據產生機器罷了，還得提防著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成為異常值了。”
“所以你有自己想做的事？”
“還沒有，正在找，找到了我就會去做的，現在要做的是填飽肚子。”
“所以如果我問你為什么想要離開會很多余對么？”
“我以為你會更好奇我是怎么離開的。”
“所以你這么有自信我沒有自己找到答案？”
“那你不妨說來聽聽，我告訴你對不對好了。”
“哇，這么厲害。把握聊天的進程跟主旨上，我應該是比不過你了。”
對方沒有評價羨慕這突如其來的疑似好勝心。
“我看了你的心理軌跡記錄。”
“那個記錄還能被你看出來問題？”
這是對自己過于自信么，還是單純就是不允許別人說自己做的材料有問題的強迫癥呢？羨慕想了想，“嗯，能有什么問題呢，所有的偏差值都在誤差范圍內，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
“但是我自己做了一下那個測試，我發現我偏差度非常高。”
“那是你不正常。”
“嗯，我沒說我正常啊。”
“哈哈，”對面反而笑了出來。“你果然跟他們說的一樣。”
“他們？”
“嗯，你不是帶他們出來活動過么，那時候見的。”
“所以大家都知道你的事。”
“沒有都，幾個人而已。”
“哦，這樣的么。”
“你不想知道是誰？”
“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么？”
“并不會。你都能發現我，想找到他們還不是很容易么。”
“欸，我應該把你這個話當作一個肯定么？但是我沒有那么厲害，我找到你只是湊巧而已。”
“湊巧？”
“嗯，這世上有太多人會把湊巧發生的什么，歸功于自己的能力，但我正好不是這類人。”
“對自己這么沒自信？”
“欸？難道不是應該夸我歸因的思路很中肯么，又或者更大多數人比起來，我只是做了更陰郁的選擇。”
“所以，會這樣歸因的人會被人覺得是陰郁么？”
“嗯，會的，特別是陽光燦爛或者喜歡自我吹噓的正常人，也許會給我們這樣想法的人套上這樣的帽子吧。不對號入座就好了。畢竟我當初接觸心理學的時候做了那么多量表，正常范疇的太少了。”
“我不是你們。”
“欸，應該算是吧，在他們眼中算是。”
羨慕看著她眼睛里傳來疑問的信號，連為什么都懶得說呢這孩子。
“因為我一直沒想明白為什么要選我呢，他們對你們事無巨細地進行觀測分析，沒道理對被安排去的我不做這樣的事情。而我被安排的工作是，負責照看大家的情緒。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所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應該在被人利用我被定義的‘陰郁’或者別的什么詞吧……大概功效就類似于想要傳達，你們看，這有個傻子，都能活下去的，你們也能的，這種信念感。”
“你勸人，都是這么，傷己么？”
“欸？我哪有勸你。”
“哦，也對。所以你只是想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然后想說服你自己你看這個小孩離開了庇護所也可以，別的孩子也不用太過擔心么？”
“欸，你還真是，邏輯清晰，重點分明。你就不怕我會匯報你的情況給他們么？”
“那你就不用特意來等我下班了，讓人來抓我回去就行了，你更想要一場對談。”
“你明明知道根本就沒人會來抓你吧。”
“哦？”
羨慕在想，她是否真的能從她這里應證自己的猜想呢。那個她不愿相信的所謂真實的樣子。而女孩仿佛聽見了她內心所想一樣，“所以你是來找我確認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