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羨慕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呢？在那些夢魘的描述過后，她似乎想要逃離的事實，都成為了情緒，籠罩在某個特定的區域，動不動就會被觸發的樣子。”
尹鳶看著蘇慕莘發出感慨，果然她共情的能力相當優秀啊，雖然有時候連帶著過于容易受外界影響，也未見得是件好事。
“嗯，感覺她很努力，想通過正向的心理暗示獲得賦能，不論是給特定事物標記心理向量值還是用各種途徑當作冥想的方式。”我們又何嘗不是這樣跟自己爭斗呢，尹鳶想。
“要命的是內心的重復，你克制不住，它消停不下來。”也不知道蘇慕莘擱哪兒看的句子，突然想起來，對著窗口唏噓，然后轉頭看尹鳶，問道，“你會這樣么？”
“偶爾吧，不像她嚴重成這樣，可能我們現在的大環境比她那會健康一點？”尹鳶想，歸因給大環境的話，是不是對個人的苛責就能少些呢？
“大環境啊……”
尹鳶看這蘇慕莘感慨，然后思緒不知道又飛到哪里去了，于是等了一會開口問她，“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你說羨慕他們像不像也身處在安德的游戲里的學校。區別只是，沒有外部入傾。但是為了人類進步這件事上，取得優勢，是因為害怕虛無么？”
“虛無……”尹鳶想，這詞窮的，然后她嘗試表達了蘇慕莘想表達的意思，“你是說人活著得給自己設定一個目標，不然好像白來世界走一遭么？”
“欸，對對，你好厲害。我都沒想到要怎么表述。”
尹鳶回了她一個always的眼神，然后繼續說，“沒有外部敵人，所以就沒有那么迫切吧，不過其實也有可能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只是羨慕系統沒提，不代表不存在。”
“哦，也對，而且羨慕自己的設定是去處理‘邊緣’人群，所以其實阿呆們究竟在做著什么，我們并不知道，總之不是戰斗就對了。”
蘇慕莘果然還陷在“要戰斗”的思維框架里呀，連玩笑都開得如此毫無覺知，尹鳶想。
“我們能知道的，大概就是被基因改造過的高階智能體比恩其實不會真實存在，哪怕只是千萬分之一的僥幸，也被人道主義論扼殺在搖籃里了。”
“所以雖然宣傳鼓吹的現在這個世界犯罪率降低了很多，但其實我們知道真正犯罪的人作案手法也越發高級。你說會不會倍速所付出的代價，其實在我們所不知道的方面呢。”
“王小波在《沉默的中國人》里怎么說來的，批判這種無來由的為了內心平衡而毫無邏輯基礎的揣度。”
“哈哈哈，對哦，”果然自己還是沒能吃透小波大神的書呢，蘇慕莘想，“嗯，所以揣測是沒用的，要以能搜集到的事實為基礎，最后得出自己的判斷。”
尹鳶想，其實蘇慕莘什么書藉都只看一次就相信自己能記住，也不知道自己是該說她任性還是該羨慕每次提醒一下她就能想起來的能力，畢竟每次涉及到記憶力提取這件事，她總是甘拜下風的。
“所以說倍速劑的發明，更像是替代品，讓人類盡可能廣泛的發揮自身的特長，而不是依賴于某個特定個體。”
“廣撒網，然后優勝劣汰啊。達爾文主義么？”
“總得充分地給自主性，才能成就各行各業的繁榮吧。你看這個。”尹鳶說著，把屏幕上查到的技術成熟度曲線拿給蘇慕莘看。“發現什么了么？”
蘇慕莘拉動著時間軸看了一會，然后說，“按波動趨勢來看，我們現在跟100年前甚至200年前，技術發展的趨勢并沒有什么改變。”
“嗯，確實，這證明世界的宏觀發展規律確實客觀存在且沒有那么容易受到干擾。一般同一項技術飛躍需要三次躍遷積累，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突破瓶頸，現在算不算是個好時機。”
“嗯，事后諸葛嘛，回過頭去看，究竟誰做的才是正確的事就顯而易見了。不過這也取決于看問題的角度吧。”
“對，但是這也說明，在某一個正確的時間節點，總有人做了正確的事，即使世界尚不理解。”
“嗯，真有勇氣。”蘇慕莘覺得自己其實無法想象自己身處一個周圍全是反對意見的環境，還能不能堅持所謂的自認為的真知。
“嗯，其實有時候也不是這些人自己突破的。”
“怎么說？”
“比如計算機科學吧，很多代碼是前人早就寫好的，只是在他們生存的那個時期并沒有相應的基礎設施成為支撐，所以運行不了。”
“哦，你是說后來者技術條件成熟了，但是其實用的是前人的智慧成果。”
“是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需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要知道你能想到的，早就有別人想到了。”
“欸，我咋這么絕望，感覺窮盡一生都不能看完巨人們都想了什么啊。”
“哈哈哈哈，你要換個角度想，這樣你的人生才不會無聊啊。”
“我感覺我剛才瞥見了樂觀積極的人腦袋里的亮光，好的，我要向你看齊。”
“嗯，而且你現在已經比百年前的大家有優勢很多啦。”
“這又是因為什么？”
“你沒發現雖然波峰波谷分布趨勢一致，但是時間周期大幅縮短了么？”
蘇慕莘重新看了一眼時間軸上的周期長度。“還真是……”
“嗯，雖然沒有完全達到將整個進程縮短到一半的時間長度里，但4/7其實也是個不錯的數字比例不是么？這其實說明了倍速劑確實有給人類社會帶來優勢的一面。”
“那也應該有劣勢吧？”
“嗯，當然有，你看羨慕解決的不就是最初產生的問題么。也許初始階段的時候，人們需要承受的心理負擔是我們現在所無法想象的。”
“也是，畢竟現在冥想的執照都恨不得人手一本了。”
“但是即使這樣，應該也沒能完全消除抑郁情緒吧，這才是為啥你們專業萬世長青的原因。”
“欸，被你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消除負面情緒帶來的干擾’什么的，確實是大熱的研究課題。你說羨慕系統是不是也是因為這樣才被開發的？所以即使我們覺得冥想這么顯而易見的事，它也花了大量篇幅講解。”
“嗯，我覺得有可能，還有就是太大面積地頒發證書，我想這其中應該大有水分。一旦什么東西，利益被當作了初衷，總歸會變質，自由的代價吧也許是。”
“欸，又回到了那些能拿給人看的比腦子里擁有的更多的人群設定里呢。”
“我倆這樣算不算歧視別人啊？”
“欸，不好意思啊，我倆沒有想歧視的意思，就是覺得還可以有更好的方式生活而已。”蘇慕莘把手舉過頭頂，也不知道是在對著誰懺悔呢。大概舉頭三尺有神明，也算是一種道德標準了吧。
“嗯，你還記得安德打敗了蟲族之后的故事結局么？在他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誰和誰結了婚，誰又生病了，還有什么時候才到播種時間等諸如此類的事情。”
“哦哦，你說移民到蟲族星球的時候，我記得，說‘人類總是到處游蕩。總是相信能在別的地方開創更美好的生活。永遠如此。’我當初看的時候感覺他說出了真知。就是那些人文主義者總會說到的，無論科技再如何進步，人類本質上都還是可以歸類成最基本的類別，在發自本心的層面，追求美追求榮譽什么的。”
“嗯，你說這算是心智層面上的毫無進步還是其實這就已經是真實本身了？”
蘇慕莘感覺這個問題好大，她想了想說，“大概得看這個人自己的狀態吧，處于什么樣的人生階段，對自己有什么期待，想到達怎樣的未來。即使前人已經在答案之書里寫盡了無窮的可能，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真知，可是是否相信，要不要采納，應該怎么樣行動才是后來者需要面對的事吧。”
蘇慕莘大概還沒有意識到，這樣回答的同時，其實也表明她還尚未決定自己的真實屬性。尹鳶想，果然跟求助于‘大環境’的自己如出一轍呢。
“好了，休息時間結束，趕緊準備我們的‘戰斗’吧。”尹鳶感覺明明處在期中考前的臨時抱佛腳的時光中，她倆還能百無聊賴地聊世界發展趨勢，也真是沒誰了。
“欸，好的老板。”
果然臨時抱佛腳者的宿命，就是在緊張的考前三兩天感受偷閑時光的美好，以及看到成績的霎那仿佛塵埃落定一般，長舒一口氣，慶幸這一仗就這樣過去了。又或者是僥幸之后許諾自己在下次考試前一定會提前預留復習時間，而等到再一次考試的時刻來臨，又是別無二致的心路歷程跟行為模式。
可是不感興趣的內容花那么多時間多不劃算呢，總歸這些自己認為無用的知識好像即使再努力也寫不進大腦的溝壑里。這么想著，蘇慕莘也就心安理得起來。
既然是宿命，那就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