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去青樓,閔春茗香。
醉青樓,閔春閣。伏音最繁盛也是最雜的兩個地方。常客擠滿樓,熱鬧非凡。有閑來無事的貴人公子們消遣找樂子,亦有途徑游歷之人在此小歇。
魚龍混雜,客人接踵而至。
“這醉青樓乃伏音最有名的酒樓,飯菜也確實不錯。想來你們家族破規(guī)矩多,以往應(yīng)該沒什么機會來這吃飯。正好,這回可以好好品嘗下。”賀賢輕車熟路地找了處位置,立即便有小二迎上來,打著哈哈:“客官想吃些什么?”目光順著往其他人一掃。
“來盤紫蘇魚、麻辣荷藕、葵花肉丸、再來盤蜜釀小糕…”賀賢壓根不看那桌上那食單,一連串說了一大堆。
“哎——你們能喝酒嗎?”
三人皆沉默。
若說從未飲過自是不可能,深居閨中若是饞嘴貪杯平日也會偶爾小酌幾杯,但而今并非家府之中,多有不便。
想至此,琴絕率先開了口:“酒力不盛,還是免了吧。”
賀賢道:“來醉青樓哪能不喝酒?不如來盞果酒,這酒不烈。這樣,來幾盞果酒,再來壺浮春。”
“好嘞,客官稍等——”
點完了菜,賀賢一手撐下巴,一手的指尖敲桌子,一上一下。目光一掃,瞧著冷付雪。
冷付雪應(yīng)該是在發(fā)呆,這會才回過神來,看向他,哼一聲:“怎么?嫌我們不能陪你喝酒助興?那你怎么不找你那些官家兄弟?”
賀賢:“自然不是。不過是些貪利圖樂,為了攀附巴結(jié)我家的,離家之后,和那些家伙早沒交集了。家族之中,我也只和我大哥關(guān)系好些,但他整日不在府中。平日也是乏味的很。”
冷付雪若有所思:“可我看你不像缺朋友的人。”
“不說了。對了,霜羽你此番收獲頗豐吧?如何?不會耽誤了修行吧?”賀賢又恢復(fù)那副不正經(jīng)模樣。
霜羽真的覺得他是故意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承蒙關(guān)照,修行的確有所耽擱,不過勝過你還是可以的。”
賀賢輕嘖一聲,“那行,有時間比試一下。”
霜羽稍稍別眼:“你找琴絕。”
琴絕無聲嘆氣。
賀賢繼續(xù)敲桌子,周圍是酒樓嘈雜的人言聲,飄來陣陣四溢的飯菜香。伴隨著小二的叫喊聲。
“來嘍——各位,你們的飯菜。”
琴絕大致掃了眼。
菜肴擺滿玉桌,品相極好。瞬間感覺饑腸轆轆。
“別客氣啊。”賀賢執(zhí)筷子招呼著。
霜羽沒什么忌口,在飲食方面卻也沒什么特殊喜好。
但醉青樓的飯菜味道的確不錯,琴府廚娘的手藝與之相比,都要遜色幾分。折騰了這么十來天,早就餓慌了。養(yǎng)傷幾日沒什么胃口,況且煉丹府口味略偏清淡,有些吃不慣。
琴絕近日常去折騰塵老,冷付雪這幾日不是去練武場修煉,就是避賀賢,飯也少吃。
至于賀賢,他似乎無論什么時候都能吃得下去飯。
眾人紛紛執(zhí)筷夾菜,你一言,我一語,聊些伏音城中的趣事,樓下人言嘈雜,蓋住了清風吹拂紅簾墜珠的脆聲,掩不住他們肆意的笑顏。
霜羽真心覺得這菜味道不錯,加之菜品相貌絕佳,使得食欲大增,碗中米飯很快見了底。
冷付雪拿著雙筷子,掌心托著下巴,紫蘇魚的咸淡適中,魚肉極為鮮美,她轉(zhuǎn)而將移向另幾道菜,也沒注意看是什么,夾著塊就往嘴里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賀賢抱著酒壺長飲一口,浮春不愧是醉青的招牌,香味醇厚,且似有回甘。想出來喝回酒可不容易,而在學院之中,每回見倦老頭,都是在飲酒,早饞了。
“咳咳———”
余光一瞟,卻瞧見“一株嬌花,明媚動人,——艷地發(fā)顫”
冷付雪真是納悶,這荷藕面上看著并無辣椒辣粉之類,怎么能這樣辛辣,一連咳幾聲,原本雪白的面龐一下變得艷紅,與她這衣裳相襯。
“水——”冷付雪輕拍胸口,忙道。
霜羽抬眼一瞧,這荷藕她也嘗過,也許是先前吃的太過清淡,她覺著雖微些辣味,但也可以還接受。
冷付雪不適地厲害,急著找些解辣之物,順手拿著桌前的杯盞,看也未看,當即一飲而盡。可想象中的清爽卻未曾至,隨即而來的是喉中奔涌而上的沖勁兒,那辣意竟是半分未減,反倒比之更甚。
冷付雪一把奪過那酒杯,尚未靠近,就嗅到那沁人的酒香。眸光一瞟,就看見賀賢那張帶笑的臉,怎么看都是不懷好意,當即反應(yīng)過來:“賀賢!”
賀賢當真冤枉,一臉無辜:“不關(guān)我事啊!”
隨即黑漆漆眼珠一轉(zhuǎn),又反應(yīng)過來:“不對!這酒是我喝的,隨手放的,只是無意之舉。你的果酒在你右手旁啊!”
冷付雪又將目光移向她右手旁,有一精致酒杯,只是杯中果酒已經(jīng)喝完了。當即了然,她扶額嘆道,她怎么忘記了,這習慣,下次一定把它改了。
賀賢好不容易扳回一局,順嘴一句,笑道:“奇怪啊,冷付雪,那么苦的藥你眼都不眨一口就喝完了,怎么這樣怕辣啊?”
冷付雪看賀賢眼里的嘲笑都要溢出來了。
但霜羽卻捕捉到異樣。
“藥?”
“什么藥?”她一抬眼,目光繞著周圍幾人轉(zhuǎn)了一圈。
卻無人回答。
方才拿打鬧歡愉的氣氛悄然消散,眾人皆沉默。
冷付雪又咳了聲,起身道:“我去找小二要點水。”隨即離開。
賀賢卻還自顧自倒酒喝。
見無所獲,霜羽又扭頭看向琴絕。
一直在看熱鬧的琴絕慢慢將筷子放下了。
自后冷付雪回來,賀賢又笑著打趣,說了好些學院之中的事,原本沉默壓抑的氣氛,也就漸漸掀去了。
只是霜羽心中卻難覺平靜,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頓飯吃完,霜羽仍然心不在焉。回到聽蘭山,推開竹木門,房間布設(shè)極其簡單,霜羽徑直走向那張桌椅,坐在木凳上,有淡淡的烏木香,然后她又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
回來時她臉色一直不太好,這會兒偏又恢復(fù)了平日那副淡淡的模樣。
琴絕悄然瞟了眼霜羽。瞧見她那副樣子,她就知道,該招了。
琴絕走過去,也學著她裝模作樣地給自己倒茶。又看到霜羽那泠泠的眼,又覺得,再不說不行了。
“好了,說吧。怎么回事?”霜羽飲完那杯茶。
琴絕深吸一口氣:“你還記得,那日你為護我們周全,引開那群黑衣人。我本想去找你,卻被一幫人攔住,這其中有之前與我們比試的龍焚,本以為他已經(jīng)離開魔霧森林,誰知他去而復(fù)返,又來找我們麻煩。”
霜羽心思何等敏銳,這番話說出來她已猜到了大概。
可有一點她想不通。
“學院此次學員的數(shù)目遠在他們之上,況且有你和賀賢等人,若真動起手來,不會居下風。”
“確實是這樣,但卻出現(xiàn)了意外。因為這次為首的,不是龍焚。是一位藍袍玉冠,面容俊郎的年輕男子。這個人,不弱。”
琴絕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那是霜羽跑離的第二日,琴絕早已心急如焚,囑咐好賀賢照顧學院之人,便想去尋她。才一回身,便看見那群以一高昂著下巴的刀疤臉領(lǐng)頭的一大群“熟人”奔他們而來。
來者不善,確實如此。
“當時我心煩意亂,本不想再生糾葛。可他卻緊揪著不放。至于那藍袍男子,一開始便注意到他,實力的確不弱。賀賢與他對了一掌,氣息紊亂修養(yǎng)近兩天才恢復(fù)。”
聽至此,霜羽睫羽微顫。
雖然事后賀賢解釋說他那一掌只是試試那人的實力,順帶滅下龍焚等人的威風,未用全力,結(jié)果當即被別人滅了。
但琴絕后來又想,萬一那人連五成力都沒出呢?畢竟看他那單手出掌,從容不迫的樣,琴絕有理由這樣猜測。
琴絕又道:“我們自知不敵,況且之前便經(jīng)歷幾場惡戰(zhàn),學員們早已無力應(yīng)戰(zhàn)。只是那男子似也無心應(yīng)戰(zhàn),擊退賀賢后也沒再出手。我便于他們周旋一番,落纓趁機設(shè)下迷陣,我們才得以逃生。而后在迷霧中彎彎繞繞幾天,出口沒找到,等來了倦老頭。”
霜羽撐著下巴聽著,心中已然斷定,這老頭是真的不靠譜,不過比之前來講,他還能想到回來接他們,已經(jīng)是莫大的“進步”了。
可又想到賀賢吃飯時那句話,霜羽皺著眉問:“傷的很嚴重嗎?”
問起這個,琴絕又有的說了。
她又給自己倒杯茶,這回是真渴了。
“其實算不得嚴重,除了賀賢當時較為嚴重,其他學員大都是之前獵魔獸時所受的傷。但回來之后,余吾瞧著他們的樣子,也不知是擔心或是心疼這一趟的意外,竟極為耐心地給咱們瞧傷,有傷的沒傷的全看了。最后無論傷勢輕重,都給開了藥。”
霜羽輕輕點頭,余吾性子平和,饒是如此,身為學院二長老卻親自為所有學員診治,這確實需要足夠的耐心。
卻聽琴絕苦著臉又道:“但他老人家給開的藥,實在是苦的無法入口,單是聞到那味道幾天時間都會沒食欲。我是就著蜜餞喝的,賀賢喝完后連著喝了三碗水漱口,甚至學員原本沒什么事兒,結(jié)果喝完受不了那苦味,愣是擱床上多躺好幾天。獨獨冷付雪,真是眼睛都未眨一下,一口就喝完了。這點我是佩服她了。”
起初霜羽聽的笑意橫生,因為她聽著,余吾這像變著法罰他們呢,些許是覺著他們的藍凌的人追著跑有些丟人。而后聽完,想起她昏迷這些日子所發(fā)生的種種,眼中的笑意,也就漸漸褪去了。
琴絕解釋完一連串的事,加之這幾日一直在擔憂霜羽,這會倒是終于有了困意,捂嘴打了個哈欠,這困意來勢洶洶,最后困得瞇瞇眼:“不行了,得睡會兒。”
話畢,幾步走向白玉床,看著是真困了,合眼不過幾個瞬息便熟睡過去。
而霜羽,還在細細斟酌方才獲得的一連串信息。
沒想到事后龍焚還會找他們麻煩。
藍凌倒是個麻煩,何時何事都要來橫插一腳。
至于那些追殺她的人,多半就是步月梓派來的,只是不知琴墨是否知道,琴墨此人,面上最是沉得住氣,盡管內(nèi)心歹毒,出手狠辣。將琴府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條,盡管其才德及威望仍不及兄長琴澈,但琴澈終究一生都將耗在邊關(guān),琴墨這些年也在都城過得風生水起。
但這也在霜羽預(yù)料之內(nèi)。
唯有一點她想不通。這也是這次她歷練之中的唯一變數(shù)。
那個半路出現(xiàn)的面具男子究竟是何人?實力如此強悍,令她毫無還手之力。
她何時仇家如此之多了?除了琴府自家的破事,她也沒在得罪過誰吧?
她又想起賞花節(jié)那日趁其不備將她推入河中的蕭家姑娘,甚至于又出手救她的人。
異處太多了。
她最終又無可避免的想到了那個場景,是她昏迷前,面臨那明亮的光輝,脆弱的姿態(tài),卻溫暖,柔和的火光占據(jù)了她整個瞳孔。
這也使她,終于感受到,死亡的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