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清脆急促的鈴聲,九兒很快回來,手中捧著一個玉制的盒子。沿著邊緣,玉盒自兩邊打開,一株黑色的花出現在玉盒中央。
月焱草雖名為草,但實物卻是花的模樣。整株植物如染了濃墨般,沿著根莖向上,生出旁枝。三根枝條末端各開著一朵墨色小巧的花。偏生奇異的是,每朵花的上方都有一團微弱的白色濃光,小小的一簇?;腥羰窃跓o盡漫天的黑夜,無暇晶亮的月光灑入夜色,似明月,又似晚星,光彩奪目。
月焱草極寒卻又灼熱,冰火雙屬性的一種植物。因是兩個極端,相生相克,對平息調理氣息有很大幫助。
故而這花上跳動的其實是白色的火焰。
楚青茗瞧了眼玉盒中的月焱草,心中卻有一剎的猶豫。但人命關天,楚青茗不再想那些。她將月焱草引出,月焱草緩緩移動直至浮動在霜羽的身體上方。
楚青茗抬起雙手,雙手離月焱草半尺有余,巨大的靈力波動,無數靈力匯聚,集中在她的掌心,以靈化形。她雙手猛一用力向內一推,整株花頃刻間化為無數光點,光點也似有生命一半,迅速沖入霜羽的體內。
按理說應將月焱草煉成丹藥再服用,但眼下煉藥已經來不及了,是以楚青茗只能將月焱草催化,強行引入霜羽體內。
楚青茗用衣袍抹了把汗。
但如若這樣,月焱草沒有加以煉化,強行引入身體,將承受莫大的痛苦。
下一秒,面前女子有了反應。
女子躺在冰床上,一雙眼緊閉著,細長的睫毛輕顫,她的身體正不斷地發抖。指甲受力像是要插入肉中。全身如萬蟻啃食,鉆心刺骨的痛。她的胸前像有一團火在燃燒,一股溫熱的血涌上咽喉。她時時發出輕吟,卻又不曾喊鬧,眉目扭皺,身體時冷時熱,像是隨時都要爆炸。她苦撐著這撕心裂肺之痛,那模樣倔強又不甘,卻又脆弱不堪。
九兒已經被這場景嚇出了一身汗,這如萬蟻啃食的痛,她自己連想想都害怕,她竟這般一聲不吭地硬受下來了。
她有點佩服這姑娘了。
話說她也真慘,也不知誰下手這么狠,傷成這樣。
一番掙扎后,面前人漸漸平息下來。
楚青茗則松了口氣。
熬過這會兒,便好了。
……
霜羽躺在床上,不聲不響。她眼前是一片黑暗,置身在虛無之中。四周是看不盡的黑云繚繞,混沌之中。
少女抬起手,瞧了眼衣著。還沒抬頭,便聽的一聲嗤罵。她看見,一位年輕的少女靠坐在床邊,眼神茫然。
這是自族比以來,她第一次見到琴珞羽。這姑娘再不復當初的光鮮與靚麗。她仿佛換了個人,許久未見,她瘦了很多很多。而今應是靠藥物續命,整個人顯得脆弱又無力。
霜羽看了她許久,她像個漂亮的木偶,沒有表情,也沒有動過一分一毫。
忽然背后一涼,霜羽怔愣片刻,緩緩回頭。她看見了一位穿著華麗的婦人,這婦人容貌嬌麗,五官姣好。赫然是琴家主婦步月梓。
步月梓已經揭下了平日慈祥溫和的面具,自琴珞羽變成這樣,步月梓對霜羽的恨早已恨之入骨,昭然若著。
“霜羽?。∧惆崖逵鸷Τ蛇@幅模樣,我要你為她償命!”
她面目變得扭曲,連著聲音都變得尖銳刺耳。
她一步步走向前,逼的霜羽不由后退??粗鹉歉笔虏魂P己的平淡面容,她就覺得刺眼。
“我最討厭你這副自恃清高的樣子!明明心胸狹窄卻要裝的虛懷若谷。我兒如今生不生死不死的,你為何還能過得如此安穩!”
“我要你同她一般,我要你生不如死!”
步月梓師出名門,言談舉止自是顯大家風范,琴墨當初之所以娶她,除了他初戀步月梓一見傾心的愛慕,其次便是因為娶了她當琴二夫人能給他長臉,即便步月梓家族地位不及琴家,但也是伏音有名的書香世家。但這些都沒關系,只要她能把霜緒音給比下去!是的,甚至到娶妻他都要與兄長琴澈相比。
換句話說,或許在琴墨的眼中,早已經沒了親愛情義…
若是琴墨見到他心念的大家閨秀如此粗暴無禮,估計又要氣好一陣子了。
眼下,霜羽似乎真的被嚇得一愣一愣的。
步月梓這些話對她來說像是些糖衣炮彈,而真正讓霜羽心悸的,是琴珞羽。
一直靠著床的琴珞羽終于動了,她緩緩地偏頭,這一個動作仿佛已經耗盡她所有的力氣。霜羽這才發現,她的眼神近乎空洞,沒有一絲神采。嘴唇干裂,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兩人對視,琴珞羽仍舊是那副模樣。她慢慢地開口,嘴巴一張一合,像是用氣音說話:
“阿姐,陪我下地獄吧?!?
霜羽心像停了一瞬。耳邊回蕩這這句話,琴珞羽忽然笑了,她笑的近乎癲狂,她眼里終于有了色彩,出乎意料的,霜羽沒有從她眼中看到恨意和殺戮,她眼眶中載著一滴淚。
再睜開眼時,眼前場景已經換了。霜羽訥訥看著周圍。四周多是壁畫,風格暗沉卻仍是華麗。大致一掃,眸底頓住。前方中央放置著長形的桌案。一位中年男子坐在那里。
是伏音皇!
他已經換下了龍袍,周圍堆積著書筆,似乎在批奏折。霜羽赫然反應過來,這里是皇宮。
她慢慢地走過去,發現伏音皇旁邊還站著一位男子,這男子五官生的不算俊美,但看著隨和,溫文儒雅的氣質。
待走近了,她才發現那男子似乎在對伏音皇說著什么話,而后者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沉重。奇怪的是,明明嘴巴在動彈,霜羽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眼看著快走到書案前,二人仍舊沒有反應。他們看不見她。
霜羽輕皺著眉,直到站在書案前,她聽到了一句話。
“此女,不能留。”
她不知是誰說的,那聲音隱忍載著怒氣。霜羽恍惚一瞬,伏音皇和那年輕男子突然消失。整個御書房都是空蕩蕩的,原本低沉昏暗的燈光使這里變得有些陰森。
她忽而眉心一跳,像意有所指,強壓著那股莫名的情緒。她慢慢走到書案前,待看見書案上擺放的物品,她猛然睜大了眼。
她看見,寬敞的桌案上,根本沒有什么奏折,鎮尺壓著幾張宣紙,最上面的那張,墨跡未干,赫然寫著一個“霜”字!
剎那間,眼前似有燈光閃過,眼前一切再次崩塌粉碎??諝庠絹碓较”?,有陰風吹起,寒意更深。耳旁有無數聲音響起,夾雜著寒風灌入她耳中,經久不息。
“——看啊,都希望你死!”
………
“——下地獄吧!”
………
“——她不能留,她必須死!——”
………
“——眾叛親離,你以為你能好到哪去?”
……
“——我要你為她陪葬!——”
………
自將月焱草引入霜羽體內后,她體內氣息已經平穩很多,加之這幾日楚青茗為她煉制丹藥服下。等到第五天,霜羽終于醒了。
準確的說,她可能是被嚇醒的。夢里的情景歷歷在目,總覺得這幾日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做同樣的夢。
霜羽睜眼,印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怔了下,下意識動了動手臂。一股酸痛感迅速布滿全身,像散架后又被強制接回去。她嘗試著想坐起來,撐起的手一頓,她聽到一陣清脆的銀鈴聲,那聲音算輕,但霜羽躺在床上聽的尤為清晰。
她偏了下頭,門口果然站著一位小姑娘,正朝她走來。外面陽光不偏不倚地灑下,給她鍍了一層光。
待她走近,看見床上的霜羽,開口:“你醒了啊。”
見床上女子嘴唇干燥,她道:“要喝水嗎?”
霜羽輕點了下頭,終于撐著靠著床從坐起,接過那人的水,這會兒霜羽看清了她的面容。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生的秀氣玲瓏,衣服上綴著鈴鐺。
九兒也在打量著她。這女子看著較她年長,面色仍是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這個年紀,五官已經漸漸明晰,面上沒什么裝飾,偏棕色的眼眸,唇色很淡,一頭惹眼的白發。九兒很少出過煉丹府,也沒怎么見過除煉丹府之外的人,但九兒仍覺得,眼前這位,是個難得一見的清冷美人!
霜羽被她看得發愣,輕抿一口水。一句你是誰這是哪還沒問出來,面前人突然回神,忙道:“你等等啊。”音落便跑了出去。
半響,房門再次被人打開,這次來了位中年女子,穿著寬大的衣袍,眉眼溫和,方才那姑娘跟在她身后。
中年女子為霜羽把脈,而后說:“沒什么大礙了?!?
霜羽還未說什么,便聽她開口:“我是煉丹府府主楚青茗,你師父帶你來煉丹府請我救你?!?
霜羽抬眸,恰好對上楚青茗的目光。府主眉目溫和平靜,只是說話語氣平淡至極,沒什么波動。
霜羽反應過來,因不方便,在床上向楚青茗行了一禮:“多謝府主救命之恩。”
楚青茗嘴角扯了扯,不咸不淡開口:“不必謝我,我楚青茗不會無緣無故救人,此次救你也只是和你師父做了筆交易?!闭f罷,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拂袖走了。
接下來幾日霜羽恢復的很快,她也曾見過凌天幾次,但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幾日下來,她也算熟悉了煉丹府,煉丹府置于云巔之上,處在后院廂房的院子的外圍,向前走幾步,身前白云飄搖,本就虛無縹緲,若即若離,像能伸手摘下這飄忽的綿云。深深一吸,吸入清新的空氣,霜羽席地而坐。
煉丹府像置于云層深處,天地間靈力更是充足豐盈。有些日子未修煉,也不知道其他人現在什么境界,學院里那些家伙,不全是頂著嫡出的名頭混進去,有些人的確是有些真本事。
片刻,一直盤腿坐著的人終于有了動靜。搭在膝上的手動了動,她緩緩吐了一口濁氣,連帶著眸子睜開。
突破了。
之前一直卡在十五重,即使這次魔霧森林一行她差點命喪當場,但好歹,還是有點效果的。
想至此,霜羽心情大好,走出院子。霜羽休息的這間房是一個單獨的院子。開始不熟悉也沒怎么出去。她繞著后院漫無目的地轉,發現煉丹府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忽然間繞進一處別院,里面有些動靜,她迎著聲走了進入。接著就看見這幅場景:
幾個少年稀稀散散地坐著,或是抱胸或是握拳抵額,時不時互相低語,眼神倒是放著光,往中央那少女瞟。而那他們討論的對象,就是霜羽在煉丹府唯二認識的———九兒姑娘了。話說自打剛睜眼與她說過三句話后就沒見過她了。
她面前擺著個丹爐,盤腿坐著,眼神專注,似乎在煉丹。霜羽在不遠處倚墻看了好一會兒,由于那些人的眼神像長在九兒身上,壓根沒人發現她。
須臾,丹爐中的火已經熄滅,想來已經煉完了。周圍屏息凝神的人終于找到了機會,夸贊的話語席卷而來。
“想不到九兒師妹進步如此之快——”
“是啊,幾日未見,九兒師妹的煉丹技術竟提升這么多!”
“我說師妹,你進步如此神速,倒是讓我們這些當師兄的不好意思了……”
“……”
霜羽不懂煉丹,自然也不知道這夸贊的話中含著幾分假意。
但見那盤腿坐著的女子噌——的一聲站起,黑漆漆的瞳仁朝他們一掃,揚唇一笑,帶點惡趣味。語氣鄭重:
“師兄們——莫要氣餒擔心,師妹我吧,在煉丹方面的確有點天分。但只要你們勤勉努力,相信很快就能超過師妹我的!”
“………”
倒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會反過來“安慰”師兄們。
一時間,少年們臉青一陣白一陣,被堵的啞口無言。
噗嗤——一聲,霜羽沒忍住,到底笑出了聲。剎那間,所有人刷的一聲看向那邊的霜羽。霜羽身子連帶著頭都靠在旁邊的門,揚起的唇角已經收平。
這么多雙眼睛,霜羽有些無措。想著不能待這了,迎著眾人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
眾人也沒攔她,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對方看到了疑惑,一時間,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哎——剛剛那誰?”
“不知道。”
“聽說府主近日救了個姑娘?!?
“不會吧,府主從來不是和多管閑事的人…”有人撓頭揣測。
“也對”
“……”
“哎,師妹你知道嗎?”其中一人問九兒。
討論期間九兒一直沉默,須臾她提聲道:“哎呀,不該問的別問,要是讓姑姑知道你們背后偷懶聊閑話,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