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0章 才子應邀佐軍謀 將軍張弓顯神技

  • 少林僧兵
  • 李靖天l
  • 12937字
  • 2021-07-14 10:22:18

師兄!大鞋老法兄!

宗詩又驚又喜,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宗畫和大鞋和尚會在自己的禪房。

“怎么像個落湯雞?”宗畫看著宗詩,也是一臉驚訝道。

宗詩自顧一下,雖覺狼狽,卻又為成就神功、全身而退暗暗興奮,遂自足地一笑道:“沒什么,我在西湖洗了個澡!挺爽快的!”再故意抖抖肩膀,卻不料打個噴嚏。

宗畫疑惑地看著他:“深秋了,洗什么澡!還穿著衣服下水?趕緊換換衣服,說說怎么回事!”

“這個,一會兒再說!”宗詩急于知道師兄是怎么脫身回來的,匆忙換著衣服,轉了話題,朝大鞋和尚道:“先說說,你是怎么救出雪山師兄的?”

大鞋和尚一揮雞掌瘦手道:“這回,我可沒派上用場。我一路跟到杭州城,待我摸到關押雪山小法弟的地方時,官軍正鬧嚷著欽犯和尚跑了。我尋思,雪山法弟逃出后定會打聽僧兵駐地,給我們報平安,我便回了靈隱寺。果然被我猜著。至于他怎么出來的,你還是聽他說吧!”

宗畫微微一笑,道:“我能入宮救出虹兒,從官軍手里脫身,又有何難!”即簡單說了自己脫身經過。

張四維押著宗畫到杭州府城后,急著搶占少林僧兵殲滅“天皇之劍”的戰功,便將宗畫關在暫時駐營地,吩咐軍士嚴加看守,自己則故意跑去看看宗畫,賣弄說他要先去總督行轅報功,回頭再押宗畫進京。

宗畫待房外安靜下來,便施展縮骨術,脫掉捆綁自己的繩索,打開后窗,逃了出來。驚動官軍后,他明知僧兵返回金塘島要南行,便故意向城北逃跑。在城外甩掉官軍,就一路打聽僧兵去向,到了靈隱寺。末了,宗畫說他只想見見僧兵兄弟,讓大家放心,就馬上離開,決不連累大家。

宗詩聽了既高興又憂慮,問師兄打算到哪里暫避。

宗畫慨然道:“四海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我只是擔心虹兒姑娘!怕張四維或錦衣衛偵知她的下落,她便要重入魔窟了!”

宗詩也覺他擔憂在理,急問虹兒現在那里。

宗畫說虹兒隨他到臺州練兵后,便留在了那里。

“一個弱女子,孤身在外,能安身嗎?”宗詩一聽,埋怨起師兄。

宗畫搖搖頭,嘆口氣:“我們是僧人,又要打倭奴,也是沒辦法嘛!不過,上次桃渚城解圍后,我連夜去看了虹兒,又托譚知府代為照看虹兒,所以,她的日常生活和安全應該沒什么問題。只是,現在情形不同了,錦衣衛如果知道她的下落,怕是要越過譚知府捉拿她的。”

宗詩聽了,這才明白桃渚解圍當夜,宗畫失蹤,第二天又點卯遲到,違犯軍紀被小山責打,竟是因為虹兒。不由暗暗感嘆,師兄表面冰冷,骨子里卻細膩深情,遂道:“師兄你也是!上次既是為了虹兒安危犯的軍規,就該向方丈講明,何必非要討一頓冤枉軍棍呢?”

宗畫淡淡一笑:“一頓軍棍算什么?總比說半夜去找一個姑娘好聽吧!瓜田李下,誰能說的清?何況,我們還是和尚——好了,不說我了,還是說說你怎么回事吧!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咋弄得水淋淋出鍋面條似的?”

宗詩有些不好意思,吭哧一下,說了苗兵報復自己的經過。最后,感激地看著宗畫道:“多虧師兄和月滿法弟教我的神功,我才逃過一劫啊!”

宗畫與大鞋和尚聽了,懼是滿面愕然。二人相互看看,又一同打量宗詩多時,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宗詩被他們弄得渾身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你倆不信?”

“你確實用了銅頭鐵腦功?還把人家鋼刀弄飛了?”宗畫站起來,瞄一眼宗詩頭頂,“怎么一點不見痕跡?這本事,可是遠遠超過月滿了!”

宗詩被他說的心里一虛,自己也犯了嘀咕,銅頭功得自月滿,自己練此功還沒他一半時間長,怎么會超過他呢?頭頂那把刀,難道不是被銅頭功弄飛的?也是,當時咋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呢?他一下子沒了自信,忙問師兄銅頭功有沒有這樣奇效。

宗畫說,月滿此功,主要用于頭開鈍物,譬如木板、石塊等等,而對鋼刀利刃,恐怕不會如此神奇。能對付刀剁斧砍的只有鐵布衫功。而這種功夫,都是在胸、背上練就的,根本不能用在頭上。就是鐵布衫功,練到極處,也不過讓砍上的鋼刀錈刃,無法讓人家兵器脫手而飛。宗詩如果真讓劉培鋼刀脫手,而又毫發無傷的話,極有可能是被誰幫了一把,而非銅頭功之功。

這一說,宗詩徹底沒了底。如果真有人幫自己,那又會是誰呢?

三人都犯了疑惑,卻又都猜不出究竟。

議論一會兒,宗畫忽然站起道:“只要師弟無恙就好!這事,還是以后再慢慢弄明白吧——我得走了,耽擱一久,張四維的爪牙找過來,怕要連累你們!”說著,起了身。

宗詩、大鞋和尚也覺宗畫在這里不安全,便站起來,一邊往外送,一邊囑他等風聲不緊時,帶上虹兒回金塘島。

三人剛到山門口,乍聽門外一片馬蹄聲亂,不由警覺地相互看看。宗畫在前,急忙探頭門外,朝火光處張望一下,回頭道:“是官軍”。宗詩急忙扯回師兄道:“你快從寺后上山,我們出去周旋一陣,拖住他們。”

“好吧!你們也小心一些!”宗畫轉身回去,噌地躍下臺階,向寺里奔去。

大鞋和尚倒是飛身跳到山門外,沖著提燈催馬而來的官軍大叫道:“嗨!你們是什么鳥人?到了寺門前也不下馬,不怕驚了佛祖,罰你們下地獄嗎?”

最前面的軍卒接口大罵:“禿驢怎么說話呢?沒看見我們是軍爺嗎?再敢肆口胡吣,小心我到跟前抽你鞭子!”

大鞋和尚想激怒官軍,然后把他們引到山門對面的飛來峰上,使宗畫能有時間逃的更遠。他張嘴還要開罵,卻被沖出來的宗詩掩住口。宗詩低聲道:“別過嘴癮了。我們一旦干起來,會連累其他僧兵和靈隱寺眾僧的!就是天大的事,也要等他們到跟前再說。”

說話間,聽得對面官軍中有人喝斥:“放肆!不得在佛家門前出言不遜!”

宗詩聽來,感覺有些耳熟,正疑惑間,官軍已到跟前。其中一人從人群中走過來,竟使宗詩眼睛為之一亮。

這不就是在胡宗憲官署見到的青年將軍嗎?他依然是嚴嚴謹謹的一身黑鐵甲,盔頂紅纓、甲襯紅袍,腳穿黑色戰靴。穿戴幾與普通軍兵沒有二致。神色卻是出奇的沉毅威嚴。

將軍顯然也認出了宗詩,快步到他跟前,雙手合什道:“雨山禪師,真巧了!我們正是來找你的!剛才軍士出言不遜,還請見諒!”

宗詩見不是張四維,又聽說他們是來找自己的,稍稍放了心,合掌還禮,客氣幾句,問他找自己什么事。

將軍道:“我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受命而來;第二件是越俎代皰。還是先說第二件吧——”他忽然頓住,回頭看看眾軍士,又盯著宗詩道,“禪師可有個師兄叫宗畫?”

他怎么冷不丁問起師兄?宗詩心里陡然打個旋兒,莫非張四維把宗畫師兄的案子捅到巡撫那里了,胡宗憲要親自過問此事?這是派中軍官來抓人的?無論怎樣,有問總要有答,這是避不過的。宗詩遲疑一下,點點頭,試著問道:“怎么?中軍大人找他?”

青年將軍不答,反而又問:“他可在寺中?”

宗詩愈疑,搖搖頭,盡量顯得輕松道:“你找他有事嗎?”

“是別人找他有事!”青年將軍道,“我在奉命來靈隱寺的路上,碰上游擊將軍張四維的一支部下,因軍士飛馬爭道,起些爭執,我過去一問,他們說是到靈隱寺抓欽犯宗畫的!問了詳情,我告訴他們:欽犯既是少林僧兵,逃出后決不會再往僧兵堆兒里扎,等著他們去搜捕,我正好奉巡撫令找少林僧兵有事,可順便查一查,若真在,就幫他們捕了,而讓他們到別處搜尋去了——現在看來,果然讓我料中了,欽犯不在靈隱。不過,我既管了閑事,就要認真些,還是要軍士進寺看看的!”說罷,即命眾軍士入寺。

宗詩一聽,明顯感覺青年將軍是在幫宗畫,卻又不知為什么,不由暗自琢磨。

待軍士們全部進寺,青年將軍突然挨近宗詩低語道:“誰不知張四維何等樣人?我豈會幫他?這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宗詩甚是感動,想致謝意,又怕是詐謀,便不表態,直問另一件事是什么。

青年將軍說是巡撫大人請宗詩過去。

巡撫?胡宗憲請我?宗詩有些疑惑,問有什么急事。

青年將軍搖搖頭說不知道,轉身牽過一匹馬,稱是專門為宗詩準備的,請他立即去巡撫官署。

大鞋和尚不認識青年將軍,亦不知宗詩與胡宗憲早有交往,只是久聞胡宗憲與趙文華打的火熱,因此認為胡宗憲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遂跨前一步,朝青年將軍道:“怎么?搶人啊!要法弟跟你們走,也不問問我同意不同意?”

宗詩急忙攔住大鞋和尚道:“老法兄不必擔心!我與巡撫大人相熟,也見過這位將軍,你先回寺,我去去就回!”大鞋和尚這才不說什么。

很快,眾軍士出來。宗詩隨即上馬,朝大鞋和尚揮揮手,隨青年將軍飛馬而去。

剛剛在巡撫官署的客廳坐定,胡宗憲即大步進門,口里連聲道:“多有打擾!多有打擾!小兄弟可要見諒啊!”

宗詩站起身,客氣幾句,問有什么事。

胡宗憲請他坐下,鄭重地向他合掌一禮道:“本官深夜派人打擾,實為一件難事,要小兄弟幫忙!”

難事?宗詩見他禮儀周到、鄭重其事,不免有些惶惑,擔心他還是為虹兒逃出皇宮一案,要自已說出師兄宗畫的下落,一番猶豫后,試探道:“貧僧不過一個出家人,文不成武不就,怕是幫不了大人多少忙,更別說是什么難事了!”

胡宗憲一擺手道:“小兄弟不必推辭!這件事你一定可以辦成——本官可幫過小兄弟你的忙啊!我能幫你,你就不能幫本官一回?”

宗詩知道,他說的人情是指幫自己救俞大猷一事,遂道:“胡大人救俞將軍,可不只是幫貧僧的忙,實為幫東南百姓的忙、幫抗倭大局的忙……”

“說的好!”胡宗憲打斷宗詩,大笑道:“此番你幫本官,也是幫東南百姓、幫抗倭大局,難道你還要推辭嗎?”

聽說事關抗倭大局,宗詩消除了疑慮,即道:“貧僧雖能力有限,但在抗倭保民的大事上,還是要竭盡全力的,這既是大乘佛法濟世度人的宏旨,也是貧僧宏愿,請大人盡管開口,說說什么事!”

胡宗憲眉目一振:“好!本官就直說吧!我想讓小兄弟你請一個人來,幫我出謀劃策!”

“誰?”

“徐渭徐文長!”

聽到徐渭的名字,宗詩并不意外,甚至暗自佩服胡宗憲慧眼獨具。他很清楚,從胡宗憲初遇徐渭賣河時,就對徐渭欣賞有加。后來救俞大猷,也是徐渭勸說胡宗憲出面力保的。只是他不清楚:胡宗憲要請徐渭,何以拐個彎兒求自己幫忙?他們二人不也熟識嗎?宗詩忖度一下,猜不透究竟什么原因,遂道:“要請徐先生,大人只需一馬一使即可,哪里需要貧僧幫忙?

胡宗憲面現尷尬,嘆口氣道:“真像小兄弟說的那樣就好了!實不相瞞,本官出任巡撫之后,就派人去請他入幕,他卻推說自己放浪慣了,受不得約束,不肯踏入仕途;后來,本官又親自到紹興府請他,勸他出來幫我抗倭。他又說自己只會吟吟詠詠、寫寫畫畫,不會武功不懂謀略,即便有心抗倭,也是無文武才可用,說什么不答應我。沒辦法,我才想到徐先生與小兄弟你交往頗深、彼此敬重,你來幫忙勸他,肯定能成!”

名揚天下的江南才子自稱無文武才可用?這分明是有意推辭嘛!難道說徐渭不愿抗倭?這也不對呀!宗詩下意識地搖搖頭,自己明明見過徐渭求俞大猷收他入伍、為抗倭出力的呀!一心棄筆從戎、抗倭報國的徐渭以無文武才搪塞,只能說明他不愿與胡宗憲為伍。大約他是風聞胡宗憲攀附趙文華,屬于嚴嵩一黨,所以才不肯上他的船。既如此,自己肯定也勸不動。

宗詩明知癥結所在,又不便當著胡宗憲的面說明,默忖一會兒道:“大人親自登門,尚請不動。那貧僧就更無能為力了!”

胡宗憲見宗詩再次推辭,愈加尷尬,他干咳兩聲,支出侍立一邊的仆從。然后,用手指抿著唇上短髭,略顯口吃道:“本官想,這、這里面肯定有誤會——徐先生大約是認為本官是、嚴、嚴——相一黨,所以才……”

宗詩見他自己說透,暗服他的爽快,接口道:“這也難怪徐先生,關于大人的傳聞,怕是天下皆知了。”

胡宗憲頓露難堪神色,沉吟片刻道:“本官又何嘗不知這些,只是,只是,不暫屈于內,便不能求伸于外嘛!畢竟、畢竟,抗倭是安國大計、是燃眉之急呀!凡事總要知輕知重、知急知緩啊!不知輕重,不肯低頭從權,不但會自取其禍,也難酬抗倭保國之壯志。張經大人,不是前車之鑒嗎?”

宗詩覺得胡宗憲的口氣里有種忍辱負重的意思,細品品,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卻又不能茍同。一時,沉默著,沒有出聲。

胡宗憲見他不語,又道:“小兄弟也應看出來——楊宜這個人,平庸無能,只會處處看著都察大、大人臉色行事,而督察大人又不通軍務,致使區區幾十個倭奴從海邊打到南京。因此朝廷震動、皇上震怒,已經透出風聲,要削了楊宜之職,由本官來接任。可是,如今官軍弱、客**,各軍又普遍缺餉,軍心不穩,可謂是積弊多多。而倭奴自王江涇敗后,已歇養多時,很快就要大舉登陸內犯。面臨如此爛局,若無英才佐謀、良將奮威,怕是海疆危矣、大明危矣!”

從這一番剖白中,宗詩看出,胡宗憲既深悉東南抗倭局勢,又胸懷抗倭御侮誠意,絕非趙文華、楊宜之流可比。顯然,助胡宗憲即是助抗倭大局。他覺得:只要講明這些,再說明趙、胡貌似同黨實則異類的真相和原委,徐渭也一定會欣然出山,助胡宗憲一臂之力。于是,合掌一禮,答應前去紹興勸說徐渭。

胡宗憲大喜,遂讓他馬上啟程去請徐渭,而留他所率的僧兵暫時協守杭州城。

果如所料,宗詩快馬趕到紹興,見到徐渭說明來意,又詳詳細細介紹了胡宗憲與嚴嵩、趙文華、楊宜之間的微妙關系,徐渭這才答應佐助胡宗憲,并立即動身隨宗詩趕往杭州。

一聽說巡撫請的貴客到了,門子不敢再像平日拿大,急忙踅回去稟報。

一會兒,院中忽然樂聲大作。門開處,胡宗憲竟冠帶整齊、帶著幕僚親迎出來。

徐渭、宗詩同時一愣,相互看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如此隆重排場,究竟是故作姿態,還是真正禮賢下士?

卻見胡宗憲大步上前,一拱手道:“先生屈就入幕,一路辛苦了!”

徐渭卻是一拱手,不冷不熱道:“胡大人,你弄錯了!學生此來,并非入幕。大人如此隆重,學生也經受不起。還請大人先撤了鼓樂再說!”

“不是入幕?”胡宗憲一愣,看一眼宗詩,面生尷尬,“為什么?”

宗詩亦惑然看看徐渭,頗感詫異。

徐渭道:“入幕即是私臣,既要幫大人謀國事,又要為大人謀私事。而學生此來,志在抗倭保民,不想謀及自身和他人私利,所以,只愿為大人賓友,而不入幕。不知大人能否諒解?”

宗詩聞言,打心眼里佩服徐渭膽識過人,以一書生之身,敢在巡撫面前如此說話,直言謀國不謀私,真可謂是琴心劍膽!不由暗在袖中豎起大拇指。只是不知胡宗憲會做何反應。

卻見胡宗憲哈哈一笑道:“本官請先生,就是為了國事,并不存利己私念,不入幕又有何妨?我們就以賓友相處——先生,里面請!”竟熱爽地一把拉住徐渭的手,轉臉又朝宗詩道:“請來先生,小兄弟你也是大功一件。待會兒本官重重有賞!”另一只手又拉了宗詩,竟與二人聯袂入門。驚得胡宗憲身后的幕僚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進了客廳,胡宗憲將徐渭讓到主賓座上,二人同桌對坐,其他人則散坐兩邊。見眾幕僚各與鄰座竊竊私語,胡宗憲故意干咳一聲。

廳中靜了下來。

胡宗憲這才對徐渭道:“本官已安排下去,在后堂為先生準備一間最好的居室。等接風洗塵之后,先生可先去看看居室合不合意!”

徐渭站起一揖道:“多謝大人盛情,不過,學生既不入幕,也就不住在大人的官署之中!免得外間猜測,說學生文戰不利,這是要因緣大人進入仕途。”

眾人頓時噓聲一片。就連宗詩也覺得怪怪的,不可思議。

胡宗憲勉強一笑道:“這怎么行?先生不住在官署內,我們怎么隨時商議抗倭戰事?”

徐渭卻是淡然一笑,說可以在官署旁邊找間房子居住,隨時相招,隨時過去。

胡宗憲輕輕瞇上眼睛,默忖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道:“好!本官答應先生!”

廳中又泛起一片輕輕的議論聲。

徐渭卻似充耳不聞,道聲謝,飄然落座。

胡宗憲當即吩咐下去,就在官署旁邊為徐渭找間好一點的房子,然后,又命親兵取來三百兩紋銀,讓徐渭先做日常支出。不料,徐渭再次推拒。

胡宗憲不由微微皺起眉頭,落了聲氣道:“先生,這——又是為什么呀?”

徐渭道:“學生在紹興就聽說三軍缺餉。官軍、客兵在戰陣上出生入死,每天最多也不過三錢銀子,而學生初來乍到,寸功未立,即受贈銀三百兩,實感有愧。況且,傳出去,那些缺餉軍卒聽說,也將胸懷怨憤,而對大人議論紛紛。學生豈能一到杭州就為大人先造惡名?”

這番話倒使胡宗憲臉上浮起笑意。

徐渭接著說,他們本是詩書傳家,家產雖不算豐厚,但也小有積蓄,他此次來杭州帶了五百兩碎銀,除留下一百兩用作在杭州用度外,另外四百兩捐給官軍,充作軍餉。說罷,即從行李包裹中取出銀兩,放在桌上。

胡宗憲立馬撐直身子,高聲贊道:“好!好!本官還依先生!”轉而,又向廳中眾人道,“諸位,都看到了?徐先生許身為國,卻又不取分毫,反而捐銀助餉,堪為我等楷模呀!我們為官食祿,難道還不如一身清風的徐先生嗎?好!本官也見賢思齊,捐出官俸一千兩,以助軍餉。”

他如此一說,廳中眾幕僚也都坐不住了,有的說要捐幾十兩,有的說要捐百余兩。胡宗憲見眾人爭著捐銀助餉,眼前一亮,突然生出一個籌補軍餉的法子,興致登時大起,趕緊讓人記下眾幕僚的捐銀數額。廳中隨即熱鬧起來。

胡宗憲賞畫般看著眼前情景,嘴里美滋滋道:“徐先生,本官沒有看錯你呀!你一踏進本官官署,就一石擊開水中天,點醒本官,替本官解開一個心頭結啊!”

徐渭道:“這般夸獎,學生可當不起,莫非大人的意思是——借此敦勸浙江官員捐俸助餉?”

胡宗憲得意地點點頭:“何止是浙江官員呀!”

“可大人只是浙江巡撫啊!”徐渭倒是有些不解道,“浙江以外的官員你如何勸得?就是在浙江,大人上面還有總督、督察,沒有他們點頭,恐怕還是不能盡如人意。”

胡宗憲哈哈一笑道:“要不說,‘三個臭皮匠,頂上一個諸葛亮’呢?只有先生與本官、與在座諸位同心合謀,才會如《孫子兵法》所言:‘無窮如天地’!才會打敗倭奴、痛飲黃龍!”說罷,探過頭去,詭秘地解說,他以浙江巡撫之職帶頭捐俸,杭州的府縣官員豈能不跟風響應?待杭州府縣官員助餉后,他帶著助餉官員名單再去勸說總督和督察。屬下眾官已紛紛解囊,總督和督察還好意思不出手?他們若縮手,傳到朝廷那里,那可不僅僅是不好聽了!所以,楊、趙二人必捐無疑!楊、趙乃是主持浙江、福建、南直隸等整個東南抗倭軍務的大員,二人一動,又何愁浙、福、南直隸等數地官員不動?到那時,即便這些捐俸還不足補發軍中欠餉。但至少解得燃眉之急了,此外,還會大大減少軍中積怨和大大鼓舞士氣。豈不是一舉數得!

徐渭點點頭,暗服胡宗憲心計過人,同時也看出他是真心抗倭,心里也就稍稍踏實了些。

廳中漸漸安定下來。忽然,座中站起一人朝徐渭一拱手道:“徐先生,小弟昔日只是久聞兄臺大名,今日有幸一瞻風采,十分佩服。不過,小弟有一事請教,不知兄臺可愿賜教?”

徐渭抬眼看去,見那人頭系白巾、一身儒生素羅袍,眉目清俊,須垂三綹,渾身透著風雅瀟灑,雖然素昧平生,卻打心眼里喜歡他。正要問他怎么稱呼,胡宗憲從旁介紹說,他姓沈名明臣字嘉則,寧波府鄞縣人,也是剛剛聘入府中參謀軍務的。

沈明臣!那也是名聞江南的風流才子。徐渭自然是早有耳聞,只是一直無緣見面罷了。不期今日在這兒相遇,今后還要長期共事,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于是,他客氣一句,欣然道:“沈兄只管考問,徐渭一定勉力作答。”

“我是說,僅靠官員捐俸,根本不足補充軍中欠餉。不知徐先生還有什么高見!”

徐渭笑一下,瞅瞅坐在遠處的宗詩,道:“在來杭州的路上,我與雨山禪師曾議及此事。只是,那時并未想到官員捐俸,我后來倒是想出一個辦法——不過,事以密成。徐渭不便當廳告知,我只能以筆墨告知胡大人,由他裁定是否可行。”

胡宗憲一喜,立命仆役取來筆墨紙硯。

徐渭提筆寫下“商借倭償”四個字,交給胡宗憲。

很明顯,意思就是暫時向富豪富商借錢充作軍餉,而待抗倭打了勝仗,起獲倭寇搶掠的財物后,再償還給富豪富商。

“好!好!好!”胡宗憲不由大聲贊道,“《呂氏春秋》號稱一字千金,徐先生的四個字,我看可稱一字萬金,有這四個字,軍中欠餉,足可盡補矣!”隨即折了字條,藏于袖內。

眾人不知四字是什么,竟得巡撫如此贊許。不由猜測,議論夾著贊嘆,嗡嗡一片。議論聲中,座中又站起一人。看年紀二十出頭,也是一身素袍,面目明朗,皎然生輝。他先向徐渭一揖,自我介紹說姓余名寅,字仲房,也同沈明臣一樣,剛剛受邀入幕,而后道:“胡大人為抗倭御寇,三番恭請徐先生參謀軍務,想必先生一定胸懷奇謀,可以決勝千里。不過,當下,官軍弱、客**,與倭接戰,常常是敗多勝少,長此以往,根除倭患無期矣!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對余寅的名字,徐渭亦不陌生,知道他是徽州才子,也同自己一樣科考不利、有才名而無功名,只是未曾謀面,更料不到竟是如此年輕,不由暗暗佩服胡宗憲的用人膽魄:竟敢不以科舉功名為取舍標準,廣泛禮聘如自己、沈明臣、余寅等一般落第秀才為賓友、為幕僚。可見其目光、胸懷,皆非趙文華、楊宜等一般奸庸之臣可比。如今,沈明臣、余寅張口便直指軍中積弊、切中要害,顯然也都是身在江湖草澤、心懷廟堂之憂的救世才子,決非是一般的吟風弄月名士。他們此番問疑,既有真心請教之意,也有為胡巡撫當門衡才的意思。幸虧自己平時也經常憂及這些軍中積弊,而且還真像三軍元帥一樣想過許多除弊之方,所以,并不覺得這些問題突然。他還禮一揖道:“文長與仲房同懷此憂,當然也有一些拙見,卻遠遠說不上是奇謀妙計,不過兵機貴密,我就還依前筆墨呈于胡大人吧!”說罷,鄭重寫下“以撫入間,以間佐戰”八個字,遞給胡宗憲。

胡宗憲看罷,馬上明白,徐渭的意思是利用招撫,離間倭寇,把被迫附從倭頭的漢人漁民或海盜分化出來,為明軍所用。既削弱了倭寇,又等于壯大了明軍。心中大加贊賞,于是,贊道:“有道是:‘一條妙計十萬兵’。先生這八個字便足當十萬精兵啊!”隨手,又折了納入袖中。

余寅等眾幕僚雖不知徐渭寫的什么,卻從胡宗憲的口氣里知道,這八個字肯定別有見地,否則,堂堂巡撫大人不可能如此激賞。

宗詩見徐渭一出手就連獻兩策,而且策策得到胡宗憲稱賞,心中不由暗暗道:“看來,徐先生并非是尋常的風流才子!胡巡撫也的確是慧眼獨具啊!”再想到徐渭是自己請來的,又覺得臉上特有光。不過,心里卻是止不住的好奇——一字萬金,后八個字,一字萬軍!真是好生了得啊!

用過接風午宴,宗詩辭了胡宗憲、徐渭等人,即率留在杭州的僧兵返回金塘島。

這日,他們行至寧波府境,迎面踫上一群百姓。宗詩見他們扶老攜幼、神色惶惶,便問是怎么回事。百姓們告訴他,有一股倭寇在寧波府東南海濱登陸,一路燒殺,直打到龍山所。昨日,從杭州來了一支官軍救援龍山所。這些百姓雖住在距龍山所較遠的地方,卻擔心官軍再打敗仗,倭寇仍然禍及他們的村子,所以,才逃了出來。

宗詩及眾僧兵心中同時一震。但凡略通戰事的人都知道,倭寇進攻龍山所意味著什么。龍山所隔海與金塘島相望,正是金塘島僧兵跨海登陸的最近地點。此處山海相依,地勢險要,恰好是呼應援助金塘島的最佳所在。龍山所一失,金塘島與大陸的聯系就被切斷,從而孤懸海中。倭寇若從龍山所、舟山島同時進攻金塘島,島上僧兵和官兵便會腹背受敵,陷入絕境。因此,倭寇進攻龍山所,實際就是暗奪金塘島的前奏。此處一得手,馬上就會大舉圍攻金塘島。

救兵如救火。宗詩自然片刻不敢遲延,他立即率僧兵直奔龍山所。

宗詩等僧兵急行一程,忽聞前面鼓聲隆隆、喊殺陣陣。他們登上一個山崗,只見山下一支倭寇約千余人,正沿著斜坡由西向東沖去,東面一支大明官軍,看上去要比倭寇多出一倍。宗詩等人稍稍松了一口氣,開始隱身往山下趕,準備盡快援助明軍,夾擊倭寇。

僧兵來到山腰,即見明軍前隊被山豹子似的倭寇上竄下跳地打亂了陣腳。刀光閃爍,嘁里喀察,前面幾個明軍頭顱橫飛出去。后面的明軍正驚悚不已,第二波倭寇又齊聲怪叫著沖上去,仿佛群魔夜嚎。明軍愈加喪膽,陡地一片驚叫,掉頭就跑。

明軍陣中有個小土丘。眼見退兵的逆流就要漫上土丘。丘上指揮的將軍,大聲喝令身邊的親兵:“我眾敵寡,奮戰必勝!傳我將令,再有后退者斬!”

“將軍有令:后退者斬!”

親兵們齊聲高呼著,挺刀橫成一排,擋住退兵的逃跑。

退兵狐疑地慢下腳步。最先退回的幾個向丘頂哭嚎著:

“將軍!倭奴好厲害,我們不是對手呀!”

“倭奴都是天魔呀!我們還是先退回龍山所城吧!”

……

丘頂的年輕將軍并不俯視這些退兵,而是直視著不遠處追來的倭寇,身子鐵鑄一般,巋然不動,只是口里喝令:“違令者——斬!”

咔嚓咔嚓!幾個退兵的人頭被他的親兵斬落地上。

其他退兵又是一片驚叫,慌亂掉頭再沖。

見明軍又返身而來,倭群中三個頭戴牛角盔、登高指揮的小倭頭舞動倭刀哇哇一陣怪笑,似在嘲笑明軍回來送死。接著,三人向倭眾揮刀一呼,同時騰身向前。

站在小丘頂的明軍將軍兩眼緊盯著他們,將手中寶劍插回劍鞘。又從弓袋里取出長弓,右手同時從箭囊里拈出三支雕翎箭,一齊扣在弦上。

一弓三箭,這是哪家的射法。

宗詩及眾僧兵看見又驚又奇,不由駐足觀看。有道是:天下功夫出少林,可這種一弓三箭的射法,就連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只不知這位將軍如此搭箭,是要三箭同射一人,還是散射群倭。不過,可以料想的是:他如果射的是一個人,那人一定難以同時躲過三箭,應是必中無疑;如果散射群倭的話,此刻倭寇有些密集,這樣散射出去,即便不能都中,至少也能射中一兩個小倭。

不管怎么射,他此時用這一弓三箭的射法,都是極其精明的。

眾僧正驚嘆間,只見那將軍抬起握弓的左臂,拳頭直指中間那個倭頭,卻并沒有立即開弓放箭,而是一翻腕,變通常的豎操弓為橫操弓,手臂轉到弓下。三支箭呈扇形搭在弓背上。這才驟然拉開弓,左右上下稍稍一瞄,迅即射出。

三支箭亦呈扇形同時飛向倭群。

幾乎同時三聲慘叫,三個小倭頭盡皆面門中箭,仰面栽倒。

“將軍神箭!好哇!”

“一弓三箭,一射三中!好箭法!”

……

神箭將軍旁邊的親軍興奮地大喊大叫著,把戰鼓擂得愈響,原來敗退的明軍也軍心大振,高聲呼喊著沖向倭群。

見自己的頭目同時命喪一個明軍將軍的箭下,小倭們以為是遇到神將,也盡皆膽寒,不由失魂落魄一片嚎叫,掉頭就逃。頓時,倭寇軍心大亂,全面潰退。

宗詩正要率眾繞到山崗另一邊,去抄倭寇退路,卻見敗退的倭眾剛剛轉過一個小山包,竟隱身停了下來。而原本乘勝追擊的明軍竟也停止不前。僧兵好不納悶。

原來,眾倭敗退時把隨身帶的銅錢、銀角子等財寶扔了一地。趕來的明軍一看,嘩地散成一片,各去撿拾倭奴丟下的財寶。

隨后趕來的神箭將軍大聲喝令:“停止追擊者斬!”

明軍依然是爭先恐后地滿地找錢,有的甚至為爭地上的錢互相打斗起來。

正亂糟糟間,倭寇又突然殺來。明軍哪里還能抵擋,揣起錢駭然而逃。奔跑間,竟是銅錢、銀角子叮叮當當亂掉。

返身撲來的倭寇,此刻卻對地上閃閃發光的財寶視而不見,徑直拼命追殺明軍,而且,勢頭遠比第一次猛烈。那神箭將軍率親兵連斬十余個潰兵,卻依然未能完全阻住潰兵敗退。

轉眼間,一場勝仗就要變成敗仗。

宗詩此時已率僧兵下至山腳,見狀急命僧兵殺上去,從后掩襲倭寇。

于是,山腳下,樹林中,猛然爆出僧兵陣陣怒吼,仿佛雷霆滾下山梁。倭眾正向前追殺,乍聞側后吶喊聲起,不由驚悚回顧,卻見少林僧兵的大旗赫然在林外挑起,眾僧兵則似猛虎下山、雄獅出林,直撲過來。

群倭見狀,不知林中到底有多少僧兵,唯恐被兩面夾擊、切斷后路,遂撇下明軍,掉頭迎擊僧兵。

明軍中,神箭將軍見僧兵突然殺出,喜出望外,急忙指揮明軍返身殺回。

倭寇分兵抵擋一陣,又被大鞋和尚率領幾個僧兵殺進陣中,弄成個中心開花。如此一來,宗詩率僧兵配合明軍在外合圍,大鞋和尚等僧兵在內穿插翻攪,倭寇戰陣很快七零八落、沒了章法。眾倭各自為戰,勉強撐持一會兒,急急奪路而逃。

僧兵在前,明軍在后追殺一程,倭寇轉到海邊小巢,登船入海而去。

因為沒有船只,僧兵只能望海興嘆。很快,明軍也趕到海邊。那神箭將軍與宗詩一打照面,兩人同時一愣,又同時驚喜異常。

“雨山禪師!”

“中軍大人!”

那神箭將軍竟是胡宗憲的中軍官。因為他在巡撫官署一番高論,促使胡宗憲斬了搶劫百姓的苗兵,后又在靈隱道上幫助僧兵,支走張四維的部下,宗詩對他倍生好感。今天,又見他一弓三箭射殺三倭,更是敬佩有加。宗詩合掌一禮,興至勃勃道:“沒想到,會在這里跟將軍相遇,而且是同打悍倭,貧僧深感榮幸!”

“慚愧!慚愧!”神箭將軍道,“此戰若非禪師率僧兵及時相助,后果不堪設想!我倒要好好感謝你們呢!”

宗詩客氣幾句,又道:“將軍乃巡撫胡大人的親隨中軍官,怎么單獨率兵來到這里?”

神箭將軍呵呵笑道:“我哪里是巡撫大人的中軍官,那是胡巡撫開的玩笑,你竟當真了!”

宗詩愣了一下:“那將軍是——”

“我原本是山東都指揮使司的指揮僉事,在山東沿海帶兵抗倭,打過幾個小勝仗。因為浙江倭寇鬧的兇、浙撫胡大人就奏請朝廷調我來了浙江。那天,我們在巡撫大人官署相見時,我也是剛到浙江。”神箭將軍道。

指揮僉事!宗詩來浙江抗倭數年,與官軍接觸頻繁,知道指揮僉事是都揮使司中僅次于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的正三品將軍。他再次細細打量一番神箭將軍,心里道:“年紀輕輕,即居此職,而且已在山東幾次打敗倭寇,怪不得胡巡撫對他言聽計從呢!”尋思著,不免更添敬佩之情,忽然想到自己至今還不知人家姓名,便再次合掌一禮道:“貧僧冒昧,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敝姓戚,名繼光,字南塘。”

“哦,原來是戚將軍!”宗詩道,“貧僧見戚將軍一弓三箭,而且一射命中三倭,好生了得啊!”

戚繼光淡淡一笑道:“禪師過獎了!若論武藝,還得說是少林僧兵,一個個身懷神功絕技。”說著嘆口氣,目眺遠方沉默一會兒,又道:“如果官軍也都像僧兵那樣勇敢無畏、武藝精湛,而又戒律嚴明、了無貪念,必然是無往不勝,又何慮倭患不平呢!”

宗詩見他如此推重僧兵,心中也甜滋滋的,口里卻客氣道:“有將軍這樣的良將,何愁麾下官軍練不成一支精兵呢!”

戚繼光卻回看一眼不遠處散坐歇息的官軍,搖搖頭,憂心忡忡道:“這些兵油子,驕縱貪婪,膽怯松垮,積習已久,浸染已深,怕是一堆爛鐵練不出多少精鋼啊!今日一戰,險些反勝為敗,禪師不都看在眼里了嗎?”

宗詩也深知官軍腐爛,不由凝眉點點頭道:“是啊!官軍患的是百年痼疾,醫之不易啊!可是抗倭衛國總是還要依靠官軍的!”

戚繼光卻搖頭不語。

宗詩道:“將軍的意思是官軍靠不住,只能靠客兵了?”

戚繼光又搖搖頭道:“自王江涇大戰之后,客兵被視為奸賊所調之兵,有功不賞、有餉不發,甚至數遭貶斥,客兵早已離心離德,許多更是不請不報,擅自返回,哪里還堪復用!”

宗詩眼前又浮起苗兵鬧餉劫民情景,止不住長長一聲嘆息,心頭憂慮也似天上烏云漸漸濃重起來。沉悶一會兒,又道:“如將軍所說,官軍、客兵皆靠不住,又該靠誰?”

“當然要靠像你們這樣的精兵了!”戚繼光道。他見宗詩有些驚訝,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想練一支像你們一樣的精兵!精兵練成,何患倭奴不滅!不過,我若來日練兵,可要借重禪師的,不知禪師愿否屈身賜教?”說罷,又滿目賞識地看著宗詩。

宗詩見他出語鏗鏘,滿懷自信,立志要練精兵掃除倭寇,益加敬重,感動道:“能助戚將軍練兵滅倭,亦是貧僧榮幸。只是慚愧,貧僧短于武功,恐將有負將軍。”

戚繼光卻搖頭一笑道:“禪師何必過謙?你的武功,我已見識過了,繼光佩服的很吶!”

“佩服——我的——武功?”宗詩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暗思自己并未與戚繼光切磋過武功,更未在他面前露過拳腳,他又哪里見識自己的功夫?更又何談敬佩二字?于是,困惑地看著他,不解道,“將軍取笑了!我哪里……”

沒等他說完,戚繼光笑道:“禪師在斷橋邊腿接苗兵坐騎鐵蹄,可是讓繼光大開眼界啊!”

宗詩愈加驚異:“這么說,當時你也在場?”

戚繼光笑吟吟點點頭,解釋說,他倆初次見面那天,宗詩離開巡撫官署不久,他就追了去,本想找一僻靜處討教少林武功,卻遇苗兵報復宗詩。他原要出面制止,轉思這正是一個在實戰中領略少林真功的機會,何不到危急時再出手攔擋?遂雜在人群中悄然觀看,直到最后,劉培乘宗詩氣力兩衰,迎頭劈出一刀時,他才飛手一鏢,打掉宗詩頭頂的鋼刀。

宗詩這才明白,西湖岸邊自己逃脫致命一刀,竟是戚繼光相助的結果。

二人都覺有緣,說話更為投機,彼此都想多從對方口中聽些驅倭滅寇的真知灼見。談興正濃,卻見一個官軍軍士飛馬奔來。軍士下了馬,將一封急信遞給戚繼光。

戚繼光展信看罷,神色嚴峻道:“胡巡撫接到密報,倭奴又要大舉內犯了,要我和俞大猷、湯克寬等將軍速回杭州,商議御倭之策。”當即與宗詩作別,整軍返回。

宗詩、大鞋和尚率僧兵行至渡海碼頭,卻因此次倭寇進犯龍山所,碼頭船只早被搶劫一空。僧兵一時竟無法渡海回金塘島。宗詩只好命僧兵到附近漁村尋找船只。日暮時分,才好不容易找到幾條小船。

僧兵登船,剛剛離岸,卻見岸上慌慌張張奔來一個和尚,急急向僧兵招呼道:“唉——你們可是少林僧兵,要回金塘島嗎?帶上我好嗎?”聽來,聲音嬌嫩,煞似女人。

盡管覺得奇怪,但因同是出家人,自然不好一口拒絕,宗詩讓自己的小船靠岸。

那僧人興沖沖跑過來,氣喘吁吁向宗詩合什道謝。

兩人一對視,竟同時低低驚呼出聲。

徐渭,字文長,山陰人……有盛名,總督胡宗憲招致幕府……督府勢嚴重,將吏莫敢仰視,渭角中布衣,長揖縱談幕中。有急需,夜深開戟門以待,渭或醉不至,宗憲顧善之……渭知兵,好奇計,宗憲擒徐海誘王直,皆預其謀。

——《明史·徐渭傳》

主站蜘蛛池模板: 双城市| 金寨县| 喜德县| 中方县| 奎屯市| 建德市| 道孚县| 永寿县| 辽宁省| 封开县| 弥渡县| 兴仁县| 纳雍县| 万州区| 黔西县| 延安市| 林周县| 永福县| 廉江市| 洪江市| 长汀县| 七台河市| 兴安盟| 临江市| 杭锦旗| 泾源县| 广州市| 张北县| 印江| 新津县| 长海县| 阿勒泰市| 黑水县| 诏安县| 舞钢市| 曲周县| 民县| 武山县| 浦北县| 安徽省| 遂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