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橘對自己伸出右手。

賀茂沒有猶豫就抓住。

他沒有問橘，能否接受自己還有其他四個女人的事情。

因為那太煞風景了。

不比宮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眼前的橘，對自己的情況，可是心知肚明。

而且，他更清楚，橘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

對橘而言，和他在一起過些順心的日子，就是幸福。

他無法給橘一個長久的答案。

但眼下，他可以給橘一個只屬于橘的夜晚。

讓自己稍稍能從橘身上，也讓橘能從自己身上，獲取些勇氣。

……

和合莊。

賽巴斯追上兩人，期待著新家的生活。

橘看著這座中高檔的日式賓館，有些難以置信。

原本以為賀茂應該會藏在某個看起來很樸素的長屋里，結果竟然是一間規模不小的賓館。

“這就是我現在的居所……”

賀茂從手袋里摸出鑰匙，交給賽巴斯。

橘對著和合莊上下打量，“話說，你哪里來的錢，買下一整間賓館？”

賀茂身形一滯，他可不敢說是宮子白送給他的，結結巴巴地說道：“當然是專輯掙的錢，你忘記了嗎？當時我可是分了三億?！?

“嘿？三億就能買下這樣的賓館嗎？”橘捏著下巴一萬個不相信，“市價的話，至少五億以上的吧?！?

“啰嗦，畢竟還有瞞過小角偷藏的私房錢?！?

“真的是那樣嗎？”女人的直覺讓橘感覺到事情絕不尋常。

賽巴斯扭動鑰匙，拉開障子，映入三人眼簾的是和式大宅的玄關。

門廳的空氣并不難聞，有種令人神清氣爽的甜美。

拉開燈籠式的門燈，淺黃色的燈光降下，右手邊是木制的鞋架。原本鞋架的最上方，原本放置的是一只抱著金色招牌的招財貓，但賀茂更喜歡鮮切花，因此已經替換成了九谷燒的白梅紋青瓷瓶，里面插著一枝十七八朵梅花的長枝。

正前方是服務員的前臺，但現在空無一人，每周一條女士都會派保潔人員打掃，打蠟的地板雖然一塵不染，但缺少了人氣。

橘到底是公家女兒出身，“這個味道是鳩居堂的芙蕖荷葉。家里經常買冬日梅花。但這個味道也很好聞，你還蠻有心的?！?

賀茂心想，這個味道，應該是一條女士中午讓保潔人員打掃屋子時留下的。

鳩居堂是京都的老字號，與藤原氏北家的三條家關系莫逆，許多熏香的秘方都是得自堂上家的幾個名門手中的古籍。

堂上家的名門有熏香的習慣，也都與鳩居堂保持長達百年的業務往來，用這個香料并不奇怪。

“不過，賀茂氏用的不都是松榮堂的檀香嗎？”橘抽抽鼻子，“為什么改用鳩居堂的？”

“既然換個地方，總要換個味道吧?！?

賀茂眼皮狂跳，他的房間用的卻還是松榮堂的熏香。

這要是讓橘聞出來，還不得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看來不能直接帶橘到自己的房間，先去沒什么味道的茶室坐一坐吧。

氣定神閑地說道。

“賽巴斯，你先到附近熟悉情況吧，我和橘在茶室等你?！?

“我知道了，阿誠少爺?！?

賽巴斯拿到前臺的萬能鑰匙去熟悉整個和合莊的房間。

而賀茂帶著橘往VIP茶室走去。

茶室在前臺的后面，中間有一條掛滿浮世繪板畫的廊道。

不同于東京的賓館，賣弄艷俗，京都講究清新雅致，因而多是山川月色。

賀茂為橘拉開茶室的門戶，他的居所在茶室正上方的207室，茶室里有一條小樓梯，直通二樓的翻轉門，是除了大廳與后門之外的第三條樓梯，屬于管理者專用的密道。

地爐上掛著本地匠人手工制作的黃銅茶釜，下面鋪滿了炭火。

茶桌上擺著京燒出品的茶入和茶碗，竹筒中插著箱根出產的茶杓、茶刷等茶器。

茶桌兩側是棕色的坐墊，帶著靠背。

茶室的四壁布置，則相當簡約，沒有瓷器之類的擺設，只有一幅寫著“誠信”二字的卷軸。

拉開陽臺的障子，可以看到一小片花園，種植著番茄、黃瓜之類日常用來陶冶情操的蔬菜。

賀茂看著這些蔬菜，心想，現在有了賽巴斯，總算可以少費些心思。

賀茂從茶桌的下面端出一個食盒。

這些點心有些是一條女士帶來的禮物，大多數是象征攝家五氏的牡丹紋的糯米點心，但也有些葵葉點心是賀茂用模具，自己做出來的。

橘捏起一枚葵葉點心放進嘴里，捂著嘴巴，里面是純粹的紅豆餡兒，沒那么甜。

一不小心就噎到喉嚨。

咳咳咳……

“吃慢些，又沒人跟你搶，這么沒禮貌，京都人的臉面都要被你丟光了?！?

賀茂沒來得及燒茶，只好從書包里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橘。

可能是環境的原因，橘不愿讓賀茂看到自己失禮的一面，轉過頭去，就著純凈水，瘋狂拍打胸部，總算把和果子咽了下來。

兩人畢竟是兩輩子的老夫老妻，賀茂沒想著去看橘的笑話，提著茶釜接著壺清水，準備用茶粉和海鹽在屋內煎茶，看了一眼炭爐，想到現在是夏天，橘還在茶室內，便放在一旁的電磁爐上，按下開關，準備泡茶喝。

“這個糯米豆餡的葵葉點心。是你從遣唐使坂合部那里學來的吧？”

橘捏起另一塊葵葉狀的糯米點心，看了半天，興奮地說道。

坂合部？啊，是當時從唐國回來的倭國官員。

自己遣唐的時候，用了這位經驗豐富的航海老手。

可就是這家伙背叛自己，讓侍衛用刀子抵著自己的后背，把自己扔在孤島上。

“原來你還記得那個無名小卒，我都忘記那家伙長什么樣子了。”

賀茂心不在焉地打開中央空調，開到二十六度。

雖然他本人沒覺得太熱，但橘看起來有些熱的樣子。

橘懷念著一周目的生活，笑意滿滿地說道：“畢竟坂合部君是個有心的家伙，別人都是帶的書籍或者武器，唯獨他帶來的二十幾種甜咸點心，雖然放久了不大能吃，但樣式卻讓人大開眼界，制作的手藝全都留下了。那時候，你可是纏了坂合部君好久，明明他還急著從難波港，進入淀川的渡邊港，返回藤原京，卻被你攔在市集住了好幾日。”

賀茂心情不爽地說道：“還不是你想跟著那家伙學做點心，結果花了三天，和歌管弦、無所不能的橘牟漏，卻只學會了捏個糯米團子，最后還要勞駕貴為神祇伯的賀茂黑麻呂，親下庖廚，幫你勞心勞力記錄那些雕蟲小技的東西?！?

橘捧著臉蛋，笑瞇瞇地說道：“你當時難道不開心嗎？抓著坂合部君的袖子，一個勁兒地問唐國的事情，問了武皇的年號，又問了唐國的情況，說什么安什么之亂沒到，一副恨不得馬上去博多港出海的樣子，就差把坂合部君綁了?！?

雖說痛恨那家伙的背叛，但那時的坂合部確實是個不錯的朋友。

想到當時自己一心遣唐的狂熱姿態，賀茂連連嘆氣地說道：“我那是為了讓坂合部那家伙從你魔掌中解脫，人家九死一生從海上回來，等著持統女帝召見，你卻逼著人家一天到晚地做點心，你就沒看到當時坂合部君瞇著眼睛，滿頭大汗的樣子嗎？”

“說起來坂合部氏現在怎么樣了？”

橘捏了一塊牡丹狀的點心放在嘴里，慢慢閉上眼睛，露出人間美味的銷魂狀。

賀茂卻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黑夜，想著自己在戰國時代，為了報復坂合部一族，協助猴子和信長滅了近江國的淺井，順帶也把坂合部鄉的百姓也趕出了近江國，嘴里喃喃道。

“封地在近江，沒怎么關注過，畢竟也不怎么熟悉。”

“好吃?！?

橘有些意外地看著牡丹點心，按照她對賀茂的了解，這家伙絕對不會去和果子店光顧的，即使有客人來了，也是用自己做的糯米點心招待。

忽然岔開話題，說道。

“這里真就你一個人住嗎？”

賀茂早就想好應對點心的說辭。

“附近工作的一條女士很照顧我的，但她從不進門，你知道的，京都的習慣是一旦進門就要用點心招待，會被認為是麻煩對方……啊，順便一提，一條女士是這間酒店的舊主?！?

“一條？還是用牡丹紋？攝家出身？”

“庶出而已，很干練的職場女性，不靠遺產吃飯?！?

“嘿？真的是這樣嗎？”

橘翻看點心的底座標志，“但這個牡丹點心，好像是為藤原氏滴流特別設計的定制點心?！?

啊這。

賀茂頭一次這么怨恨京都那些點心大師，做個點心，干嘛還要按人家的要求做訂制。

像食品加工廠那樣，全部都是制式點心不好嗎？”

“那是攝家人吃剩下不要……一條女士才拿來送給我的……”賀茂知道瞞不住了，但還是決定逞強。

“嘿？已經好到這個地步了嗎？可以互贈吃剩下的點心？”橘的眼睛里透出貓一般的警惕，心想著，就算你說是宮子送給你的，我也不會怪你，畢竟宮子也是很可憐的。

賀茂有些招架不住了，心想著，死就死吧。開誠布公也無妨。

忽然，茶室的障子被拉開，賽巴斯在門外鞠躬道。

“阿誠少爺，老朽已經熟悉所有房間?！?

“哦……哦，可真是麻煩你了?！?

看到賽巴斯及時登場，賀茂才發現有這么一個老管家侍奉左右，是多么地幸運。

“請問兩位今晚想吃些什么？”

賽巴斯微微抬頭，看向賀茂，但看他的模樣，倒像是打算去711購物。

這個時間也就只剩下附近的711可能買到一些盒裝的蔬菜和雞蛋吧。

賀茂可不敢讓賽巴斯離自己太遠，如果自己再一次不小心踩雷，好歹還有人幫忙解場。

橘本來想說，吃個茶泡飯就好，畢竟看茶室里設備齊全。

煮鍋飯，放些海苔、梅干、醬油，倒上煎茶，也是很方便的。

但賀茂卻忽然想到，冰箱里還有自己閑著無事做料理留下的料子，以及好幾袋宮子留下的金芽和越光。

正好可以用做菜，來轉移橘的注意力。

“今晚就用若狹的鯖魚吧，不，現在應該叫小濱才對，廚房里還有些當地的細海鹽，就由我親自煎魚。”

“淘米就交給賽巴斯了?！?

“味增湯就麻煩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