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o theory

│論俗│

02
吃飯那點兒事兒：飯桌上使筷子的講究

筷子往嘴里入的這頭，也就是“筷頭”，它是圓的，在八卦里面算“乾卦”，“乾”即為天，所以說往嘴里放，就是“為天”，這就是咱們俗話說的“民以食為天”。

說話對我來說其實不難。這么些年來，我說書、說相聲、給學(xué)生們上課、唱戲，也做節(jié)目，都離不開嘴。但是要執(zhí)筆成書，系統(tǒng)地寫點兒什么，我還真沒想過。

之前跟工作人員聊天，我也問，你們打算看我寫點兒什么呀？因為我說過的東西太多了，他們大伙兒跟我說，寫什么都行，吃喝玩樂，跟您的專業(yè)有關(guān)的民俗野史，您看的書、各種小故事，隨便寫。我說行，那就擇點兒我懂的寫唄，哪怕不懂，我也得說點兒自己熟悉的，跟相聲有關(guān)的，跟唱戲、說書有關(guān)的。看孩子做飯，反正就眼前這點兒事兒唄。您讓我講什么股票、理財，我是一點兒都不懂，講點兒什么軍事題材，我也不能給您各位瞎編是不是？

說人活一世什么最重要？也就吃飯是最重要的，民以食為天，打到天邊去也有道理，不管是為了吃飯而活著，還是為了活著而吃飯，反正誰也離不開吃飯，我個人對吃飯還是比較感興趣的。但是現(xiàn)在我歲數(shù)越來越大了，也不能像十七八歲的愣小子似的，炒點兒菜能吃三碗米飯，現(xiàn)在累死我也吃不了這么些了。誰都會有這么一個過程，如今我40來歲了，就不以量取勝了，盡量吃得精一點兒。可是我對吃飯又沒有什么太大的追求，因為吃東西這個玩意兒，其實一出娘胎，就遺傳了父母對食物的一種記憶。爹媽愛吃什么、家里老吃什么，到了孩子這里也差不了太多。出去吃飯的時候，我也老說這事兒。經(jīng)常有人跟我說，你看那外國人喜歡吃牛排，人家吃飯的時候從來沒像咱們一樣來一大碗炒面或燴餅。我說外國人跟咱們確實不一樣，這件事兒你要往根兒上追溯，外國人的祖先凈是打獵的，所以他們老得吃肉，咱們中國人的祖先往上追溯幾千年，凈是種地的，所以咱們必須吃糧食。

我跟于謙老師也聊過這件事兒，他說自己一見到主食就開心得不行，不管吃什么山珍海味，到最后要是沒吃到點兒主食，就老覺得今兒沒吃飽似的，這就是骨子里的東西，錯不了。

既然說到吃，我就得先從筷子說起。我瞧外國人拿筷子，看得是可樂至極。因為習(xí)慣不同，人家吃飯是習(xí)慣拿刀拿叉的，我也見過“準(zhǔn)亞洲人”拿刀拿叉吃飯，劃傷了舌頭跟嘴的。

我在相聲節(jié)目里介紹過，筷子有兩根，兩根算是一雙。

中國人的老祖宗其實很講究科學(xué)，我們老說“先天八卦”^[1]，八卦有明八卦和暗八卦。明八卦分為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暗八卦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兩根筷子，兩根就是“二”，二這個數(shù)字在“先天八卦”里邊算是“兌”，也就是“口”，說白了就是“吃”的意思。筷子是長的、直的，那就是巽卦。巽，當(dāng)木頭講，也當(dāng)“入”來講。這些意思組合在一塊兒，就是拿筷子吃東西的意思。筷子往嘴里入的這頭，也就是“筷頭”，它是圓的，在八卦里面算“乾卦”，“乾”即為天，所以說往嘴里放，就是“為天”，這就是咱們俗話說的“民以食為天”。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其實每一句話都有它的講究。兩根筷子在手里拿著，一根主動，一根從動，一根在上頭，一根在下頭，所以兩根筷子的這個配合，其實是一個太極。主動的這一根是陽，從動的那一根是陰。上邊那根是陽，下邊那根是陰。這叫兩儀之象，陰陽互動，陰陽分離，此太極不存，這是對立統(tǒng)一的。兩根筷子可以互換，主動的還不是永遠主動，在下邊那根也不是永遠在下，這叫陰陽可辨。所以說吃個飯，光筷子就能倒騰半天，咱們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確實博大精深。

筷子用來往嘴里送的這頭，跟另一頭也不一樣，為什么呢？您回去看看您的筷子，往嘴里入的這頭，它是圓的，上面那頭，它是方的。方的，象征地，圓的，象征著天，這就是民間所說的“天圓地方”。方形屬于坤卦，圓形屬于乾卦，合起來就是乾坤之象。這個事兒挺復(fù)雜，再往細致了研究，我也說不明白了，大致是這么個意思吧。

拿筷子也有講究。筷子在手里，有人是用左手拿，有人是用右手拿，反正你肯定是用手拿筷子的。光是用五根指頭攥著這兩根筷子，就得分成三個部分。拇指跟食指在上頭，無名指跟小指頭在下邊，中指在中間，這叫什么呢？這叫“天地人三才之象”。所以說“吃飯”真是挺熱鬧，還沒吃上飯呢，光是用筷子，就能說出這么些個事兒來。五根指頭拿著兩根筷子，還得互相幫忙、相互扶持著，才能吃到東西，這也象征著咱們?yōu)槿颂幨溃瑔谓z不成線，孤木不成林，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子，人若是沒有輔助，是成功不了的，這個道理通過吃飯就能看出來。

筷子是隨處可見的東西，各式各樣的筷子都有。我們常見的筷子有竹子的，有木頭的。據(jù)說還有拿純黃金打造的筷子，以及拿銀子做的筷子，那就單說了，您錢多，愛怎么糟踐那是您的事兒。還有象牙筷子，我老覺得象牙筷子不好使，民間有句俏皮話說：“象牙筷子加涼水，哆里哆嗦顫顫巍巍。”您琢磨吧，象牙筷子擱手里又沉，又不好操作。

在中國古代，我們把筷子叫“箸”，一個“竹”字頭，底下放一個記者的“者”字，到現(xiàn)在有的地方還愛說這個“箸”字，有的地方念成“竹”，有的地方念成“煮”，反正念成什么音的都有。包括天津也是這樣，天津老城有的人，如果你上他家串門去，中午一塊兒吃個飯，吃個天津的撈面^[2]，也就是打鹵面，做了一大盆，大家吃得挺多也挺開心，主人老怕客人吃不飽，還得再給客人添面，客人說：“唉呀，我吃不了，吃不了了。”天津老人一聽到這話，一般來說就會拿筷子挑起這么一大筷子面，跟你說：“唉，沒事兒沒事兒，再來一箸子！”他們所說的“再來一箸子”，就是“再來一筷子”的意思，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只有天津的老人們愛這么說了，年輕人估計沒有這么講究的了。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姥姥在天津，她喝水拿茶杯，不說茶杯，而是說拿她的“茶甌”^[3]。按照天津人的齒音，這個字說出來的音是nōu，但是寫出來就是“甌”字。我小的時候還總跟我姥姥說，唉呀，你看你老了沒有？人家文化人都說拿個“茶杯”來，“茶杯”多講究，“茶甌”太俗氣了。后來我長大了，才知道這“甌”字反倒是一個文言字，“金甌永固”^[4]嘛。后來我看戲，聽到銚期^[5]唱了這么幾句快板，“馬王兄賜某的餞行酒，大家同飲太平甌”，里邊的這個“甌”，其實就是“茶杯”的意思。所以說很多時候，老人還是很有水平、有學(xué)問的。

筷子一般來說是拿在右手的居多，而且拿在手里，筷子的兩端要對齊了，不齊不好看。

使用筷子還有很多的忌諱，比如上誰家吃飯去，如果這家不太講究，就會把一大把筷子給你扔桌上，大家一起來吃飯哪，顯得挺熱情。但是你一瞧，扔到桌子上的這些筷子，有長的、有短的、有塑料的、有竹子的，有這有那的。筷子最忌諱的就是有長有短，為什么呢？中國人講究凡事和美，不喜歡那些不吉利的事情。比如“中國結(jié)”，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給起的名，大家就約定俗成地都這么叫了，其實在過去來說，這不能叫“中國結(jié)”。中國人最忌諱的就是打了結(jié)，結(jié)了疙瘩，比如誰跟誰之間鬧了矛盾，經(jīng)常說“咱們倆之間有結(jié)了”，這就壞了，不能叫“結(jié)”。“中國結(jié)”的本名叫“萬字不到頭”，它是一種吉祥物，原本是特別好的一個東西，不知是哪位大爺給出了這么一主意，改成了這名兒。

筷子也是如此，一大把筷子有長有短扔在那兒，這叫什么？這叫三長兩短。但是我估計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人在意這些事兒了，但如果遇到我這樣的是非人，可能就往心里去了，為什么呢？因為你也知道，“三長兩短”在中國是代表著“死亡”的意思，過去有人死了，得裝進棺材里，不像現(xiàn)在，火化了就完了。過去死人裝進棺材之后，你就數(shù)數(shù)那棺材板。前后是兩塊短木板，兩旁加底的是三塊長木板，這五塊木板合在一塊兒，做好的棺材剛好就是三長兩短。所以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三長兩短，這就說明一個人不好了，要死了。筷子也是如此，所以說這是很忌諱的。

我覺得現(xiàn)在這種情況可能也不多了，因為誰家也不至于用不起幾根一樣長的筷子。但是用筷子還是有一些學(xué)問的。首先說，不能把筷子頭擱在嘴里邊嘬，更有甚者還嘬出聲音。反正每家的教育方法不一樣，吃飯的習(xí)慣也不一樣，我跟有些人一塊兒吃飯，對方吃得特香，嘖嘖有聲，我也問過，您這是一種炫耀嗎？怎么吃得那么開心？對方告訴我，這樣吃飯香，不出聲不香，可能這是人家的地域文化，咱也不能說不好。但是我覺得天津和北京，或者是大部分的地區(qū)，家里面還是不讓吃飯出聲的，從小吃飯就得閉上嘴嚼，不允許出聲音吧唧嘴。我們很小的時候吃飯，你要是一出聲，大人手里的筷子就啪一聲扔到你臉上了，為什么呢？要教育你懂規(guī)矩，出去在外人面前吃飯出聲音，會讓人笑話家里的大人沒把你教好。當(dāng)然這也不是說指責(zé)誰，就是一家一活法，反正我個人覺得吃飯出聲音不好。再說回嘬筷頭這件事兒，用筷子往嘴里放飯、放菜，這是沒問題的，但是用嘴嘬筷頭，這不行。嘬筷頭是很無禮的，大家能改就盡量改掉這種壞毛病吧。還有拿筷子指人家，你想想，拿筷子的時候，中指、無名指、小指和大拇指都在里邊，單單食指是伸出來的，食指伸出來老去指對方，這就算罵人了。可能這是從小家長訓(xùn)練用筷子的時候，沒給孩子歸置好，反正這個是不應(yīng)該的。

還有就是敲盆敲碗，不允許。吃飯的時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孩子要是拿著筷子敲碗，大人必須攔住他，為什么呢？過去傳說，乞丐要飯的時候，才拿筷子敲他那盤子和碗。另外在飯店里吃飯，你要是敲盤子和碗，這等于在罵廚子。咱們哥兒四個吃飯去了，到飯店點四個菜吃，甭管是咸了還是怎么著，越吃火越大，拿筷子啪啪一敲盤子，你要是跟前面罵街，后廚不會理你，但你要是敲盤子敲碗，人家大師傅就得撩開簾子，出來瞧瞧是哪位在罵他。所以說不允許去敲盤子和碗，這是必須的。

我之前在微博上寫過吃飯的規(guī)矩。用筷子夾菜，有“騎馬夾”跟“抬轎夾”兩種夾法，有人說這吃飯的事兒太多，那沒辦法，規(guī)矩嘛，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騎馬夾”是在菜的上面夾，像騎馬一樣；“抬轎夾”是鏟底，從菜的底下去夾。“抬轎夾”是吃飯的大忌諱，沒有樣子。我曾經(jīng)跟老先生聊天，聽到一個小段子，印象特別深，我們的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有幾道菜他特別愛吃，但出去吃飯的時候，如果愛吃的菜離得很遠，那他絕不會去夾，他夾菜永遠是夾自己跟前的菜，甚至不能越到盤子另一邊去，這是一種素養(yǎng)。還有在盤子里邊找東西，比如肉絲炒的菜，有的人光夾肉絲，為了找肉絲，用筷子在盤子里來回地翻騰，我管這種吃法叫“盜墓刨墳”，這個太不像話了！有時候我在外面跟人吃飯，誰家的孩子要是這樣夾菜，我能別扭一晚上，我倒不是生氣這孩子不懂事兒，我是氣家里的大人怎么不管管孩子呀，哪能這樣？包括夾到菜往嘴里送的時候，哩哩啦啦地灑了滿桌子的菜湯，這也不行，東西夾好了，在盤子里邊先蘸兩下，把湯瀝干，盡量別弄得到處都是。有的菜夾起來，從那邊到這邊，菜湯在桌子上畫了一道地理防線，這個不成，不允許！

所以說，吃飯事兒多。給人家盛米飯，這里邊也有講究。家里來親戚朋友了，留人家吃飯，飯做得挺好，客人碗里的米飯吃得差不多了，主人拿起碗給客人去盛米飯，得問人家：“再給您添點兒嗎？”不能說：“您還要飯嗎？”這個不允許。

這飯盛滿的時候，還忌諱把筷子插在飯里頭，一個飯碗里邊立著筷子，如果家里有老人的話，尤其是那種講究點兒的老人，非翻臉不可，為什么呢？因為只有供奉死人的香爐里邊才插兩根香。過去在封建社會，每當(dāng)有死刑犯要被砍頭，他最后那頓飯的米飯就是這么處理的，長休飯，永別酒^[6]，盞酒切肉，劊子手把人架出來之后，差人拿給你的米飯，就是一雙筷子立在里邊，一吃這碗米飯，這人就算是完了。所以說不允許把筷子插在飯里，這是大不敬，等于給死人上香。家里出了白事兒的，給死人上香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這個行為在吃飯的時候是不能被接受的。

還有您的筷子在桌子上，無意中擺出了一個交叉的十字形，這個也最好避免，為什么呢？這就好比老師在作業(yè)本上給你打一叉，代表你錯了，還有過去打官司的時候，官老爺給你打一叉，這也是否定的意思，其實就是不禮貌。

我小的時候還有一種規(guī)矩，就是筷子不能掉到地上。吃著吃著飯，筷子掉地上了，家里的大人就不樂意了，為什么呢？這叫“落地驚神”。一般的孩子沒有故意摔筷子的，但是保不齊他拿不住了，包括大人也有不小心把筷子掉地下的時候。為什么會落地驚神呢？祖先逝去之后，都長眠在地下了，一掉筷子，等于驚擾到他們了，嚇了祖先一跳，所以說這屬于大不孝。那萬一不小心把筷子掉了該怎么辦呢？一般來說，在把筷子撿起來之后，旁邊無論是誰，真真假假地打你一小下，就代表懲罰你了。當(dāng)然還有更要命的，說筷子掉地下，要趕緊撿起來，還要在地上畫個十字，畫的順序還要先東西后南北，為什么先東西后南北呢？那意思就是我不是東西，我不應(yīng)該這樣做，筷子撿起來之后還要說，唉呀，我該死該死。估計現(xiàn)在誰吃飯的時候要這樣來一下，這一桌人都不會再跟他來往了。

規(guī)矩是規(guī)矩，現(xiàn)實中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我也就是說我自己家的這些規(guī)矩，包括我從小到大對于吃飯、對于用筷子的一些了解。但也不能老說有關(guān)吃的事兒，因為聊這個就沒完沒了了。曾經(jīng)我還準(zhǔn)備出一本書，書里邊專門介紹各種吃的東西，我還初步算了算，光是我列出來的素材和搭的架子，就已經(jīng)很多很多了，各位讀者可以期待一下。

不管怎么說，民以食為天，吃得好一點兒，最起碼對普通老百姓來說，是一種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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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傳說是伏羲氏觀物取象所作，故又稱“伏羲八卦”。卦序為一乾、二兌、三離、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

[2]撈面是中華傳統(tǒng)面食，有上千年歷史。將鮮面條在鍋中煮熟后撈出，再淋上提前做好的澆頭，故名“撈面”。

[3]甌，普通話讀音是ōu，中國古代飲具，多為敞口小碗式。《說文》云：“甌，小盆也。”茶甌分玉璧底碗和花口茶碗兩類。

[4]全名清乾隆金嵌寶金甌永固杯，是清宮內(nèi)不多見的皇帝專用飲酒器具，有“大清疆土、政權(quán)永固”的寓意。

[5]銚期（？—34），字次況，潁川郟縣（今屬河南）人。東漢大將，云臺二十八將之一。為劉秀少數(shù)心腹之一，后來隨劉秀平定河北，消滅王郎等起義軍，為東漢的建立立下汗馬功勞。歷任偏將軍、虎牙大將軍、魏郡太守、太中大夫、衛(wèi)尉等，位至安成侯。

[6]在古代，死囚臨刑前吃的最后一頓飯叫“長休飯”，喝的最后一頓酒叫“永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