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考試成績在高中算是為數不多讓人又愛又恨的事物之一。回顧青春，相信每個人都有著在某一次大考結束后亢奮又緊張地等待考試成績的經歷，原因很有限，祈禱進步、恐慌退步、擔憂發揮失常、期待超常發揮，再者就是保佑能否保持名次和水準的問題了。但無論出于哪個理由，自信也好，自卑亦有，平常心也罷，想要第一時間知曉自己成績的迫切心情是一致的，所以才會有與老師、班主任關系親密者在考完后頻頻打聽改卷的進度，進而有所謂小道消息的傳出，比如平時與你關系平平的某某同學突然跑到你面前跟你說你某科成績考了全班第一等等諸如此類驚喜的話，也是受了這些影響，還有同學們本身的需求，成績放榜之時方才人群涌動地擠在學校的成績排名榜單前查看自己的排名，這一般是全級的排名，班級里的排名會由各班班主任在教室里展示，而更細的，例如各科成績排名，則會由相應的任課老師負責展示給班里的學生們看，再之后便是平均分的對比了，包括總成績的全級各班對比、各科成績的全級各班對比，往往這個時候，班主任都會以此在班里召開一個例行班會，給同學們分析分析，考得好的班級就是贊美和繼續保持，還有鼓勵更進一步的；考得不上不下的班級無外乎鼓舞一番，提升士氣的同時樹立起超越的目標，之后繼續加油；不理想的班級就沒那么好過了，一頓批一頓糖、一時紅臉一時白臉就像憤青寫文章，滿滿都是借題發揮，班主任先是以反問的語調質問大家考了個什么情況，再從這次的成績談到平時班里的不良學習風氣，冷臉細數著大家對學習不上心的做法——哪些男生總是因為下午打球玩瘋了而晚修遲到，哪些女生總在打扮穿著上浪費學習時間，甚至在課堂上照鏡子；哪些同學總是一放學就第一批沖出教室，哪些同學拖作業成老賴，哪些同學喜歡找大堆蹩腳的理由在晚修期間去教室外閑逛……班主任比你想象的還要了解你自己，只不過你只給班主任展現了自己不好的一面。接下來，班主任似乎經過一通陰陽怪氣的發泄之后，情緒趨于平穩，端詳著教室里死氣沉沉的氣氛，班主任就會適時地寬慰兩句，說著類似大家并不是一無是處的話語，告訴大家都是有實力的，前提是能收好自己的心，在哪里下多些功夫，再多努力認真一點點，希望也不是沒有。最后，班主任還往往拿隔壁班說事，從而狠狠讓我們認清隔壁班才是班主任真正想要教導的班級，很多時候，這樣會讓學生失去對班主任的信任和愛戴，但反效果也不是沒有，在班主任一罵一慰的雙重打擊下，爭氣上進的學生就會發奮圖強，誓要在下一次大考給班主任、給自己爭臉。學生經過一次大考認清自己，高中學業競爭的愈演愈烈和無限循環，大抵是這樣來的。

四月底二模測驗過去一天了，今天迎來了五月第一日的第一個晴天。高中備課組的老師都是改卷的好手，而今天考完明天出成績的現象已在高中見怪不怪了，如此算起來，學校耽誤了一天才整理好成績和排名，在同行之中稱得上消極怠工了。

上午就有同學發現高三年級的成績榜單在進行更換，課間休息也有不少好奇和心急的同學去圍觀，而一到了中午放學，榜單前的過道基本是人滿為患的程度。邱諾答應過湯若惜要好好學習、提升自己的成績，他自然是比較著急自己的二模測驗成績的。他也跟這些圍觀榜單的同學們一樣，想要盡快親眼確認自己的成績，故而費力好大的勁才從人群中擠進榜單跟前。把握難得的機會，邱諾心里計較了自己平時的水平，然后往相應的排名上下查找自己的名字。很可惜的是，邱諾并沒有找到。

邱諾以為自己進步了，于是大膽地往上面的名次查看，直到了第一名——果不其然又是寧思淳排年級第一——他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

當邱諾失落地往下面靠后的名次依次查看下去的時候，他難過的情緒逐漸被困惑取締，最后轉而變成深深的不可思議——直到最后一名，全校高三一共不到八百人，竟然沒有他邱諾的名字！

邱諾不敢置信地重新從第一名開始查看下去，末了還是唯獨缺少他的名字。一遍、兩遍、三遍……整整十五分鐘他都未曾離開榜單一步。后來，迫使他離開的是一則廣播通知——學生會指名道姓希望邱諾本人能來高三備課組教師辦公室一趟，說是科主任想要找他談談。最后，邱諾只能帶著疑問前往教師辦公室。

抵達辦公室門口，邱諾眉頭也不皺一下就推門而入，相比老師找他的理由，他更著急要去問自己成績的事。

因為是下班時間，辦公室里除了個別老師還沒離去，基本上都回去吃午飯和午休了。此刻，十六班班主任沛蕓正站在自己的辦公桌旁，謹慎又恭敬地作傾聽狀，她的辦公椅上是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頭發充滿了層次的卷曲和蓬松，劉海向上翹曲，露出油亮的額頭，干凈整潔的面孔獨留一撮小胡須，散發著中年男士的動感和成熟，頗有領導上司的風范。這位中年男士似乎在訓話著沛蕓老師，邱諾是從沛蕓老師頻頻歉意點頭中看出來的。

邱諾見過這個男人，盡是慍怒和高高在上的線條輪廓組成了他注定不招人喜的臉面，在學校如此這般打扮高調的領導，學生們估計也不愿意親近，于是邱諾走向前，主動向沛蕓老師打招呼，也不顧是否打擾到了二人的談話。

“蕓老師，請問是你要找我嗎，通過學生會的廣播通知？”

沛蕓和那位領導早就注意到了邱諾，被一學生貿然打斷，領導微微皺眉。沛蕓愣了片刻，看了眼領導，似在確認一般，方才面向邱諾。

“邱諾同學，確實是老師要找你。原因你自己應該是清楚的。”沛蕓刻意板起了臉，盡管這樣與她十分不相稱。

邱諾與沛蕓老師經過了兩個多月的相處，也早已習慣了她的行事風格，所以邱諾對她突然的強裝嚴厲，除了想發笑之外，真就禁不住好笑了兩聲。

“蕓老師，你這是在干嘛？說實話，這樣子真的很搞笑誒。如果你想改變教學風格的話，最好也不要走什么嚴教厲師的路線，那不適合你，反倒是一直以來的形象更討學生喜歡。”邱諾好笑著說。

如同被戳穿了偽裝，或者因為夸贊而害羞？總之沛蕓頓時失了態，話也講得不利索了。

邱諾那嘻嘻哈哈的舉止與此時嚴肅的辦公氛圍相比，顯得格格不入。仍在椅子上的領導故作咳嗽，不悅地打斷了邱諾與沛蕓的對話。

“這里是辦公室。邱諾同學，要注意紀律，也別忘了尊師。像你這樣沒個正經，像什么話？！學校沒有好好教你進辦公室之后的基本禮儀嗎？”

邱諾不急不緩地說：“我覺得跟自己的老師關系好到能相互打趣的程度，這沒什么不好的，反而能證明老師受學生愛戴的程度。學校不是一向提倡老師和學生融洽相處、像朋友那樣么？我記得這還是董校長你每逢新生開學典禮的時候都會說的話，是與不是？”

被稱董校長的男人依舊穩坐在椅子上，卻是深深凝視著邱諾。

“好一個伶牙利齒！”董校長深深望了一旁的沛蕓老師，又慢悠悠地轉回來看著邱諾，“看來我們學校的語文老師教導有方啊。”

沛蕓呆滯一二，隨即低眉順眼，一副承認錯誤卻又委屈的神情。邱諾看不下去，忍不住替沛蕓老師打抱不平。

“蕓老師還在實習期，對實習的教師不都是多些包容和理解的么？蕓老師教我們十六班教得很好，一模測驗十六班的整體成績就是最好的明證。更重要的是，我們班的學生都非常喜歡沛蕓老師，盡管我們相處時間不長，蕓老師資歷也不高，但絕對是一名好老師。”邱諾凝視了董校長一眼，又說：“所以，我不喜歡聽到有人用陰陽怪氣的語調來妄加評論和諷刺蕓老師的教學方式。”

董校長沒有生氣，反而輕笑一聲，簡明扼要地說：“我記得十六班的兩級分化很大，一模測驗成績……若不是全級前十的高分學生都集中在十六班，從而拔高了十六班的平均水平……”

董校長望了一眼依舊氣勢不減的邱諾，轉而看向一旁的沛蕓，說：“袁艾琪、葉清怡、湯若惜、孔樂雅、鄺霖、李錦園、寧思淳……沛蕓老師，這些學生都是你十六班的，對吧？恭喜以上的同學在這次的二模中又穩穩拿下了全級前十的名額，尤其那位名叫寧思淳的同學，我印象很深刻，我記得他幾乎從高一開始，每次大考都保持著全級第一的寶座，真是可嘆年輕有為啊。”

董校長忽然話音一轉，臉上失去了笑意：“或者說，我該稱贊十六班的班主任對這些優秀的學生教導有方？我好像記得從這些學生入學開始，十六班一直以來的班主任不是謝老師么？他現在可還好啊？”

沛蕓強顏歡笑，道謝般說：“謝謝校長為叔叔著想，我叔叔他意外住院了，醫生說需要療養兩三個月才能回校就任。現在過去了兩個月之久，也痊愈大半了。”

“哦，是了，我之前還與同校的老師一起去探望過他，他當時就向我問及了十六班的近況，問學生們學習可有問題。他當時是真心擔憂自己的學生，生怕自己的離開會影響到十六班學生們的備考，真情實意流露在外，實在讓我欽佩不已。為了讓他能安心養傷，我讓他放心，還與他暢談了一番，很是愉快。倒是希望他能早些出院，繼續回來任教。他可是學校教師之列中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不知道多少優秀的學生出自他的教導之手。”

“謝謝校長，我替叔叔謝過校長的關心了。”沛蕓誠摯道，微微躬身向校長致謝。董校長則輕輕頷首。

邱諾十分惡心這種職場般的客套話了，聽著沛蕓老師和校長的我來我往，贊一句、美一句的，著實讓邱諾感到不自在。他本能想要打斷二人的交談，阻止二人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沛蕓老師是一位好老師，就這樣，別的和多的我也不想在跟你繼續扯，但我現在想知道，校長你出現在這應該是有理由的吧。”邱諾沒有對長輩那般的恭敬和禮儀，隨意道。

沛蕓被嚇壞了，她從一開始就感到哪里不對勁，只是迫于董校長的壓力而疏忽注意了，現在好了，她再遲鈍也察覺了源頭所在——邱諾對董校長絲毫沒有身為一名學生的敬畏之心。

沛蕓慌忙地想要提醒邱諾，卻被早有預感的邱諾抬手制止了。

邱諾望著校長，又問：“還有，剛剛學生會廣播通知我來辦公室，是不是你要找我？”

“沒錯。”董校長面無表情地說，然后面容漸漸嚴肅。

“有什么事嗎？”邱諾平靜的問。

“但讓我想猜猜。”邱諾突然說，“是不是我二模測驗成績在榜單上找不到，也是跟這事有關？我剛剛可是從榜單那里過來的。”

沛蕓驚呆了，愣愣地看著似在對持的二人。

董校長點頭，冷峻又淡淡地說：“你成績沒有公布，當然是有原因的。當然，不是高得令人刮目相看，也不是低得讓人直呼意外……我就直接跟你說吧，你這次二模的成績只比平時有所提高，僅此而已。”

邱諾皺眉，問：“那為什么不公布在榜單上？”

董校長直面邱諾逼問的視線，仿佛沒有一點情感的波瀾。他平靜地望了一眼沛蕓，示意她說出來。

沛蕓對上了邱諾的視線，不料被邱諾的眼神給嚇到了，一時巴結說不出話來，直到邱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收斂了些許，然后點頭示意蕓老師說話，她才好不容易平復了許多。

沛蕓似在醞釀，而后細聲謹慎地說：“邱諾同學啊，其實你的成績……其實成績沒有什么大問題，就是答卷，你考試的答卷上有問題……還有那個，最近二模測驗的答案失竊了，就在二模測驗進行了一半的時候，加上你是后半場考試答卷出現了問題……”

沛蕓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瞄了一眼邱諾，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匆匆一瞧看不出具體深淺。她無法辨析邱諾的具體心境，直覺告訴她應該選擇靜觀其變。

時間過去了一小半會兒，邱諾抬首望向校長，問：“你們懷疑我考試作弊？有什么確切的證據么？光是答案失竊可不具備說服力。還有，我答卷有什么問題會讓你們草率地將作弊和答案失竊的事都聯系到我身上？”

“確實，校方沒有足夠的證據。”董校長說，“我們也沒有認定答案失竊和你有絕對的關系，連你究竟是否作弊，我們也不好妄下定論，但是，答卷的問題是真的，答案失竊也是真的，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就把我的成績和排名給取消了？僅此而已就要這么大張旗鼓地問話于我？”邱諾冷笑，“我看答案失竊是校方保管不力，我答卷的問題只是你們為了掩蓋自己的失責而子虛烏有搞出來的替罪羊。”

“你就這么看待自己的母校的？學校有必要與一位學生過不去么？”董校長反問。

“世上的一切皆有可能。我只是在闡述一種可能性而已。”

董校長忽然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兩年了……你還是如此咄咄逼人，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

“不要隨隨便便評價一個人，這難道不是交際的基本禮儀么？”邱諾不屑道：“看來你也沒多大變化嘛。”

空氣中，似乎彌漫著電閃焦灼的刺鼻味道，沛蕓能看到校長和邱諾的針鋒相對化作實質性的火花在交接，她頓時明白了方才為什么被邱諾的眼神所驚嚇到——青春期普遍的浮躁，那是一種對不關心、不在乎的事情而極易表現的不耐煩，從而演變成咄咄逼人。邱諾顯然認識董校長，并且不待見他。

沛蕓本想說些什么緩解一下膠著的氣氛，不曾想董校長像是服軟了一樣，沒有在這事上僵持下去。

“行了，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并不適合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情。我就直接跟你明說吧，你的答卷上有類似作暗號的標記，學校懷疑有老師參與舞弊，現在正在徹查參與改卷的老師們，而身為當事人的你也要接受校方的調查，這是基本的操作，學校不會允許學生和老師在考試作弊，屬于絕對的零容忍。我們把你叫來，就是想當面問清楚。邱諾同學，你，究竟有沒有參與作弊？”董校長凝視著邱諾。

正當沛蕓為邱諾提心吊膽之時，邱諾嘲諷道：“我說我沒有作弊，你會相信嗎？”

話說出口，沛蕓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對的——沉默，董校長保持沉默一直盯著邱諾。

邱諾一改方才的玩世不恭，突然冷淡道：“既然你們不信，找我來豈不是浪費彼此的時間么……”

仍是沉默替代了回答。邱諾不屑道：“想想吧，董校長。我要是作弊怎么不就一次性拿個高分，而是取個不上不下的成績？我要是作弊會如此破綻百出？換一個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加滴水不漏吧，誰會沒事找事讓這種麻煩找上門？我有時候是無聊，但還沒無聊到這種程度。”

“世上的一切皆有可能……我也是這么認為的。”董校長不急不緩地說。

“你！”

董校長立即打斷道：“先別急，我還沒說完。作弊這事可大可小，懷疑你并不是沒有理由。就校方收集的證據來看，你無疑最有嫌疑，其次，你所謂不上不下的成績，在校方對比了你以往的成績來看，有著不小的進步。我們確實懷疑你作弊，但沒有十分的證據，所以沒有將你的成績公布于眾。我們找你來，就是希望你親口……”

“等等！”邱諾皺眉問：“你剛剛說我成績進步了？還是不小的進步？”

董校長愣神，沛蕓適時解說道：“就邱諾同學你的情況來看，確實是不小的進步。年級排名剛好進入了前兩百，以前都是在五百之后的。”

用喜形于色形容這時的邱諾最為合適不過了，他得意地自言自語：“嘿，我進步了！要是告訴若惜，她肯定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董校長沒看明白邱諾的表情變化，但詫異兩分也就平復過來了，面無表情地提醒邱諾：“我繼續我剛才說的話。校方希望你能親口承認作弊的事，然后當眾悔改，寫下保證書，如此一來，認錯態度良好的你可以被從輕發落，只是輕微的處分，不會記錄在你的學生檔案里。”

“哈？”邱諾不樂意道：“我又沒作弊，自己靠實力考來的成績為什么要認錯？今天我心情好，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沒事我就先走了，那答案失竊的事肯定與我無關，你們自己愛查誰就查誰去。還有，我不知道誰陷害污蔑了我，答卷我絕對沒有作什么標記，我有實力，不屑做這種事情。”

說完，邱諾就要背身往門口而去。

“邱諾同學！”董校長突然離座站起，“你要還是這般輕率的態度，不肯承認錯誤，學生檔案肯定會給你畫上成為污點的一筆，它會跟著你一輩子的！”

邱諾滿不在乎地回頭，說：“瞧，你們這不是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定了個作弊的罪名么？既然早就心里有數，我說再多你們也不會相信，我又何必跟你們浪費口舌？”

“還有那學生檔案？反正我不在乎。”邱諾無所謂地走向辦公室的出口。

“邱諾！”董校長終于發怒道：“這事由不得你任性，若是明天你仍拒不承認，校方就會把這些作弊的細節都通過廣播的方式通報全校！你可考慮清楚了？”

邱諾背對著他繼續望前走，擺了擺手：“還是那句話，我不在乎。”

邱諾離開了辦公室，董校長氣結地撐直了雙臂，手掌用力抵在桌面上，手背的青筋暴起。他瞪了一眼旁邊立直站定的沛蕓，然后眼神示意她追上去。沛蕓收到命令，立刻忙不迭地點頭動身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邱諾，沛蕓喘著大氣在樓下叫住了他。

“蕓老師？你是一路跑過來的？”邱諾問。

“哈……哈……是啊。”

邱諾靜心等著沛蕓歇過氣來，但瞧著時間緊迫，就忍不住提議道：“老師，你吃午飯沒？有什么事的話，要不去食堂邊吃邊談？我等會還要午休，校長找我就已經耗費不少時間了，我也還沒吃午飯呢。”

沛蕓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

路上，兩人沒有過多交談。食堂有供教職工進餐的四樓，沛蕓一位老師也不好意思去其它樓層占用學生們的位置，便邀請邱諾上食堂四樓就餐。

相對于學生群體，學校教職工就顯得人少了些，四樓的格局也就比一二三樓要小很多，也就剛剛合乎一層的一半空間，另一半另作它用。邱諾并不覺得這里空間狹小，由于教職工都是錯開時間就餐的，例如拖堂或批改作業試卷或給學生解疑答問等等的原因，老師們不一定像大部分學生那樣準時吃飯，一些老師也不一定習慣在食堂就餐，回家或在外解決午飯問題也是常情，所以四樓因為鮮少人光顧便顯得冷清和寬敞。食堂負責掌勺的大叔阿姨們呢……待學生們吃飽喝足，大概是一點之后，處理完剩菜剩飯和碗筷鍋盤，大叔阿姨們才會就地站著或在食堂的餐桌上吃飯。負責校園環保的工人們是在早上的清潔工作完成后即可休息，學校宿舍的宿管們就不一樣了，雖然是跟學生們同一時間吃飯，但大多是邊吃邊工作——拿著自備的飯盒去食堂打飯，然后回宿舍的值班室——吃飯的時間也是學生們回寢室休息的時間，總得有人在宿舍里值班。

沛蕓用自己的教師卡點了兩份看起來可口的午餐，招呼著邱諾來餐桌邊坐下。邱諾也不客氣，拿起沛蕓老師備好的筷子和勺子便大口地吃飯。熱氣騰騰的飯菜非常滿足他餓了一個早上的腸胃。

沛蕓見邱諾吃得開心，自己也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邱諾，飯菜好吃嗎？如果不夠的話，老師再給你點多一份吧。老師像你這個時候，也是很能吃的。”

“第一次吃教師餐，感覺還不賴。”邱諾笑著回應，“不過一份就管飽了，蕓老師不用再點多一份了。說實話，我雖然挺餓的，但胃口應該是比不上蕓老師高中的時候的。”

沛蕓佯裝不悅，不樂意道：“都學會打趣老師了呀，看來老師的語文課沒能好好教會你尊師守禮呀。”

“嘿，我哪敢啊。”邱諾無辜道：“我跟你說哦，別的老師的課我都敢上課打瞌睡，唯獨蕓老師您的課……呃么么，我還真沒試過。可能是蕓老師的課太有趣了，所以想睡也睡不著吧。”

撲哧——！

沛蕓忍住笑，刻意端出嚴厲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樣吹捧老師我，老師也不會輕易高興的哦。”

“那就當我沒說過吧。”邱諾嬉笑著說，接著用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飯菜。邱諾抿嘴咀嚼，嘴里的飯菜撐得他臉頰鼓鼓的，臉上的笑意不減，看得讓人倍感可愛。

再一次，沛蕓情不自禁被邱諾滑稽豐富的臉部表情給逗笑了，平時吃膩了的食堂飯菜，沛蕓覺得今天的卻格外美味，令人食欲倍增。午餐時間也算是難得的休閑時光，可以不用在意別的東西，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地享受一頓美味，與人來上一場輕松愉快的交談，身心得以暫時的放松，沛蕓很鐘情如此，仿佛寧靜的下午茶，餐后甜點也十分賞心悅目。

飽餐一頓之后，看著邱諾滿嘴的油污，沛蕓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自備的紙巾，邱諾毫不客氣地收下、擦嘴，沛蕓也拿一張紙巾擦了擦嘴角。

“蕓老師，你找我應該是有事情要詢問我吧。有什么話就直說吧，你再不問，我可就回寢室午睡去了，不然還白費了你一頓午餐錢。”邱諾嘻嘻哈哈地說。

見邱諾不介意，沛蕓有些尷尬，但也大方問出口：“那老師就不客氣了。其實是關于辦公室的事。”

說完，沛蕓提神注意著邱諾的面部表情變化和眼神的細節變動。邱諾依舊笑意不減，說：“嗯……是關于二模成績的事？蕓老師是被學校委派來調查我的？你也不相信我沒有作弊嗎？”

“不是的、不是的。”沛蕓連忙擺手，“我不是不信任邱諾同學……只是學校確實有意讓我來確認一下。但老師相信自己的學生！”

沛蕓突然貼近的水瑩瑩的大眼睛，這種近距離的注視讓邱諾感到一陣為難。

“我信我信我信！”邱諾身子往后仰，無奈道：“但在這之前能不能先坐好，然后我們再好好說話？”

沛蕓頓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紅著臉坐回去，接著低頭整了整衣角。

“不好意思，老師我激動了。”

邱諾不在意地說：“沒事，倒不如說，能看到蕓老師可愛的一幕，做學生的穩賺不賠。”

“你呀，真是不正經。若是換了個老師教你，指不定還真就被你給氣到了。”

“董校長估計就是蕓老師你口中的典范了。”邱諾嬉笑著對沛蕓挑了挑眉頭，搭配他豐富的表情，場面實在令人好笑不已。

第三次了，沛蕓仍是在學生面前失了態。她也不知怎么的，即使心里明白這話不妥當，但還是著了邱諾的魔怔，想必邱諾身邊的朋友同學，與他相處甚是愉快呢。

沛蕓故意板起臉，說：“你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我就要好好盤問一番了。你似乎跟校長認識，而且關系還不簡單。還有，盡管校長很嚴格，但也不是不好相處的人，你可不能背地里說人家壞話，我不喜歡我的學生有這般的不良習慣。”

“好好。”邱諾作了個發誓的手勢，“我保證會在蕓老師面前做個好學生。”

“不能糊弄老師，不然老師我生氣啦！”沛蕓擺出個惱怒的神情。

“好好。”邱諾妥協道：“在其他人面前我也做個好學生，不背地里非議別人。”

沛蕓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

“邱諾，實話告訴老師，你和校長是什么關系？當然啦，要是涉及隱私的話，你大可不必告訴老師。”

“蕓老師真想知道？”邱諾含著不明朗的笑意端詳著她。

“嗯。”沛蕓點頭，但又隨即改口：“要是不方便的話……就當老師沒問過。”

“也不是什么秘密。蕓老師知道么，這個學校有一大半資產都是我爸出資建設的，學校屬于私立民辦高中。”

沛蕓若有所思地點頭。

“學校的老師幾乎是從外地高薪聘請的，校長自然也不例外。學校入讀的學費不低，但對于成績優異者有減免制度，這里面的細節有很大部分是校長提議規定的，成績越好，甚至能全額免去學費和住宿費用。”

“這么說，董校長是你爸爸聘請來的？”

“我還不希望他被聘請來呢。”邱諾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說：“校長本來是我爸請來輔導我的私人家教，高二之后才改去任職這所學校的校長的。”

沛蕓詫異地問：“這么說來，你和校長是師生關系！？”

“我寧可沒有這樣的老師。”邱諾咬牙冷冷道，但很快收斂了情緒。

沛蕓本想將“你和校長之間有什么過節嗎”這句話問出口，但邱諾異常細微的舉動還是被沛蕓敏銳地捕捉到了，于是她適時把話給咽回去了。

兩人霎時陷入了無話可聊的窘迫境地，中午的時間也過去了七七八八，宿舍閉門午休的哨聲也吹響了，沛蕓借此機會提醒邱諾回寢室午睡歇息，告誡他不能影響到下午的學習。邱諾答應了，遂與蕓老師揮手告別。臨走前，沛蕓向邱諾保證會盡力與校方周旋，爭取不讓明天的通告批評發生，并且承諾幫邱諾查清相關情況，還邱諾一個公道。邱諾道了謝，奔跑著下樓趕回宿舍。留在四樓的沛蕓收拾好餐具，嘆了口氣——對于二模測驗的作弊事件，她確實犯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