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湮祺正在悅瀾亭里坐著,自己跟自己下棋??匆娊嫿?,放下手中的白子,道:“薩顏圖古,是你們部落里的大家族吧?”
綃綃說:“不是的,雪貞部落有三萬余人,四大家族,姓薩顏圖古的,加起來不到千人,是小家族?!?
樓湮祺又問:“那你家里還有什么人?”
綃綃說:“奴婢爹娘早逝,是跟著舅舅長大的。后來舅舅也死了,奴婢無依無靠,想給莫達做丫鬟,莫達卻把奴婢送進宮來了。”
莫達是雪貞族人對族長的敬稱,綃綃說的這些都是真正的薩顏圖古綃綃的身世,樓湮祺看她對答如流,微微一笑,問:“聽聞雪貞族所居住的韶泉山一帶,有一種花,遇水則開,遇風還會起舞?”
綃綃答:“是的,那是龍姻花?;ㄓ型肟谀敲创螅ò昙氶L,薄得像輕紗似的,所以風一吹,它才會隨風擺舞?!?
樓湮祺道:“朕從未見過,要是能移栽到宮里來就好了?!?
綃綃道:“不行的,皇上。龍姻花只長在琉璃土上,琉璃土又只能靠韶泉山的霧氣才能養成,所以皇宮里是種不活那種花的。”
樓湮祺打量著綃綃,若有所思,忍不住輕輕一笑。
綃綃脫口而出:“你笑什么?”說完卻醒悟不能用這樣的語氣和措辭,急忙糾正,“奴婢是想問,皇上為何發笑?”
樓湮祺說:“以前宮里面有一個妃子,跟你長得十分相像?!?
綃綃問:“皇上說的是江修儀吧?”
“你知道?”
“奴婢進宮有一段時間了,聽好幾個人提過,說奴婢跟那位修儀長得很相似。”
“不僅相似,而且很巧?!?
“巧?”
“巧的是那位江修儀出宮不久,歸靈寺就起了一場大火,有好幾個人都燒死了,其中就包括她。只是,人人都燒得面目模糊了,竟也無法辨查真假了。你說,巧不巧?”樓湮祺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綃綃,觀察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幸虧綃綃對面部表情的觀察和控制都拿捏得很好,只讓樓湮祺看到她的驚訝,卻看不到她的驚恐。她說:“所以,皇上懷疑奴婢就是江修儀,想試探奴婢?”
但是,有一點綃綃還是想不明白,如果那場火不是意外,而是人為,就憑容千尋這只籠中囚鳥,他縱然可以在皇宮里做一些疏通,那千里之外的歸靈寺,他又是怎么操縱的呢?
她正尋思著,宮女端來了一些精致的糕點。
樓湮祺便命人把棋盤收了,揀了一粒櫻桃那么大的紅色珍珠圓果吃下,似乎很滿意圓果的味道,露出愉悅的表情。
他半晌也不說話,綃綃只能在旁邊站著,片刻也不敢松懈。
良久,樓湮祺道:“看來是朕多慮了,誤會了你?!彼f著,指了指他剛才吃過的那盤糕點,“這是紅鸞飛雪,是御廚用雪蓮花瓣和海棠朝露做的,朕賞給你,就當做是給你的補償吧?!?
綃綃心中一沉,她注意到樓湮祺說話的時候雖然是指著那碟紅鸞飛雪,可眼神卻不經意地飄到了別的地方。
心理書上說,出現這種情況,就是代表說話人真正的心思和他的肢體語言銜接不上,很可能是說謊的表現。那也就意味著樓湮祺并不是真心想把那東西賞賜給她,甚至……他其實根本就沒有解除顧慮,仍然在試探她?
這碟食物莫非另有玄機?
綃綃來之前,雖然背熟了很多有關雪貞族和薩顏圖古的條款,卻并沒有防到樓湮祺還會用一碟食物來試自己。
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碟紅鸞飛雪哪里有問題,只好瞎蒙說:“這賞賜奴婢不能要?!?
樓湮祺立刻笑起來,他的臉頰上揚鼓起,眼角有輕微的細紋,那是真心的笑容,綃綃立刻知道她蒙對了,頓時松了一口氣。
樓湮祺又問:“你為什么不能要?難道你敢抗旨?”
她立刻又緊張起來,正在不知如何解釋,悅瀾亭外卻來了一行人,只聽太監故意拖慢了聲音喊:“太后駕到——”
綃綃如獲特赦,立刻去向太后袁氏行禮。
樓湮祺也過去,攙扶著太后,說道:“母后,您風寒尚未痊愈,怎么不留在寢宮歇息?”
太后笑著坐下,說:“我就是歇得發悶,出來走走,皇兒你這是在做什么呢?”
太后沒有見過江如瑟,所以并不起疑,看了看綃綃,眼神和藹得很。
綃綃也回給她一個笑容。
樓湮祺道:“我只是有一些事情在盤問這個宮女。”說著,對綃綃道,“朕聽說你們雪貞族人有一項獨特的手藝,叫做穿彩結繩?”
這一點綃綃事前也有做到功課,忙說:“是的,穿彩結繩是族人的一項很獨特也很復雜的手藝,編出來的五彩繩,有保人平安,逢兇化吉的好意頭?!?
樓湮祺道:“既然如此,太后近日頻頻抱恙,你就替朕編一只五彩繩送給太后吧?!?
綃綃哪里敢推辭,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她雖然知道這項手藝,但究竟怎么編彩繩,她卻一竅不通,回到綠曦園就犯起愁來。
容千尋聽說了事情的始末,道:“五彩繩而已,又有何難?”
綃綃不禁有點懷疑:“你真有辦法?這個時候皇上一定會派人盯緊了綠曦園,你可別捅出什么婁子。”
這句話又令容千尋暴躁起來,說:“為什么我每次在做事情之前,你都會懷疑我的能力?你這身份是誰給你的?你為什么能在皇宮里留下來?難道不是因為我?”
“唉,我只是希望你多加小心嘛?!?
“哼,我在這琰昭皇宮里受的冷言冷語已經夠多了,但你沒有資格懷疑我,因為你是我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別這么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好嗎?喂,那我問你,歸靈寺失火,假的江如瑟死在火場,也是你安排的咯?”
“當然是我!”
他開口說話前有一瞬間眉毛上揚,兩眼瞪大,嘴巴微微張開,那分明是驚訝的表情,看來他根本不知道歸靈寺失火這件事,綃綃猜他是在逞能,卻不想揭穿他,又說了幾句,便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