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評新注世說新語
- 蔣凡 李笑野 白振奎評注
- 19708字
- 2021-04-30 14:43:46
政事 第三
【題解】 政事,就是布政治事,倘依孔門“政事:冉有、季路”(《論語·先進》)之意,也指治事理政的才能。本門26則雖不多,卻折射了漢末、魏晉時期政治的紛紜變化及理政的才士們,既循古賢風范又因時而變的治事特色。
通貫于《政事》的一個主旨,就是以儒家的仁愛之德為根本去治事理民。不論在世風日下的漢末,還是在動蕩不安的兩晉,上到秉國之鈞的丞相,下到宰守一方的郡主、縣官,其政之美,都體現了為官者的仁愛之心,于是在《政事》一門便流溢著至為動人的人性之美。本門人物,或忠孝仁愛,矯風厲俗;或為政勤勉,不倦于職事;或妙識賢才,選無遺俊;或執法嚴肅,除惡果決,種種側面,將身居要津的才士風貌演繹而出。就中最為動人的是王導、謝安的宰相風范。他們通識達變,謀深思遠,沒有循規蹈矩,一任宰輔而求天下之全,東晉王朝盡享了他們的流惠。《政事》把這些為政者的風采,表現得生動如繪。
3.1 陳仲弓為太丘長[1],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2],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奸[3]。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4]。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奸,豈復過此?”陳已別見。
【評】 在漢末,陳以“德”名動天下,為道德楷模一類的人物。民間有言:“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后漢書》本傳),可見他道德風范的影響。作為太丘長,他的行政,一以道德為衡量是非曲直的標準。“忠”、“孝”是道德的根本,而漢末道德式微,王綱不振,所謂“聲教廢于上”,其結果便是世風混濁。為吏無信而取“詐”,就典型地表露了當時吏治的混亂狀況。陳
抓住因其“詐”中“不忠不孝”的關鍵環節,嚴厲懲治,力矯世風。《后漢書》評說陳
這類人,在漢末的作用非同一般,因為他們的努力而使“風俗清乎下”。這除了他們個人注重道德修養外,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因為這類人善于運用手中的權力去力矯時弊。他們的努力確實是難能可貴的。
凌濛初曰:“恐亦未免矯枉。”因“詐”即殺,確有過甚之嫌,然而聯系到當時世風以及陳這類清流對世風的切齒痛恨,似可理解他的決斷。
3.2 陳仲弓為太丘長[5],有劫賊殺財主[6],主者捕之[7]。未至發所[8],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9],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10]。”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11]?”按后漢時賈彪有此事,不聞也。
【評】 孝標注疑為賈彪事,按《后漢書·賈彪傳》:“(彪)初仕州郡,舉孝廉,補新息長……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車北行,案驗其罪。”余嘉錫先生《箋疏》以為:“仲弓、偉節(彪字偉節)同時并有此事,何其相類之甚也?疑為陳氏子孫剽取舊聞,以為美談,而臨川誤以為實。”陳本傳無此事,孝標致疑,事出有因。
此事原有一個前因,即賈彪本傳所記:當地“小民困貧,多不養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骨肉相殘,天理人性何在?亂世盜賊固然可惡,非治不可,但比起人性的普遍泯沒,后者更令人堪憂。聽任此風流行,則人心大壞,所以把它當作政事之要。對于“志節慷慨”的賈彪說來,這一舉動,見出了他的慷慨果敢性格和敢于矯正風氣的魄力。他在這一點上的政績,《后漢書》說:“數年間,人養子者千數,僉曰:‘賈父所長’,生男名為‘賈子’,生女名為‘賈女’。”
《后漢書·百官志》說:“縣萬戶以上為令,不滿為長。”賈彪為長的新息縣,不足萬戶,竟有千數在他的嚴令下“養子”,也就是說不再殺子了,可見殺子之風的嚴重。《世說新語》選載此事,一方面突現了故事主人公的才干,另一面也旌揚著漢末清流之士的人性之美。
3.3 陳元方年十一時[12],陳紀已見。候袁公[13]。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14],遠近稱之,何所履行[15]?”元方曰:“先父在太丘,強者綏之以德[16],弱者撫之以仁[17],恣其所安[18],久而益敬。袁宏《漢紀》曰:“為太丘,其政不嚴而治,百姓敬之。”袁公曰:“孤往者嘗為鄴令[19],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20]?孤法卿父?”檢眾《漢書》袁氏諸公,未知誰為鄴令。故闕其文,以待通識者。元方曰:“周公、孔子,異世而出,周旋動靜[21],萬里如一。周公不師孔子,孔子亦不師周公。”
【評】 據余嘉錫先生考證,此事“必魏、晉間好事者之所為,以資談助,非事實也”(《世說新語箋疏》)。
本則或“非事實”,然其反映的陳仲弓風格,卻與傳記所載頗相吻合。陳治政,只要不違反儒家道德規矩,則聽其自然。責己甚嚴,為人表率。“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論語·衛靈公》)正己而正人,以身作則,而民自化之,這正是治政事者的最高水平;無爭無訟,也正是一部《論語》所憧憬的境界。其子對父親的政事沒有張大夸飾,卻自有動人處。對袁公的攀附比擬,陳元方的回答,機敏妥帖,不卑不亢,既未抬舉眼前的王公大人,于父親亦無絲毫損傷。本則不入《言語》,而選在《政事》,或表達了臨川動情于漢末混亂情形下的士人形象。王朝早已不堪,而士子為社會堅守著基本的道德準則。同時,本則故事又是儒家治政理想的演繹,所以,無論其事實與否,它的價值卻是值得肯定的。另從藝術角度看,不僅問答二人,就是被議論的陳
,其人物形象皆渲染如畫。
3.4 賀太傅作吳郡[22],初不出門[23]。吳中諸強族輕之,乃題府門云[24]:“會稽雞[25],不能啼。”環濟《吳紀》曰:“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祖齊,父景,并歷吳官。邵歷散騎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后遷太子太傅。”賀聞,故出行[26],至門反顧,索筆足之曰:“不可啼,殺吳兒。”于是至諸屯邸[27],檢校諸顧、陸役使官兵、及藏逋亡[28],悉以事言上[29],罪者甚眾[30]。陸抗時為江陵都督,《吳錄》曰:“抗字幼節,吳郡人,丞相遜子,孫策外孫也。為江陵都督,累遷大司馬、荊州牧。”故下請孫皓,然后得釋。
【評】 史稱賀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三國志》本傳)。本則就突現了這位奉公貞正的干才形象。
吳中向來舊族聚居,不乏賢才,其鄉俗亦頗藐視外來戶。三國時,吳國割據江表,吳中大族更是從容發展,勢力非凡。即以陸氏而言,本世為江東大族,陸遜時“部曲已有二千馀人”,遜又為孫權所倚重,權嫁以孫策女,其后子孫亦與孫氏結為姻親。吳中顧、陸兩家亦為姻親。當地勢家豪族成盤根錯節之勢。有這樣一些原委,會稽人賀邵到此,雖為堂堂大吏,卻不免遭受書之府門的明言挑釁,就不難理解了。
莊園經濟的發展中,儲運轉販,耕漁之利皆可生財,但強勢之家,收納逃亡,藏匿戶口,役使官府兵丁,這些違法之舉也成了他們習以為常的生財之道。邵確為干才,對這些豪強的痼疾早了如指掌。所以一經按查,他們都紛紛敗露。由此見出賀邵剛直果烈的性格和他善于發現要害,治理痼疾的聰明才智。能把吳郡陸氏治得向孫求情,正可見出賀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的性格與才能了。
3.5 山公以器重朝望[31],年逾七十,猶知管時任[32]。虞預《晉書》曰:“山濤字巨源,河內懷人。祖本,郡孝廉。父曜,冤句令。濤蚤孤而貧,少有器量,宿士猶不慢之。年十七,宗人謂宣帝曰:‘濤當與景、文共綱紀天下者也。’帝戲曰:‘卿小族,那得此快人邪?’好《莊》、《老》,與嵇康善。為河內從事,與石鑒共傳宿,濤夜起蹋鑒曰:‘今何等時而眠也!知太傅臥何意?’鑒曰:‘宰相三日不朝,與尺一令歸第,君何慮焉?’濤曰:‘咄!石生,無事馬蹄間也。’投傳而去,果有曹爽事,遂隱身不交世務。累遷吏部尚書、仆射、太子少傅、司徒。年七十九薨,謚康侯。”貴勝年少[33],若和、裴、王之徒,并共宗詠[34]。有署閣柱曰[35]:“閣東有大牛,和嶠鞅,裴楷,王濟剔嬲不得休[36]。”王隱《晉書》曰:“初,濤領吏部,潘岳內非之,密為作謠曰:‘閣東有大牛,王濟鞅,裴楷
,和嶠刺促不得休。’”《竹林七賢論》曰:“濤之處選,非望路絕,故貽是言。”或云潘尼作之。《文士傳》曰:“尼字正叔,榮陽人。祖
,尚書左丞。父滿,平原太守。并以文學稱。尼少有清才,文詞溫雅。初應州辟,終太常卿。”
【評】 故事發生在晉武帝泰始十年(274),時山濤任吏部尚書,正處于全國統一的前夕。為天下一統儲備人才,是其重要職責。山濤有識人之才,年過七十始領吏部,后長居選職十數年,所選舉之人皆為俊才。本則涉及的和嶠、裴楷、王濟,并“有名當世”。他們各有特長。和嶠“朝野許其能整風俗,理人倫”。人贊譽其才為,森森如千丈松,有棟梁之用(《晉書·和嶠傳》);裴楷博涉群書,特精理義,以盛德居位,見者肅然改容;王濟“少有逸才,風姿英爽,氣蓋一時”,“善《易》及《莊》、《老》,文詞俊茂,伎藝過人”,性格峻厲,處理事物以“明法繩之”(《晉書·王濟傳》)。政事的基礎是人才,山濤位居選職,能為朝廷網羅如此人才,說明了他的從政才干,而且是不可多得的干才。他能為當時頗有個性、才氣的這班才士所認可,也說明了他自身德才的感召力。這里的歌謠具有嘲諷意味,余嘉錫先生謂:“以大牛比山濤,言其為人所牽制,不能自主也。”(見《世說新語箋疏》)以今見《晉書》考之,未見山濤受嶠、楷、濟等所制約,這或是對在朝的年少才俊,圍繞、擁戴山濤及對這些年少顯貴之士本身的嫉妒心理,但它從反面描繪出了山濤的聲望和人才濟濟的朝堂。《世說·政事》選此,是在識人選才的為政關鍵處,標舉了山濤這樣一位具有能量、魅力的人物,讓人們從這一角度,對這樣一個人物,加以品味。
王世懋評曰:“嵇、阮以識推山公,此是也。”說到了故事的關鍵處。3.6 賈充初定律令[37],《晉諸公贊》曰:“充字公閭,襄陵人。父逵,魏豫州刺史。尚書,遷廷尉,聽訟稱平。晉受禪,封魯郡公。充有才識,明達治體,加善刑法,由此與散騎常侍裴楷,共定科令,蠲除密網,以為《晉律》。薨,贈太宰。”與羊祜共咨太傅鄭沖[38]。王隱《晉書》曰:“沖字文和,滎陽開封人。有核練才,清虛寡欲,喜論經史,草衣袍,不以為憂,累遷司徒、太保。晉受禪,進太傅。”沖曰:“皋陶嚴明之旨[39],非仆暗懦所探[40]。”羊曰:“上意欲今小加弘潤[41]。”沖乃粗下意[42]。《續晉陽秋》曰:“初,文帝命荀
、賈充、裴秀等分定禮儀律令,皆先咨鄭沖,然后施行。”
【評】 賈充為司馬氏的親信,也是司馬氏政權的重要勛臣,其為人或不被肯定:“無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專以諂媚取容”,然其確有才干,“雅長法理”。律令、禮儀是知人安民,治理天下的工具,律令、禮儀是否合于時代需要,也是一個王朝為政水平的重要體現。因此,司馬炎抓住這一要害,令擅長法理的親信賈充親自董理此事,并命咨詢鄭沖。鄭沖為當時“博究儒術及百家之言”的大學者,曾為高貴鄉公親授《尚書》。他深明先賢治國之術,敬畏皋陶這樣的能臣,而其性格又是“清恬寡欲”、“任真自守,不要鄉曲之譽”(見《晉書》本傳),所以,他慎言行,不作狂妄迂闊之論,然一經他參與意見,事情就穩妥得多。在這樣的嚴謹董理下,與父祖輩殺戮名士相較,這部《晉律》刑寬禁簡,足當時用。本則敘述了修法過程中的一個小小的片段。就這一片段說來,足見當時這班臣子,奉旨唯謹,修訂律令嚴肅不茍。賈充、鄭沖的言行都顯現著他們的個性,充分體現了《世說》注重表達人物神采、個性的旨趣。從《政事》的角度看,本則所記,在前臺表演的是臣子,背后卻是司馬炎。它表現了司馬炎的董理天下之志和善抓綱要,總領天下的為政意識以及舉大事而善用人的為政才能。
劉辰翁認為本則:“亦非政事,”更像“言語”。但如前述,它和“言語”篇比,內在表達的實是政事。
3.7 山司徒前后選[43],殆周遍百官[44],舉無失才。凡所題目[45],皆如其言。唯用陸亮,是詔所用[46],與公意異,爭之不從。亮亦尋為賄敗[47]。《晉諸公贊》曰:“亮字長興,河內野王人,太常陸兄也。性高朗而率烈至,為賈充所親待。山濤為左仆射領選,濤行業既與充異,自以為世祖所敬,選用之事,與充諮論,充每不得其所欲。好事者說充:‘宜授心腹人為吏部尚書,參同選舉。若意不齊,事不得諧,可不召公與選,而實得敘所懷。’充以為然。乃啟亮公忠無私。濤以亮將與已(己)異,又恐其協情不允,累啟亮可為左丞相,非選官才。世祖不許,濤乃辭疾還家。亮在職果不能允,坐事免官。”
【評】 《晉書·山濤傳》說:“濤所奏甄拔人物,各為題目,時稱‘山公啟事’。”濤有識人之才(參見本篇5評),又廉潔謹慎,所以能“舉無失才”,其題目具權威性。本則從另一個角度,突出了山公的知人之明。依孝標注,陸亮之選,是朝廷官場權勢之爭的結果。賈充作為皇帝親信,自然有其優勢,雖是任人唯親,培養羽翼,但山濤卻爭執不過。不過陸亮后來的結局,印證了山濤在選人中間的德才。
3.8 嵇康被誅后[48],山公舉康子紹為秘書丞[49]。《山公啟事》曰:“詔選秘書丞。濤薦曰:‘紹平簡溫敏,有文思,又曉音,當成濟也。猶宜先作秘書郎。’詔曰:‘紹如此,便可為丞,不足復為郎也。’《晉諸公贊》曰:‘康遇事后二十年,紹乃為濤所拔。’”王隱《晉書》曰:“時以紹父康被法,選官不敢舉。年二十八,山濤啟用之,世祖發詔,以為秘書丞。”紹諮公出處[50],《竹林七賢論》曰:“紹懼不自容,將解褐,故咨之于濤。”公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51],而況人乎?”王隱《晉書》曰:“紹字延祖,雅有文才,山濤啟武帝云云。”
【評】 作為司馬氏的罪臣之子,嵇紹欲出仕司馬氏王朝,當然心里不塌實,問詢于山濤。濤的回答,不止是辭面上的那些推論,而是包含著其厚德為人和清醒而深刻的見識。
嵇康之得罪司馬氏,充其量是不合作的態度,并沒有真的實質性的問題。嵇康才情非凡而為人散澹,自言“但欲守陋巷,教養子孫,時時與親舊敘離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意畢矣”;其抨擊禮法之士,鼓吹“越名教而任自然”,也不過《老》、《莊》之旨,雖不合于朝廷名教,但時風如此,顯不出他個人對晉氏之教有多大破壞作用。“竹林七賢”一班人,過從往還,大抵口發玄言,深邃幽眇,少及時政。鐘會構難,向司馬昭陳說嵇康罪狀,看去危言聳聽,其實沒有多少經得起推敲的東西。所以盡管司馬昭為了一時的政治需要,殺了嵇康,但稍一冷靜便“悟而恨焉”(以上均見《晉書·嵇康傳》)——后悔遺憾了。因而嵇紹作為“罪臣”之子,其父之“罪”對他影響實不甚大,況且時過境遷,晉武帝開國,政權早已穩固。此為一層。
山公厚德,是“可以托六尺之孤”的人,雖說嵇康與之出處態度不同,但對其為人是深知而認可的,所以臨被刑誅之前,告訴嵇紹:“巨源在,汝不孤矣”(《晉書·山濤傳》)兩人相知之深可見。這樣一位父輩,嵇紹遇到難處,當然可以依賴,所以向其咨詢。此為另一層。
合這兩層內容可見,山濤之推舉嵇紹,除嵇紹本身賢而可舉,還有的,怕是對嵇紹釋褐入仕的可能性及其前程早有周密的考慮了,這是長者、智者、仁者之心。所以,山濤在嵇紹面前只是講了一個道理,讓他放心出仕,為國效力。對老友嵇康,山濤不負所托;對晉室他保舉了一個忠直賢才。作為王朝重臣,山濤為政風格就在這具體料理事物的過程中生動地展現。
《政事》篇選了本則,突現的是為政之人的德性、見識,同時也描畫出了山濤的長者形象。
3.9 王安期為東海郡[52],《名士傳》曰:“王承字安期,太原晉陽人。父湛,汝南太守。承沖淡寡欲,無所修尚。累遷東海內史,為政清靜,吏民懷之。避亂渡江,是時道路寇盜,人懷憂懼,承每遇艱險,處之怡然。元皇為鎮東,引為從事中郎。”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53]。王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54]。《孟子》曰:“齊宣王問:‘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若是其大乎?’對曰:‘民猶以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為大,何邪?’孟子曰:‘文王之囿,芻蕘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今王之囿,殺麋鹿者,如殺人罪,是以四十里為于國中也,民以為大,不亦宜乎?’”池魚復何足惜[55]!”
【評】 王承弱冠知名,太尉王衍“雅貴異之”,東海王司馬越推許為“人倫之表”。他的特點是言事辯物,只明其指要而不飾文辭,人服其約而能通;對人“推誠接物,盡弘恕之理”(《晉書》本傳)。本則說他任東海太守時,其為政是簡約弘恕,正體現了他的為人特點,其底韻,便是儒家的“愛人”思想。能身體力行,將“愛人”落到真實從政的實踐中,沒有一種深厚的人格修養,是很難做到的。這里王承與“綱紀”之吏形成了明顯的對比,更可見王承的不同凡響——他不是以權力之威去懲治人,而是以“愛人”之心的人格去感召人,引導人。如此人物,被人推重,就是必然的了。本傳說“眾咸親愛焉。渡江名臣王導、衛、周
、庾亮之徒皆出其下”,可見司馬越“人倫之表”的贊許,非虛語也。
故事以具體筆墨,刻畫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是其藝術成功的一筆。
3.10 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錄一犯夜人來[56]。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寧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57]。”《呂氏春秋》曰:“寧越者,中牟鄙人也。苦耕稼之勞,謂其友曰:‘何為可以免此苦也?’其友曰:‘莫如學也。學二十歲則可以達矣。’寧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吾不敢休,人將臥,吾不敢臥。’學十五歲而為周成(威)公之師也。”使吏送令歸家。
【評】 參見前“評”。前則“綱紀”之吏究查小民盜漁,本則小吏逮捕犯了宵禁的書生,安期皆變通處之。其遵循的原則,就是看到鞭撻行威,不是治政之本,真正的治理應該是惠愛人民,以德為政,這才是至關緊要的根本辦法。《世說·為政》選了安期這兩事,就是標舉“為政以德”的儒家基本理念。
3.11 成帝在石頭[58],《晉世譜》曰:“帝諱衍,字世根,明帝太子。年二十二崩。”任讓在帝前錄(戮)侍中鍾雅、《晉陽秋》曰:“讓,樂安人,諸任之后。隨蘇峻作亂。”《雅別傳》曰:“雅字彥胄,潁川長社人,魏太傅鍾繇弟仲常曾孫也。少有才志,累遷至侍中。”右衛將軍劉超。《晉陽秋》曰:“超字世,瑯邪人,漢成陽景王六世孫。封臨沂慈鄉侯,遂家焉。父微為瑯邪國上將軍。超為縣小吏,稍遷記室掾、安東舍人。忠清慎密,為中宗所拔。自以職在中書,絕不與人交關書疏,閉門不通賓客,家無擔石之儲。討王敦有功,封零陽伯,為義興太守,而受拜及往還朝,莫有知者,其慎嘿如此。遷右衛大將軍。”帝泣曰:“還我侍中!”讓不奉詔,遂斬超、雅。《雅別傳》曰:“蘇峻逼主上幸石頭,雅與劉超并侍帝側匡衛,與石頭中人密期拔至尊出,事覺被害。”事平之后,陶公與讓有舊[59],欲宥之[60]。許柳《許氏譜》曰:“柳字季祖,高陽人。祖允,魏中領軍。父猛,吏部郎。”劉謙之《晉紀》曰:“柳妻,祖逖子渙女。蘇峻招祖約為逆,約遣柳以眾會。峻既克京師,拜丹陽尹。后以罪誅。”兒思妣者至佳,諸公欲全之。《許氏譜》曰:“永字思妣。”若全思妣,則不得不為陶全讓[61],于是欲并宥之。事奏,帝曰:“讓是殺我侍中者,不可宥!”諸公以少主不可違[62],并斬二人。
【評】 成帝幼年即位,由王導、庾亮輔政,未幾即遇亂。咸和二年(327)歷陽內史蘇峻以討伐庾亮為名,興兵為亂。次年攻陷京都,焚燒宮室,并“逼遷天子于石頭,帝哀泣升車,宮中痛哭"(《晉書·成帝紀》),是年成帝八歲。侍中鍾雅、右衛將軍劉超護衛成帝,至石頭,鍾、劉謀欲奉帝出逃,事泄,二人被蘇峻司馬任讓所收。“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任讓不奉詔,因害之。”(《晉書·劉超傳》)鍾、劉不僅是這個八歲孩子的依靠,而且劉超還兼著皇帝的老師,“雖在幽厄之中,超猶啟授《孝經》、《論語》"(劉超本傳)。對于成帝說來,在絕路之中,這一打擊是極其沉重的。無論是皇權還是情感,成帝都不能容忍任讓。任讓、許柳都是助峻叛亂的干將,陶侃欲全任,諸公欲全許柳之子,雖各有緣故,但諸公最后還是奉詔了結了此事。
臨川在《政事》里選擇了這一公案,無非是在宣揚為政的一個重要歸結點,是忠誠、敬畏皇權,主雖少亦不可欺。“讓不奉詔”是亂臣賊子;諸公不違少主,是天理所歸。但本則的精彩,卻在于將小皇帝描繪得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雖位在君主,但童稚之言,聲情宛然。
3.12 王丞相拜揚州[63],賓客數百人并加沾接[64],人人有悅色。唯有臨海一客姓任《語林》曰:“任名,時宦在都,預王公坐。”及數胡人為未洽,公因便還到過任邊云[65]:“君出,臨海便無復人[66]。”任大喜悅。因過胡人前彈指云[67]:“蘭,蘭[68]。”群胡同笑,四坐并歡。《晉陽秋》曰:“王導接誘應會,少有迕者。雖疏交常賓,一見多輸寫款誠,自謂為導所遇,同之舊昵。”
【評】 當西晉王朝風雨飄搖時,王導即先行輔助元帝司馬睿經營江左,準備退守半壁江山,建立東晉朝廷。這位“少有風鑒,識量清遠”(《晉書·王導傳》)的將相之器,在這樣的大業中,抓取的最要害問題,就是吸引、延攬人才。賴他的遠識和努力,江左大族的巨子顧榮、賀循、紀瞻、周等紛紛歸附,成為過江政權得以立足的基礎,司馬睿開東晉王朝,稱帝江左。當王導官拜“右將軍、揚州刺史、監江南諸軍事”時,他所關注的仍是吸引、延攬人才,更深更細地構建王朝基礎。本則就是一幕生動的展演。他細膩、謙恭、瀟灑,照顧到在座的每一個人。個人特點的不同、胡漢的差異,他都舉重若輕,打點得“人人有悅色”而“四坐并歡”,看似隨便為之,實則用心良苦。從經營大族巨子,到這些基層“賓客”,均顯王導的見識和才能。對人的經營是大才的事業,是為政的根本,王導達到如此境界,李贄嘆之為:“第一美政。只少人知。”
本則的細節描繪,出神入化。對任的一句話,令其快慰非常,猶如畫龍點睛一樣,將王導善于直取人心事的非凡洞見力活畫出來;一個彈指細節,征服了舉坐胡人,又將其學養見識,烘托得清晰如畫。在這些細節的點染中,讓一個富于人格魅力,舉手投足都可征服人的賢相躍然紙上。
3.13 陸太尉詣王丞相諮事[69],過后輒翻異[70]。王公怪其如此,后以問陸。《陸玩別傳》曰:“玩字士瑤,吳郡吳人。祖(瑁)父英,仕郡有譽。玩器量淹雅,累遷侍中、尚書左仆射、尚書令,贈太尉。”陸曰:“公長民短[71],臨時不知所言,既后覺其不可耳。”
【評】 陸氏為吳地大族,代出公卿,其族人骨子里的高傲是不加掩飾的,陸玩也不例外。王導雖是高貴權臣,陸玩并不屈就。本傳記載,王導幾次與玩交好,都未能愜意。陸玩本身弱冠即有美名,器量淹雅,處事清平允當,有他自己的見識和才干。本則記其與王導議事,常不照議定的意見辦,這大概不是陽奉陰違、口是心非。王導苦心為元帝經營江左,玩不會不解,而玩也是晉室的忠臣,受晉室之官,盡心謀晉室之事,在平定蘇峻叛亂中立過大功,后位登公輔。可見玩之不從王導的意見,并非故意與王過不去。作為吳地土著,他的想法和作為可能更符合當地情況,而有些東西是無法和王導這剛過江的北人商議的,當地的風習、心理等等也不是一時說得清的,所以動輒“翻異”,而未見其把事情辦壞,王導只是不解其“翻異”,而未怪其辦壞了事。就“政事”角度說,本則一方面窺見南北士人的微妙矛盾和相互試探的心理,另一方面又顯示了陸玩從政辦事的才干,讓北來的王朝服江南的水土。從描畫陸玩其人的角度看,他辭面謙和的回答之下,實際上顯示了其個性和主見,不唯上,不唯官,不茍且。一則小小的故事,展現的是其人一生的脾氣秉性。
3.14 丞相嘗夏月至石頭看庾公[72]。庾公正料事[73],丞相云:“暑可小簡之[74]。”庾公曰:“公之遺事[75],天下亦未以為允[76]。”《殷羨言行》曰:“王公薨后,庾冰代相,網所刑岐(峻)。羨時行,遇收捕者于途,慨然嘆曰:‘丙吉問牛,似不爾!’舊(嘗)從容謂冰曰:‘卿輩自是網目不失,皆是小道小善耳。至如王公,故能行無理事。’謝安石每嘆詠折唱。庾赤玉曾問羨:‘王公治何似?誰是所長?’羨曰:‘其馀令責,不復稱論。然二捉三治,一休三敗。’”[77]
【評】 庾亮、庾冰兄弟作為國舅,一是自身修養甚好,“亮以名德流訓,冰以雅素垂風”(《晉書》本傳),二是深懼漢代姻黨外戚之禍,所以勤政唯謹。然而,這隅居江南,僅半壁江山的王朝,內憂外患,穩定如恐不及,庾氏兄弟偏皆崇尚刑威,“亮任法裁物”,“冰頗任刑威”而頗以此失人心。以此當國理政,愈是勤勞王事,積怨就愈多,甚至搞得皇帝都兢危憂懼,成帝對庾懌說:“大舅已亂天下,小舅復欲爾邪!”嚇得庾懌飲鴆自盡。這是庾氏兄弟的思維定勢,可以說不諳時勢,所操之術,有點南轅北轍意味。王導見庾冰用功勤勉,苦操其術,便委婉地提醒他。可兩人觀點、方法有根本的差異,所以庾冰不能接受王導的告誡,反而反唇相譏。
從政事角度講,這一幕現象的背后,包含著這樣的歷史教訓:操國權柄的重臣,對時勢判斷準確,把握大局,尤為重要。從記人的角度看,表面是看到王、庾觀點不同,深層次卻是表現了王導高于庾氏一籌的睿智和仁厚,友情提醒,以免其深構禍端。從當時王、庾兩勢族的地位看,王導是與得勢發展的庾氏勢族爭衡,以保全他們瑯邪王氏的地位。
3.15 丞相末年,略不復省事[78],正封諾之[79]。自嘆曰:“人言我憒憒[80],后人當思此憒憒[81]。”徐廣《歷紀》曰:“導阿衡三世,經綸夷險,政務寬恕,事從簡易,故垂遺愛之譽也。”
【評】 王導歷輔元、明、成三帝。元帝甫過江,草創東晉朝廷,北方權貴進駐江南,面臨土著豪強,有能否安家落戶的大問題;明帝在位三年而崩,成帝六歲即位,所謂“主幼時艱”。三朝天下,內憂外患,動蕩不安。王導在這樣的情勢下輔政,“務存大綱,不拘細目”,延攬人才、網羅土著豪強,“以寬和得眾”(《晉書·庾亮傳》)。其政寬惠,甚至寬到顧和所云“網漏吞舟”的程度,是王導理解時事而得出的穩定東晉王朝所必須的基本綱領,也是他三朝輔政的一貫為政風格。不求細節,不苛責于人,在不理解的人看來,就是不勤政、不精明,甚至是“憒憒”。這一風格就為庾亮所不解、不容,曾“率眾黜導”,陶侃也欲起兵廢導,都因郗鑒“不許”而作罷。郗鑒在兩晉之際的動亂中飽經憂苦,就是因為寬惠得人心而濟險越難,他深知寬惠對于穩定天下的作用。王導式的寬惠風格,如元帝的描述:德重勛高,約己沖心,以身率眾(見《晉書·王導傳》)。正因他以如此風格的寬縱施政,才會有一種很好的綏靖效果,流惠所及,以至延長了東晉百馀年的國祚。另外,成帝之朝,外戚庾氏家族當政,“任法裁物”,瑯邪王氏權勢衰落,在士族門戶爭斗中,瑯王家已呈衰勢,導不“憒憒”,又當如何?因而“后人當思此憒憒”,其言大有意味。
3.16 陶公性檢厲[82],勤于事。《晉陽秋》曰:“侃練核庶事,勤務稼穡,雖戎陳武士,皆勸厲之。有奉饋者,皆問其所曰(由),若力役所致,歡喜慰賜;若它所得,則呵辱還之。是以軍民勤于農稼,家給人足。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嘗課營種柳,都尉夏施盜拔武昌郡西門所種。侃后自出,駐車施門,問:‘此是武昌西門柳,何以盜之?’施惶怖首伏,二(三)軍稱其明察。侃勤而整,自強不息。又好督勸于人,常云:‘民生在勤,大禹圣人,猶惜寸陰,至于凡俗,當惜分陰。豈可游逸,生無益于時,死無聞于后,是自棄也。又《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當正其衣冠,攝以威儀,何有亂頭養望,自謂宏達邪?’”《中興書》曰:“侃嘗撿校佐吏,若得樗蒲博弈之具,投之曰:‘樗捕,老子入胡所作,外國戲耳。圍棋,堯舜以教愚子。博弈,紂所造。諸匿(君)國器,何以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讀書?武士何不射弓?’談者無以易也。”作荊州時[83],敕船官悉錄鋸木屑[84],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85]。后正會[86],值積雪始晴,聽事前除雪后猶濕[87],于是悉用木屑覆之,都無所妨。官用竹皆令錄厚頭,積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88],裝船悉以作釘[89]。又云:嘗發所在竹篙,有一官長連根取之,仍當足[90],乃超兩階用之[91]。
【評】 陶侃的特點是,不僅性聰敏,而且畢生厲志不輟,勤于職事,恭謹細心,對部下管束嚴整,從而成就了他的功業名聲。
本則三事,都是他勤于政事的點滴記錄,也活畫出其人的風格特色。他能于平常人毫不介意處,發現有大用的小事小物,并都把它們派在了緊要處,這非有為職事思深慮遠,細心留意的習性是辦不到的。對陶侃說來,這一頗具特色的習性的養成,怕是有兩個重要原因。一是他的厲志不輟。見諸《晉書》本傳和《世說》孝標注,他向以大禹的精神砥礪自己、教育部下,立志生益于時,死聞于后,十分珍惜人生價值。所以他能不務浮華,不尚逸豫,競惜光陰,對職事心細纖密。在魏晉以飲酒任達相高的時尚中,他能“飲酒有定限”,絕不荒醉誤職,自我約束如此,均見其與眾不同。這些無不是厲志的結果。二是出身微寒。因其早孤微寒,嘗到了寒素底層的艱辛,所以能勤儉而惜人、惜物。在《庾亮傳》中有一細節:陶侃招待庾亮吃韭菜,亮留下了韭菜的根白部分。陶問留此何用?亮答可以種。陶大加贊賞,說亮“非惟風流,兼有為政之實”,這“實”便是惜物。此與本則三事旨趣無異。能細到木屑、竹頭都惜而致用,獎賞能變廢為用的小吏,其實反映了他的寒素本色,這與世家大族出身之官僚習慣于揮霍鋪張,暴殄天物,大異其趣。正因如此種種,陶侃在魏晉人物中,便顯出了拔出群英的獨特的動人風采。
3.17 何驃騎作會稽[92],《晉陽秋》曰:“何充字次道,廬江人。思韻淹通,有文義才情。累遷會稽內史、侍中、驃騎將軍、揚州刺史,贈司徒。”虞存弟謇作郡主簿[93],孫統《存誄敘》曰:“存字道長,會稽山陰人也。祖陽,散騎常侍。父偉,州西曹。存幼而卓拔,風情高逸,歷衛軍長史、尚書吏部郎。”范汪《棋品》曰:“謇字道直,仕至郡功曹。”以何見客勞損,欲斷常客,使家人節量,擇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見存[94]。存時為何上佐[95],正與謇共食,語云:“白事甚好,待我食畢作教[96]。”食竟,取筆題白事后云:“若得門亭長如郭林宗者[97],當如所白。《泰別傳》曰:“泰字林宗,有人倫鑒識,題品海內之士,或在幼童,或在里肆,后皆成英彥六十馀人。自著一卷,論取士之本,未行,遭亂亡失。”汝何處得此人?”謇于是止。
【評】 余嘉錫先生《箋疏》說:“充之為人,乃不擇交友者。其作會稽時,必已如此。虞謇蓋嫌其賓客繁猥,欲加以節量,不獨慮其勞損而已。”《晉書》本傳亦言:何充“所昵庸雜,信任不得其人”。正因其不能識人,庸雜交往,所以才會泥沙俱下,什么人都造府拜訪,主簿不唯憂心其勞,亦憂其交往不慎,輕而損毀名聲,甚而可得禍患。虞存引郭泰,雖借以喻門亭長的水平,客觀上也與何充作了一個鮮明對比。郭泰在漢末是以“有人倫識鑒”而享譽天下的。其所品評人物,無一不中肯應驗。所譽之人,多在卑微,然如其所言,終或顯達、或飲譽于時;所否定之士,雖當時有名,終至禍亡、或身敗名裂。而他自己,交友謹慎,在當時險惡的政治環境下,善得其終。倘若司客的門亭長能有如此鑒識,方可副虞謇白事之望,然主人尚無此識鑒水平,怎望得此屬吏呢?
本則記的是兩個近侍僚屬談論主子事情,實則從這一側面,反映了為政識人的重要。另外也反映了歷任顯官的何充,為政勤勉,接遇賓客,不辭辛勞。其人也頗有些感召力,曾獲“有萬夫之望”的贊譽。
3.18 王、劉與林公共看何驃騎[98],驃騎看文書不顧之[99]。《晉陽秋》曰:“何充與王濛、劉好尚不同,由此見譏于當世。”王謂何曰:“我今故與林公來相看[100],望卿擺撥常務[101],應對共言[102],那得方低頭看此邪[103]?”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104]?”諸人以為佳。
【評】 何充是“風韻淹雅,文義見稱”的才士,但性好釋典,迷戀于佛教。王濛、劉是清談名士,崇尚《易》、《老》、《莊》,支遁雖在沙門,卻也和王、劉一樣,健談玄學。也許是所尚不同,何充無意與他們清談。但他們與何相交甚熟。何充善飲,
每云:“見次道飲,令人欲傾家釀。”且何充好士,甚喜接遇賓客(參見前篇),但在這里,他卻埋頭公務,客人不解,以為不近人情。他的一句回答:“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道出了這一形象的根本面貌。作為東晉王朝的重臣,他兢兢于政務,來協助朝廷苦撐半壁江山。諸名士被譏卻反稱充言“為佳”,則在其言寓理精深有味,合于玄言旨趣。
3.19 桓公在荊州[105],全欲以德被江、漢[106],恥以威刑肅物[107]。《溫別傳》曰:“溫以永和元年自徐州遷荊州刺史,在州寬和,百姓安之。”令史受杖[108],正從朱衣上過[109]。桓式年少,從外來,式,桓歆小字也。《桓氏譜》曰:“歆字叔道,溫第三子,仕至尚書。”云:“向從下過[110],見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111]。”意譏不著。桓公云:“我猶患其重[112]。”
【評】 本則《渚宮舊事·五》作桓沖事。桓溫在永和元年(345)治荊州;桓沖在太元二年(377),也自徐州遷荊州。余嘉錫先生《箋疏》謂:“云恥以威刑肅物,在州寬和,殊不類溫之為人。桓式語含譏諷,亦不類子對父,似此事本屬桓沖,《舊事》別有所本。《世說》屬之桓溫,乃傳聞異辭,疑不能明,俟更詳考。”但桓溫是個集雄心與野心于一身的一代梟雄,其謀事之初,以寬和之政爭取士心民意,如《黜免》第2則,其入蜀時部下殺三峽猿子,溫怒,“命黜其人”。其待猿如此,待人可想而知。以此,事出桓溫,亦屬可能。總之,因傳聞異辭,史家亦難以考明確為某人之事,但該事之主旨是明朗的。臨川錄此于《政事》,正為稱賞寬仁之政,在骨子里,還是崇尚儒家為政以德的從政精神。
3.20 簡文為相[113],事動經年[114],然后得過[115]。桓公甚患其遲,常加勸勉。太宗曰:“一日萬機,那得速!”《尚書·皋陶謨》:“一日萬機。”孔安國曰:“幾,微也。言當戒懼萬事之微。”
【評】 王世懋曰:“簡文能言,謝安石以為惠帝之流,其當坐此。”謝安因簡文為政無能,論其為惠帝之流,本則辭面似就表現了其無能。其實,簡文與惠帝,別如天壤。惠帝本白癡,無所謂能與不能。簡文則有其聰明,人多見其能言而不首肯其為政。其實,他執政時,表面是“桓與馬,共天下”,但門閥政治的天秤,已向桓氏嚴重傾斜。因受權臣桓溫威逼,使這位原本聰明能清言的皇室執政,日日如坐針氈、如履薄冰。如果按照桓溫的催促,提高辦事效率,恐怕除了加速政權從司馬皇室向桓氏集團轉移之外,不會有其他結果。因此“事動經年”,實是一種拖延以待時變的政治游戲,“一日萬機”之說,不過是出于拖延戰術的托詞而已。簡文答辭,意在言外,令人深思。
非其不勤,亦非百無一能,正是歷史的尷尬,令簡文從為相到做皇帝,都暗然無亮色,只能以一個無能的形象展演于世。悲乎!
3.21 山遐去東陽[116],王長史就簡文索東陽云[117]:“承藉猛政[118],故可以和靜致治[119]。”《東陽記》云:“遐字彥林,河內人。祖濤,司徒。父簡,儀同三司。遐歷武陵王友、東陽太守。”《江傳》曰:“山遐之為東陽,風政嚴苛,多任刑殺,郡內苦之。
隱東陽,以仁恕懷物,遐感其德,為微損威猛。”
【評】 山遐前為馀姚令時,浙東偏遠,法禁寬弛,豪族多藏匿戶口。遐施以峻法,整肅地方,頗有效果。及為東陽太守,仍為政嚴猛,雖多罪人,然郡境肅然。施峻法以治,可以威鎮,卻因觸及了豪強既得利益,令其切齒憤恨,也存在著不安定因素。所以王濛想承遐之后,以清靜溫和之政來完善東陽的地方治理。這是王濛的預想,也是他的特點。濛以“清約”見稱,為人溫潤恬和,這次想到地方實踐他的治政理想。結果是簡文沒答應他,王濛為此,至死都留著遺憾。《世說·政事》選此條是在著意推舉儒家“溫而厲,威而不猛”、中和平衡的治政理想。如果將山遐的作法與王濛的理想相糅合,就形象地表達出了儒家的治政圖畫。
3.22 殷浩始作揚州[120],《浩別傳》曰:“浩字淵源,陳郡長平人。祖識,濮陽相。父羨,光祿勛。浩少有重名,仕至揚州刺史、中軍將軍。”《中興書》曰:“建元初,庾亮兄弟、何充等相尋薨,太宗以撫軍輔政,征浩為揚州,從民譽也。”劉尹行[121],日小欲晚[122],便使左右取[123],人問其故,答曰:“刺史嚴,不敢夜行[124]。”
【評】 故事發生在穆帝永和四年劉任丹陽尹之時。殷浩久負盛名,屢被推舉,簡文也多次征辟,終于在晉穆帝永和二年三月任揚州刺史。因朝廷器重,所以浩到任后認真執政。揚州治所在建康(今江蘇南京),丹陽故城在今江蘇江寧之東,相去很近。劉
善清談,是簡文的座上賓,與殷浩曾在簡文處論學談玄。以兩地距離之近,兩人同為簡文所重,且舊時相熟,
尚不敢夜行趕路,而稍違法度,可見殷浩執政果然嚴厲。劉辰翁說
“大是乖漢”。
之乖,也正印證了殷浩作揚州刺史法禁之嚴。
3.23 謝公時[125],兵廝逋亡[126],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127]。或欲求一時搜索[128],謝公不許,云:“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129]?”《續晉陽秋》曰:“自中原喪亂,民離本域,江左造創,豪族并兼,或客寓流離,名籍不立。太元中,外御強氏,簡民實,三吳頗加澄檢,正其里伍。其中時有山湖遁逸,往來都邑者。后將軍安方接客,時人有于坐言宜糾舍藏之失者。安每以厚德化物,去其煩細。又以強寇入境,不宜加動人情。乃答之云:‘卿所憂,在于客耳!然不爾,何以為京都?’言者有慚色。”
【評】 謝安當國之時,前秦苻堅收拾北方,師逼東晉,聲勢日益浩大。苻堅曾形容他的部眾,“以吾之眾旅,投鞭于江(長江),足斷其流”。《晉書·謝安傳》說:“時強敵寇境,邊書續至,梁、益不守,樊、鄧陷沒”,可謂大敵當前,國勢日危。當此形勢,需要的是內部安定,拿出主要精力,運籌抗敵。所以謝安的政策是:“鎮以和靖,御以長算。”其風格是“不存小察,弘以大綱,威懷外著,人皆比之王導,謂文雅過之”(見《晉書·謝安傳》)。
兩晉之際,北方寇亂,江北今山東、蘇北、河北、皖北地區的流民便多逃至今江蘇南京、鎮江、常州一帶。他們流離失所,依附江南世家大族,而大族也藏匿戶口以增財力。《政事》21則說到的山遐,就曾嚴法以處置藏匿戶口與國爭利的豪族。這些可說是積久難辦的老問題、大問題,而且極易引起不安定的內亂。這里,人勸搜索隱匿,此舉雖是處理眼前逃亡的兵士、仆役之類,弄不好也會由此牽起勢族隱匿戶口之事,所以“謝公不許”。這是謝安把握“鎮以和靖”、“不存小察”的大原則、大方向。不過謝安的回答卻委婉而精彩——“若這些人都不能容納安置,怎么稱得起京都呢?”京都,又稱京師。《公羊傳·桓公九年》:“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京者何?大也。師者何?眾也。天子之居,必以眾大之辭言之。”京師本身就當雍容大度,藏幾個逋亡小民又算得了什么呢?一句回答,飛揚著謝安的遠見卓識和才華氣度,正顯現了力求把握國家命運的良相風貌。
3.24 王太(大)為吏部郎[130],王忱已見。嘗作選草[131],臨當奏[132],王僧彌來,聊出示之[133]。僧彌,王珉小字也。《珉別傳》曰:“珉字季琰,瑯邪人,丞相導孫,中領軍洽少子。有才藝,善行書,名出兄右,累遷侍中、中書令。贈太常。”僧彌得便以己意改易所選者近半,主人甚以為佳,更寫即奏[134]。
【評】 王忱出自太原王氏,王珉則為瑯琊王氏嫡派,二王家族之間時有利益矛盾,但王忱與王珉之間則泯恩仇而共為朝廷著想。王忱是個耿介放達之士,連以雄豪著稱的桓玄都對他“憚而服焉”。他任吏部郎,主持選官,權重位尊,能夠聽任別人更改他選擬的名單近半,實屬不易。余嘉錫先生的評析至為確當:“此見王珉意在獎拔賢能,不以侵官為慮。而王忱亦能服善,惟以才為急,不以侵己之權為嫌。為王珉易,為王忱難。”(見《世說新語箋疏》)
3.25 王東亭與張冠軍善[135]。張玄,已見。王既作吳郡[136],人問小令曰[137]:《續晉陽秋》曰:“王獻之為中書令,王珉代之,時人曰‘大、小王令。’”“東亭作郡,風政何似[138]?”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
【評】 孝標注《言語》引《續晉陽秋》稱張玄之:“少以學顯,歷吏部尚書,出為冠軍將軍、吳興太守。會稽內史謝玄同時之郡,論者以為南北之望。玄之名亞謝玄,時亦稱南北二玄。”可見張玄是時人十分推服的賢人雅望。王珉這里不直接述說家兄政績、風教如何,只是點染了他與賢人情好日隆,看似文不對題,實則畫龍點睛般描述出了其兄的善政。李贄評曰:“此是一等治化。”一心尊賢敬能,其風政不問可知。
3.26 殷仲堪當之荊州[139],王東亭問曰[140]:“德以居全為稱[141],仁以不害物為名[142]。方今宰牧華夏[143],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144]?”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145],不為不賢;《古史考》曰:“庭堅號曰皋陶,舜謀臣也。舜舉之于堯,堯令作士,主刑。”孔丘居司寇之任[146],未為不仁。”《家語》曰:“孔子自魯司空為大司寇,七日而誅亂法大夫少正卯。”
【評】 王和殷仲堪是老熟人,并以才學文章見昵于孝武帝。王
記性好,善識人,以他對仲堪的了解,深知其有才學而“怠行仁義”的特點,所以當仲堪將就荊州重職、主宰一方的時候,提醒他仁義乃為政之本。仲堪亦確為能言才士,一席回答,說出了仁義與刑辟之關系的大道理。仁義的根本是“愛人”,而真正達到令大多數人都能受到愛護,確保其安定、利益,那就非有嚴肅的秩序不可。刑法制度就是人們安定的保障,所以古圣賢自覺地建設刑法制度,并嚴肅地執行它。可見,以仁義為“本操”,同時也不能忽略刑法的健全。漢宣帝早已聲明,漢家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漢書·元帝紀》),是仁義與刑法兩手并重。魏晉時亦然。本則的這一問對,其實表達了選編《世說》者,在對政事中仁義與刑法關系的認識。
[1] 收:拘捕。
[2] 主簿:官名,中央或地方機構所設的屬官,掌管文書、庶務等的官員。考:審問。眾奸:其他的不法行為。
[3] 病:把母親說成有病。等于詛咒。
[4] 陳仲弓:見《德行》6。太丘長:見本篇1注。
[5] 劫賊:強盜。
[6] 主者:此指主管緝捕盜賊的縣尉。
[7] 發所:發生事情的場所,即“現場”。
[8] 在草:產婦分娩。不起子:生了孩子不養育,即溺殺嬰兒。
[9] 按討:審查懲治。
[10] 何如:怎么比得上。
[11] 陳元方:陳紀,太丘長陳之子,見《德行》6注。
[12] 袁公:不詳。
[13] 家君:父親。此“賢家君”為敬稱別人的父親,指陳。
[14] 履行:實行。
[15] 先父:袁本作“老父”。綏:安撫。
[16] 撫:安慰。
[17] 恣:聽任。
[18] 孤:王侯自稱。鄴:縣名。東漢屬魏郡,故址在今河北臨漳縣西南。
[19] 法:效法。
[20] 周旋:運籌、謀劃。動靜:舉措,行止。
[21] 作吳郡:作吳郡太守。吳郡:治所在吳縣,今蘇州市。
[22] 初:到任之初的一段時間。
[23] 門:郡府大門。
[24] 會稽雞:指賀邵,會稽山陰人。
[25] 故:特意。
[26] 屯邸:勢家豪族在屯田基礎上形成的莊園。當時顧、陸為大族,其子弟多將兵屯戍在外,而居舍莊園在吳郡,故稱屯邸。
[27] 檢校:考校查尋。逋亡:逃亡。當時,勢家豪族收納逃亡人口隱匿不報而在莊園用為仆役,以及用所領政府兵為私家役使,都是違反法令的。
[28] 悉:全部。
[29] 罪:獲罪。
[30] 器:才能。朝望:在朝中卓有聲望。
[31] 知管:掌管。時任:時政。這里主要指當時官吏的任免。
[32] 貴勝:地位顯貴。年少:年輕人。
[33] 和:和嶠,見《德行》17注;裴:裴楷,見《德行》18注;王:王濟,見《言語》24。時和嶠任中書令,裴楷、王濟任侍中。宗詠:尊奉贊美。
[34] 署:題寫。閣:官署,此指尚書省。
[35] “閣東有大牛":此四句為一歌謠,“牛、、休"葉韻。大牛喻山濤。鞅:駕車時套在牲口脖子上的皮帶。
:駕車時套在牲口股后的皮帶。剔嬲(niǎo鳥):疏導糾纏。此說山濤如駕車大牛,而和嶠是鞅,裴楷是
,輔助山濤。王濟善清談,圍繞山濤,忙個不停。此四句具有嘲諷意味。
[36] 定律令:指定法律和條令。司馬昭為晉王在曹魏執掌朝政時,曾召集賈充、鄭沖、荀勖、羊祜、裴秀等十四人,就《漢律》九章,增二十篇成《晉律》,于晉武帝泰始三年(267)頒行。
[37] 羊祜:見《言語》86。咨:咨詢、請教。
[38] 皋陶(yáo搖):虞舜時掌管刑獄的要臣。
[39] 暗懦:昏庸無能。探:測知。
[40] 上意:皇上的意思。弘潤:擴充潤色。
[41] 粗:粗略。下意:提出意見。
[42] 山司徒:指山濤,曾任司徒。選:選拔官吏。
[43] 殆:幾乎。
[44] 題目:品題、評價。
[45] 詔:皇帝的命令。
[46] 尋:不久。
[47] 嵇康:被司馬昭所殺。見《德行》16注。
[48] 康子紹:嵇康之子嵇紹,字延祖。二十八歲出仕,性剛烈,敢直諫,忠于晉室,八王亂時,隨惠帝與成都王司馬穎戰,身翼惠帝,被箭而血染帝衣。晉元帝時謚“忠穆",載《晉書·忠義傳》。秘書丞:官名。秘書監屬官,掌管宮中的圖籍文書,位高于秘書郎。
[49] 出處:出仕或隱退。
[50] 消息:此句語本《周易·豐卦》“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于人乎?"消,滅;息,生,指盛衰變化。
[51] 東海郡:晉郡名,治所在郯(今山東郯城)。
[52] 綱紀:州郡主簿一類的官,綜理府事。推:追究。
[53] 文王:周文王。囿:苑囿,獵場。
[54] 復:還、又。
[55] 錄:拘捕。犯夜:觸犯宵禁的禁令。
[56] 致理:余嘉錫先生曰“致理當作致治,唐人避諱改之耳。"
[57] 石頭:城名。在都城建康西,三國吳時筑,因山為城,因江為池,地勢險要,處交通要沖,為軍事重鎮。
[58] 陶公:陶侃,見《言語》47。在平蘇峻之亂中,被推為諸軍統帥,因功封長沙郡公。有舊:有老交情。
[59] 宥:赦免。
[60] 全:保全。
[61] 少主:年輕的君主。
[62] 王丞相:王導,見《德行》27注。拜揚州:晉元帝時,導受揚州刺史職。
[63] 沾接:親近,予以惠愛。
[64] 因:趁著。便:小便。
[65] 臨海:郡名。治所在章安,今浙江臨海縣東南。
[66] 彈指:捻指發響。佛家風習,彈指以示歡喜、許諾、警戒等。
[67] 蘭(shě舍):梵語音譯,意約為寂靜無苦惱煩亂。王導彈指、說梵語都是對胡人的尊敬、褒譽。
[68] 陸太尉:陸玩。見孝標注,卒后追贈太尉。諮事:匯報、商議事情。
[69] 翻異:更改。
[70] 公長民短:長,尊;短,卑。民,晉時某地的人,對地方長官說話,自稱曰“民",時王導領揚州刺史,玩為吳人,屬揚州管轄,故自稱“民"。
[71] 丞相:王導,見《德行》27注。
[72] 料事:處理事務。
[73] 小簡:稍微疏略。
[74] 遺事:遺漏政務。
[75] 允:妥當。
[76] 孝標注有版本異同。“網所刑岐”,別本作“網密刑峻”,岐,通“峻”。“稱”,別作“喘”。“舊”,別作“嘗”。“折唱”,別作“此唱”。“誰”,別作“詎”。“令責”,別作“令績”。“二捉”,別作“三捉”。“一休”,別作“三休”。
[77] 略:全,幾乎。不復:不再。省事:處理政務。
[78] 正:僅,只。封:封好的簿籍文書。諾:此指在公文上畫諾,表示同意。
[79] 憒憒:糊涂。
[80] 思:懷念。
[81] 陶公:陶侃,見孝標注,又見《言語》47。孝標注:“所曰”,別作“所由”。“二軍”,別作“三軍”,“諸匿”,別作“諸君”,別本是。檢厲:檢束嚴厲,辦事認真。
[82] 作荊州時:任荊州刺史時。
[83] 敕官船:命令負責造官船的官員。錄:收集、收藏。
[84] 咸:都、全。
[85] 正會:農歷正月初一,大會群僚。也稱元會。
[86] 聽事:廳堂。指官府辦公的大堂。前除:堂前臺階。
[87] 桓宣武:桓溫,見《言語》55。伐蜀:西晉惠帝永興二年(306)李雄在四川稱帝,國號“大成”,東晉成帝時(338),李壽改為“漢”,史稱“成漢”。東晉穆帝永和二年(346)冬,荊州都督桓溫率軍沿江而上,直搗蜀中“成漢”,次年春,成漢國滅。
[88] 裝:修造、裝配。
[89] 仍:乃,于是。當足:用堅硬的竹根當作篙下的鐵腳。
[90] 超兩階用之:超越兩級提拔任用此人。
[91] 何驃騎:何充,見孝標注又見《言語》54。作會稽:任會稽內史。
[92] 主簿:官名。古代中央或地方郡縣所設屬官,掌管文書簿籍。
[93] 白:稟報。白事:下對上陳說事情的文書。
[94] 上佐:長官的高級助手,如別駕、長史、司馬、治中等。
[95] 作教:作出批復、指示。教:上對下的發出的命令、指示。
[96] 門亭長:州郡屬吏,掌傳達、接待之事。
[97] 王:王,見《言語》66。劉:劉
,見《德行》35。林公:支遁,見《言語》63。何驃騎:見前則。
[98] 文書:公文。
[99] 故:特意。相看:看你。
[100] 擺撥:擺脫。
[101] 應對:答對。共言:袁本作“玄言”。三位都是健談玄言的名士,特意訪何充,所欲談,無非玄言。
[102] 方:尚。
[103] 存:存活,生存。
[104] 桓公:桓溫,見《言語》55,又見孝標注。
[105] 全:極。被:覆蓋,遍及。江、漢:長江和漢水相接的地區,即荊州地區。
[106] 威刑:威權刑法。肅:整肅,整治。物:人、眾人。
[107] 令史:低級官吏名,掌文書或庶物。
[108] 正:只。朱衣:指官服。
[109] 向:剛才。下:官府前。
[110] 捎:略過。云根:云邊。地足:地腳。兩句謂,杖刑時,杖不著人身。
[111] 患:擔心。
[112] 簡文:東晉簡文帝,見《德行》37注。簡文即皇帝位前,于穆帝永和元年(345),任撫軍大將軍,錄尚書六條事,掌管朝政,故稱“為相"。太宗為其廟號。
[113] 動:動輒,動不動。
[114] 過:做完。
[115] 去:離開。指離任,卸任。東陽:郡名,治所在長山縣,今浙江金華。此指東陽太守。
[116] 王長史:王濛,見《言語》66,曾作過司徒長史,故稱。索東陽:求為東陽太守。索,求、要。
[117] 承藉:繼承憑藉。
[118] 致治:達到清明安定。
[119] 殷浩(?—356):見孝標注。浩善談玄,負盛名,簡文執政時懼桓溫勢盛,引浩為建武將軍、揚州刺史,以對抗桓溫。后因北征許洛敗績,為桓溫所彈,廢為庶人。
[120] 劉尹:劉,見《德行》35。
作丹陽時, 殷浩任揚州刺史, 丹陽屬揚州,
為浩屬下官員。
[121] 小:稍稍。
[122] (fú伏):包袱。指用布帛包扎的衣被等物。
[123] 不敢夜行:晉律禁夜行。
[124] 謝公:謝安,見《德行》33,在孝武帝時,安為丞相,掌朝政。
[125] 兵廝:兵士和奴仆。逋亡:逃跑、逃亡。
[126] 竄:躲藏。南塘:地名,在東晉都城建康淮河南岸。舫:此泛指船。
[127] 求:請求。一時:同時。
[128] 京都:京城。
[129] 王大:王忱,見《德行》44。吏部郎:官名。魏晉時,專主官吏的選拔、考核、任免等,朝廷特重視該職人選,位也在諸曹郎之上。
[130] 選草:準備選任的官員名單草案。
[131] 當:將要。
[132] 聊:姑且、隨便。
[133] 更寫:改寫。
[134] 王東亭:王,見《言語》102。封東亭侯,故稱。張冠軍:張玄之,見《言語》51。為冠軍將軍,故稱。
[135] 作吳郡:作吳郡太守。
[136] 小令:指王珉。王獻之為中書令,后王珉代之,世稱大、小王令。
[137] 風政:教化、政績。
[138] 殷仲堪:見《德行》40。當:將要。荊州:州名,治所在江陵。此指荊州刺史。
[139] 王東亭:王,見前則。
[140] 德:德政。全:完整。稱:聲譽。
[141] 仁:仁愛。名:揚名。
[142] 宰牧:掌管、治理。華夏:古代以華夏稱中國或中原地區,此指荊州地區。
[143] 本操:素來的操守。將不:莫不、豈不是。乖:違。
[144] 皋陶:舜時大臣,掌刑獄。刑辟:刑法。
[145] 司寇:春秋時官名,掌刑獄、糾察。
[146] 鄭玄(127—200):字康成,東漢北海高密(今屬山東)人。著名經學家,畢生勤學著述,授徒講學。晚年被漢獻帝征為大司農,后又被袁紹強征隨軍,未至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