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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醫(yī)院

  • 月光武士
  • 虹影
  • 6133字
  • 2021-06-17 09:46:26

當(dāng)天傍晚,母親讓鄰居給竇小明端了面條來,說是他有傷,吃辣椒不好,沒放辣椒。面條上扣了一個荷包蛋,放了空心菜,還額外加了好多顆油酥黃豆。他接過面條,稀里嘩啦吃起來,完全停不下,幾分鐘不到通通掃蕩完,連面湯都喝掉。

病房里住進的一個麻臉男人,眼饞,不快地說:“這么好吃的面,搞兩碗來多好。”

竇小明沒說話。沒過一會兒,麻臉男人的女人送飯來,是酸菜泡飯。女人是個啞巴,給男人打手勢,看到男人點頭,就一屁股坐在床上。

竇小明看著對方吃,肚子又餓了。

有人敲門,接著,一個四十多歲的民警走進來,到竇小明的床邊,問過名字和何時進醫(yī)院后,說是有人報案。民警手里有本子和筆。

竇小明沒想到,一臉驚異。“竇小明同學(xué),今天上學(xué)路上是哪個人打傷你的?”民警問。

竇小明雖不知那個動手的矮個子叫什么名字,但很容易找到,同年級就四個班,一查便知。民警等著他回答,他卻搖了搖頭。

民警看了看他,問:“不是一個學(xué)校的?”“不認識。”他不想告訴民警打人的是誰,這個人是否會被處分或是記過,他不關(guān)心,他只知道這是自己和他們之間的事。“好吧,記起來后,來派出所報告。”

民警是塊老姜,一眼把他看穿,手握本子和筆,然后離開。

竇小明不管。他心里想:誰報的案?蘇滟,還是母親?也可能是哪個多事的鄰居,或路人。

有腳步聲近了,秦佳惠推門進來,塞給他兩個花卷,說:“這是你最喜歡的花卷。我馬上下班,有事你叫值班護士。今天晚上好好睡覺,明天檢查后沒事,你就可以回家了。”

竇小明好高興,他埋頭咬了一口花卷,花卷放了堿和花椒粉,也有鹽,比他吃過的花卷好吃,滿口香。

“佳惠姐姐,真好吃,謝謝你。”他抬頭發(fā)現(xiàn)她不在房間里,已經(jīng)離開了。

吃完花卷,用袖子擦完嘴,他想,母親該認識佳惠姐姐,但她戴口罩,不認識也對。他困,卻睡不著,眼睛還是亮亮的。第一次在醫(yī)院這樣的地方過夜不習(xí)慣,他想家里的窄床,屋子里有母親對他不滿的嘮叨,它們能讓他睡著。翻了一個身,正巧,值班護士查房,他找護士要了筆和紙,趴在床上畫畫,并答應(yīng)她,十分鐘后肯定熄燈睡覺。

房間里涌進來好多男男女女,是來看那個麻臉男人的。其中一個女人大嗓門去找護士,在走廊里吵鬧,要出院。

護士讓他們安靜。但他們不聽,沒辦法,護士讓女人簽字,讓他們把麻臉男人帶走。

房間突然清靜了,竇小明畫了一號橋橋墩,橋墩下面的船,還有一江水。有一艘船,船上坐著一個小男孩。男孩一個人在木船上,隨波浪搖晃,天空在搖晃,江水也在搖晃。他的心在搖晃,這個世界,也慢慢搖晃起來,他會長大,一夜成人。

半夜刮起大風(fēng),沒多久下起大雨,不過竇小明不知道,他睡得太沉了。第二天上午秦佳惠拎著一個書包,重重地放在竇小明的面前。響聲弄醒了他。他睜開眼睛,窗外是一個罕見的大晴天。

“昨夜雨下得好大!今天天氣太好了!”秦佳惠說,她一身白衣,雖然戴著口罩,但可以看出她在對他微笑。

竇小明坐起來,吃驚地看著床邊柜上的書包:邊角都磨毛了,扣子周圍有些臟,邊上用圓珠筆畫過。從上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用,先是帶子長了,母親折了一個褶,用針線縫住,說他上三年級就可放下來,結(jié)果上五年級他才放下來,不過相比同年齡男孩,他不算矮,也不算高。

生平頭回在醫(yī)院過夜,竇小明雖不習(xí)慣,但可以不上學(xué)了。“我去你家了。可惜不能上學(xué),在這兒自習(xí)吧!”“你怎么找到的?”

“你昨天不是啥都告訴我了嗎,包括你媽的名字?”她給他量體溫,把溫度計放在他腋下,“你媽人很好,以后不要和她調(diào)皮了。”

他點點頭。“身體好點了吧?”“昨晚我發(fā)燒了。”

秦佳惠看了他一眼,將溫度計取出:“36.5℃,正常了!”她低頭在本子上寫。

“我今天可以出院了嗎?”“等大夫看過才曉得。”

竇小明不想出院,因為在這兒,可以見到她。他一抬頭,發(fā)現(xiàn)她的脖子上有瘀斑,還有手指印,不由得想:這是怎么一回事?

飛機駛來的聲音,引起他的注意。秦佳惠走到窗前,飛機從陰霾的東邊朝西邊飛,它靠近,轟隆聲就大了一些。她說:“我從小到大喜歡看飛機。”

“我也是!”竇小明望著,由衷地說。

飛機鉆入云層之中,瞬間消失殆盡。秦佳惠掉轉(zhuǎn)臉來,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張紙,上面畫了一個橋下的小男孩,江上蕩漾著一艘船,鉛筆輕輕勾勒,便問他:“是你畫的?”

竇小明點點頭,拿過書包,打開來,掏出課本。“畫得不錯,加油!不懂的地方問我。學(xué)習(xí)好了,長大了,才有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比我的老師好!”“她嚴厲吧,嚴厲才好。”

“我不反對嚴厲。但是,佳惠姐姐,你比她懂得多,你比她對我好,連你的聲音也比她好聽。”

“小精靈,嘴吃糖了。”

這天上午一個大嗓門的女人被抬進病房,她的頸子和腦部受傷,整個頭裹了紗布。她吵鬧著要吃止痛片,護士看了她,沒有給藥。她吵累了,閉眼睡著,打起呼嚕,整個病房像有一列行駛的火車,轟隆聲不停。

佳惠姐姐在意學(xué)習(xí),那我要好好用功。竇小明看了一眼對面病床上的女人,靜下心來做作業(yè)。結(jié)果作業(yè)很快做完。這天上午一個護士端著盤子進房間。

竇小明抬起頭來,看到她,失望地垂下眼睛。“竇小明,是不是不想看到小汪姐姐?”護士逗趣地笑了。她的聲音清脆,眉毛和眼睛長得很秀氣。

竇小明想見到的是佳惠姐姐,這個小汪護士這么點中他的心思,他有點不高興,卻不想搭理她。

小汪讓竇小明坐好,取下紗布,給他換藥。“現(xiàn)在你的傷口長得不錯,不必纏頭。”她邊說邊剪短紗布,疊了三層,貼上膠布,“你看上去利索多了。竇小明同學(xué),聽著,大夫說了,你下午可以出院了。”

竇小明不太高興,無精打采地問:“真的?”“注意傷口,不要沾水!”小汪想起什么,說,“你媽媽托人傳話來,要你自己回去。”

窮人家的孩子,老天照顧。母親說過,領(lǐng)老天的情,老天還會對他好;不領(lǐng)情,老天就不管他,讓他成為一個可憐鬼。

他最好領(lǐng)情。

人真是怪,之前他討厭住醫(yī)院,現(xiàn)在呢,不想出院,因為可以天天看到佳惠姐姐。竇小明穿上鞋,背上書包,往外走。

這個下午,門診那邊傳來嘈雜聲,是因為有人敞開連接處的大門。走廊內(nèi)彌漫著消毒藥水味,墻上有些紅字標語被油漆刷掉,還有主席像邊上的另一個畫像被取掉,有個空框,畫像不在了,框里框外顏色不一樣,里面白,外面白色變灰。

大白墻上有護士們的照片,不管是男是女,每張照片都拍得清清楚楚,小小的。他的眼光搜索著,看到今天給他換藥的小汪護士,全名叫汪英,她的臉看上去活潑可愛,年紀很輕。在小汪的邊上是一個略顯憂傷、眼睛亮亮的姑娘的照片,照片下寫著“秦佳惠”。照片拍得不好,光太強,沒本人好看。

他見沒人注意,迅速取下照片,放入褲袋。

竇小明心里惶惶不安,快速走出醫(yī)院,一直繞過花臺,朝馬路上端走,走出好一段,才放慢腳步。

一號橋一帶雖屬于城中心,但并不繁華,住戶大多是平民百姓,相比解放碑、朝天門、千廝門、重慶飯店周圍那些老銀行高層建筑,即使有水泥大樓,也沒有超過十層。這兒吊腳樓依山坡而建,隨便哪個角度都可看到若瑟堂的哥特式鐘樓,尤其是那尖頂?shù)氖旨堋@陷吶苏f,以前里面每個周末傳出歌聲,人聽了,心曠神怡。現(xiàn)在沒有歌聲,但門開了,人又可以去祈禱,哪怕是小孩子進去,也會變得安安靜靜。

中心街不像別的街巷污水橫流,寬闊的石階清掃干凈,孩子爬在石階上玩,一級級往下挪。地上如果有一個爛菜葉子和一團臟紙,會被人撿起。為什么呢?這兒是大家的臉,重慶話里連說高興事也帶臟字,可是重慶人愛光面子。中心街就是大家必經(jīng)之地,好多人眼睛盯著。山坡下,嘉陵江靜靜地流著,在朝天門融入長江往東,經(jīng)過三峽到武漢,在上海吳淞口,流入東海,到太平洋。

街上船員叔叔說,父親走船不走海洋,只走長江。

竇小明對父親的印象不是他走船,不是他一米八的身高,而是他的暴脾氣,跟母親在家里幾句話不對付,兩個人就會砸鍋砸碗。兩個人好的時候,會喝酒劃拳,一起唱歌,也會把他扛在肩膀上,趴下讓他騎。他想父親,喜歡回到那個有父親存在過的家。夏天漲水時木船駁船隱在一號橋下,他和別的孩子想方設(shè)法從這船頭跳到那船尾。船主氣得拿著竹竿子追趕他們。沒用,他們跑得比泥鰍還快,蹦入江水里。父親不走船時,經(jīng)常陪他去江邊,會和他一起跳進江里。

現(xiàn)在是初秋,橋下泊著的大大小小的船差不多都離開了,全是風(fēng)纏著橋墩,發(fā)出怪叫。

他站在高處,掏出照片看,佳惠姐姐絕對是大粉子。其實重慶話里沒有“粉子”,這“粉子”兩字是從成都那邊傳過來的,重慶人喜歡,就這么講了。他左看右看照片,對秦佳惠說,你曉得嗎,我想我的爸爸?他的眼睛紅了,不行,不能當(dāng)街哭鼻子,就把照片放回褲袋。想想,應(yīng)回家,就沿著馬路往回走。

轉(zhuǎn)身跨入中心街,走了幾步,就發(fā)現(xiàn)石階右端,一個頭發(fā)花白、一身黑衫、六七十歲的老頭,吊著二郎腿坐在一個石坎上,雙目緊閉,嘴里流著口水,戴著一頂褲腿做的黑帽子,一個大白鵝蹲在他的邊上。他的面前攤了一張發(fā)黃的紙,擱了硯臺、墨棒、毛筆和劣質(zhì)宣紙,上面寫著“知天命、代寫信”。

那是神秘兮兮的賓爺。這片地區(qū),有一半居民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們有的來自江浙,有的來自廣西,有的來自陜西、寧夏,有的來自湖北,比如胖媽,口音里有湖北腔,精明能干也像天上的九頭鳥,只有賓爺來路不明。他在五臺山待過,也去過樂山、阿壩,甚至也能說寧波一帶的話。有時你能看到他,一天幾乎三四次;有時幾個月他都沒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居無定所。沒想到出院遇到的頭一個熟人就是賓爺。竇小明感覺賓爺?shù)难劬ξ⑽⒈犻_,盯著他。他心里一驚,一看,賓爺仍是閉著眼。

竇小明一甩手走了過去。不遠處,一號橋橋邊飄蕩著一只紅氣球。他盯著看,一陣風(fēng)吹來,它居然不是飛高,而是墜下橋墩,轉(zhuǎn)眼沒影。

華一崗正街在中心街下方一條有不少吊腳樓的小巷里,看著不遠,但要經(jīng)過一段上坡下石坎才能到達。這兒每幢房子都是低矮的小木窗,嵌了木柱,一些房子有舊舊的木陽臺,變成灰黑色的欄桿,掛著簍、掃帚和洗過的衣服,它們搖擺在風(fēng)中。他的家位于巷子尾端,同時也是另一個小街的頭,正面看不到江,吊腳樓改建為半木質(zhì)半磚房,屋外搭了一間小小的磚墻簡易廚房,有個土灶。正屋里有一個丁字形房間,里面用布簾隔出個小空間來,放他的單人床。大的空間除了母親的稍大一點的床外,還有一張吃飯的桌子、四個凳子;靠床放著簡陋的五屜柜,上面放著一面圓鏡、牛角梳子和毛主席瓷像;墻上掛著一個鏡框,鑲著一家三口的照片,竇小明只有四五歲的樣子,在中間位置,他的父親瘦瘦的,抱著他,母親站在父親身邊;房門邊是洗臉架和毛巾,重疊放著兩個盆子,地上是兩個熱水瓶。

竇小明推門,推不開,才發(fā)現(xiàn)門上掛了一把鎖。

他從廚房小碗柜里取鑰匙,打開門。家里收拾得干凈,桌子上有一大碗稀飯和一碟咸菜。他餓壞了,取了筷子,坐在桌前把稀飯吃完,這才掀開布簾到里面,倒在小床上,取出秦佳惠的照片來看。傳說她是大粉子,一點不差,五官周正,額頭飽滿。他左看右看照片,她的眉眼有點清冷,只是眉眼有點清冷。她那么關(guān)心自己,這點讓他意外,這個姐姐他認定了。

重慶以往哪年也沒像1976年秋天天光奇短,這天,夜幕像塊大抹布扔過來,一輪霧蒙蒙的月亮照著兩江三岸,高高低低的房子依山坡錯落有致,周圍鄰居家傳出大人訓(xùn)斥孩子、夫婦婆媳爭嘴吵鬧、孩子互相追逐的聲音,也有做飯和吃飯的嘈雜鬧騰。不過昨天下過雨后,空氣格外清朗。

母親回來了,在洗臉盆里洗了好一陣手,用毛巾擦干后,燒水做泡酸蘿卜面條。兩個人的飯簡單,做飯人動作又麻利,一眨眼,桌上就有了兩碗面。

屋子里光線暗暗的,兩個人吃完,沒說一句話。

通常母親會問竇小明幾點回的,今天她不問,也沒問他的傷口如何。

他去拿碗,準備去廚房洗。母親擺了擺手,喝著瓶子里的老鷹茶水,然后身子掉轉(zhuǎn)方向,望著屋外的空地。風(fēng)把半敞開的房門弄得嘎吱響,她也沒走過去關(guān)上。

屋子里太暗了,黑不溜秋的,竇小明進了布簾里自己的空間,拉亮燈,折紙飛機。

母親開腔了:“電費太貴,開得太早了,天沒黑盡。”

竇小明走回來,看母親一眼,母親還是喝著她的老鷹茶水。

整個房間里有泡酸蘿卜的味道,這個小小的家,他有種久違的感覺。他回到自己的小空間,折紙飛機,折好后,到小木窗前,用力一扔。紙飛機躥出窗柱,到窗外夜色中,像一只白鳥撲騰了幾下,就被一陣風(fēng)卷入一攤水里。他出房門,臟水把紙飛機弄得丑陋不堪。他索性把它扔進廚房的垃圾桶里,悻悻地回到房里,關(guān)上房門。

母親借著窗外的路燈光,坐在床邊補衣服,邊穿針引線,邊說:“不要沾水喲,不然傷口長不好。媽媽給你說的話,是為你好。我昨天在門口沒走,聽到那個秦佳惠說你闖禍是替人抱不平。下次,你得給我躲著禍走,不要讓我擔(dān)心,聽到?jīng)]有?”

“聽到了。”他答應(yīng)。難怪回家母親沒罵他。她怎么知道佳惠姐姐的名字?對了,她不是來取他的書包嗎?當(dāng)然就認識了。

“不要吃辣椒和醬油,不然傷口長不好,還要留疤痕;不要和媽媽拗著勁對著干,不然傷口長不好。小東西,曉得嗎?”母親說。

他笑出聲。這跟傷口有什么關(guān)系?走入里間,他把母親說的這句話寫到墻上,寫上時間。手一松,筆掉在床檔頭,他去撿,卻弄翻木凳子。母親咬掉衣服上的線頭,拉亮外面的燈,整個屋里光線亮多了。她掀起布簾,看見他扶起凳子,倒立在墻上,生氣地說:“你看,我的話都打水漂了,你不聽,居然又在翻筋倒怪!”

倒立在地上看母親,她的身子顯得比平常長。他問她:“你有沒有到一個什么人也不認識的地方?”

“做啥子?”

“闖世界。”“媽媽當(dāng)年就是這樣從石寶寨農(nóng)村跑來重慶的。”

母親偷了家里的蚊帳賣了坐船,為了和父親在一起。母親因為嫁給父親,與外婆關(guān)系緊張了好些年。后來外婆原諒了母親,經(jīng)常到重慶來。外婆是在重慶離開人世的。母親講過這些事,他記得。“沒有錢,能活嗎?”

“能活,越窮的人,越順風(fēng)長。”“自己能長?”

“絕對。”母親走到柜前梳頭,“很久都沒去看外婆了,她走前說,一定要葬回老家,遂了她的心愿,可是上墳不方便了。”

竇小明沒搭腔,仍然倒立。有母親的聲音,這個家才像家。墻上有好多他的涂鴉:吊腳樓、星星和彩虹、彎來拐去的一號橋、黃葛樹,還有腦子發(fā)熱寫的話。母親倒也不管。可能他畫畫的興趣就是來自這小房間的這面墻。

隔壁鄰居馬叔叔家的小石頭一直在哭,他的哥哥一直在罵人,邊罵邊摔東西,他的姐姐在罵他的哥哥,邊罵邊哭,馬叔叔在罵哥哥和姐姐,取了竹塊,要將三個孩子一起揍:“站好,站成一排!”

“我明天會給你煮點綠豆稀飯!火炮,關(guān)燈,睡覺!”母親在床上叫。

“崔素珍,你先睡。”“不準你叫我的名字。”

“除非你不那樣叫我。”竇小明說著,雙腳離開墻。他拉滅燈,躺在床上。

可是睡不著。他拿出秦佳惠的照片來,借著窗外的月光,發(fā)現(xiàn)照片被壓皺了邊,于是伸手撫平。母親翻身起床,像是要走進來,他把那照片放在枕頭下面。他把頭埋在枕頭上睡,還是睡不安穩(wěn)。他的手伸入枕頭下取出照片來,佳惠姐姐的眼睫毛很長,脖頸線條光滑,如果做雕像,這個地方要注意。她的頭發(fā)很黑,如果散開,整個人會更好看。一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的心,微微一笑,他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忙將照片放在床板下面。那兒有好幾張《大眾電影》雜志女影星封面,都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他趁廢品收購店老頭不注意,偷偷撕下來的。他把那些美人折起來,以前他的下面急了,就看這些畫片,他會把小床弄得有節(jié)奏地嘰嘰直響。現(xiàn)在給自己分了一個區(qū)域,有一個專門的區(qū)域,供著佳惠姐姐,跟以前的她們不同,他心里得修一個高高的龕,敬著,因為她是他的女神。

他小心地將她的照片夾入其中,然后躺在枕頭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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