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為梵高
- 顧爺
- 3090字
- 2021-04-28 08:30:40
8
蒙馬特公墓
文森特走出鈴鼓咖啡館,順著蓋比經(jīng)過的方向追了上去。過了一條街,在轉(zhuǎn)角處看到了她的背影。她走得很慢,文森特也放慢了腳步,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跟出來,更沒想好要和她說些什么,才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變態(tài)。
她的背影很迷人,腰也很迷人,扭動得恰到好處……“變態(tài)!”文森特揍了自己一拳,逼自己把目光從她腰上移開。
沒走多久,到了蒙馬特公墓的門口。
她在墓園門口停了下來,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接著毫不遲疑地走進了墓園。
此時的巴黎已經(jīng)入秋,天黑得比平時早一些。墓園里的空氣仿佛也比街道上更冷一些,秋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蓋比忽然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在小跑。她一定是發(fā)現(xiàn)自己了,文森特心想,得追上去跟她解釋一下,雖然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于是,他依舊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同時思考著要用什么措辭來開場。
這個場景看起來還挺詭異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在墓園里一聲不吭地小跑。
快到墓園中心的時候,蓋比忽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文森特嚇了一跳,也跟著停了下來。這時天色幾近昏暗,她的背影變得模糊起來,他像個在大霧中迷航的水手,瞇起眼睛張望著。
“她好像變大了?她真的在變大!老天!她過來了!”
只見蓋比徑直走向文森特,迎面的微風帶著一陣淡淡的杏花的清香。文森特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避免蓋比撞到他的鼻子,或者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你在跟蹤我嗎?”
她強作鎮(zhèn)定,但嘴唇有些顫抖。
文森特撓了撓臉:“呃……對。”
“對?”
“對,我是在跟蹤你。”
她顯然沒有料到文森特會這么誠實,伸手按著領(lǐng)口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要傷害我嗎?”
“傷害你?我都不認識你。”
“我叫蓋布里埃爾……”她說完又往后退了半步,仿佛剛剛用腳尖戳了一下一條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老狗。
“你好,我叫梵高。”
文森特脫下草帽,露出他紅色的頭發(fā)。
“嘿!我見過你……”
“我想是的……”文森特豎起大拇指向身后甩了甩,“剛才在鈴鼓……”
“想起來了!”她指著文森特,“你是剛才坐在意大利女人旁邊的……那個!”
“沒錯,我就是……那個。”文森特點了點頭。
蓋比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仿佛剛剛憋氣游了1000米。
“我還以為你是變態(tài)殺人魔哩。”
“哇哦……”文森特笑著戴上草帽,“那你可高估我了……”他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不過,變態(tài)殺人魔才不去鈴鼓咖啡館呢,不是嗎?”
“只有畫家才去那兒。”蓋比聳了聳肩,“畫家能有什么殺傷力?”
她被自己的話逗笑了,笑聲清脆悅耳,文森特心想她唱歌一定會很好聽。
“那你干嗎要跟蹤我?梵……”
“梵高。”
“你想睡我,對嗎?”
她說這話的表情就跟談?wù)撎鞖庖粯幼匀弧?/p>
文森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還從沒被問過這種問題,心想即使“勞動婦女”也不會這么直接。隨即他就意識到這一定是個陷阱。自己剛在她面前勇敢大方地承認自己是個跟蹤狂,緊接著再承認自己想睡她?這可不是一個聰明的舉動,這么做的話她很可能會叫警察。
“不!當然沒有!為什么你會這么問?”文森特一臉堅定。蓋比仰著頭,打量著面前這個紅發(fā)大高個,綠色的眼珠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zhuǎn)。文森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尊全裸的古羅馬雕塑,而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的杏花香,又讓他覺得做雕塑也未必是件壞事。
“嘖嘖嘖……都寫在臉上了。”她雙手抱在胸前,表情活像個在給“下流癌”晚期患者下最終診斷的外科大夫。
“什么都寫在臉上了?”文森特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是不是想讓我做你的模特?”蓋比嘟著嘴,斜眼瞧著他。
“那倒沒有……我是說……如果你愿意的話……當然也行。”
“我就知道!”蓋比翻了個白眼,“畫家都一個德行!”
文森特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么,但以他對“女人”這種生物的了解,這種情況下還是先住嘴為妙。
“小姐,愿不愿意做我的模特?”蓋比拿腔拿調(diào)地模仿著男人的聲音,或者說是模仿著她自以為的男人的聲音。
“就沒點兒新套路嗎?”她翻了個白眼。
“什么套路?”
“邀請女孩做模特通常是畫家的開場,然后再用‘繆斯女神’那套來升華,還沒等女孩反應(yīng)過來,你就已經(jīng)躺在女孩身邊抽煙了。”她叉著腰,朝文森特探了探身子,“何不干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勾搭省掉,直接進入正題呢?”
文森特點了點頭,又馬上搖頭。
“沒你說的那么快……”
“什么快?”
“你說還沒反應(yīng)過來我就在抽煙了?不不不……”文森特搖著頭說,“我怎么可能那么快?而且……我習慣抽煙斗。”他掏出煙斗在蓋比面前晃了晃。
蓋比差點笑出來。如果光線不那么昏暗,或許可以看到她正在掐自己的胳膊。
“我能改一下口供嗎?”文森特撓了撓臉。
“什么口供?”
“其實我并不是在跟蹤你,”他聳了聳肩,隨手指了指身邊的一塊墓碑,“我其實是來看望……瑪格……瑪格麗特太太的。”
他瞇著眼睛,念著墓碑上的名字。
蓋比終于還是沒有繃住,撲哧笑出聲來。她順著文森特指的方向,看了看墓碑上雕著的那個慈祥的老婦人,道:“不要在墓碑前開這種玩笑,實在太無聊了。”
“你說得對。”文森特脫下草帽,轉(zhuǎn)過身畢恭畢敬地向墓碑鞠了個躬,“請原諒我的冒犯,瑪格麗特夫……等等……”他朝墓碑跨了一步,彎著腰念道,“馬戈特夫人。”
蓋比捂著嘴轉(zhuǎn)過身去,整個背都在抖。
“你也不用那么傷心,蓋布里埃爾小姐。”文森特說,“畢竟,馬戈特夫人已經(jīng)過世63年了。”
她的背抖得更厲害了。
幾秒鐘后,她抹了抹眼睛,轉(zhuǎn)過身對文森特說:“行吧,那我就不打擾你和馬戈特夫人了。”
說完剛想轉(zhuǎn)身離開,一只烏鴉忽然從兩人頭頂嘶啞地叫著飛了過去,把文森特嚇了一跳。他抬頭朝那只烏鴉看了會兒,回過神來發(fā)覺蓋比已經(jīng)站到了他身邊,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把他的衣領(lǐng)都拉歪了。
“你干嗎?”文森特看著蓋比,“干嗎脫我衣服?”
“梵……”
“高!”
蓋比這次沒有被他逗笑,手指依舊攥著他的袖子:“作為一個紳士,你現(xiàn)在是不是應(yīng)該送我走出這鬼地方?”
“好吧。”文森特聳了聳肩,朝墓碑上的老婦人雕塑說,“再見,馬戈特夫人。”
“夠了!”她輕輕地打了他一下,拽著他往外走。
此時墓園已經(jīng)一片漆黑,蓋比從一只手攥著他的袖子,變成了兩只手緊緊勾著他的手臂。墓園里格外安靜,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蓋布里埃爾小姐,”文森特說,“你既然那么害怕,為什么要進來?”
“你不跟蹤我,我怎么會進來?”
“你是進來避難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真的跟進來。”她往文森特身上靠了靠,“但沒想到你真的跟進來了,接著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你早就發(fā)現(xiàn)我了,蓋布里埃爾小姐?”
“早在兩個街區(qū)外就發(fā)現(xiàn)了,對了,你可以叫我蓋比,他們都這么叫。”
“我知道。”
“你知道?”
“呵呵……”文森特說,“我可能是全巴黎最后一個知道的。”?

《阿涅爾的伏耶爾-阿根森公園入口》(Entrance to the Voyer-d'Argenson Park at Asnieres),1887
親愛的提奧:
今天,我正在將我的畫和習作裝箱。有一幅畫上的顏料已經(jīng)開始剝落,洪水曾經(jīng)一直漲到離“黃房子”很近的地方,雪上加霜的是,我住院期間房子里沒有生過火,水和硝石都從墻壁滲出來了。
這對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因為不僅畫室開不下去了,就連習作也被毀了。這些本是我最好的作品,我想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會明白,我的畫室如果繼續(xù)開下去會取得多么輝煌的成就。
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而我想創(chuàng)建可以長期維持的畫室的愿望又是那么強烈,我在進行一場必輸?shù)膽?zhàn)斗—我要保護自己,卻無能為力。
如果有人將我送入瘋?cè)嗽海乙膊粫纯埂L热魶]有你的友情,他們早就無情地逼我自殺了。而我是那么懦弱,肯定會自殺身亡。
我最終還是決定去圣雷米精神病院住至少3個月,唯一擔心的是,聽說那里不允許我在外面作畫,被關(guān)起來我就作不了畫,病也很難好,而且每個月還要交給他們100法郎。
要是他們只允許我在被監(jiān)督的條件下作畫怎么辦,而且只能在瘋?cè)嗽豪镒鳟嫛系郯。ㄟ@筆錢到底值不值?
在想象中同你熱烈地握手。
你永遠的
文森特
188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