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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從河、洛到江南:中國經濟與文化中心的南移

唐宋時期,比較確切地說是中唐以后,中國經濟重心開始了由北向南的遷移進程。著名歷史學家錢穆先生曾從漕糧供應的角度,說明以“安史之亂”為分水嶺南北經濟的這種演化:

開元二十五年時,開始用和糴法,即由政府出錢向民間糴米。但當時中央政府命令江南各州之租米折成布匹上繳,可見當時中央單靠北方的粟米已足夠供應。

根據玄宗天寶八年全國各道所儲存的倉粟統計量,包括關內、河北、河東、河西、隴右、劍南、河南、淮南、江南及山南各道。上述各道產米粟最盛者首推河南、河北,次為關內與河東,更次才是江南及淮南。以此推測南北經濟情況,北方產糧遠比南方豐盛。

直到安史之亂發(fā)生,唐室中央政府遂賴長江地區(qū)之財富維持國脈,至河北、山東藩鎮(zhèn)割據,租稅不入中央,唐室財政更為依賴南方,此時由長江入黃河之漕運,遂成為軍國重事。[2]

及至兩宋,這種狀況更是有增無減:

夫東南,財富之淵藪也,自戰(zhàn)國、漢唐至于今用之。……唐雖名為都長安,而大農立國計,實仰給于東南,其他諸郡無有也。……李吉甫作《元和國計簿》,備述元和之初,藩鎮(zhèn)瓜割,玉帛之(不)貢于王府者十五道,而歲租賦之所倚辦者八道,實皆東南也。曰浙江東、西(路)、曰淮南、曰湖南、曰岳鄂、曰宣歙、曰江西、曰福建。故韓愈有言曰:當今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足矣。[3]

長江流域尤其是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地勢平坦,河網縱橫,土地肥沃,氣候溫潤。中唐以后,國家和地方政府注重農田水利建設,“大抵南渡之后,水田之利,富于中原,故水利大興”。[4]“江東水鄉(xiāng),堤河兩涯,田其中,謂之圩。農家云圩者圍也,內以圍田,外以圍水。蓋河高而田在水下,沿田通斗門,每門疏港以溉田,故有豐年而無水患。”[5]水利興修促進了農田的改造,帶來農作物旱澇保收,長江三角洲富庶的農業(yè)區(qū)因此形成。

兩宋以降,長江流域商品經濟長足發(fā)展,按照日本漢學家斯波義信的說法,是一種“成長型地域經濟”[6]。兩宋至明代,長江流域城市化發(fā)展有三大特點。一是特大城市獨領風騷,傳統城市化長足發(fā)展。“當時的長江中下游流域,是全國最先進的地區(qū),所以經濟的因素對城市化進程影響甚大,而且上中下位城市等級梯次判然分明,配置合理。”[7]如杭州、蘇州、江寧、揚州、真州、楚州、廬州、武昌、漢口、成都、梓州、綿州、興元、遂州、漢州、利州、福州、泉州等,城市化率達到20%。特大城市最典型者如杭州(臨安),咸淳年間有39125戶,1240760人。二是工商業(yè)專業(yè)市鎮(zhèn)雨后春筍般涌現,“北宋神宗時全國有近1800個鎮(zhèn),約1300多個鎮(zhèn)分布在南方,尤以梓州路的鎮(zhèn)最多,達351個,占總數的19.5%”。[8]明清時期,長江流域尤其是長江三角洲市鎮(zhèn)有更大發(fā)展,“及至清代,江南各地鎮(zhèn)的數量仍在繼續(xù)增加,由明中后期的248個增至清中后期的488個,增長了近1倍。至于市鎮(zhèn)總數,更是達到1290個,不僅較明中后期增加1.2倍,也相當于南宋時期的1.6倍”。[9]隨著經濟重心南移和長江流域商品經濟的發(fā)展,一大批工商業(yè)大中城市崛起。據統計,明清之際較著名的30多個工商業(yè)城市,有2/3分布在長江流域和東南沿海地區(qū)。明清之際有所謂“天下四聚”之說,其中南方就有三:佛山、蘇州、漢口。“天下有四聚,北則京師,南則佛山,東則蘇州,西則漢口。然東海之濱,蘇州而外,更有蕪湖、揚州、江寧、杭州以分其勢,西則惟漢口耳。”[10]三是東南沿海港口城市有了新的發(fā)展,“宋元都市史中不可忽視的是海港都市發(fā)展起來的情況。……通往日本、朝鮮半島或者遠航東南亞的大型中國式帆船(200—500噸)開始定期航運是自唐末開始的,除廣州以外的泉州、福州、溫州、臺州、上寧波、定海縣(舟山)、乍浦、澉浦鎮(zhèn)、青浦鎮(zhèn)、劉家港、上海鎮(zhèn)、海州、楚州、密州板橋鎮(zhèn)(膠州)在宋代至明代作為置有市舶務或市舶場的海港都市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義”。[11]明中葉以前,廣州、廈門、泉州、寧波等獲得發(fā)展機會,崛起為大中型港口城市。但明代中葉以后,由于日本海盜(倭寇)的侵擾,朝廷厲行海禁,閉關鎖國,沿海城市發(fā)展趨于停滯甚至萎縮。

經濟發(fā)展、城市勃興,使得宋以后的南北經濟和文化實力出現根本轉變:

自晉(元)〔之〕南渡,東南文物漸盛;至于李唐,益加繁昌;安史之亂,江淮獨全。歷五季紛爭,中原之地五易其姓,殺戮幾盡,而東南之邦,民有定主,七八〔十〕年間,咸獲安業(yè)。逮宋龍興,伐罪吊民,五國咸歸,未嘗妄殺一人;自后數十、百年間,西北時有少警而東南晏然,斯民彌得休息。以至元豐中,以往古極盛之時,縣邑之增,幾至三倍;民戶之增,幾至十倍;財貨之增,幾至數十、百倍。至于庠序之興,人才之盛,地氣天靈,巍巍赫赫,往古中原極盛之時,有所不逮。天下之勢,正猶持衡,此首重則彼尾輕。故自東南漸重,則西北漸輕;以至宋,東南愈重而西北愈輕。[12]

長江流域經濟繁榮與文化興盛互為表里,相得益彰,一改從前此地貧乏蠻荒的人文生態(tài),如“吳有服而華,四方慕而服之”,“是以天下之俗,皆以吳侈,而天下之財,皆以吳富也”。[13]宋明時期,學術中心亦向南轉移,“鄒魯多儒,古所同也。至于宋朝,則移在閩浙之間,而洙泗寂然矣”。[14]其時書籍的印刷出版,也以江浙為盛。“今海內書凡聚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閶闔也,臨安也。……燕、粵、秦、楚今皆有刻,類自可觀,而不若三方之盛。其精,吳為最;其多,閩為最,越皆次之;其直重,吳為最;其直輕,閩為最,越皆次之。”[15]文化繁盛帶來人才蔚興,南宋著名詩人陸游就曾談到當時朝臣中南人多于北人的有趣現象:“伏聞天圣以前,選用人才,多取北人,寇準持之尤力,故南方士大夫沉抑者多。仁宗皇帝照知其弊,公聽并觀,兼收博采,無南北之異。于是范仲淹起于吳,歐陽修起于楚,蔡襄起于閩,杜衍起于會稽,余靖起于嶺南,皆為一時名臣。……及紹圣、崇寧間,取南人更多,而北方士大夫復有沉抑之嘆。”[16]

總體而言,在宋代中國經濟與文化重心南移的大潮中,湖北農業(yè)開發(fā)和農產品的產量并不盡如人意。南宋王炎《雙溪文集》中《上林鄂州書》就曾將荊湖北路與江浙進行比較,認為湖北農業(yè)不如江浙:“大抵湖右之田,與江浙、閩中不同,雖有陸地,不桑不麻,不蠶不績,而卒歲之計,惟仰給于田。緣其地廣人稀故耕之不力,種之不時,已種而不耘,已耘而不糞,稊稗苗稼,雜然并生,故所藝者廣,而所收者薄。豐年樂歲,僅可以給;一或不登,民且狼顧,非江浙、閩中之比。”[17]斯波義信以為造成湖北農業(yè)落后的原因在于沒有如江、浙、閩那樣采用先進的集約農業(yè),而且“無論經營單位或農耕法均單純而粗放,副業(yè)也不發(fā)達,肥料又下得少,投機之術不大習熟,所得的平均畝產量也較低”。[18]這是就湖北農業(yè)開發(fā)總體水平而言的,就鄂州一地來說,其農業(yè)發(fā)展水平仍不乏亮點。北宋政和年間(1111—1118),鄂州嘉魚、蒲圻、江夏、咸寧四縣歷時四年聯合修筑長江江堤;南宋慶元年間(1195—1201),漢陽軍興筑漢陽堤。這些堤防的興修使長江堤內大量良田免遭洪水淹沒。鄂州所轄各縣,還在丘陵地區(qū)廣修水圳和池塘,蓄水灌溉,如崇陽縣在白泉上源修筑陂堰,鑿山為渠,引水入圳,灌溉田地數百頃。大批水利設施的興建,確保了鄂州沿江農田能抗旱防澇。昔日低洼薄地,頓成肥沃良田,長江兩岸,千里沃野,稻青麥黃,一片豐收景象。而鄂州對宋元以后中國經濟的貢獻在商業(yè)而非農業(yè),對此斯波義信也是認可的:“《輿地紀勝》卷七四《歸州·風俗形勝》有‘郡少農桑,農不如工,工不如商(《荊州記·建平郡下》)’之說,這是長江中游流域早期時起隨著水運的發(fā)展而給予商業(yè)營利的刺激,荊湖地區(qū)在宋代的開發(fā),與其說是農業(yè),還不如說是異地商業(yè)提供刺激的結果,這樣的想法似乎并無什么不妥。”[19]

兩宋中國政治、經濟和文化重心南移,為湖北政治和文化中心由鄂西北和鄂中的襄陽、荊州向“東南重鎮(zhèn)”武昌遷移提供了機遇和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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