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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一 記憶與歷史

主持人語

張淳[1]

無論在西方還是在中國,記憶成為一個問題,都始于現代時期。記憶研究不是一個有明確定義的概念,它的范圍較廣,從心理學如弗洛伊德、哲學如柏格森、社會學如哈布瓦赫,到歷史學、文化研究等學者,甚至廣義上的人文學科研究者的成果,只要涉及記憶主題的都可歸于此列。記憶這一概念本身的主體色彩和不確定性,使之成為具有跨學科能力的顯詞。本刊曾于2013年(第15輯)發表過“記憶與文化”專題,關注的是記憶話題與文化理論結合的前景,本輯專題則關注“記憶與歷史”的關系,從認識論、方法論和記憶研究理論三個方面選取代表性成果來梳理西方的記憶研究,并呈現一位中國青年學者的相關研究,以期闡釋記憶話題在文化研究乃至整個人文學科領域中的多重可能性。

在西方史學中,“記憶轉向”發生于20世紀后半葉,始于年鑒學派第三代學者皮埃爾·諾拉主編的《記憶之場:法國國民意識的文化社會史》[2],借助此前已經開始的史學個體化趨勢[3]和蓬勃發展的心態史模式,記憶研究在文化史中興起;“二戰”之后,面對納粹對猶太人大屠殺這種滔天罪行的集體沉默,歷史學家對記憶問題、記憶與歷史的關系以及如何通過具有當下性的記憶把握過去的思考和研究,開始了全球性的發展。本專題所選譯的三篇西方學者的文章,分別從認識論、方法論和記憶研究理論三個角度,對記憶與歷史的關系進行了梳理。

后現代理論對史學的沖擊首先體現在歷史哲學的認識論問題即過去是否可知上。以海登·懷特為代表的后現代主義者認為過去是不可知的,他們認為不存在某種歷史學家可以接近的歷史性真實和實在。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反對這種觀點,他在其重要著作《歷史與真理》《時間與敘事》[4]中都肯定了歷史敘事的客觀性。本期收錄的《記憶與歷史之間》接續探討了他在《時間與敘事》中所遺留的問題,即歷史學的認識論問題。利科認為,記憶與遺忘位于時間與敘事的兩極。在文章中,作為其論證的邏輯起點,利科描述了記憶的發生過程:記憶始于“重新識別”(wiedererkenen)的欣喜;隨后通常以圖像的形式出現在腦海中,而這種出現包含一種悖論,即同時在場(腦海中的圖像)和不在場(已經消失的過去之事件)。然后,他提出了史學實踐如何對待記憶的理論核心,即追隨柏拉圖以來的哲學傳統,認為記憶理論通常以對過去再現的形象為指導;而歷史學的認識論問題是在觀察者的調查過程中反復修改的。隨之,利科提出歷史實踐的三個階段:文獻階段、解釋與理解階段、文學寫作階段。利科在篇幅有限的文章里對記憶與歷史之間的張力做了細致的推理和清晰的解讀,他在反對后現代理論的同時,并不支持記憶的暴政;在譴責對記憶濫用的同時,肯定記憶的責任;強調要在政治討論和對局勢進行判斷時銘記過去的經歷,因為 “我們沒有比記憶更好的東西”。因此,他認為,在記憶與歷史之間,在忠誠與真相之間,還是不要從認識論方面做出決定。本文依據霍爾格·奧斯瓦爾德從法文譯入德文的版本編譯而成,在校對過程中中國礦業大學的李紅博士花費了很大的心力對重要術語進行反復推敲,在此表示感謝。

阿龍·康菲諾的文章《集體記憶與文化史:方法問題》直指西方史學界代表性記憶研究的方法論問題。他提出“記憶”這一術語已經遭到濫用,

記憶研究缺乏自己的核心問題,結論也變得可以預測,因為現有的研究通常滿足于選取某一個社會中的歷史事件,分析有關它的記憶形式(電影、博物館、紀念碑、文學作品等)如何被挪用,雖然也注意到其政治、社會及經濟背景,但完全忽視了觀眾的接受和解釋活動,以及對文化進程與社會進程之間的相互作用的分析。康菲諾將記憶研究與心態史重新勾連,并推崇阿比·瓦爾堡的研究思路,其用意都是希望將綜合了文化與社會之聯系的視野引入記憶研究,像心態史對待集體心態的研究那樣注重聯系的思維和具備全局觀,像瓦爾堡研究藝術作品那樣具有“全譜系”或“總體性”的視野,發掘作品彼此之間以及與周圍環境之間的關系,重建再現形式與特定社會的經歷、品位和心態之間的聯系。康菲諾認為,對記憶研究來說,關鍵問題不僅僅是隨著事件的推移,人們對記憶形式的感知發生了什么變化,還更加重要的是什么樣的記憶形式的表現會被解釋和接受,以及如何被解釋和接受。事實上,康菲諾本人在2006年出版的《作為文化記憶的德國:歷史書寫的承諾與局限》一書就是在這種方法論指導下完成的一部杰作,奠定了他在德國史和記憶研究方面的權威地位。

美國學者帕特里克·赫頓的《大屠殺研究:從歷史到歷史記憶》一文,是其新近出版的記憶研究著作《當代歷史書寫中的記憶現象:對記憶的興趣如何影響了我們對歷史的理解》其中的一章。赫頓的興趣是記憶與歷史書寫之間的緊張關系和記憶研究持續展開的圖景。在本輯所收錄的長文中,他首先介紹了有關大屠殺的歷史研究,從公認為大屠殺研究第一人希爾伯格的很少被引用的研究,到幸存者弗里德蘭德、霍夫曼結合了心理學的記憶研究。在這一部分中,他梳理了大屠殺的“歷史化”問題,以及個人記憶如何進入歷史書寫;接著,赫頓從哲學層面引入施皮格爾和利科,介紹二人有關記憶和歷史之關系、記憶的責任以及大屠殺紀念的哲學問題的探討;然后,文章介紹了社會學家奧利克所批判的德國的懺悔政治——借用象征性的贖罪姿態悄悄為普通德國人免除罪惡感,而列維和斯奈德所討論的大屠殺記憶的全球化發展,則揭示了媒體對這一事件的表現進一步模糊了同情的對象和罪責的對象,無所不在的媒介文化破壞了歷史記憶,也架空了歷史學家的責任。

宋秋明的《記憶與歷史的概念:古代與現代》在文獻的爬梳和整理上下功夫,文章以歷時性雙線結構展開,涉及西方哲學、文化史、史學方法等著作,在19世紀之前的漫長西方文化史中,從發生和演變的角度勾勒出記憶與歷史這兩個概念的變化,將本專輯的時間跨度延伸到古代時期。

綜觀整個專題,這四篇文章恰好從不同側面抓住了以記憶為核心的歷史書寫以及歷史理解中的再現和經驗問題,為文化史和文化研究開辟了新的學術前景。


[1]張淳,上海大學文學院文化研究系講師。

[2]此書中文版可參考〔法〕皮埃爾·諾拉主編《記憶之場:法國國民意識的文化社會史》,黃艷紅等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

[3]史學從19世紀以前主要關注帝王將相、王侯顯貴的個體活動,關注政權更替、社會演進和經濟發展等宏大話題,發展到現代逐漸將民間社會、文化習俗、個體經驗等個體化、具體化、碎片化的對象納入研究視野,這為歷史學家的跨學科研究和社會史、文化史和社會文化史的出現鋪平了道路。參見張旭鵬《史學的個體化與記憶研究的興起》,《史學理論研究》2012年第3期。

[4]此兩書的中文本,前者可參考〔法〕保羅·利科著《歷史與真理》,姜志輝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后者可參考氏著《虛構敘事中時間的塑形:時間與敘事》,王文融譯,商務印書館,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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