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會學領域,集群行為理論構建則更多地將社會環境、社會結構以及社會規范等因素納入研究之中(Smelser,2011;McCarthy and Zald,2001;McAdam,2010;Popenoe,1971;Ross,1908;Park et al.,1969;Marx and Wood,1975),其中價值累加理論是社會學領域中針對集群行為研究得較為完備的理論。
政治過程理論強調精英群體和底層群體發起的社會運動存在差異。政治過程理論將社會運動納入歷史的動態發展視角來研究,認為社會運動是社會民主變遷過程中,舊有社會制度被破壞,新的秩序還未建立,政治資源和機會突然出現的后果。社會底層或邊緣群體通過參與社會運動達成公民參與(Gaventa and Barrett,2010),最終實現國家從威權政權向自由民主政權轉變的民主轉型。政治機會的出現使“被排斥群體能夠動員足夠勢力通過非制度化途徑追求集體利益”(Marx and McAdam,1994)。
McCarthy和Zald在1977年探討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集群行為增多的原因在于可利用的資源的增加,這是資源動員理論的開創性研究(McCarthy and Zald,1977)。資源動員理論的研究重點是動員結構,認為在社會運動的心理條件具備后,問題的關鍵就變成了如何動員公眾參與其中。
集群行為的動員組織來自事先存在的網絡以及公開招募的成員(Coppock et al.,2016)。McCarthy擴大了社會聯系的范圍,強調非正式網絡的資源動員能力。非正式關系網絡結構包括各種基于血緣之外的社會關系,如朋友關系、鄰里關系和宗教關系等。與正式網絡相比,非正式組織在動員過程中獨具優勢(Krinsky and Crossley,2014)。第一,非正式關系網絡具有協同行動和促進聯合斗爭的能力,有助于抗議行為的傳播和擴散,具有較高的動員效率(Halsall et al.,2016);第二,非正式網絡使得參與者有更加充分的準備來應對外部的威脅和強制力量(Porta and Diani,2006);第三,非正式網絡具有更強的隱蔽性,不容易暴露(劉君,2011);第四,非正式組織更容易積累豐富的社會資本,利于促進社會動員。
很多學者討論了社會網絡對集群行為的促進作用,認為一個人的社會網絡越豐富,則其參與集群行為的可能性越大。Passy針對社會網絡影響集群行為的機制做出了詳細說明,揭示了社會網絡的三種功能可以對集群行為產生影響(Passy and Giugni,2001):一是社會化功能,該視角認為公眾參與集群行為的重要原因在于對該行為價值規范的認同,而社會認同是基于社會網絡互動形成的,因而社會網絡對集群行為參與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二是結構連接功能,該視角把社會網絡視作個體間的連接橋梁,網絡中個體的行為促進與之相連接的個體的行為同化,一個人的社會網絡越豐富,該網絡中他人的集群行為參與越會加大本人參加的可能性;三是決策塑造功能,該視角認為基于社會網絡的互動影響個體的短期認知,并對其行為決策造成重大影響。后續還有學者補充了遵從壓力功能機制,認為社會網絡會對參與其中的成員構成壓力,迫使他們遵從該網絡中大多數人的行為模式(馮仕政,2013)。
四 社會感染理論
社會感染理論由現代第一位研究集群行為的社會學家Le Bon提出(Gustave,2002;Marx,McAdam,1994;Popenoe,1971)。Le Bon將社會運動中人群聚集后的非規范行為稱為聚眾行為(Crowd Behavior),并且認為聚眾行為是原始的、卑鄙的且可怕的(勒龐,2015;Abrams and Hogg,2006)。根據社會感染理論的觀點,參與集群行為的個體是非理性的,無所謂個體的職業、性格、智力等特征因素,只要其參與到聚眾之中,就將共生出一種集體心智(Collective Mind),而集體心智所表現出的便是集群行為(勒龐,2015)。雖然一些研究者認為集體心智代表了參與個體普遍的道德規范(McDougall,1921),但大多數研究者仍支持Le Bon對集體心智的描述,即個體意識將被集聚群體中的其他個體同化并恢復原始人群的特征而不受理性和社會規范的約束(勒龐,2015)。因此,Le Bon及社會感染理論的支持者均認為,個體意識及行為的變化源于群體中其他個體的影響感染,當個體意識不再受理性與社會規范約束時,集群行為將變得非常明顯。
Turner和Killian是突生規范理論的提出者(Turner and Killian,1957)。Turner和Killian在分析社會感染理論與社會聚合理論時發現,一方面,社會感染理論在分析集群行為時,行為本身容易受到被研究個體意識形態的影響而產生偏差,集群行為的發生過程很難通過科學的方法予以證實;另一方面,個體由于社會刺激產生應激行為而聚集形成集群行為,但個體的應激行為往往是多層次的,因而關于不同層次的個體應激行為是如何統一為群體的集群行為的,社會聚合理論并不能夠給出合理的解釋。基于以上問題,Turner和Killian提出了突生規范理論的解釋框架(Turner,Killian,1957)。
突生規范理論最大的貢獻在于,其認為聚集群體中存在多種角色的人群,而集群行為正是這些角色人群人際互動的結果(Manstead et al.,1995)。Manstead進一步對集群行為中的人群進行分解分析,發現由于群體中的突生規范起初是模糊的,因而那些具有明確目標和行為特征的個體更容易受到其他個體的關注而成為領導者;同時,這些領導者的行為也更容易影響到其他個體從而形成群體的同一行為。Forsyth在對群體中的普遍參與個體進行分析后發現,普通參與個體在集群行為中更容易相互影響,他們所參照的行為模式則由領導者提出(Forsyth,2013)。Aguirre在以突生規范理論進行實驗后發現,集群行為的規模和影響除了受參與個體規模的影響外,還受參與個體間關系強弱的影響,更為持久的個體間關系更易于集群行為的發生(Aguirre et al.,1998)。
社會認同理論是在突生規范理論的基礎上,由Diener和Reicher等提出用于解釋集群行為的理論(Diener et al.,1980;Reicher and Tajfel,1982)。社會認同理論源自種族中心主義及現實沖突理論對于群體形成和群體關系的描述(張瑩瑞、佐斌,2006)。現實沖突理論的提出者Sherif在對群體關系進行研究實驗時發現,有限資源競爭會加劇群體之間的對抗,進而引發群體之間的沖突(Sherif et al.,1961)。Sherif進一步發現,群體間的客觀關系可能會影響群體中個體對群體的態度和行為(Sherif et al.,1961)。Tajfel在對Sherif工作的補充研究中發現,個體對群體隸屬身份的意識是產生群體行為的基礎原因,群體分類和身份認同的獲得將影響個體對群體間關系的態度,進而引發個體所采取的行為(Tajfel and Turner,1979)。基于該研究的發現,Tajfel與Turner于1986年提出社會認同理論,用于解釋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的復雜社會關系及群體行為的形成原因(Tajfe and Turner,2004)。
社會認同是指個體在確認其獲得社會群體隸屬身份后,該群體身份能夠給予個體某種情感或價值意義(Tajfel and Turner,2004;Billig and Tajfel,1973)。因此,社會認同理論的基本假設是個體追求社會認同的目標在于提升自我的社會尊嚴(Tajfel and Turner,2004)。個體社會認同的形成包含兩個基本過程——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見圖2-2)。
圖2-2 社會認同的一般過程
個體通過社會歸類區分其他個體,并將自身劃歸到一個群體中,形成內群與外群的概念。個體通過社會比較實現群體之間的對比,對群內形成偏好,對群外形成偏見,進而形成對群體的認同。有研究將積極特異性原則作為社會認同過程的第三階段(張瑩瑞、佐斌,2006),即在獲得社會認同的過程中,個體始終追求的是一種積極的群體間特異性,因而個體追求積極特異性的努力應作為社會認同的過程之一。Tajfel將積極區分原則作為社會比較的一種行為準則,并將積極特異性原則歸于社會比較之中,因而社會認同過程應僅包含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兩個階段(Tajfel and Turner,2004)。
社會認同理論給出的是一種相對抽象的個體認知過程,既可以用于解釋宏觀社會階層間的關系,也可以用于解釋微觀群體間的關系(Abrams and Hogg,2006)。Tajfel等認為社會認同理論可以用于解釋宏觀社會結構的形成,因為社會是由大規模的社會類型(種族、性別、宗教等)構成的,這些分類標準是社會個體進行社會歸類的基礎。由于社會類型在權力、地位、聲望方面存在不同,社會個體通過社會歸類所劃分的群體也存在支配群體和附屬群體兩種不同的類型(Tajfel and Turner,1979;Turner,1975)。因而,這種支配與附屬的結構關系成為社會運動的主要動因。Turner等認為微觀群體的形成過程同樣是社會認同作用下個體的集合(Turner and Onorato,1999)。Hogg等認為個體聚集為群體源于通過社會歸類形成的內群吸引(Hogg and Turner,1985),社會歸類會促進個體間的人際互動,使個體空間距離和心理距離縮短;同時,基于觀念的社會歸類也使個體間存在更加緊密的聯系。
社會認同理論的相關研究表明,個體在群體之中具有更強的參與集群行為的意愿,但這種參與意愿并不源于突生規范的限制(Diene et al.,1980;Mann et al.,1982)。Reicher在對突生規范理論進行研究時發現,突生規范理論中有關群體多重角色的假設并不能有效解釋集群行為所表現出的一致性,相反多重角色可能會影響研究中對集群行為的辨析度。因此,結合Diener的觀點,在突生規范理論的基礎之上應更多地考慮規范對集群行為的解釋。Reicher等針對突生規范中規范的形成提出應采用社會認同理論解釋集群行為,并認為突生規范理論中的突生規范其實是社會認同下的一種群體規范,而集群行為是個體需要獲得社會認同、遵循聚集群體規范的結果(Tajfel and Turner,2004;Tajfel,1982),形成過程如圖2-3所示。
圖2-3 社會認同理論下集群行為的形成過程
其中,個體聚眾是社會個體在一定空間內的集合;個體聚眾在社會歸類與社會比較的過程中逐步形成社會認同;基于社會認同,通過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個體更易于群體規范的擴散;個體對于群體規范的遵從事實上表明了個體參與集群行為(Abrams and Hogg,2006;Reicher and Tajfel,1982;Turner,1982)。
根據社會認同理論的解釋框架,Reicher認為,在集群行為的發生演化過程中,個體間的社會歸類和社會比較使得個體形成社會認同,進而聚集成為群體,群體中的個體行為又因受到社會認同的支配而產生一致性的行為表現(Abrams and Hogg,2006)。因此,社會認同對外決定了群體集群行為的方向,對內則規范了群體內部的個體行為。Turner認為,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加深了聚集群體中個體的社會認同(Turner,1982)。受參照信息影響過程的影響,個體間逐步形成了統一的群體規范,而群體規范通過參照信息影響過程又使每個個體與群體規范形成參照對比,個體逐漸將群體的行為自我化,進而使群體中的個體逐漸采取相同的行為,其表現即為集群行為。此外,Reicher認為,社會認同使群體形成了更為緊密的人際互動關系,而這可能進一步促進集群行為的擴散與發展。Reicher通過一系列社會心理實驗證明,群體中的社會認同越顯著,集群行為發生的可能性越大(Reicher,1984)。并且受顯著社會認同的影響,個體更加關注群體中其他個體的行為,并借此規范自我行為以維持現有社會認同(Abrams,1984),因而個體間的人際互動關系對集群行為具有較強的控制影響作用。
隨著社會認同理論在集群行為研究中被普遍接受,越來越多的研究證明了社會認同在集群行為中的作用,并對社會認同理論在集群行為中的解釋進行了拓展。Struch在對宗教團體的社會認同進行研究時發現,社會認同是宗教團體聚集信眾的主要方式,而社會認同所形成的群內偏好與群外偏見,是宗教團體間潛在沖突的主要原因(Struch and Schwartz,1989)。Hammond在對群體優越感進行研究時發現,社會認同將加深個體對群體的偏好程度,而這種影響會促進群體內部的合作,引發群體內部行為的統一(Hammond and Axelrod,2006)。Klein等在研究社會認同對去個性化的作用時發現,個體間顯性關系會影響個體遵從規范的行為,因而社會認同對現有群體關系具有聚合和動員的功能,而這將促進群體內個體采取一致性行為(Klein et al.,2007)。自我歸類理論的提出是對社會認同理論的進一步發展(Turner and Oakes,1989)。Turner等從微觀個體視角解釋了集群行為中的參與個體行為是社會認同下行為調整的結果(Turner et al.,1987)。McGarty在對自我歸類的研究中進一步發現,多重社會認同可能會造成自我歸屬的層次化結構,而其結構特征則取決于個體的社會認同構成程度(McGarty,1999)。
社會認同對于集群行為的解釋框架的優點在于:(1)解釋了個體和群體、個體行為和群體行為的關系;(2)給出了個體行為成為群體行為、群體行為成為集群行為的轉化路徑。因此,相較于上述的其他集群行為解釋理論,社會認同較為全面地闡釋了集群行為的發生機制和發展過程。近些年來,隨著社會認同理論的不斷發展,將社會認同理論應用于集群行為的研究已成為西方學界對集群行為進行研究的主流,而基于社會認同理論的拓展也不斷豐富集群行為的研究成果。在新近的研究中,更多地將個體因素與社會認同、集群行為相聯系(Van Zomeren et al.,2012),而個體的行為互動以及社會認同的分享也被發現在集群行為中發揮了更多的作用(Coppock et al.,2016;Goldman et al.,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