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刺的第一反應是，真漂亮。

李刺的第二反應是，見鬼了。

然而就在李刺愣神的這一剎那，嘉嘉，或者說段文嘉，已經保持著恬淡的微笑向他打招呼：“李刺，好久不見。我是文嘉，還記得嗎？”

文嘉，這個稱呼還真適合現在這個場合。

李刺一邊想著，一邊盡力跟上段文嘉的微笑程度，草草地回應了她。

李利群在一邊看著李刺沒答話，有點不高興，用眼神暗示了一下李刺，李刺假裝沒看到。貼著劉安婧就坐了下來。

李利群一看孩子傻了吧唧的坐下了，趕緊開口：“嘉嘉，尚學，趕緊坐下。自己人別客套。”

“謝謝李叔叔。”段文嘉這種自信又禮貌的神情在一擺一合中演繹恰到好處。溫寧不失時機地表揚了一句“嘉嘉真是長大了，真懂事”，就拉著段文嘉的手在李刺和劉安婧的對面入座了。

還挺對稱，都跟人家的媽坐在一起。李刺腹誹了一句。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段文嘉進門起，李刺就感覺自己有點格格不入，而且這種感覺隨著段文嘉的一顰一笑愈發嚴重了。

段文嘉給他的感覺是熱情又疏離的。李刺一時找不到用什么詞形容她比較合適。

直到劉安婧輕嘆“嘉嘉你變成熟了”，李刺才明白自己想要的形容詞是什么，就是成熟。

自己與她相比，像是個小孩子。

……

在大家的談笑間，菜就紛紛上了桌了。不多，四葷四素。除了常見的菜以外，比較特別的是這家做的一個砂鍋燉魚，用的黃辣丁是他們家特別飼養的。

李刺有意的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菜真好吃”上。他努力嘗試著把腦海里段文嘉的那點事扔到清河里。

李利群看著段文嘉頻繁的跟幾個大人互動，甚至還能舉杯敬酒，再看看面前已經堆了一碟子骨頭的李刺，終于忍不住了：“李刺，你第一次見段叔叔，你也不表示表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刺正在跟一條魚戰斗。他先是一愣，努力地翻起他的眼睛看了看他的老爸，接著就趕緊扯過餐巾紙擦嘴，然后舉起飲料跟段尚學干杯——他還要回學校去的，所以李利群不讓他喝酒。

等到他們倆干完杯，段文嘉不急不緩地舉起杯子：“李叔叔，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們家的照顧，這杯我敬您。”李利群笑呵呵地舉起杯子，示意后一飲而盡。而段文嘉也是面不改色的把一小杯白酒喝完了。

一丫頭片子，喝什么白酒，李刺又腹誹一句。

劉安婧先急了：“嘉嘉，喝慢點，姑娘家家的喝醉了出洋相多不好呀。”

段文嘉放下杯子，把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李刺終于從她看向她母親的目光里發現了一絲破防的溫柔。

段文嘉聲音明顯軟化了很多：“媽，那我只喝最后一小杯了，你看行嗎？”劉安婧想著孩子大了，也不好駁丫頭的面子，于是點點頭示意。

段文嘉從分酒器里再斟出一杯，右手舉起杯子，整個人肩膀一下松弛下來，往一側靠去。她臉上帶著一抹不太明顯的紅暈，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刺，向他輕遞杯子致意：“李刺，我們算久別重逢，敬你。”

李刺看著她，心中的格格不入終于化為一絲不悅——她的神情舉止都太玩味了，明擺著認為自己就是個還沒長大的毛孩子。以前這死丫頭都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李刺哥哥”的，現在怎么這樣了。

想到還在琴行被她找事，李刺頭腦一熱，伸手從李利群面前搶過分酒器，在李利群剜他的眼神里，給自己斟了一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語氣輕佻的說：“妹妹敬哥哥，不能不給面子。”不待段文嘉說什么，李刺仰脖一口干了。

段文嘉緊起肩膀，也是一口干了，然后故意把杯子倒過來展示喝空了。

李利群再傻也該看出來這倆人不對勁了。他拿指關節輕扣著轉盤，說：“李刺還要去學校，這一杯就算了，不能再喝。嘉嘉今天表現出色，但我們今天這個場合，喝醉了可不好。酒就不喝了，你們倆孩子都多吃點。”

李刺一副“得嘞”的架勢，沖著桌上的菜就去了。段文嘉還是道了謝后才開始文靜的吃東西。劉安婧看向段文嘉的目光滿是憐愛，溫寧倒是盯著自己兒子微微擺了擺頭。

……

酒飽飯足之后，因為李利群喝了酒，商量之后，反正縣城不大，李利群夫婦和劉安婧帶著段文嘉走小路，沿著河岸回家，段尚學開李利群的車送李刺回學校。

換了段尚學在駕駛席，李刺在座位上規矩了不少。段尚學也是個偏內向的人，兩個人聊了聊李刺班級的事兒，就安靜下來了。

剛出了老城區的時候，段尚學突然問李刺：“李刺啊，你老實告訴叔叔，你和嘉嘉怎么了？她怎么一看到你就這么大的火氣？”李刺心說您怎么不問您女兒呢，嘴上還是老實：“嗨，昨天在我朋友的琴行我就跟她見過面了，沒認出她來。她還嗆了我的課，讓我差點下不來臺。”

“啊？”段尚學有點吃驚，“她沒認出你來嗎？”

“別提了，段叔，您看嘉嘉今天這樣子，像不認識我嗎？”李刺覺得有點委屈，他又想起來以前他對段文嘉那么好，這小丫頭怎么就喂不熟呢？

“那就奇了怪了。她當時怎么會在那兒的？”段尚學想起來昨天他們倆才剛到家，他出去買些生活用品，嘉嘉說了一句有事，換了衣服就出去了。

“她說她帶表弟啊——不對，段叔叔你們家在城里沒親戚啊。”李刺剛一張嘴就反應過來了。

這下段尚學更傻眼了，他一邊應和著李刺的話，一邊思考自己女兒到底怎么了。明明之前每次李刺給她寄來東西她都很開心，還小心保存來著，碰都不許別人碰，這怎么一回來，就故意扎李刺呢？

正想著，就已經到一中門口了。李刺和段尚學道了別，下車準備進校。剛走出去沒幾步，卻被段尚學叫住了——他也下了車。

段尚學和李刺面對面，一中門口的強燈從這邊覆蓋，桑塔納的大燈從那邊照過去，他們兩個人沐浴在人造光幕中，彼此眼中對方的臉都有了些不真切。

愣了一下，段尚學伸出雙手抱住李刺的肩，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不知道你和嘉嘉怎么了，但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請你多照顧我的女兒，也是被你照顧了很久的你的妹妹。她吃了太多苦了。”

李刺用力地點頭，“嗯，我會的。”

李刺進了學校，段尚學回到車上，他在回味著剛才的這種“托付”，回味著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他一向謹言慎行。他突然覺得自己說出剛剛的那些話出來是不恰當的。不論時機和場合都不對。

段尚學搖搖頭，用左手捂住眼睛，讓自己稍微放松一會兒。相比于女兒，妻子現在更需要他。不管說的合不合適，但愿李刺能做到他承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