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史志異同與職業道德
- 怎樣編史修志
- 姜自力
- 4853字
- 2021-04-28 15:54:18
一、地方史與地方志
說地方志就是地方史,似乎還能接受,如果說地方史就是地方志,則多有議論。這說明地方史和地方志有相同之處又有很大差異。
關于我國方志的起源,在地方志研究史上曾產生過三種較有影響的說法,即地理之說、歷史之說、史地合一之說。這三種說法分別從三條源流上追溯我國方志的起源,為尋找我國方志的發端點提供了有益的探索研究。由于說法各異,持論不一,所以,我國的第一部方志到底是哪一部,學者們對這一問題眾說紛紜,尚無定論。
清代以前,方志學者大都將方志歸入地理書,地理之說的主要依據是《山海經》《尚書·禹貢》《周禮·職方》《漢書·地理志》《水經》《沙州圖經》等書。認為這些書是我國最早的地理書。唐代劉知幾研究認為,方志發端于漢辛氏編纂的《三秦記》,而此書記述的內容與《山海經》相似,故而認為《山海經》是方志的源頭。以后的許多方志學者多支持這一說法。同樣是秉持“地理說”,另有一些學者,如唐代的李吉甫、宋代的王存、元代的朱思本、清代的周中孚等人,就認為方志源于《尚書·禹貢》。《山海經》和《尚書·禹貢》對后世方志學者的影響很大,人們都在具體創作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模仿學習。唐代李吉甫的《元和郡縣圖志》遵照的就是《山海經》的體例,唐代賈耽的《貞元十道錄》就有明顯模仿《尚書·禹貢》的地方。
宋代司馬光、清代章學誠等學者認為,方志源于《尚書·周官》,理由是“方志”一詞最早出現于此書。《尚書·周官》上說,“掌道之志,以詔觀事”,“小史,掌邦國之志”,“外史,掌書外令,掌四方之志”。當時的“周”不是指朝代,而是周普、周通、周備,無所不包的意思。《尚書·周官》是為了管理四方之官員、統治天下百姓而編寫的史書,分為六部,即天、地、春、夏、秋堯冬。文章記述了300多種職官的職務,全面反映了當時的政務、農事、兵制、學制、刑法、典儀等社會生活和社會結構,重點記敘了各種典章制度及其歷史演變情況,有很高的史學價值。當時的官職和禮儀,經由作者的美化和想象,呈現出一幅“禮樂文明”的圣明景象,據此,孔子提倡“復周禮”。堅持“歷史說”的學者章學誠等普遍認為,“志屬信史”“志即史也”,也就是說方志與歷史書是同屬同性的文化典籍,它們同本同生,彼此相通。又說,“志仿正史而作”,“其性質屬史體”,這一說旨在闡明方志源于歷史,但又不是與歷史判然兩分。談到方志的社會功能時,章學誠等人認為,方志的作用絕不亞于史書的作用,認為“其作用在于經世致用”。他們認為方志作者最初編寫方志的理由與官修正史的理由是一樣的:“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
清代方志學者洪亮吉等人認為,方志始于《吳越春秋》《越絕書》,認為方志不是單純的歷史之書或地理之書,而是史地合一的書。《吳越春秋》記述了春秋時期吳越兩國興亡始末,融地理、歷史、人物為一體,是吳越王國600余年歷史風云的生動畫卷。《越絕書》記吳越兩國史地,及伍子胥、子貢、范蠡、文種、計倪等人的活動,反映了現江浙一帶部分地區的地理沿革、城市建設、生產情況、風俗習慣,兼記人物等。方志界不少學者將《越絕書》稱為方志界的鼻祖,“一方之志,始于《越絕書》”,“《越絕書》是地志祖也”。近人朱士嘉也認為,“《越絕書》具有地方志的雛形”。史學家范文瀾說:“東漢會稽郡人趙曄著《吳越春秋》,又有無名氏(據考乃袁康著、吳平校定)著《越絕書》,兩書專記本地掌故,開方志的先例。”近代方志學家李泰認為,《吳越春秋》《越絕書》皆可稱為方志,這兩部書跳出了地理書的圈子,將史、地結合起來,是志書從地理書轉變為“史志體”的重要里程碑。
筆者認為,“地理說”和“歷史說”各有瑕瑜,兩說各持一端,似不相容,其實無非是強調了一面而忽視了另一面而已,相對而言,“史地合一”之說更容易讓人接受。
我們研究考察方志的發源,不能只看流不看源,要科學地看待方志逐步完善發展的過程。歷年來,在方志源流問題上眾說紛紜,原因無非起于兩端。一是對方志性質歸屬認識不一,認為“志即史”,自然將最古的地方史當作方志之始,認為“志即地理”,自然將最古的地理書視為方志之祖;二是將方志的淵源階段與發端,以及定型階段相混,以定型之志找其相似的母體,又自然各說其是。
“志即史”的見解,已無法概括方志的綜合性、廣泛性這些特點,這一來就出現了史與志的大討論,至今仍爭執不休。一種意見堅持“地方志即地方史”,所謂“以史統志,以志成史”,“史中有志,志中有史”,“史志難分,向來如此”。而大多數認為史與志“同源異體”,不能同等,因為史述古不述今,僅記社會人事變遷,不包括自然現象,要求史論結合以探索歷史發展規律。而志雖屬史書之范疇,但內容比較豐富多彩,記載的面比史廣泛得多,且志以記述現狀為主,厚今薄古,突出時代特點。志重點在于保存史料,以豐富的史料體現一個地區的演變規律,故章學誠說方志是“補史之缺,參史之錯,詳史之略,續史之無”。黎錦熙有“歷史之地理化,地志之歷史化”的折中之論。胡喬木說,地方志“是記述自然與社會、歷史與現狀的一部綜合性著述”。
地方志和地方史關系問題,歷史上爭論不休,由來已久。我們要用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史觀來考察它的起源與發展,只有這樣才能使史志研究更好、更快、健康發展。首先要明確史志相比的共同基礎,其次要加深對史志根本區別的研究。特別要區分史與志在篇目上不同。史以時為經,以事為緯,縱向分期,橫向分類;志則橫向排列,以事分類,橫排豎寫。縱分是史體,橫分才符合志體,這是體例上區別的主要標志。在種種區別中,貫穿著一個根本區別,這就是史是敘述歷史過程的,志則是記載歷史過程的主體的狀況的。
方志學者黃明德認為,“志者記也”,重在記載某地某事的歷史與現狀,不論橫分縱分,只要不悖于這個要求,志體可兼而有之。事實上自史志傳世以來,志書并非全是橫的,史書也不全是縱的。二十四史除有縱分的編年體、紀傳體和紀事本末體,也有橫分的志體。明清的地方志排編形式,多效法于二十四史,有縱有橫。志書中的志、記、傳、圖、表等體裁,多源于古籍。除志書中的主體工程是橫分豎寫外,記、傳、圖、表多是以時間為經,豎分橫寫的。所以,把章學誠的“史體縱看,志體橫看”的說法作為“史縱志橫”的依據,是缺乏說服力的。章學誠所說的“史體縱看”,是指志書中皆有的“史”這一部分;“志體橫看”是指史書中皆有的“志”這一部分,而并非指由綜合體裁構成的整個體例。章學誠在清乾隆、嘉慶時代倡導“史志合一”說,極力主張“志乃史體”。他把方志列為八門,“首曰編年,存史法也。志者,史所取材。史以紀事,非編年,弗為綱也”。綜觀新志舊志,在著述和編纂過程中,在某些方面都難免要遵循和借鑒史書的章法,這也是人們常說的“史志體”,有橫有縱,縱橫結合,各得其所。
綜上所述,黃明德的看法被普遍認可。橫分縱述不能絕對化,先橫后縱,先縱后橫,不能成為死板的公式。志與史的主要區別,不在于橫分縱分論是非,而在于時間上“志近而史遠”,內容上“志廣而史專”,深度上“志詳而史略”,章法上“志重在記述袁述而不論,寓觀點于史實記述之中,讓資料去說話;而史則可有褒有貶,以論帶史”。
方志學者金達邁專門研究了史體在志書中的運用。他指出史體的編年體、紀事體、紀事本末體、紀傳體在志書中被普遍運用。編年體編年紀事,以時為經,以事為緯,清晰明白地記述一方之大事、首事、要事,排在志書最前面或最后面,其作用是貫通古今,涉及各方,對一方之歷史發展的脈絡進行概括,幫助讀者從中找出歷史發展的線索規律。如概述、大事記、建置沿革等及各篇章前的小序即小概述。紀事體和紀事本末體以事件為中心標題立目,獨立成篇,每篇又按時間順序編寫,這種體裁在志書中又稱為“志體”,是志書中的主體,是記述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專門事物的體裁。紀事體、紀事本末體記事首尾完整,頭緒分明,連貫不漏,是志書中普遍采用的方法。紀事體是以本紀、列傳人物為綱,時間為緯的一種史書編纂體例,地方志人物篇中的傳、傳略、錄、表基本上都采用紀傳體。
方志學者劉邁歸納史志不同之處的七個方面,即從研究對象看,志博史約,志橫列百科,史重在社會;從記載內容看,志詳史略,史舉大棄小,志宏纖具備;從記述時間看,志近史遠,史重過去,志征現狀;從采取的體例看,志橫史縱,史以時系事,志以類系事;從表達的方法看,史論志述,史重規律,講究史論結合,志重記述,要求據事直書;從描寫手法來看,史直志揚,史秉筆直書,褒貶鮮明,志寓褒貶于事實,注重揚善;從利用資料來看,志繁史簡,史重在鑒,以分析取勝,志重在用,以資料見長。這種歸納從研究對象、記載內容、記述時間、采取的體例、表達的方法、描寫手法、利用資料等諸方面比較出史志的不一,較完整合理,被史志界所接受。
二、職業道德與秉筆直書
所謂“史德”“志德”,是針對史志工作人員的職業道德而言。這在龐大的史志工作隊伍中,不能不說是一個大問題。
我國唐代史學家劉知幾最早提出“史才、史學、史識”三長。他稱贊那些有高尚史德的人“寧為蘭摧玉折,不作瓦礫長存”。司馬光認為“德,才之帥;才,德之資”。文天祥將史德高尚者作為正氣來歌頌,“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清代方志學家章學誠提出“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他說史德是史志人員必須遵守的“史家法度”,史德就是“著書者之心術”,他要求史學家客觀地觀察事物,如實地加以記載,不能憑私意進行褒貶。
“據事直書”是封建時代史家所用的,千百年來廣大史志學家一直堅持它、維護它。它不僅有巨大的生命力,而且被公認為中國史學優良傳統之一。只要一提到它,人們自然會聯想到所指的要求和內容,因為它在人們的思想中早已形成了特定的內涵和概念,被公認為是史德、志德最起碼的標準。
“秉筆直書”,是我們今天提倡的。其含義更加明確具體,就是要求廣大史志工作者為社會主義秉筆,為人民利益秉筆,按照歷史的本來面目直書,不做任何粉飾和渲染,這是實事求是原則的具體體現。
史志人員的職業道德總的說,就是“實事求是,秉筆直書,對社會負責”。這既體現了史志工作的基本職能和目的,又提出了對史志人員的工作責任和紀律要求。要編著一部思想觀點正確,資料翔實可靠,體例完善盡美,文字準確干凈,能經得起歷史考驗的史志,一個起碼的要求,就是敢于面對現實,實事求是,秉筆直書,不說空話,不說假話,不生編硬造,不阿諛奉承。只有看破“紅塵”,淡泊名利,才能敢于堅持真理,學習前人坦蕩無私,直言無畏。無私就能無畏,無私才能有“直書”的勇氣。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民主法制的不斷健全,“直書”的政治環境已比歷史上任何時候寬松,解除了“秉筆”者的后顧之憂。因此,史志工作者要做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對客觀事物的是非、成敗、興衰、得失都要據事直書,使自己的史志作品經得起歷史的考驗。
要真正做到客觀、科學、準確地反映實際,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因為社會和自然的情況十分復雜,要弄清它,非常不容易,即使事實弄清楚了,該怎么認識它、表述它,也還會有不同的看法。特別是記載當地歷史,必然涉及一些人和事,如果秉筆直書,可能還要受到干擾和阻力。在這種情況下,就要求史志人員要具備維護和遵守事實,對社會負責的職業道德。
胡喬木說:“地方志是一部樸實的、嚴謹的、科學的資料匯集,它的價值在于提供科學資料。要保證志書具有真實性、科學性、嚴肅性,除了在篇目設置、內容排列上要合乎邏輯關系外,關鍵的問題就是要秉筆直書。”
秉筆直書是我國編史修志的優良傳統,作者不直接對人對事發表意見,而是通過對人對事的客觀記述來表示褒貶,通過實事讓讀者從事件的記述中自己做出褒貶。這就要求作者在記述中,不唯書,不唯親,不唯上,不唯權,只唯實;不虛美,不隱惡,不拔高,不貶低,不夸大,不縮小,只求真。記人述事,遣詞造句,一定要力求準確,避免出現詞不達意或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情況。史志人員應該不負歷史的重托,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客觀地記述歷史實際和當今現狀,為當今社會和后輩子孫提供真實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