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曾于過年的時候在儋州小住過一段時日。

說是儋州，其實是離儋州市很遠的一片林場。那里人家不多，成片成片的椰樹，成片成片的小葉桉樹，成片成片叫不上名字的樹。

據說這些椰樹是臺灣老板投資栽種的，臺灣氣候好，水果味佳，但土地短缺，儋州大片的土地正好適宜果樹生長。這些椰樹都還小，沒有拔節的跡象，一棵離一棵兩三米的樣子，每一棵都撲棱開，像鐵樹的冠，又有些像鳶尾，如若不說，當作觀賞的花卉也未嘗不可。小葉桉樹據說是用來制作宣紙的，種植得密密匝匝，一棵一棵，不粗，細溜溜地筆直地生長著，枝干很少旁逸斜出，只是在趨近頂端的時候葉子才多了起來。中午，鉆進這一片干干凈凈的桉樹林里乘涼，既無驕陽又能穿風，真是再好不過的享受。

當然，這里還有很多別的樹，比如粗壯的菠蘿蜜樹。我去的時候住所旁的菠蘿蜜開始熟了，一個一個如鼓鼓的大鳥窩般掛在樹上，很是誘人。有開朗的女人總在晚飯后跑到樹下，逮到也出來轉悠的好身手的男人們，就攛掇著讓他們上樹摘一個來。估計低處夠得著的菠蘿蜜早就被摘光了，只有高處的還調皮地掛著，讓人垂涎。菠蘿蜜很不好摘，用長棍子打或是戳也不好使，它的柄可結實著呢！相比之下，楊桃就很好摘。楊桃樹一般都不是很大，卻綴滿了果實，綠色的是不能入口的，很容易把牙齒酸倒，發黃透亮的才好吃，清甜中透著淡淡酸味，很爽口。和楊桃同樣爽口的還有一種菜肴，像西葫蘆一樣，切了絲，撒少許鹽，淋幾滴香油，嫩嫩地綠著，看一眼就很享受，提筷入口，于淡淡奶香中品咂脆爽，實在是上好的美味。你絕對猜不出它的原料竟是水果市場上備受美女們青睞的木瓜！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看來真是不假！

儋州還盛產甘蔗。這里的甘蔗分兩種，一種硬皮的榨糖用，皮厚水少，但甜度極好，市場上沒有賣的，不過也能吃到，路邊上都是，你看見干黃了的如蘆葦稈般的或立或斜的一大片，折一根來，扯了黃葉，就是一根形貌丑陋的甘蔗了，不必擔心主人責怪，這種甘蔗就算送人，也只怕牙口不好的人不敢領受呢；另一種脆皮的，和我們這兒水果店里賣的一樣，皮薄水份多，只是比我們這兒便宜很多，二十元就能買一捆，一個人扛都扛不動。但你別就此以為這里的水果都比我們那里便宜，我曾問過香蕉的價格，和我們那邊并無差異，不同的是常能在水果車里看到成掛成掛的香蕉串，很是氣派。只是聽說現摘的香蕉是不能吃的，我實在想不出這成掛的香蕉怎么個吃法。

也許是靠近林場，這里的氣候也很值得說道。半夜里常能聽到屋頂上噼里啪啦雨點敲落的聲音，早上起來地上已是水流成河后的濕漉漉的樣子了。其實哪里有雨，不過是濕氣！雖不是刺入骨髓的冷，但最好還是穿了羽絨服出門。等到九十點鐘的時候，基本上就熱到出不了門了。所以常能看到小伙子們短袖上直接一件羽絨背心，冬夏搭配，就算一天之內經歷四季也是夠了。

這里做工的男人很少，據說男人們通常負責在家帶孩子，不得而知。但烈日下勞作的確實多是女人，像戶外騎行的人一樣，她們用圍巾包了頭臉，再頂著竹編的帽子。盡管這樣全副武裝，摘下帽子和頭巾，還是黝黑的膚色，配了清澈的眼睛、雪白的牙齒、很生動的面龐，有種別樣的美。所以，這里的女人也是好打扮的，街面上穿什么的都有，全看喜好。不過，有一樣東西這里是買不到的，是絲襪。我曾跑遍了鎮上所有的店鋪，都沒有。其實，只要稍加留意就會發現很多儋州人是打赤腳的，即便是過年時候的冬天。

沒有太陽的陰天，冬天的儋州一樣冷得徹骨。我們去當地一戶人家做客。很冷，不過于我很適合，總覺得陰晦的天氣鞭炮燃起來才痛快，溢滿空氣的火藥味才是真正的年味，這味道在烈日下就被強光沖淡了。按照當地的風俗，我們挑了很大一盤爆竹，禮物倒在其次，不空就好。到了主人家的門上，打開爆竹，長長地鋪開來，爆竹噼噼啪啪響起來的時候，主人知道來了客，就熱情地迎出來了。過年討喜氣，當地人講究的就是開門紅，院門外紅紅的爆竹皮越多說明這一家人的人丁旺，人緣好，也預示著來年日子會過得紅紅火火。這里還有一個年俗和我們不同，就是不是客為主發壓歲錢，而是主為客發，而且人人有份，多多益善，聽當地人講這樣做取的就是“發”的意思，過年發一發，來年肯定發，想想還真是有意思。這里過年不興炒菜，就吃火鍋。我就是那時候看見幾個幫廚的女人穿著棉襖系了圍裙，卻赤腳穿了拖鞋，在冰冷的水龍頭跟前洗魚蝦蟹什么的，看一眼都覺得冷，她們卻像沒事人一樣。現成的菜品先擺上來，最中間就是火鍋了，螃蟹一切兩半，滿滿一鍋，也不加旁的調料，只一點點鹽就足夠美味了。你可別以為這里離最近的海邊只有8公里，吃的就一定是海貨，事實上很多蝦和蟹都是他們自家池塘里養的。真的海產品年里是沒有時間打撈的，老早撈起來的，到吃的時候也變了海味，自家養的反倒新鮮。

年在儋州人的心里是極重要的。當地人告訴我們原來新年將至的時候各村各寨就開始了祭祖活動，三天三夜，敲鑼打鼓聲勢震天。大家之所以把祭祖活動看得如此隆重，是因為最早儋州一帶人煙荒蕪，在此落戶的人們多是家族聚居，為了防止其他人侵擾，就用祭祖的方式向周圍人展示家族的人力財力，溫和而委婉地宣告自己的強大，以達到不戰而威、自我保護的作用。所以，儋州人祭祖講究排場。只可惜寒假太晚，沒能趕上。

儋州人管我們北方喚作“大陸”，第一次聽聞，心里實在別扭，很自然地就想到了余光中的詩《鄉愁》。但儋州人是快樂的，這里的人們很看重知識，對于文化人的尊重和敬仰是我在“大陸”不曾見到過的。只要稍留心，就能看見每個村子的村口都有搭起的不同數量的架子，之前以為是門樓什么的，一打聽原來是用這些架子記錄和展示村子里考上大學研究生等的數量。大學生用木頭制作的架子記錄，大學以上的就用鐵架子記錄。這些架子是不拆的，歲月侵蝕，卻自有厚重的力量。儋州人就是這樣赤裸裸地表達自己對文化的崇敬和信仰。

儋州的鄉下還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去世的人都埋在回家必經的小樹林子里，我曾經無意瞥見，心里瘆得慌。但儋州人的心是豁達的，他們不怕，活著是自己的親人，去世了也是，有什么好怕呢？對于鬼的說法，他們是不屑的。所以據說每年的清明節他們也是格外隆重的。一大家子人，開著車，熱熱鬧鬧，墳頭上鍋支起來了，好吃的火鍋沸騰起來了，酒斟滿了，觥籌交錯。這一刻，時空錯亂，生死無隔。

路過一座城的邊角，在毛細血管般的微小里感覺它的脈搏與心跳，這景這人這情讓我難忘，讓我懷想。

儋州，你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