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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心燈
  • 張鵬飛
  • 21861字
  • 2021-04-25 17:38:16

1

列車緩緩駛進西北黃土高原的時候已過午夜,而溫智卻沒有絲毫睡意,仍然坐在臥鋪車廂走廊的座位上向窗外觀望。天上繁星點點,月光朦朧,列車經過之處隱隱約約依稀可辨山上有皚皚積雪,除此之外,便是一閃而過的荒野、禿山和枯樹。

溫智這樣盯著窗外并不是在找什么,也不是欣賞景色,他在想心事,想一個美麗的姑娘,還有今后的日子……許久許久,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頭看看下鋪上早已睡熟的父親。父親的被角掉到了地上,他起身過去幫他蓋好。

借著走廊昏暗的小夜燈,溫智看到父親臉上掛著一絲笑容。

父親和自己一起登上這趟開往大西北的列車,送自己前往要工作的單位去報到。

半年前,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父親終于結束了漫長的職業生涯,從崗位上光榮退休。

這些年,父親最大的愿望就是退休以后,再去原野市錦繡城縣走走,看看當年工作過的地方,看望一下關心過、照顧過自己的鄉親和朋友們。于是,退休后的第三天,經過簡單準備,他在母親的大力支持下,背起行囊,像個獨行的背包客一樣,登上了西去的列車。

錦繡城縣是一個人口小縣,區域內一半是荒山,都進入新世紀的2001年了,還沒有邁開發展的步子,一些地方還很貧困落后。當年父親支邊的地方在距縣城十幾公里外的一個貧困小山村里。此行,他先去原野市和錦繡城縣里看望了幾位老朋友,然后來到小山村住下,一邊捐錢幫學校建操場、修桌凳,給貧困戶買東西,送孤寡老人住院治病……

父親雖然剛剛六十歲,但由于長期坐著從事文字工作,腰椎特別不好。去那里兩個多月都不回來,很讓母親牽掛。幾天前他的手機竟然關了機,怎么打都打不通,可急壞了母親。

昨天溫智剛剛放寒假,母親就要他和姐姐去錦繡城找父親。不巧,他們剛出家門,姐姐因為工作單位有緊急事情必須要回去一趟。

溫智從小到大被父母特別溺愛,別說一個人從未出過遠門,就是平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父母和姐姐為他操持。姐姐跟母親一樣,也把溫智當小孩子對待,什么事情都想管,有時候溫智很煩,卻又無奈。現在姐姐走了,他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自己先走一步!

溫智到了火車站才打電話告訴母親,說自己要一個人去錦繡城找父親。母親聽說溫智要一個人出門,急在電話里大吼,要他必須立即回來。

溫智并沒有回去,還是獨自上了西去的列車。

溫智一路上坐火車、換長途汽車、再轉短途汽車,到錦繡城縣城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五點多了。

出長途汽車站時,他看見院子西側小房子門外有兩個人在嚷嚷,旁邊有幾個人圍觀。溫智好奇,也過去看熱鬧。

只見一位領導模樣的人指著一位頭戴印有“供電局”字樣安全帽的人質問:“都半個下午了,還沒有查出故障原因,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您別急,我們真的很盡力,但故障實在復雜,一時半會還處理不了,麻煩再等等,我剛打電話了,黃班長正在趕回來的路上。”門口戴安全帽的年輕電工給領導模樣的解釋。

原來是汽車站配電房配電屏有故障,導致全站停電,而供電局來的兩位電工搗鼓了很久也處理不了。他們一邊努力地查找故障,一邊給供電局的“大拿”班長黃兵打電話求援。

溫智覺得沒什么熱鬧可看,就轉身準備離開。

“都等了多長時間了,你們這個黃班長咋還不來,架子咋這么大?”車站領導又喊了起來。

“再等等,他馬上就來。他擱下其他地方的工作任務正往來趕呢!”年輕電工解釋。

“這個黃班長不但故意拿架子遲遲不露面,還派你們兩個業務不熟的來糊弄我們……”

“我說你這個人說話怎么這么難聽?什么叫派我們兩個業務不熟的來糊弄你們?就這水平還當領導呢。”里面年長的電工把頭伸出來不高興地說。

“你出來,你把話說清楚,我哪里說話難聽了?我什么水平?”領導也來勁了。

“那你也把話說清楚,我們怎么糊弄你了?我們怎么業務不熟了?”年長電工毫不示弱,跟車站領導嚷了起來。

……

“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嚷嚷解決不了問題呀,快別嚷了。”就在長年電工和車站領導爭得面紅耳赤的時候,遠處有人騎著自行車邊往來趕邊喊。

“黃班長您可來了……”

來人正是大家期盼已久的黃兵。他把自行車交給年輕電工,沖車站領導說了句“不好意思”,就鉆進了配電房。

配電屏的故障在別人面前很棘手,但卻難不住黃兵,他進去不大一會兒就查出了故障原因。

因為自己是學電專業的,加之好奇,溫智就站在門外看黃兵處理故障。

黃兵果然是大拿,他手腳靈活,操作嫻熟,很快就消除了故障,并且合閘送電成功。

出了車站院子,溫智趕忙去售票處買前往斜路村的汽車票,但得到的回答卻是那里不通班車,只能去坐蹦蹦車。問到哪里去坐蹦蹦車時,售票員卻不知道,只說到街上去找。

從汽車站出來,溫智攔住一位趕毛驢車的老大爺問:“大爺,請問去斜路村的蹦蹦車哪里有?我要去斜路村。”

“早沒了,明天再去吧!”老大爺回了一句就趕著毛驢車走了。

看來今晚是見不到父親了。溫智不由長嘆一聲。

就在溫智垂頭喪氣地往一家賓館走去的時候,一輛飛馳過來的三輪摩托車卷起地上的泥水,濺到了他身上。

騎車人急忙剎住摩托車下來道歉——是在車站干活的那位年輕電工。

溫智抖了抖衣服,說聲沒關系,轉身就準備離開。

電工認出了溫智:“剛才我看你一直在車站院子里站著,怎么這會又在這里?”

溫智就告訴他,自己要去斜路村,現在沒車了,只好先找個賓館住下,等明天再去。

電工關心地問:“你有急事嗎?要是有急事,我帶你過去,我要去牛家溝,斜路村離牛家溝不遠。”

聽說斜路村和牛家溝在同一個方向,相距也不遠,溫智就同意,并上了電工的三輪摩托車。

交談中,溫智告訴了楊柳自己去斜路村的目的。電工也告訴溫智,他叫楊柳,是去年才參加工作的,剛才把跟自己一起干活的年長電工紅師傅送回家,然后到局里取了些材料,現在要去牛家溝,幫一位姓牛的大爺家接電。

西北高原上冬天天黑得比較早,此時雖然還不到七點,但天已經完全黑了,加之路不平坦,車速只能開到三十邁。

才出縣城,溫智就看見問過道的那位老大爺趕著驢車在路上前行。

到近前,楊柳停車跟老大爺打招呼:“牛大爺,你怎么才往回走?”

“黃班長讓我回去等著,說你晚上會去給我接電。我聽說你在車站干了一天活,也很辛苦,就去肉店里買了點肉,接完電,讓你大娘炒兩個肉菜,咱爺倆喝點。”

“您真是爽快呀!我人還沒去,你酒肉先準備好了。”

“跟你們這些‘電老虎’打交道必須爽快呀,不爽快你去了不好好干活怎么辦?”看來牛大爺和楊柳很熟悉,要不然也不會當著楊柳的面叫他“電老虎”。

“吃你的肉,喝你的酒,我那是違犯規定。你拉攏腐蝕國家工作人員,若要追究,你也有責。”楊柳的嘴頭子也很快。

“好了,好了,不跟你斗嘴了,你的‘電驢子’跑得快,先走吧,我也快牛加鞭隨后就來。”

“好嘞!”楊柳應一聲,跨上摩托車一加油門就出去。

“你就是去給他送電?你們好像很熟悉?”溫智好奇地問楊柳。

“特別熟悉,我以前在他們村的學校補習過,他可沒少關照過我。”

接著,楊柳告訴溫智,牛大爺村里開電磨坊的人搬家了,臨走時把電磨子、電碾子都拆走了,剩下一臺年久的飼料粉碎機當廢鐵低價賣給了牛大爺。牛大爺覺著粉碎機還能用,拆了當廢鐵賣怪可惜的,就想給通了電使用。可是拆電磨子和電碾子時人家把電線都拆走了,他買來電線村里沒有人會接電,這事不在供電部門服務的范疇。就在他求助無門,準備把兩臺機器拆了賣廢鐵時,黃班長去村里撞見了,就答應抽時間來幫他接電。可是黃班長最近特別忙,牛大爺左等不見右等不見,今天就專程來找黃班長。來的路上倒是見到了黃班長,但黃班長那邊的工作任務實在緊,處理了車站的問題還要騎自行車返回去,實在沒有時間去牛大爺家,就讓我去代勞。

楊柳邀請溫智和他同去牛大爺家接電,回頭再送他去斜路村。

兩村雖然相距不遠,但天黑路不熟,加之楊柳說這一帶野狗多,就同意了楊柳的邀請。

有溫智幫忙,又有摩托車燈照亮,一個小時后,楊柳就給牛大爺的粉碎機把電通上了。

干完活牛大爺就要拉著楊柳喝酒,但溫智發現楊柳有些倦意,就悄悄提醒他,駕駛摩托車不能喝酒。其實之前楊柳就制止了牛大娘炒肉菜,此時她只做了手搟面。

溫智從來沒有吃過這么香的手搟面,一口氣竟然吃了三大碗。

可能是職業習慣,出門騎上摩托車,楊柳又精神了。一路上他們邊行邊聊,楊柳非常感慨地對溫智說:“偌大一個錦繡城縣供電局,只有兩個上過大學的人,像你這樣有學歷的人要是來我們局里,用不了兩年就會出人頭地,說不定早早還能當官呢!”

楊柳是去年參加工作的,年齡比溫智還小一歲。他告訴溫智,偏遠山區有一種偷偷跑客運的黑車,就是給農用三輪蹦蹦車廂上面搭一個頂棚,車廂里放幾個小板凳當座位,在城鄉之間拉人賺錢。由于平時進城的人少,客源也少,蹦蹦司機一般是早上十點多才出門,下午三四點就收工。接著又告訴溫智,別看改革開放都二十年了,可由于這里太偏遠,交通不便,天旱少雨,山里人多數都沒有脫貧致富,甚至還有一部分人連吃飯都成問題,別說平時進城,就是那些還沒有用上電的農民家中,連點燈盞的煤油都要省著用。他還告訴溫智,縣供電局只有兩個懂專業的“大拿”,其他人都是只會干粗活而沒有專業理論水平。

溫智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也沒有出過門,更不了解這里的情況,楊柳的話他有些不太相信,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心想,現在的人還有吃飯成問題的?就算有些人家還沒有通上電,但也不至于連點燈盞的煤油都要省著用吧?

楊柳又講了一些這里的貧困現象,但溫智都半信半疑,覺得楊柳有些夸張,就故意逗他說,要是這里真有你說的那么窮,供電局真那么缺人才,那我大學畢業了就來這里當電工,當“大拿”。

得知溫智的父親是當年的支邊青年,再聽溫智這么說,楊柳不但沒有覺得溫智是在開玩笑,還認為溫智畢業了真的會來這里支邊。

楊柳經常來這里抄表、送電,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半小時后就把溫智送到了目的地。

父親的手機是幫曹琴阿姨家打水時掉到井里泡壞了,而村里沒有固定電話,村民更沒有手機,去鎮子上打電話來回要好幾里路,加之明天就要啟程回去了,父親就沒有去給家里打電話,所以才失聯了。

當年父親是支援大西北建設來這里的,他剛來時在市里工作,后來到錦繡城縣工作,再后來自愿到斜路子公社中學教書,四年后才重回北京。

溫智見到父親時,父親正盤腿坐在炕上跟曹琴阿姨夫婦聊天。

溫智聽姐姐說過,父親在這里曾經有過一段愛情故事:當年父親在斜路子公社中學教書時,與公社供銷社的女售貨員曹琴相愛,就在他們愛情如火如荼的時候,縣教育局從上級爭取到了一個進京深造的名額,為了不使愛人受兒女情長影響,競爭到這個名額,曹琴決定先從愛人的視線中消失一段時間,就申請調到另一個公社去工作了。曹琴工作的那個地方離家不是很遠,有時候晚上她騎自行車回家住。有一天晚上回家途中不幸被汽車撞到路邊的溝里,摔壞了一條腿和一只眼睛。經過治療,半年后腿好了,但眼睛卻沒有治好,她便成了永遠只有一只眼睛的人。親愛的人英俊帥氣有才,而自己卻成了這個樣子,于是曹琴就含淚給在北京進修的愛人寫信說分手,并勸他把握機會留在北京。父親是個有情義的人,當時就要離開京城回來照顧曹琴。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他不但沒有回到曹琴身邊,還留在了北京工作,兩年后娶妻生子……曹琴出院后又回到了斜路子公社供銷社,后來跟一名同事結了婚。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在中國職工下崗大潮中,曹琴夫妻都被卷進大潮,雙雙下崗去農村種地。父親經常給曹琴寫信,但她卻基本不回,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便失去了聯系。這次父親重回故地不但看望了曹琴,幫助她開了一個小超市,還送她身患重病的丈夫去住院治療。曹琴的女兒藺曉慧已經上了高三,雖然學習成績很好,但因為她父親看病家里欠了一屁股債,就說什么都不想上學了,要回來幫父母干活。父親此行不但做通了曉慧的思想工作,還找老朋友把曉慧轉進了縣城中學高三尖子班。

見到父親,溫智趕忙給母親打電話報了平安,并將手機交給父親,讓他跟母親通話。

溫智之前對原野地區也有所了解,知道這里歷史悠久,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但由于這里缺湖少河,氣候干燥,春季風沙肆虐,冬夏少雪少雨,人們一直都過著靠天下雨耕種的艱苦日子,曾被聯合國糧食開發署認為是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但是這里民風淳樸,百姓勤耕好讀,熱情好客,不但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還培養出了許許多多民族英雄、國家棟梁……

父親是一個知識淵博的人,是一名作家,更是溫智最崇拜的人。這次出門父親還帶著他的文學選題,準備撰寫一篇關于這里民俗文化的文章。跟曹琴夫婦聊完天到隔壁的小屋里,溫智坐在炕上一邊聽父親講他與這里鄉親相處的故事,一邊看父親收集的素材。

溫智有些感慨,想不到改革開放后的如今,這里竟然還這么落后、還有人在為解決溫飽問題而傷神、有人還過著沒有電的摸黑日子……

第二天早晨,溫智還在睡覺,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嚷嚷:“智哥哥還沒起來啊?太陽照到屁股上了,還在做美夢呢?”

溫智知道是曉慧,昨晚她不在家,去舅舅家了。

溫智趕忙穿衣服。

溫智剛下地,鞋子還沒穿好,曉慧就推門進來了。她一點也不感覺到陌生,進來就在溫智胳膊上推了一把,接著嚷嚷:“上大學每天也這么晚起床嗎?嘻嘻!實在沒睡醒就接著睡吧,其實今天沒有太陽,下大雪呢,是個睡懶覺的好日子!”

第一眼看見曉慧,溫智不知是被她的美貌驚呆了,還是在想著用什么詞來形容她的美貌,居然呆呆地望著她,忘記了說話。

父親也進來了,他見溫智失了態,就過來輕輕碰了他一下,笑著介紹:“這是你曉慧妹。”

溫智這才回過神來,臉唰的一下紅到了脖子上。

隨后進來的曹琴看見溫智一臉的囧相,就對溫智父親說:“粥燒好了,咱們過去喝吧!”然后又沖曉慧說,“別調皮,你也走,別打擾你哥洗臉。”

“喲,洗個臉還怕人打擾,他又不是大姑娘。你和我伯先過去吧,我等他。”曉慧的嘴頭子很利索。

曉慧比溫智小四歲,十八歲的她亭亭玉立、楚楚動人,無論臉蛋還是身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出色。高挑的個頭,婀娜的身姿,俏麗的臉蛋,白皙的皮膚,水靈靈的大眼睛,根本不像黃土高原上沙塵暴里、強紫外線下長大的農村姑娘,加上她那柔和中帶著甜甜的語氣,無論走到哪里都有很多的回頭率。吃早飯的時候,溫智忍不住一直偷看她。

天越來越暗,雪越下越大,吃飯間,突然停電了,屋里特別黑暗。

山川大地全被大雪覆蓋了,父親在曹琴一家人的勸說下,也取消了今天返程的計劃。

停了電,看不了電視,大家就坐在暗昏昏的屋里,暖烘烘的炕上閑聊天。

曉慧問溫智:“哥,你逮過麻雀嗎?我帶你去逮麻雀,可好玩了,每年下雪我們都逮麻雀吃肉,特別香。”

溫智跟著曉慧來到院子里。曉慧拿來一個大篩子扔在院子中間,丟給溫智一把掃帚讓他掃雪,掃出一片空地來,自己又回屋拿來一根長繩子,找來一截三四寸長的木棍。等溫智把雪掃開一片,她給掃出的空地上撒一把秕糜子,把篩子扣在秕糜子上面,又把篩子抬起來一點,把小木棍支在篩子邊沿上,繩子一頭系在小木棍上,將繩子慢慢展開拉進廚房里,最后將拉進來的繩頭交給溫智抓著。她把廚房門關的只剩一條小縫隙,然后拿來兩個小板凳,自己跟溫智一人坐一個,很老到地叮嚀:“咱們在這里等著,等麻雀進篩子下面吃食,你就拉繩子,拉倒支篩子的木棍,麻雀就扣在下面了。”

一只、兩只、三只……不大工夫,麻雀就落在掃出來的空地上。麻雀都很謹慎,開始只是落在空地上,并不去篩子底下吃食。而且忽而飛起,忽而落下,忽而圍著篩子跳左跳右。活動了一會兒,見沒有人,也沒有其他動靜,一只膽大的麻雀先跳進篩子底下。但它沒有馬上吃食,跳進去一步,又倒回來兩步。退回來左右看看,見周圍還是沒有什么動靜,它膽子才大起來,連跳幾步鉆進篩子正下方,快速啄秕糜子。帶頭麻雀進去這么吃,后面的也陸續往進跳。

“拉繩子,快拉繩子。”曉慧望著那些麻雀低聲說。

溫智挨著曉慧坐在她旁邊側后一點位置。此時,他并沒有關注那些麻雀,而是不時地偷看曉慧,曉慧叫他拉繩子的時候,他正看著曉慧發呆,壓根就沒聽見。

連叫兩聲見溫智沒有反應,曉慧回過頭來,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看。曉慧輕輕在溫智胳膊上擰了一下,嬌聲說:“看什么呢,叫你拉繩子呢,麻雀都鉆到篩子下面了。”

“哦,哦。”

“汪、汪、汪!”就在此時,拴在門外的狗叫了起來。

溫智使勁把繩子往懷里一拽。

溫智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麻雀都被狗叫聲驚飛了。只有一只沒有逃走,脖子正好被掉下來的篩子邊沿壓住。

看到只扣到一只麻雀,和溫智的毛手毛腳的樣子,曉慧忍俊不禁,兩手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外門的狗還在叫。

曉慧母親從屋里出來了,叫曉慧出去看看狗在咬什么。

門前的坡下一群人正向這邊走來,他們有的肩膀上扛著重物,有的兩個人抬著重物……

走近前來,溫智看見隊伍里有楊柳,就上前問他們這是干什么去。

楊柳告訴溫智,山上的電線被霧凇壓斷了,他們要去搶修。

供電局的搶修隊伍走了,曉慧拉著溫智繼續逮麻雀,但麻雀受那些討厭的雞們攪擾及母親出出進進驚嚇,到中午才逮了五只。

雪一直在下,午飯后,曉慧把雞都關進了圈里,拉上溫智繼續逮麻雀。

因為雪覆蓋了一切,因為無處覓食,就算知道有危險,麻雀還是懷著僥幸心理冒險往篩子下面跳。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曉慧和溫智逮了三十多只。

宰麻雀、燙毛、破肚、清洗,幾個人齊動手,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香騰騰的燴麻雀肉才端上桌子。燴麻雀肉太香了,溫智跟昨天晚上吃牛大娘做的手搟面一樣,又吃了三大碗。

晚飯后,電來了。

汪、汪、汪……門外的狗又在叫。

是供電局的搶修隊伍回來了。溫智和曉慧打著手電出去的時候,他們剛到門口。

溫智發現,他們走路特別緩慢,看來干了一天活都很累。

“你們在山上搶修了一天?”溫智又跟楊柳打招呼。

“是的,才搶修結束。家里有電了嗎?”

“有了,有了。你們還沒吃吧?”曉慧問楊柳。

“吃西北風,在山上干了一天活,到哪去吃?”昨天在車站跟楊柳一起干活的紅師傅回頭冷冰冰地說。

“都別耽誤時間,快走。到前面鎮子上吃點東西,晚上還有搶修任務。”隊伍最前面的人回頭對紅師傅和楊柳說。

“還有搶修任務?”溫智和曉慧不約而同地問。

“是。剛才接到任務,說前面有個村子的線路也停電了,我們必須連夜搶修送電。”楊柳邊向前走去邊回答。

曉慧有點不相信供電局的人會在雪夜里冒著嚴寒繼續搶修線路,回來問溫智父親:“伯,你不是說以前也跟供電局的人打過交道么?他們真的會連夜搶修線路嗎?”

“會的。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只要停了電,他們都會及時搶修……”溫智父親講起了他對供電局的了解。

第二天中午曹琴做飯時,發現家里沒鹽了。曉慧就和溫智去鎮子上買。

村子離鎮子不到兩公里,快進鎮子時,溫智和曉慧看見遠處有一群電工在栽電桿。

“這些電工還真的能吃苦啊,好樣的,好樣的。”溫智贊嘆道。

“好呀,那你將來到這里來工作,也當電工,咱們還能在一起呢!”曉慧快人快語。

“咱們在一起?你不考大學了?”

“誰說我不考大學了?我將來上完大學了不會回來也當電工?”曉慧反問。

溫智很喜歡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妹子,昨晚還有些想入非非,此時聽曉慧說將來能在一起,他又開始想入非非了……

聽天氣預報說明后天還有大雪,父親怕大雪封山后縣城去市里的班車長時間發不了,午飯后就和溫智步行去縣城。

路過鎮子上,溫智遠遠看見兩個頭戴棉安全帽的電工拉著一輛架子車,車上坐著一個人。走近一看,車上的人竟然是楊柳。楊柳頭上也戴著棉安全帽,身上穿著厚厚的衣服,但臉色鐵青,手扶著車幫坐在車廂里。

“你這是怎么了?”溫智緊跨一步前去問楊柳。

楊柳雖然面帶微笑,但回話時卻哆嗦著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我、我沒事。”

楊柳同事告訴溫智,昨晚大家連夜搶修了兩處倒桿斷線事故,今天上午十點多搶修完剛收工要回去時,給鎮子上供電的線路又被霧凇壓斷了,他們只好接著搶修。從昨晚開始,其他人都輪換著到鎮子上的供電所里休息過,并吃過飯,但楊柳一直跟著黃班長不休息,中午只吃了點干饃饃。由于勞累過度,加之體力不支,他剛才從電桿上下來不小心滑倒把腳崴了,兩人奉命用架子車送他去供電所休息。

溫智知道楊柳前天就很忙,給牛大爺家接了電半夜還送自己來找父親。再聽說他從昨天開始搶修線路到現在都沒休息,佩服的不由沖楊柳舉起了大拇指,連聲夸獎。

“我、我這算什么,人、人家黃班長才叫人佩服呢!”楊柳可能是在桿子上干活太久,寒冷過度,說話時還打著哆嗦。

見楊柳說黃班長,兩名同事也跟著稱贊:“黃班長確實讓人佩服,最近他一直奮戰在一線,吃不好,休息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吃不好休息不好,還能干動活?他是鐵人啊?”溫智有些疑惑。

“你還別說,他真像個鐵人,要是別人,早累倒了。”楊柳一名同事說。

交談中,溫智才明白,盡管這場雪不小,但要是平時也不會有這么多的線路發生倒桿斷線事故,這次是氣候驟變,線路上才結了霧凇。平常還沒有指頭粗的導線,結了霧凇就變得跟手腕一樣粗,線路承受不了壓力就被壓斷。

“平常冬天不結霧凇嗎?”溫智好奇地問。

“也結,但如果不是氣溫驟降,霧凇都是慢慢形成,我們就及時拿木棍去敲,導線就不會被壓斷。”楊柳同事解釋。

“拿木棍敲?那么多的線路要敲多久?走多遠?累不累?”溫智一連串的問題。

“走吧,走吧。咱們還要趕路,人家也忙著呢,別耽誤了時間。”父親催溫智。

“是、是啊,快趕路吧!你不是說、說將來要來這里工作么?等來就知道了。”楊柳揮揮手和同事們走了。

一路上,溫智想起兩天來的所見所聞,再聽了黃班長的事跡,越來越相信父親昨晚講的“人民電業為人民”是真的,心里越來越對楊柳他們敬佩。再想到曉慧,他又有些小沖動,就對父親說,將來一定要學習供電局的人,做一名對社會有用的人,并說如果可能就來這里工作。

“來這里工作?”父親有點驚異。

接著,父親笑了,他似乎明白溫智的心思,但他勸溫智不要幼稚,凡事都三思而后行,到這里來工作的事情,回去慢慢思量。

如果說溫智在回家的路上的念頭和父親的對話是一點小沖動,那么后來受父親發表的那篇文章影響,讓他真的開始沖動,他思考將來畢業了要不要去錦繡城工作?當一名為老百姓送光明的電工?

說來也巧,就在溫智剛開始想這事的時候,他收到了曉慧的來信。

曉慧是問溫智電力大學難不難考?她想考電力學校,上跟智哥哥一樣的專業,將來回家鄉當一名光明的使者。

這封非常普通的來信,讓溫智再次沖動起來,他覺得心里亮起了一盞燈。

之前家人每每說起大學畢業后就業的話題時,溫智總是肯定地說會在北京就業。因為他們家可以說是一個電力家族,母親、叔叔、嬸嬸、姑姑、姐姐、表哥都在京城電力部門工作。因此,溫智上大學也選的是電力專業。他畢業前,姐姐已經開始張羅他的就業單位——姐姐現在是一家電力部門的領導層。但溫智謝絕了姐姐的安排,并告訴姐姐自己已經是成年人了,不想讓她和父母再包辦自己的事情。

家里人都以為溫智有自己中意的工作單位,萬萬沒有想他居然要去大西北工作,并且定向的地方還是原野市。

當母親哭哭啼啼地拉著溫智的手,要他放棄沖動地選擇留在北京就業時,他卻認真地告訴母親,我已經是成人了,在大學學會了獨立、堅強。我要去走自己的路,也要像爸爸當年一樣,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創業、去勞動,為山區老百姓架線通電,當光明的使者。

溫智的言行感動了一些人,但也招來了閑言碎語,有人說他確實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好青年,也有人說他是父親的勵志文章看多了,被洗腦了,不知天高地厚……別人說什么溫智都不在乎,他已經鐵了心要走自己選的路。

對于溫智的選擇,父親不但沒有反對,還慢慢做通了母親和姐姐的工作,并親自送他去原野市。

溫智此舉也傷了一個姑娘的心。姑娘叫珍賢,是他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上高中時她就對溫智有意思,只是一直沒有挑明。此時珍賢也畢業了,被聘到首都一家事業單位工作。得知溫智要去大西北,珍賢便來找他,主動表達了對他的情感。溫智對珍賢也有好感,如果說沒有見到曉慧,她來跟他傾心長談,或許他們會成為情侶,但現在溫智心里已經有了曉慧,只能婉言謝絕。珍賢不甘心,就去找溫智的父親——溫伯伯和她父親是同學。

聽了珍賢的請求,溫智父親安慰她說:“可能你還不知道,他母親和姐姐大吵大鬧都沒有改變他的選擇,不是我說灰心的話,就算我也跟他翻臉,他也不會改變。”

列車進站時天已放亮,父親也醒來了。此時溫智早已洗漱完畢,也為父親準備了早點,并泡好一杯熱茶。

得知溫智一夜沒睡,父親慈愛地望著他說:“愿望實現了,是不是特別興奮?但以后還是要學會沉著穩定,辦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也要學會照顧自己,愛惜身體,與人和睦相處。從今天開始,路就得靠自己走了,無論是你心里的路,還是腳下的路,都要用心去走,走正、走精彩!另外我從錦繡城就直接回家了,不再來看你。”

“沒事兒,我已經成年了,能照顧好自己。”溫智自信地說。

送溫智到原野供電局報了到,父親要去錦繡城,溫智也要跟著去,他想見曉慧的心情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但是父親不同意溫智一起去,要溫智好好在這里待著,等過一段時間穩定下來了再去。但是后來因為上崗前集中學習緊張,周末又參加集體活動,溫智一直沒有時間去看他日思夜想的曉慧。

一個月后,在上崗前進行二次分配時,當多數人都為能留在市內而到處找人說情、托關系時,溫智卻主動申請要去條件最艱苦、山大溝深、交通不便、全市最小的縣——錦繡城縣供電局去工作。

溫智來到錦繡城的時候,父親已經回北京了。此時溫智的心早已飛到了曉慧家,他報到后放下行李連床鋪也顧不上鋪,就往曉慧家跑。

曉慧一家特別熱情,特別是曹琴阿姨,跟溫智說話時口氣總是那么和藹,讓溫智感到特別親近。她也不避諱,當著丈夫和曉慧的面對溫智說:“你爸爸是個有情人,我中斷了跟他聯系后,他覺得虧欠我,一直都想補償。上次來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這才隔了半年,他又回來看望我們,幫助我們。”頓了頓,她指著旁邊的丈夫高興地對溫智說,“你爸這次來托人請了一位老中醫給你藺叔看病,老中醫的方子很見效,你叔現在都能自己出門散步了。”

交談中,溫智又了解到一些父親當年在這里工作時的故事,心中對父親更加崇拜。曹阿姨也流露出了當年沒有跟父親走到一起的遺憾,也流露出了溫智將來能和曉慧走到一起的意愿。

其實曹阿姨的意愿也是父親的愿望,在送自己來的途中,父親也有暗示。對于父親和曹阿姨的愿望,溫智都沒有正面接茬。他雖然對曉慧一見鐘情,但畢竟初來乍到,他不想這么快就流露出來,他想待工作穩定之后再向曉慧表白,所以他總是有意岔開話題。

此時,曉慧也拿到了一所電力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高考后填報志愿時,全部填的是電力大學,所以穩妥地被電力系統學校錄取了。

曉慧選的是“電力系統自動化”專業,這個專業在電力系統是個比較熱門的專業,但對電力系統沒有任何了解的她除了聽溫智大概講過一點外,再一無所知。現在溫智來了,她可興奮了,就纏著溫智要給她好好講講。溫智就從入學開始的第一門課程到實習、畢業論文,再從理論實踐到將來就業去向,耐心而細致地講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太陽落西她還舍不得放溫智走。

2

來到錦繡城縣供電局,溫智也跟其他新參加工作的同事一樣,被分在一線班組,成為名副其實的一線工人,被時間淹沒在默默無聞的日常工作之中,沒有他想象中用所學專業施展才華的平臺,也沒有轟轟烈烈大干一番的事情,更沒有累得死去活來的工作任務。直到半年后,他才受到了人們的關注。

半年后,也就是臨近春節的時候,一場十年不遇的大雪光臨了原野地區。一時間這里大雪封山,交通癱瘓,電力線路事故接二連三。錦繡城縣境內的雪更大,天更冷,幾乎是滴水成冰,高低壓線路多處因冰雪災害而發生倒桿斷線事故。

這次倒桿斷線事故,跟去年霧凇造成的事故不同,霧凇造成的是局部停電,而雪災造成的是大面積停電,搶修任務更加艱巨。剛接到搶修任務的時候,溫智還有些興奮,心想終于有能大干一場的機會了,也可以像楊柳、黃班長他們一樣,奮戰在一線,建功立業。

然而,事實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簡單。因為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城市里,也沒有經歷過磨礪,即便是工作半年了,也沒有參與過太重的體力勞動,所以第一天他就有些力不從心。

第一天的搶修任務在山上,盡管山不是很高,但積雪覆蓋了上山的路,運輸電桿的時候,連“炮車”(運電桿的專用車,樣子像大炮)都拉不上去,電桿只能靠人抬。有時候即便山坡不是特別陡,但那么重的電桿大家用肩膀抬也非常吃力。大家輪換抬,輪換著休息,還沒有抬幾次溫智就抬不動了。看著溫智那副氣喘吁吁的樣子,下一趟黃兵分配工作任務的時候就照顧他,只讓他背輕東西、小東西,也不讓他上電桿作業。

這次搶修,三天時間班組完成了三處任務。連著兩天溫智只干輕活,還不上電桿作業,其他人都沒說什么,但到第四天紅在子就看不下去了,趁溫智不在的時候,就給黃兵提意見:“我說黃班長,作為班里的負責人,你得把一碗水端平,看大家一個個都累成了什么樣子?而溫智卻跟局外人一樣,這好像不太適合吧?”

“我也不是有意偏向他,你看他那副吃不消的樣子,讓他和大家一起抬電桿,萬一壓倒了怎么辦?讓他上桿作業,萬一挺不住出了安全問題怎么辦?”

此時,溫智背著兩副腳扣和一盤繩子剛爬上山頂,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便有些不高興,心想你紅在子又不是領導,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不想注意力一分散,腳下一滑就摔倒了。

“哈哈,真是個熊包……”紅在子放低了聲音,后面的話溫智沒聽到。

自己身上背著不到三十斤重的東西還摔跤,而后面抬電桿的,每個人肩上都是上百斤的負重,但他們腳下卻是那么的穩健。看到他們,想到自己溫智突然有些臉紅。

此時,溫智眼前突然浮現出前不久局里舉辦的元旦職工長跑運動會上,自己跟楊柳比賽的情景:一開始他和楊柳就把別人超出老遠,楊柳還比自己速度快,可是他卻沒有自己耐力好,沖刺時被自己追上,并超出一大截……

再抬頭向前看,只見比自己矮一頭、瘦許多的黃兵正抱起一百多斤的電桿底盤走向桿坑。

“唉,不是我沒有力氣,體力不行,是我沒有吃苦精神,責任心不強啊!”溫智暗自嘆息。

再次爬山的時候,溫智也加入了抬電桿的行列。

后面幾天的搶修中,溫智一再鞭策自己,一定不能落后于別人,一定要學習班長的拼搏精神,而且什么活兒重他主動要求干什么活,抬完電桿后又爬上桿頂干活,與之前判若兩人。

溫智前幾天還一副弱不禁風,得過且過的熊樣子,而后幾天卻爭先恐后,孔武有力,這讓大家感到非常意外,也讓黃兵感到驚訝。為此,黃兵還悄悄把他拉到一邊問:“行不行?千萬別逞能。”

“我能行,我要向你學習。”溫智用堅定的口氣對黃兵說。

后來溫智腳都磨出了血泡,但他還是咬著牙拼命地干,努力往前沖。

最后一天,原野市供電局長李大飛來慰問大家,然后也加入了搶修的行列。當他發現溫智干活特別賣力的時候,就向黃兵了解他的情況。聽說溫智的腳上的血泡已經破了不能穿鞋,他用透明膠帶把腳裹了一圈穿上鞋子,還堅持來現場時,李大飛很受感動,就過去跟溫智打招呼,表揚他。得知溫智是電力大學“電力系統自動化”專業的本科畢業生時,又鼓勵他要好好表現,一定要把素質練硬……

倒桿斷線事故雖然全部搶修完畢,但卻不能確定后面不會再發生。所以,原野市供電局要求所屬各縣供電局,春節期間必須加強值班,組織精干搶修隊伍待命,一旦有險情能迅速開赴現場。

班長黃兵母親病重,搶修結束后就請假送母親去市里住院,臨走前把班里事務交給技術員董河負責。臘月二十八那天,董河讓家遠的人提前回了,卻沒有讓溫智走,他對溫智說:“春節期間每個班組都要留人值班,咱們班實行輪流制,今年輪到我和班長,可是領導要求今年過年班里增加值班人員,而班長現在請假了,楊柳搶修期間受了傷寒現在都躺在家里,現在只剩你我和紅在子三個人了。按說你家遠,過年不應該留你值班,但你是黨員(溫智上大二時就入了黨),領導都讓我們向你學習呢,那么你能不能再先進一回,過年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值班?”溫智還想著董河可能也讓自己提前回家呢,不想讓一番話將他激動的心情澆得冰涼冰涼。

見溫智不作聲,半個屁股擔在桌子上抽煙的紅在子就對董河說:“別指望有些人了,靠不住啊,你還是打電話問黃班長吧!”

紅在子受別人影響,總是看不慣溫智。

畢竟半年沒有回過家了,沒有見可親可愛的父母了,溫智特別想回家。但想到班里目前的情況,他知道董河也很為難,不好給局里報值班人員名單,于是就準備對董河說他今年春節不回家了,愿意留下來值班。可話還沒出口,紅在子又陰陽怪氣地對董河說:“你不是班長,說話沒什么分量,就別耽誤時間了,快給班長打電話讓他親自說吧,有的人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黨員,但領導不在這里,人家表現給誰看呀!”

“春節我不回家了,留下來值班。”見紅在子繼續譏諷自己,溫智來勁了,站起來盯著紅在子口氣非常堅定地說。

就這樣,溫智不但自己值了班,替黃兵、董河頂了班,還替另外一位因騎摩托出了意外的人頂了班,也就是說春節放假七天,他在值班室里從正月初二早上開始一直待到初五晚上。

一個參加工作才半年的年輕人不但放棄了回家過年,還連值四天班,這讓大家非常贊賞。當然,有說他好話的,也有說他壞話的,更讓那個一有空就蹲在門口戳閑話的楊福堂有了話題,說溫智這是在撈表現,做給領導看……

錦繡城縣供電局有兩個技術“大拿”,一個是溫智的師傅黃兵,另一個就是業務接洽班的班長楊福堂。黃兵心好、實在、愛幫人;楊福堂虛偽、是非、愛占便宜。溫智來錦繡城供電局,本來領導把他分到了楊福堂的那個班里,但楊福堂不但不要溫智,還到處散布謠言,說這肯定是哪個官家子弟來跳槽的,混不了幾天就飛了,與其讓他來班里影響大家的情緒,還不如干脆要個技工學校畢業的,還能老老實實地干活。局領導拿他沒辦法,只好把溫智再安排到黃兵的班里。在楊福堂和紅在子的煽風點火下,黃兵和大多數人一樣,也認為溫智這個科班出身的北京人,要么是來跳槽的,要么就是為將來晉升積累閱歷的,不可能在這里待很久。但他出于好心,私下對溫智說:“不管你在這里能待多久,但只要待一天,你要就好好工作一天,不要讓別人說閑話,也要好好學習業務,把技術學精了,將來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吃得開,都會受到別人的尊敬。”

受人擠對溫智本來就有些傷感,再聽班長這么一說,他更委屈,傷心的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但他知道班長是個好人,就把為什么要到這里來工作的經過對班長講了一遍(他沒有提及關于父親和曹阿姨及自己喜歡曉慧的事情)。

得知溫智是胸懷壯志來這里的,得知溫智的父親就是當年在他們老家學校教過書的那位北京的溫老師時,黃兵感慨萬分,不由對溫智刮目相看。從那一天起,他便成了溫智的師傅,他只要出去干活,就一定要帶上溫智,他要是不忙的時候,還會不厭其煩地給溫智講自己多年積累得工作經驗。溫智也對師傅表了決心:不在這里干出一番名堂決不退卻,不干出成績來決不離開錦繡城。黃兵也告訴溫智,縣供電局的工作比較簡單,平常不是栽桿送電,就是抄表收費,沒有大有作為的平臺,更沒有引人注目的亮點,不容易干出名堂來,讓他做好過平淡日子的準備,而且這些平常工作多數是與老百姓打交道,所以要經得住磨煉,受得了委屈,耐得住寂寞,時時刻刻用一顆愛人敬業之心干好工作,為老百姓做好供電服務……

班里的工作除了給用戶裝表接電、搶修故障外,還有一項任務是催收部分用戶拖欠的電費。現實工作中涉及的專業技術并不是很強,低電壓技術他不用費什么工夫就掌握了。但實際工作中,卻并不是學會了技術,或者給用戶裝個電表修個線路,讓用戶滿意了那么簡單,而是要面對各種各樣的情況,與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接受各種各樣的臨時任務。工作中苦點累點倒沒什么,最讓人頭疼的卻是每個月去催收拖欠的電費。

錦繡城縣是一個農業小縣,只有不多的一些工業電力用戶,用電量大的更是寥寥無幾。即便就這樣,還有個別用戶經常拖欠電費。因此催收拖欠電費便成了大家頭疼的問題。

為了讓大家共同分擔這項不好干的工作,黃兵就對班員進行分組,輪流承擔,這樣一來每組基本上隔三個月才能輪到一回,去跟那些難纏人磨嘴皮子。溫智和師傅黃兵一組,平常他就是一個隨行人員,面對難纏人都是師傅出面交涉,自己基本不費口舌。有時候就算被那些難纏人氣的回來連飯都不想吃,但有師傅在,他從來沒有感到過有壓力,無非就是跟著多跑幾趟路,多看幾回臉色而已。直到有一天師傅外出學習,他去一家砼制品廠催收電費時,才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不容易,什么叫磨煉,什么叫臉難看。

那是一個用電量并不大的小廠子。三個月前跟師傅去這家廠子收電費,快到廠門口時,溫智突然發現本月的電費比之前少了許多,但因為還不了解情況,就沒有向師傅提及。

老板明小興不在,那些干活的工人也不搭理他們倆,他倆就坐在廠院中的花園墻上一邊說話,一邊等著明小興回來。閑暇四顧,溫智無意間看見了墻角處的變壓器,他忽然想起本月電費少了的事情,于是就踱過去想看看。如果是平時來抄電表,或者無意間走到這里來,也不會多留意,但這個時候溫智心里有疑惑,因此他圍著變壓器仔細看了一圈,見沒有異樣,他又順著低壓出線走進配電房。他發現在電表每一根進線后面都掛著一根不易察覺,不進電表的暗線……怪不得這個月電費這么少,原來是在偷電,他趕忙喊師傅過來看。

師傅沒有聲張,在配電室里掏出手機悄悄給單位用電稽查隊打了個電話,然后退出來守在門口,等著稽查人員來處理。

偷電要被罰款,還要補交違約金。就算明小興平時特別難纏,但在鐵的事實面前,他不補交這兩筆錢也賴不過去。平時用戶欠了電費,供電局不能隨便停電,一旦停電那些用戶就會到處上訪,鬧的四處不得安寧,眼下明小興理虧,又是建筑行業用混凝土制品的高峰期,就是被停了電他想鬧都開不了口,停電時間越長,損失還會更大。因此,他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得不交罰款和違約電費。

被公安部門罰了款,給供電局補交了違約電費,明小興差點沒氣死,他惡狠狠地沖著溫智吐痰,翻著白眼罵:“你小子給我等著,我遲早要叫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現在師傅不在,卻偏偏輪到溫智去催明小興的欠費。出門前他還犯嘀咕,心想要不要叫個人陪自己一起去,但他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大家都不愿意跟這個明小興打交道,這個人實在討厭。換位思考,溫智又覺得這正是鍛煉和考驗自己的時候。就不再多想,騎上那輛快要報廢的破三輪摩托向明小興的廠子奔去。

這個月明小興拖欠電費快兩周了,他也估摸供電局的人快來催電費了,于是這幾天就有意躲著。因此溫智來等了一個下午也沒有見到明小興,問廠子里的人,大家都說不知道。天黑了還不見明小興回來,溫智只好回去。

第二天早上,溫智不到九點就來到了明小興的廠子。但他又跑空了,明小興仍然不在。為了能早日把電費催交了,溫智中午干脆不回去,飯都不吃就坐在明小興的辦公室門外等,但等到天黑明小興都沒有露面。

溫智知道明小興在躲自己,他也聽說明小興最近資金緊張,看來他這是抱著能拖一天算一天的態度跟自己捉迷藏。于是,第三天早上還不到八點鐘他就騎上摩托來堵明小興。然而,溫智還是沒有見到明小興。要不是一位跟他借手機打電話的大哥告訴真相,估計再跑十趟他也見不上明小興。中午休息的時候,一位叫鄭立的大哥來跟溫智借手機。他是這里干活的工人,已經很長時間沒回家了,孩子的舅舅在鎮子上開商店,他想給打個電話問問家里的情況……鄭立借用了溫智的電話,為了表示感謝,就悄悄對溫智說:“其實明老板天天都在,他只是不去辦公室,而是躲在門外那個小樓上面。小樓底下有個后門,誰有事情了就悄悄從后門上去找他,他離開時你也發現不了。不過今天午飯前他就走了,明天早上你來直接從后門上去,他肯定在里面。”

知道了真相,溫智心里有了底,于是第四天早上,溫智來直接從后門上了小樓。

在院子里停摩托時,溫智發現,今天廠子沒有生產,機器全停了。

推門進去,明小興果然在里面。他正蹲在椅子上抽悶煙,旁邊垂手站立著技術員和廠電工。見溫智來了,明小興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站起來用腳尖使勁捻滅,陰著臉說:“不就欠一點電費嗎?至于天天來催嗎?過幾天資金周轉開了我保證去交,煩死了。”

跑了四趟,好不容易才見到明小興,溫智不可能就這么離開。至少也要跟他講清楚:用了電就得及時、主動去交電費,他拖欠的那些電費,需要供電局替他墊著……

經了解才知道,原來這家伙上次被罰款并交了違約電費之后,為了盡快挽回損失,他貸款又買了一套設備,并開足馬力晝夜生產,就這還不知足,又從別的地方借來一套功率更大的設備同時生產,昨晚連夜趕著安裝好,可是通電還不到兩個小時,變壓器開關就不停地跳閘,明小興賺錢心切,不停地讓廠電工繼續合閘送電,電工提醒他持續跳閘是因為設備負荷過大,變壓器承受不了,如果不減負荷的話,有可能燒壞變壓器。負荷過大會發生什么情況,明小興何嘗不懂,但看著機子里的半成品,看著桌上擺著的那些利潤豐厚的訂單,他知道要是關停設備,又會造成新的損失,只好抱著僥幸心理,硬著頭皮讓電工繼續合閘生產,希望能把這一批半成品加工出來再減負荷。

明小興并沒有走運,變壓器終因受不了過負荷而燒壞了,其中一臺設備的電機也跟著冒了煙。望著機子里的半成品,望著價值十多萬元的變壓器和剛安裝的設備,明小興快要心疼死了,一會兒長長地嘆息,一會兒一聲不吭地抽悶煙,或者看見誰就罵誰。這不,剛剛發完火溫智就來了。

聽技術員和廠電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明情況后,溫智也不想催電費了,心想反正他又不是一次兩次拖欠電費,這次他損失這么慘重,回去給領導匯報一下,容他過幾天再交也沒什么大不了。于是就想安慰安慰明小興,可是一句話還沒說完,明小興就喊了起來:“真他媽倒了八輩子的霉,我現在都成這樣了,你還想逼我跳樓嗎?”

“明老板,有話好好說,別急,我是想告訴你,電費的事情……”

“屁事情,還電費的事情,我都要傾家蕩產了,你還一口一個電費的事情,這個時候除非你們免費給我把變壓器換了,要么你們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反正我沒錢。”溫智話沒說完,明小興又吼了起來。

“我是說……”

“你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溫智才開口,明小興就站起來,擺出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這家伙已經失去了理智。在大家的勸解下,溫智只好下樓。

被明小興這樣橫眉冷眼地對待,溫智倒沒有生氣,相反他卻同情起明小興來。

這臺變壓器屬于專用變壓器,是明小興的私有資產,供電局不可能給他免費更換,他只能自費去修理。溫智估算了一下,這臺變壓器要是內芯燒壞了,修理費可不是個小數目。因為是自己的資產,送去修理需要自己動手拆卸,此時心亂如麻的明小興既不給供電局打電話求助,也不要求廠電工去拆卸,只是一味地在這里生悶氣,亂發火。

處于職業習慣,從小樓上下來,溫智下意識地向變壓器走去。

經過仔細觀察,溫智覺得問題可能沒有那么嚴重,從外觀上判斷不像是內芯燒壞的樣子,于是他從摩托車上取來接地線,斷電后掛好接地線,然后讓電工搬來梯子爬上變壓器,站在外殼上檢查、分析。

溫智很快就發現變壓器內芯沒有燒壞,是因為過負荷瓷柱下面發熱,繼而造成連線燒斷。

查明原因,溫智主動提出要修理。

廠電工很積極,配合的時候手上也麻利,但腳下卻不麻利。他長了一對罕見的大腳,在變壓器上面干活極不靈活……

上大學時變壓器、電機、電氣設備是必修課,處理一臺小型用戶變壓器故障,對于溫智來說就是張飛吃花生米——小菜一碟。斷明了故障原因,處理起來自然不費力氣,還沒用上兩個小時,溫智就排除了故障。

溫智忙著修理變壓器,明小興不但沒有過來問問情況,或者說一句感謝的話,卻倒背著雙手出門去了。他不相信一個才工作沒多久的小電工不拆卸、不吊殼就能把變壓器修好。

此刻,溫智并不在乎明小興的態度,他只想盡快修好變壓器,幫明小興挽回一些損失,以此改變他的態度,好盡快去交清欠費。

修好變壓器后,溫智先不送電,又帶著廠電工把所有設備的接線全部斷開,使變壓器處于空載狀態,然后試送一次電,取得成功后,再連接上部分設備,合閘送電。

機器轟隆隆響起來的時候,喝得半醉的明小興才扭著碎步被人請回來。

盡管此時離停電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但因為是夏天,機子里的半成品還沒有凝固,機器轉動起來,成品一件件又生產出來了。

此時,溫智又拆開那臺冒過煙的電機診斷。電機是內部漆包線燒了,沒有材料一時半會也修不好。于是,溫智就等其中一臺機器里的半成品全部出完后,把這臺機器停下來,拆下電機暫時替換燒壞的那臺電機,這樣還能來得及把機器里沒有凝固的混凝土轉出來,盡管出來的是次品,但卻能挽救這套設備不損壞。

按照當時剛停電時明小興的估算,自己這次損失不下廠子半年的利潤,不想卻被這個他非常憎惡的小電工幫了大忙。

一向極不友好的明小興感激得不知如何才好,除了承諾明天就去交清拖欠的電費外,還硬把溫智請到鎮上一家小飯館表達謝意。溫智不喜歡喝酒,也不想喝酒,但此時明小興覺得只有敬酒才能表達他的心情。見怎么勸溫智都不喝,他就忽悠溫智,說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還在記恨我,那我也不按時去交電費了。溫智真被忽悠住了,只好接受他的誠意。

這是溫智生平第一次喝醉,晚上都沒能回去,被抬到明小興的辦公室里睡了。從那天起,這個難纏的釘子戶便成了溫智的朋友,他不但不再拖欠電費,還主動給供電局當志愿者,幫供電局去說服那些不按時交電費的人及時交費。

3

平常情況下,用戶變壓器或者電氣設備出了疑難故障,供電局只有黃兵和楊福堂才能處理,其他人幾乎沒有那個水平。而溫智才剛剛工作一年,卻獨立處理了一起變壓器故障。后來據楊福堂吹噓,那樣的故障需要計算變壓器各項參數,單位上除了他能處理之外,黃兵也不一定有這個能力。

其實楊福堂的本意是想炫耀自己是供電局能耐最大的人,不想無形中給溫智做了廣告,讓溫智一下子名聲大振,成為大家眼中的第三位“大拿”。

一般情況下,用戶的用電設備出了故障,不是供電局維修范圍的,都需要用戶自費去修理,而除了供電局的維修車間按規定收費外,那些私人的修理車間、修理鋪的價格都不菲。聽說不用拆卸,溫智能在原地把變壓器修好后,一些用戶的用電設備壞了,就私下來請溫智去幫忙修理。在不影響正常工作的情況下,只要有人求助,溫智都會熱情上門幫忙。

溫智熱心腸做義工,黃兵不但非常贊同,還特別支持。他覺得年輕人就要這樣熱情,勤奮,助人為樂。而且周末只要是溫智出去助人為樂,班里有工作任務,他都會想辦法進行調整,或者自己承擔溫智的那一份任務。后來,在黃兵的建議和倡導下,單位幾名青年職工紛紛向溫智學習,利用業余時間主動上門為用戶提供幫助。

溫智不抽煙不喝酒,從小家庭條件好,從來沒缺過錢,也沒缺過吃穿,加之他本來就懷著一顆博愛之心助人為樂。因此,給人幫了忙,別人給他好煙好酒、請他下館子要感謝他,或者給辛苦費時,他從來都不接受,他也明確地對別人說,請他幫忙那是大家看得起他,要是再收取回報,就對不起大家的信任,更對不起黨組織多年的培養。

對于溫智的義舉,有寫感謝信的、上門表達謝意的,也有說壞話的、寫舉報信的。

正面的自不必說,那些反面的,多是社會上那些從事修理行業的人在背后搗鬼。畢竟在這個小小的縣城,溫智的義務勞動無形中影響了他們的收入。

有一次,錦繡城縣供電局局長龍鵬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舉報溫智和同事楊柳兩人借助人為樂之名,給一家農副產品加工廠修理配電設備,索要修理費用,廠長跟溫智講價,還遭到了溫智揚言要停電的威脅。

龍鵬明知這是用心不良之人在告惡狀,但還是把黃兵叫到辦公室,讓他把事情弄清楚,也讓他提醒溫智,出門在外時刻要注意言行,免得讓用心不良的人找碴兒。同時也要求黃兵給溫智轉達,只要是正確的,只要是為電力用戶著想的,為老百姓著想的,一切行動他完全支持。

告狀的人好像對供電局的內部情況很了解,在給龍鵬寫了匿名信的同時,也給原野市供電局監察科寫了匿名信。

對于溫智的事情原野市供電局領導也有所聞。聽了監察科長的匯報,紀委馬書記決定親自督查此事。因為目前上級十分重視行風建設工作,要是基層部門還存在著舉報人所說現象,必須要從重處理,給老百姓一個滿意的答復。要是這次跟以往一樣,接到的又是誣告匿名信,就得公開聲明,還基層職工一個清白。

馬書記決定明察暗訪。經過一番調查后,她又和龍鵬去了信中所說的溫智“索要修理費”的加工廠。馬書記此行是懷著一顆公正之心而來,所以臨行前她不但帶著本局的宣傳工作人員,還邀請了市日報的記者。

加工廠老板是一位耿直人,聽了馬書記一行的來意后,拍著桌子生氣地說:“誰要是說供電局的小溫師傅是借機索要費用,那可真是良心大大地壞了,我這個廠子要是沒有小溫師傅他們幾位好同志幫忙,就不可能有現在的景象。要是讓我知道了是誰這么誣陷小溫師傅,我非找他算賬不可……”

聽完老板的講述大家才明白,這個廠子因為之前設計時沒有重視電力配套工程,機器上馬后才發現電力配套工程存在著許多不足之處和安全隱患,不是今天線路跳閘就是明天設備短路,而招工時還沒有招電工,廠內的設備又不屬于供電局服務范疇,所以每次出了問題只能私下請供電局的一位他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來幫忙。一年多來問題一直在處理,問題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有一次用電設備的控制屏出了故障,沒有請動供電局那位“大拿”,只好請縣城開修理鋪的“懂家子”景臣來處理,面對密密麻麻的二次接線,景臣折騰到天黑也沒查出故障,有人就建議去請供電局的溫智。現在好多人都知道溫智也是個“大拿”,平常只要有空,溫智都愿意幫助別人。所以老板來請時,溫智便爽快地答應了,并叫上同事楊柳一起去。雖然故障不在服務范圍內,但溫智還是認真地幫著給處理了故障,還查出了出問題的根源所在。在與老板交流過程中,得知廠里連個電工都沒有,溫智就主動提出要幫廠子培訓一名電工。此后,溫智只要有時間就來廠里幫忙改造設備隱患,耐心地培訓廠電工。

說話間,加工廠所在村的村支書胡有才來了。他不等另一只腳跨進門來就嚷嚷:“我聽說有人把小溫師傅告了?領導們啊,你們千萬不可相信小人之言,小溫師傅是怎么的一個人,除了王老板,我是最有發言權的。你們是不知道的,小溫師傅手把手教的那個廠電工,正是鄙人的犬子啊,要不是小溫師傅熱心,估計我那犬子又到外面混去了……”

胡有才告訴馬書記一行,兒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但卻總不想在家務農,一直想要到外面去看花花世界,他就這么一個兒子,怕他出去受苦,就不想讓他出去。得知王老板要培訓電工,他就請王老板安排兒子當廠電工。幾個月來,在溫智的培訓下,兒子已經學了很多東西,廠里一些用電小問題他也能解決。但畢竟技術還不夠過硬,前不久有個故障他處理不了,供電局的“大拿”又請不來,那天本村的“懂家子”景臣正好在家,王老板就請來景臣跟胡有才的兒子小胡一起處理問題,盡管景臣也很努力,但到晚上九點了還是搞不定,沒辦法才把溫智請來。也就是匿名信上說的溫智索要費用的那次。溫智和同事楊柳不辭辛勞,一直忙到半夜才把故障排除。王老板為了表達感謝,就給溫智塞了六百元。溫智說什么也不要,把錢塞回王老板的手里,和楊柳騎上摩托車就走了。王老板追不上,就喊著說:“小溫師傅,你要是覺得六百元少了,回頭我給你們多送點去。”溫智騎在摩托上頭也沒回地回答王老板:“隨便您怎么想,但我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掙錢的。”

幾天后,胡有才要去縣城辦事,王老板就讓胡有才把一千元辛苦費給溫智和楊柳他們帶過去。但溫智和楊柳還是謝絕了王老板的好意,并請胡有才轉告王老板,再這樣下次就不幫他了。當然,那天晚上王老板在感謝溫智和楊柳的同時,也給了景臣三百元辛苦費。

真相大白,匿名信肯定跟景臣有關!

第二天,市日報記者就寫了一篇有關此事的消息發表在市日報上,原野供電局的宣傳工作人員也在省電力報上發表了同樣消息。

其實人們都不知道,景臣匿名告溫智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那天胡有才來給溫智送辛苦費時,在供電局的院子里遇見楊福堂,因為是老熟人了,兩人就多聊了一會兒。得知胡有才給溫智送辛苦費,被溫智拒絕了,他就假惺惺地說:“其實以前我也不要,只是王板太客氣了,非要給我塞什么辛苦費,你說我總是不接受嘛,也有點駁他的面子,接受嘛,我心里總是不好意思。唉!最近手頭上活兒比較多,沒有去幫忙,還請你回去代我給王老板解釋一下。也請轉告他,以后再別給小溫給什么辛苦費了,他可是一名共產黨員,別因為這事影響了他的聲譽。”

其實楊福堂這么說,一是給自己以前收辛苦費的事找了個臺階——他就是王老板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那個“大拿”;二是他嫉妒溫智,不想溫智以后還有更多的“額外”收入。

胡有才走后,楊福堂就去找景臣。

景臣最近準備擴大店面,也正在向供電局提交增加用電改造申請,見是業務接洽班的楊班長來了,就非常客氣。楊福堂倒不跟景臣客氣,開門見山就問:“聽說你最近財源廣進啊?還跑到王老板的廠子里發財去了?”

景臣還以為楊福堂嫌自己搶了他的財路,是來問罪的。他也知道楊福堂在王老板那里撈辛苦費的事情,也知道有些故障是他故意不給人家徹底解決,有意留了一手。于是忙賠著笑臉解釋:“沒有,沒有,我只是那天回家去,順便被王老板叫去幫忙。我也沒收他給的錢啊。再說,我也沒幫人家干成事,是你們單位的小溫師傅解決的問題。”景臣以為楊福堂不知道他收錢的事情,就不承認自己拿王老板的辛苦費。

“你他媽的別裝蒜了,你活沒干成,錢倒拿了三百,別以為我不知道?”不等景臣說話,楊福堂又說:“你以為你拿了三百就多了?神秘個啥呀?你算個屁,熬了一天的時間,人家才給了三百,可是有些人去只搗鼓了那么幾改錐,就撈了一千元。”

“什么?一千元?”景臣不相信,因為他親眼看見溫智和楊柳沒有拿王老板的錢就走了。

楊福堂就告訴景臣,溫智那天不拿錢是裝樣子,也是嫌王老板給的少了,事后他開口要一千元,今天胡有才來送錢時他碰見了。聽說王老板非常生氣,可又不敢得罪溫智,怕他以后使壞,畢竟自己現在忙,沒時間去幫王老板……

楊福堂是什么樣的人景臣自然知道,但溫智那天當面不拿錢,背地里卻要一千元,他就有點不舒服,雖說故障是溫智來排除的,但自己也在那里熬了一天呀,這差距也太大了!

于是,在楊福堂的教唆下,景臣就給龍鵬寫了匿名信,舉報溫智。

過了兩天楊福堂又來找景臣,說龍鵬庇護溫智把匿名信撕了,你不能這么善罷甘休,既然要舉報那就舉報出個結果來,再寫一封寄給原野市供電局監察科,看有沒有人管,他龍鵬手再長也伸不到上級單位去。景臣不敢惹楊福堂,人家盯著叫寫,他只好再寫。

現在真相大白,誣告者的陰謀沒有得逞,相反卻給供電職工樹立了良好的形象,也給溫智本人贏得了更多的贊譽。作為景臣本人來說,他是感激供電部門和溫智的,自己一時糊涂,誤干蠢事,人家弄清真相后非但沒有來找自己調查,還在發表文章時沒有提及這件事情。于是,在一個周末的晚上,他主動上門來找溫智道歉,也把楊福堂教唆自己的經過一一對溫智講了。

溫智不但沒有責怪景臣,還寬慰他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反正也沒有傷害到誰,從此就不必再提了。同時也囑咐景臣,以后千萬不要跟任何人說這是楊福堂唆使他干的。

這件事情溫智不但要求景臣以后再不要對別人講,他自己也把真相爛在了肚子里,從不提及。

也正是因為景臣主動道了歉,他也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堅強的技術靠山,在以后的電氣設備維修中,要是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他都會去求助溫智,溫智也會熱心地幫他解決問題,并給他答疑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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