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見義勇為還是沖動?
“機長,這架737-700,飛機飛了有十年了吧?”在巡航過程中,秦龍沒話找話。
飛機進入了巡航高度,在自動油門的控制下,飛機爬升的角度自動從15度變成2.5度,開始增加到巡航的速度,發(fā)動機輸出的功率穩(wěn)定,飛行各儀表指數(shù)也像焊住了一樣,指到它應該指到的地方不動了。同時,飛行員的工作負荷也減到整個飛行過程中最小的時候。
在這個過程中,是允許一個不飛行并且不監(jiān)控飛機的駕駛員休息一會兒的。飛機里的兩個駕駛員,是通過聊天的方式使自己的注意力不至于太集中,而喪失了對飛機全面的控制。
有一次朱海濤、高健在吃飯的時候聊飛行的事情,聊得高興了,冷落了旁邊的朱夫人譚姐,她也是一名資深的老乘務員,煩了:“你們把飛行的東西都聊完了,那你們平飛巡航飛行的時候聊什么?”
“那自然是聊女人了。”朱海濤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朱夫人摔門而去。
當然聊天的話題是各種各樣的,幾個成年的男人的話題,想不聊女人倒也很難,但秦龍知道,今天話題不適合這個。
“是,哦,還不到,到明年整十年。”
“這飛機不錯啊,好像還是我們朱隊長接回來的。”
“哪架?哦,是這架2961,我們公司第一架700,沒錯。”
“現(xiàn)在公司抽人改裝777了,飛國際航班,你想改嗎?”
“不去,我要和老張隊長一樣,要把737飛到交給帶紅花的人,777飛機很好,但大通宵航太辛苦,不改。”當飛機飛到退役退租的最后一班,飛機都要蒙上紅綢子,戴上大紅花,和最后飛的機組合影留念,也是飛過這些飛機的飛行員們心潮最澎湃的時候。
“戴紅花,哈哈,我也能給飛機戴紅花嗎?最后一班一定要咱們兩個啊,加上朱隊長和老張隊長。”秦龍有點高興了。他喜歡飛737,更喜歡737機隊這樣融洽的氛圍。
“戴紅花是后話,先說說,你剛才看我飛行起飛程序有什么缺點呢?”高健還是把話題引回飛行中。高健對自己這個小兄弟還是要求很嚴格的,抽空對他的飛行講評下。飛行是需要這樣傳幫帶的。
秦龍絮絮叨叨,也沒說到點子上,高健聽著,沒理會他。檢查了下燃油,是平衡的,高健又看了看CDU(電腦顯示組件)里外界顯示的溫度,-55攝氏度,在這樣的溫度下,飛機表面是不可能結冰的,又不放心,打開機翼照明燈,檢查了下機翼表面,在月夜里,機翼發(fā)著幽幽的藍光,在高速的氣流中輕輕地顫抖,這是飛機機翼上的引力在起作用。
有一次,一位坐在飛機機翼位置的旅客一定要機長出來解釋下,為什么機翼是晃動著的。乘務員一臉無奈,要高健出去解釋,高健覺得自己這么大個機長怎么能說出去就出去,簡單給乘務員講了講,讓轉告出去。乘務員就一臉懵逼地出去了。
高健想到這兒,松開了系在大腿上的安全帶說了一聲“上個洗手間。”
“機長,你親自去啊?”
“少廢話,監(jiān)控飛機啊,快聯(lián)系西安了。”
高健有個習慣,在下降前,總要去趟衛(wèi)生間,有沒有都要騰空下,怕飛機萬一有個備降什么的,工作強度大,把自己憋壞了,這東西,還沒用呢,可不能壞。
飛行員在漫長的飛行生涯中,在一次次的飛行過程中,逐步養(yǎng)成了很多好的習慣。當然也有例外。
有一次,飛機快落地了,副駕駛說:“機長,不行了,我得去上廁所。”
還有一次,管制員突然發(fā)現(xiàn)停在滑行道上的飛機不走了,問:“有什么問題嗎?”“沒有。”副駕駛搪塞著。“那請繼續(xù)滑行啊。”“不行!”管制員納悶地問道:“為什么?”副駕駛支支吾吾說:“機長拉肚子,去后面了。”管制員語塞。
當然這樣的事情是非常罕見的,人的自制能力還是很強的。也有不強的,飛機巡航過程中,后面客艙的周林旅客就覺得控制不住自己了。
雖然是冬季,但東南航空公司的女性乘務員的制服還是著裙裝,周林一直色迷迷的看著來回服務的乘務員優(yōu)美緊繃的大腿,在黑色的絲襪下,腿部線條清晰。
“活該,她們就在誘惑我,我也不能浪費,誰叫他們耽誤了我這么長時間!”周林罪惡的念頭,變成了事實。
出來上廁所的高健碰到了哭得梨花帶雨的張?zhí)鞇跡。高健機長聽著E妹的哭訴,頭一下就大了,他還是理智地讓旁邊的倪可進駕駛艙值班,現(xiàn)在東南公司按照要求,嚴格執(zhí)行駕駛艙兩人制飛行要求,如果有飛行機組離開駕駛艙需要客艙服務人員進駕駛艙值班。給秦龍簡單交代了兩句,自己要離開駕駛艙一兩分鐘,然后看了一眼鏡子里氣得滿臉通紅的自己,沖進了客艙。
山東旅客那句話一下引爆了全客艙。周林的囂張態(tài)度讓旁邊的人看不下去了,幾個旅客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罵他。充滿正義感的山東眼鏡,從座椅前面拿出周林的手機,勇敢地向劉沫沫提出要做人證,稱親眼目睹周林偷拍乘務員的大腿,絕對是故意捏人家小姑娘屁股的。
沫沫正安撫義憤填膺的旅客,同時盤算著準備拿紙筆給山東眼鏡留個書面證詞,忽然感覺有人拽她袖子。“乘務長,”E妹兒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她身旁,手里拿著周林一直沒關的手機,正好是天愛腿部的照片。“這是我的照片!”張?zhí)鞇坶_始刪照片。“慢點刪,留一張做證據(jù)。”劉沫沫感覺自己的頭都快炸了,但還是保留著理智。
張?zhí)鞇跡紅著眼睛,拿著手機對著柿餅臉旅客說:“你,你這個流氓,我跟你沒完……”
正在舌戰(zhàn)群雄的周林突然看到了那個紅顏禍水。“媽的就是你個臭婊子,居然敢潑老子水……”周林一下從座位上暴起,探身就去揪張?zhí)鞇跡,有意無意的,手就朝天愛的胸襲了過來。
這一幕后來在張?zhí)鞇跡的腦海里烙下了永恒的印記。
當那只安祿山之爪越過沫沫姐又一次朝自己伸來的時候,她幾乎和上一次同樣沒有一點防備。但就在那爪子要碰到她制服胸部前襟的時候,斜刺里閃電般地插過來一只大手——藏青色的袖筒擦過自己的臉頰,一股帶著男人味道的氣流拂過,輕輕拋起她耳旁的幾縷青絲。
太快了。E妹兒沒有看清那手是怎樣隔擋開色魔之爪的,只看到那手猛地一推,油餅臉的胖子便跌坐回了座椅上。緊接著,一陣雷聲在身邊炸響:
“坐下!干什么你?你還敢動她?你動手試試?! ”標準的北京話,制服,四杠,他?高健?機長怎么會出來?劉沫沫簡直要懷疑自己在做春秋大夢。
高健一嘴的北京話,在中學時候學的罵人話都不打磕地蹦出來。
“你聽清楚,現(xiàn)在我以機長的身份告訴你:你在飛機上對乘務員進行騷擾,并且還擾亂客艙秩序,影響了整個航空器的安全……”高健氣怒之下,面目猙獰,但那千真萬確是高健。“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違反了《民航法》,我會立即跟機場地面公安聯(lián)系,你就等著著陸后見警察吧!”高健指著周林的鼻子吼完,一把拉過張?zhí)鞇跡轉身就走,留下劉沫沫怔在當場,還有一片鼓掌和叫好聲的旅客,他們都沒在意,這個機長這么從駕駛艙出來,那么誰在開飛機呢?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將在三十分鐘后到達成都雙流機場……”倪可的廣播又一次在客艙響起,737開始下降。客艙里興致高昂的旅客們逐漸平復下來,做完檢查工作的乘務員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此時坐在號位上的張?zhí)鞇跡,與幾十分鐘前座椅上那個累癱了的小空乘相比,可謂判若兩人:臉頰上水水的紅暈早已掩過了哭紅的雙眼,一雙眸子顧盼生輝,靈動有神;坐得筆直的身板兒被狂跳的心轟得微微有些顫抖,一看就知道人還在激動中沒拔出來。
E妹第一次在飛機上被人非禮,卻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反擊無賴的流氓旅客。痛快,太痛快了!她把剛才那些羞辱憤怒和委屈全忘了個干凈,只覺得一股勝利的快感和豪氣。張?zhí)鞇跡是家里的獨生女,聰明漂亮,從小就是四個老人兩個大人寵愛非常的小公主,可自打做了空姐,就從被人伺候變成了伺候別人,還要常常被人訓斥。為了平安度過實習期,她覺得在飛機上簡直是忍氣吞聲,稍有起義的舉動還會遭到師父的鎮(zhèn)壓。今天這回算是把憋了幾個月的濁氣都發(fā)出來了,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酷啊,今天這個高機長簡直太酷了!他叫高什么來著?起飛前都沒多看看他,光顧著和他比個子去了,待會兒一定要問問沫沫姐……
高健怒吼完周林,把天愛拉到客艙前面,冷靜了下,進駕駛艙前問E妹:“真潑他了?”
“嗯,滿滿一杯礦泉水。從頭到腳。”
“好,干得好,可惜啊!”
“咋了?”
“咋就不是杯開水呢!”
E妹破涕為笑。
“他咋出來了?”劉沫沫一邊拉出座位上的肩帶,一邊問從駕駛艙出來的倪可。飛機下降的時候也是乘務人員們溝通的好機會。
“英雄救美呀……我一直在旁邊看著呢。”倪可笑嘻嘻地說:十分鐘前高健欲如廁,一開駕駛艙門正遇見張?zhí)鞇跡從洗手間補了妝出來,見她臉紅眼腫的便問起緣由,一聽便“義憤填膺”地找,“走,帶我去看看是哪個混蛋這么囂張?”接下來自己進駕駛艙值班,高機長自然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劉沫沫聽得一臉狐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個機長什么時候管過客艙的事情,就兩個飛行員,飛行安全誰保證呢?他高健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仗義了?剛才還連廣播都不肯的人呢。”
“看見水靈的小姑娘就肯了唄。”倪可曖昧地撇嘴一笑,發(fā)過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風。
飛機的機身輕輕地抖動著,耳邊的噪音反而小了,發(fā)動機從轟鳴變成低低的輕喘,功率降低,機頭下俯,反應敏感的人,感覺有種電梯下降的感覺,安全帶信號燈也亮了,飛機開始下降。
飛機平穩(wěn)地飛行著。不管怎樣,今天機長這家伙的飛行技術倒還是沒得說。沫沫不開飛機,但可不缺感受飛行的經驗。她順著強大的慣性讓自己身體靠在座椅上——這種時候劉沫沫總是習慣把自己掛在肩帶上,不喜歡用腰力去抗衡。
沒有當空姐以前,飛行員在劉沫沫眼里一直都是瀟灑整潔,高素質有風度的光鮮形象。那時她和大部分女孩一樣,是用景仰甚至是傾慕的眼光注視他們。曾幾何時,沫沫也和其他的乘務員一樣有相同的羞澀的少女夢:找一個飛行員,和他一起雙雙高飛。快樂時有更多共鳴,受了委屈也更能理解體諒,就算是聚少離多,只要有深愛和信任,權當小別勝新婚——有多少離別之苦,就有多少相見時的欣喜若狂……
夢想,一旦破滅,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是個多么可笑的笑話。
沫沫的這個夢想,破滅在有一天親眼看見駕駛艙鉆出一位發(fā)如亂草褲子油亮鼻前兩點黑的BMW(鼻毛王)時;破滅在好幾回看到他們拖著個大大的塑料垃圾袋去裝機供品時;破滅在每一次他們對乘務員如女傭般隨意的呼呼喝喝時;最后那一點點,破滅在因水溫不夠,被一個粗暴的機長劈面潑來的一杯茶時……
從此以后,沫沫對飛行員再沒有任何想法——不管是親人朋友同事,只要有人介紹或者僅僅是建議她考慮一下飛行員,她都簡單回答三個字:沒興趣。
遠在成都的老爸打電話來勸:“女兒啊你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嘛,飛行員也不都是那樣的,大部分還是很不錯的……”沫沫的回答依然簡單:那也莫法,我就總是遇見小部分。她已經把自己的少女夢掐死了。
只是這個高健似乎有點與眾不同。劉沫沫眨了一下眼,面前仿佛浮現(xiàn)出他的樣子。黑又粗的眉毛,細小的眼睛,眼皮還一單一雙;鼻梁是夠挺,可整個鼻子又略嫌太大;薄薄的嘴唇,一咧開便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配上他那短短的板寸兒,刀削斧砍般的臉部輪廓,不像個開飛機的,倒像是個黑社會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