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旅客排行榜

劉沫沫拿起話機告訴旅客們飛機即將滑行起飛的好消息，只聽得客艙里傳來旅客們的歡呼聲。在苦等了十幾個小時后，這些旅客終于可以飛往成都了。

737慢吞吞地在地面爬行的時候，看到機長虎著臉從駕駛艙出來，還把沫沫嚇了一跳，后來看到高健機長去看飛機機翼上的雪，沫沫知道這是機長去檢查飛機的狀況。飛機快起飛了，機長從駕駛艙跑出來，這種局面的確是難得一見。

是機長高健的廣播替自己解了圍，還是飛機的提前滑行讓焦慮的旅客安靜下來？倘若還要繼續等待的話，他們會依然僵持下去嗎？機長為什么會廣播呢？是不是自己沖進駕駛艙那一通吼起了作用？其實劉沫沫并沒有把握，這樣怒踢駕駛艙門，沖進駕駛艙是不是一個乘務長應該做的，沫沫發現自己也是個E妹嘴里的“暴脾氣”。

一個乘務長應該沖自己的機長發脾氣嗎？沫沫容易沖動的性格總會讓她去做一些自己事后都吃驚的事情。

機長是一架飛機上的最高權威，他們在前面飛行，保證乘務組的安全，沫沫應該要感謝他們的，但劉沫沫在骨子里并不喜歡他們，難道這個高機長和其他機長不一樣？不，也沒有什么不同。這些飛行員還不都是一樣，一樣的沒有原則，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不知寬容。有些機長表面人五人六的，相處久了，那些貪吃好色愛占小便宜的德行也肯定會漸漸顯形。

沫沫狠狠地閉了一下眼，高健的影像消失了。管他呢！坐在折疊椅上的她低下頭，“咔噠”一聲扣好安全帶肩帶，從艙門上冰涼的圓窗望出去。

雪又開始下了。燈光下，飄飄灑灑的雪花朝她飛舞過來。一部分攀住玻璃，用六角的身體在窗戶下沿堆積出一片冰晶；一部分被氣流卷動著，在圓窗前短暫停留了片刻，轉個圈不見了。

“這些旅客，都不是人。”做完最后一遍安全檢查的倪可用一句驚世駭俗的話讓劉沫沫轉過頭來。“都不是凡人，是一百單八將。”她俏皮地沖沫沫擠擠眼。沒錯。論強悍，這一百零八位，真不比水泊梁山的好漢們差。劉沫沫會意地抿嘴笑了，這還是從這一百零單八將登機以來，她第一次因開心而露出笑容。

張天愛E也終于坐了下來。她坐在后客艙自己的座位上，一邊用紙巾抹著發際細密的汗，一邊偷偷將腳跟挪出鞋外以緩解在機艙里奔走下來的酸痛。上飛機迎客，乘務長就要求把靴子換成了平底的皮鞋，平底的皮鞋雖然舒服，也架不住往客艙來回數十趟折返跑，本來就不合腳的鞋子讓天愛痛不欲生。在飛機上脫鞋子，若是被沫沫姐看到肯定會敲她的腦門。總算走了！要是飛機再不動彈，這幫旅客就該動手了，我肯定，他們一定會的！她靠在椅背上吁出一口氣，感覺到飛機滑行時由座椅傳到腿上的一陣陣震動，已經約等于享受了。

怎么就這么倒霉，遇上這么長時間的延誤……今天這個航班上肯定有掃把，還是個光輪2016型的飛天掃把——“掃把”是E妹兒從師沫沫之后迅速學會的專業術語之一，源自民間俗稱“掃帚星”，是航班不正常時機組成員互相戲謔，授予罪魁禍首的美稱。還好，我打了電話，飛機提前走，一定是虎哥幫的忙。

天愛是在夜店喝酒認識虎哥的。朋友互相介紹，兩個人都在民航的這個圈子里，自然就格外親近，幾杯雞尾酒下去，虎哥有了醉意，夸著海口說，在北京飛機被流控，給自己打電話就能搞定。天愛覺得虎哥吹牛，沒想到這次好像真的起了作用。

今天和沫沫姐飛行，本來應該是愉快的，但航班延誤，這些旅客真討厭，飛機能不能走，是我們空姐說了算的嗎？

自己差點沒被旅客的唾沫星子給淹了，尤其是那些北京客人，說話聲音不悅耳就算了，還拉著沒一點兒人情味兒的刻薄腔，能把人酸死！張天愛E這批新丁，不過才上天體會了半年多，就完全認同了空乘界那個眾所周知的排行榜——什么榜？全國刁蠻旅客排行榜！話說當今難纏旅客，天上三分：廣東，上海和北京。廣東旅客財大氣粗，神氣，占據第三；上海旅客錙銖必較，小氣，摘得第二；北京旅客，則以皇城根兒下，天子之鄰的牛氣霸氣冠絕中華，成為無數空姐心目中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當初被調教得愛心滿滿、溫情脈脈的張天愛E一上機，就被排行榜上的一只“狀元狼”狠咬一口，一封熱情洋溢的投訴信，當下就讓E妹痛徹心扉、天昏地暗、生不如死。學員經歷延長了三個月，跟師父訴苦，卻被劉沫沫從鼻子里哼出的一句話打懵：“你把旅客當上帝？他們可沒把你當天使。”一語驚醒夢中人。從此張天愛E不再把培訓中心學到的東西當成圣經真理，她開始跟劉沫沫學做SUPERWOMAN。“不做天使，要做就做女超人！”——這是那天師父接下來的第二句話。劉沫沫的所謂女超人，就是具有超強應變能力和經驗，對所有情況都能應對自如的乘務員。她是服務員，是救生員，是護士，是大廚，是老師，是律師，是修理工，是搬運工……必要的時候，她甚至是女警察、女特工、女殺手——當然出手是溫柔一刀。

張天愛E憧憬著成為那樣一名空姐，她為此非常盡心努力地學習著。憧憬往往是距理解最遙遠的一種情感，成功并不會因為強烈的渴望而變得哪怕容易那么一點點。或許，每一個為之奮斗的乘務員都注定要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注定要摔打到身心皆傷吧……現在才剛剛開始的她，從那個刁蠻旅客排行榜上除了學到“談北京人色變”之外，并沒有領會到更多的東西。

生活總是不會讓人如意的，像遇到的那種人，總是望穿秋水也盼不到。天愛是個標準的相貌控，她以前覺得自己夢中的情人應該是個面貌成熟微笑動人的暖叔（男），但今天見到的這個虎頭虎腦的機長，天愛發現自己就很喜歡，副駕駛也帥，但天愛不喜歡太年輕太帥的男人。天愛想著，她二十歲成人禮，誰會陪自己過呢？還有幾個月吧？“我希望你是我獨家的記憶……”天愛在很小的時候許過愿，這是她的小秘密。

天愛對男人相貌雖沒要求，但也絕對不能長得像今天飛機上那個不懷好意的京痞，想起那張滿面油光的臉她心里就一陣厭惡。張天愛E閉上眼將頭偏向一旁，聽著發動機的轟鳴，任由面前無形的氣墻將自己緊緊壓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