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見的就要黑了,可是二后生卻杳無音訊,這讓賈蘭分外焦急。她不安地望著窗外,越想越不對勁兒:二后生怎么還不回來?晚了可就來不及了。莫非——他被扣在家里了?不行!我得想想辦法,不能就這么干等著……
賈蘭便匆忙向外走去。她知道出了客棧,向右拐上十多米,有一家店鋪。這家店鋪里有一臺老式電話是可以用的,鎮上打電話的人極少,所以那臺電話基本上每天都閑著。
電話果然馬上就通了,賈蘭聽出接電話的是姐姐賈梅。她沒有一句廢話,單刀直人地問姐姐是不是見到二后生了。姐姐告訴她:“見到了,可是他已經被關起來了。”賈蘭生氣地問為什么要關二后生。賈梅在電話里告訴賈蘭:“媽媽想用這個辦法逼你回家呢。蘭蘭,你要是真在卓資山就趕緊回家吧!媽想你都快想瘋了。”
賈蘭對著話筒,低聲道.?“就算我在卓資山,也不能隨便回家。我們有自己的紀律,這你應該明白。姐,趕緊讓媽把二后生放了,至于那筆錢,家里不想給,我再去想辦法。”
賈梅沒把握地說:“我試試看吧!就怕說服不了媽……不過你放心,二后生不會有事的……哎,你到底在哪?”
賈蘭對著話筒說:“對不起姐,我掛電話了!”
放下電話后,賈蘭神情郁悒地走出了店鋪,悶悶不樂地蜘躕在東街的街頭。她知道這兒離家只有幾步之遙,只要一邁腿,她就能回家了。可是她不能回去,因為組織上沒有讓她回家的命令。在野馬特遣隊到達海勃灣的時候,奇劍嘯代表黨支部正式宣布:她已經是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了。三天后,她和其他幾位新黨員莊嚴地在黨旗下舉手宣誓。她知道,成為共產黨黨員,那就必須得嚴格遵守組織紀律,決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行事。
正躑躅時,一個小叫花子跟上她,不停地在她的屁股后面哀求著:“小姐,行行好吧!我三天沒吃東西了,行行好……給點錢吧!”
賈蘭不耐煩地揮手:“去去,真麻煩……”
可小叫花子糾纏著不放:“小姐,一看你就是好心人,人長得美,心眼兒也好,給點錢吧!”
賈蘭幾乎要被那小叫花子給逗樂了,看著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她突然有了主意:“過來!你叫個甚?”
“我叫小五子。”
“小五子,你幫我辦件事情,好不好?回頭給你買碗莜面魚魚。”
小五子驚喜地看賈蘭:“真的?”他又伸出兩個手指頭來,“外加羊肉蘑菇湯。”
“沒問題!”
“你就說讓我干什么吧?我一定幫你辦好。”
“我寫封信,你給送到一個地方去行嗎?”
“不就送封信嘛,好說。”
“你可不能拿著信就跑了啊!”
小五子拍著胸脯說:“怎么會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小五子說話辦事是講信譽的!”
賈蘭示意小五子過來,趴在他耳邊說了起來。小五子興奮地把頭點得像撥浪鼓似的:“嗯哪……行……好……”
一刻鐘后,小五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幽蘭閣。門口的看門人急忙上前攔住他,呵斥道:“快滾,小叫花子!要飯也不看看地方。”
“誰說我是來要飯的?”
“不要飯,跑這來干什么!”
“我是來送信的,讓我進去!”小五子說著就要往里闖。
看門人急忙攔住他:“出去,誰叫你進來的……哎!”
那小五子非常機靈,像條泥鰍似的滑了進去,一步躥進了院子里。看門人急忙去追,他卻左閃右閃,根本無法抓住他。二人正在院子里藏貓貓似的,管家喜叔聞聲而出,見狀急忙上前問是怎么回事。
看門人指著小五子說:“這個小叫花子,非要闖進來,攔都攔不住!”
“我們老大讓我來送信的,為什么不讓我進去?”小五子理直氣壯地說。
“哦,你來送信?信呢?”喜叔問。
小五子從懷中取出信來,遞給喜叔。喜叔接過信來看了一眼,對小五子說:“信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不行,我們老大還等著回信呢。”小五子認真地說。喜叔沒有辦法,只得帶他一起去見老爺和太太。
賈二河認真地看著賈蘭的信。柳如嫣和賈梅都緊張地看著他。二爺看罷信,臉色極不好看。他告訴柳如嫣和賈梅:”蘭蘭被當地一伙地痞無賴給綁架了,必須得拿錢去贖她。”
柳如嫣吃驚地問:“真的假的?她不是剛打過電話嗎?”
“信上說,她剛出電信局,就被那幾個地痞無賴給纏上了。”
“送信人在哪兒?叫他進來,趕緊問個明白。”
賈二河問喜叔:“送信的呢?”
喜叔急忙把躲在他身后的小五子拉到前面來,讓他說話。不想那小五
子倒也不怯,對賈家人神吹起來:“……我們老大,那在綏中黑道兒上可是大名鼎鼎。殺個人對他來說,就好像踩死一只螞蟻。老大說了,如果你們不趕緊帶錢去贖人,他就要撕票了!”
“什么叫撕票?”賈梅不懂這黑話。
小五子不屑地說:“連撕票都不懂啊?就是拿刀子抹脖子嘛。”
“啊喲!”柳如嫣嚇得跌坐在椅子上。
“你們別不相信,這都是真的,趕緊拿錢去贖人吧!”小五子加重語氣說。
賈梅對賈二河低聲說:“爹,不管這事是真是假,信肯定是妹妹寫的,筆跡是她的,咱們就聽他們的,快給錢吧!”
二爺下了決心:“好!我答應你們老大的條件,錢可以給你們老大,不能給你,我得派人跟著……”
“行啊,不過,你家小姐說了,要派人跟著,只能派一個叫二后生的人,別的人都不能去。去了,老大就撕票。”
二爺與柳如嫣面面相覷。看來,只能聽這個小要飯的了,便急忙讓喜叔去叫二后生過來。
一切都按照賈蘭事先預想好的進行著。天剛擦黑時,傳來了敲門聲。她急忙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二后生和小五子。
“二后生”
二后生憨笑著說:“二小姐這招真靈,要不然,我現在還出不來呢。”
“錢帶來了?”
“帶來了!老爺挺大方,還多給了一百塊大洋!說讓你買些營養品滋補身體。”
“咱們趕緊到黑市吧。”
賈蘭拉著二后生便要走,卻被一個人擋住去路。
“喂!我的莜面魚魚呢?這么大的人,說話怎么不算數啊。”
“對不起!忘了我們的大功臣啦。”賈蘭恍然想起給小五子的許諾,連忙掏出一張紙幣遞給他,“拿去買點吃的。”
小五子接過錢,滿意地說:“這還差不多。”
使賈蘭沒想到的是,那小五子雖然拿了錢,卻并沒有離開他們,一直悄悄地跟在后面。賈蘭畢竟受過一些反跟蹤訓練,覺得不對勁兒,一回頭,就發現了緊跟在他們身后的小五子。
“臭小子,錢都給你了,怎么還跟著啊?”
“小姐,你們是不是要去黑市啊?我可以幫忙啊!”
“你能幫什么忙,別添亂了。”
“黑市有我的弟兄,你們想買什么,他都能給你買得到。”
賈蘭想了一下,覺得小五子不像是撒謊的樣子,就答應帶他一起去了,不過,他得聽話才行。
賈蘭早就知道西街某個地方有個黑市,一到天黑,那兒就非常熱鬧。天黑了,人的臉面看不清了,每個人都顯得很神秘。大家討價還價都是在袖口里捏手指頭。然后成交或者不成交,就匆匆分開了。這個黑市賣什么的都有,就連綏蒙自衛軍的逃兵,都會跑到這兒來販賣他們的武器。
賈蘭和二后生還有小五子在那些黑色神秘的人群里穿行著。沒有人說話,這里靜得讓人發悸。在這個無聲的世界里,大家或靜或動,形若鬼魂兒。
幸虧有了小五子,賈蘭他們才能順利地找到那個專門倒賣礦石的販子。那是一個瘦高個子,他的兩條細細的麻桿腿似乎在寒風中不停地顫抖著。賈蘭不懂捏手指頭的啞語,但是小五子卻懂,他和那販子捏了一會兒手指頭,然后在賈蘭的耳朵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賈蘭又在他的耳朵邊低聲叮囑了幾句什么。小五子便繼續和那販子捏古手指頭。
這樣的交易進行了一會兒,終于談成了——五十塊大洋,買兩大麻袋天皮。賈蘭讓小五子問對方,這天皮是從哪兒搞來的。小五子和他捏會兒手指頭,然后悄聲告訴賈蘭說:“他不讓我告訴你這天皮的來歷,好像和日本人有關呢。”
賈蘭點了點頭。小五子讓賈蘭和二后生跟著那瘦麻稈向一個地方走去。路很偏僻,也很陰暗。他們跟著那麻秤走了很長一段路子,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倉庫里。賈蘭瞥覺地打量著四周。倉庫里很安靜,只有幾只大老鼠竄來竄去。那瘦麻稈先是驗完賈蘭交給他的大洋,然后把兩個大麻袋抬了過來,讓賈蘭他們驗貨。賈蘭根本沒見過什么是天皮,就讓二后生查看一下。二后生用手摸索著,取出幾塊礦石放在眼前查看著,但見那礦石在昏暗中熠熠發著金色的光芒,果然顯得十分神奇。二后生是見過天皮的,他對賈蘭點點頭。
貨款兩清。這工夫,小五子早已經從外面給他們雇了一輛馬車。那車夫進來,和二后生一起將兩麻袋天皮抬出去,放在了馬車上。到了外面,借著微弱的星光,小五子指著那車夫對賈蘭老練地說:“這是三哥,他會幫你們把貨送到你們要去的地方。價錢你們自己談吧。”
那三哥便問往哪走貨。賈蘭說是去紅召。三哥猶豫了一下,沒再說話。賈蘭問他怎么收費。三哥說:走著看吧,到了再說。賈蘭和二后生急忙爬上了馬車。三哥甩了一鞭子,馬車便急匆匆上路了。
就像一條出色的大狼狗一樣,葉知秋非常相信自己的嗅覺——但凡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他便能嗅出些味道來。在偽滿洲國,憑著這特殊的嗅覺,他成功地破獲了軍統的情報網,受到土肥原的贊賞;同樣,憑著這特殊的敏感,他也躲避過幾次敵方的暗殺,保住了性命。
他是從電話里嗅到氣味兒不對的。當電話接通了幽蘭閣,電話那邊賈梅脫口而出“賈蘭”時,他什么話也沒說,急忙驅車直奔幽蘭閣。
當葉知秋兩道嚴厲的目光直逼著賈梅時,賈梅無可奈何,將二后生如何回來取錢、賈蘭如何被綁架、小叫花子如何前來傳消息……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葉知秋。葉知秋沉吟了一下,對賈梅說:“既然蘭蘭已經回來了,就不能再讓她走了。我去把她追回來。”
葉知秋急匆匆趕回到鷲巢,帶了幾個手下,一路追到黑市。黑市里有他安插的眼線。眼線悄悄告訴他:剛才的確有個女的和一個男的還有一個孩子來過這里,和旁邊的那個瘦麻稈做了一筆買賣。葉知秋立即走過去,將槍口頂在瘦麻桿的腦袋上,喝問:“剛才那女人呢?”
“走了!”瘦麻稈雙腿害怕地抖動著。
“往哪了?”
“那邊……”
“你給了她什么貨?”
“這我不能說!”
“真的不能說?”
“這是道上的規矩,不能說。”
葉知秋突然扣動扳機。一聲槍響,瘦麻稈的頭被打爆,腦漿飛濺到葉知秋的身上。葉知秋厭惡地抹了一把,將噴到身上的腦漿抹掉,然后扭頭對手下說:“快追!”
畢竟汽車輪子比馬車快,大約一個多時辰,汽車追趕上來,車燈明亮,好似一把劍,將夜色劈開。
是二后生最先發現后面有汽車追上來了。他指給賈蘭看那束燈光。賈蘭急了,催促三哥再快點。三哥把鞭子抽得啪啪響。駕車的馬車奔跑得更快了。后面的追兵越來越近了,他們開始射擊,密集的子彈在馬車左右嗖嗖地飛著。馬兒感覺到危險,瘋狂地嘶鳴著向前奮力奔去。一顆子彈射中了三哥的手腕。賈蘭急忙從身上扯下一縷布條給他包扎傷口。三哥說聲沒事兒,繼續趕車狂奔。眼看的汽車的燈光越來越近,三哥憑借著熟悉道路,急忙將馬車趕進附近一片樹林里。賈蘭和二后生等人全下了馬車,趴伏在樹林中的草叢里隱藏起來。汽車駛過來,卻找不到目標,在樹林外面轉悠了一會兒,接著車停下。趴在草叢中的賈蘭清楚地聽見了葉知秋的聲音:“仔細搜索,千萬不能放跑了她。”
那些黑色的人影竄進林子里,但那林子實在是太密了,在夜晚,林子里顯得更加黑暗。他們走了一段路之后就不敢再往里走了,只是胡亂地放了幾槍,就急忙走出林子外面,向站在林子外面的葉知秋稟報說林子里沒有人。葉知秋也無可奈何,只得下令上車,然后汽車就開走了。原野又恢復了她夜晚的寧靜……
天亮時,三哥沿著一條小路,趕著馬車趕到了紅召。軍區那邊早已經派人接應他們,一直在路口等待著。當那兩麻袋天皮搬上接應的馬車上時,賈蘭把幾張鈔票遞給三哥。不料,三哥卻堅決不收那錢,說:“我不能收你們的錢!”
“為什么?”
“我知道,你們是八路軍。”
“你看出來了?”
三哥點頭說:“因為看出你們是八路軍,我才冒這么大風險送你們過來。換了別人,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來的啊。”
“謝謝你支持八路軍!三哥,這錢,你一定得收下。”
三哥擺擺手說:“我說不收就不收,你們趕緊上路吧!”
賈蘭頗有些過意不去:“這怎么行呢?你跑了一黑夜,還中了槍,多危險啊!這錢,你快拿著啊!”她硬把錢塞進三哥的手里,然后學著走江湖人的樣子拱拱手,“三哥,我代表八路軍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