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皮,即金云母,一種稀有的天然礦石,可用于工業、軍事等方面。抗戰時期,日本國內急需大批金云母,于是一支日軍特別部隊開進了卓資山,尋找著賈二河當年開采的礦脈,開始對金云母進行了秘密開采。蒙綏軍區接到上級命令,要求他們必須與日軍爭奪寶貴的礦物資源。但是日軍把開采出來的礦石藏在了什么地方,卻是高度機密】
翻閱那些陳舊的記憶,家的概念對賈蘭來說已經演繹為一張張發黃的老照片——卓資山幽蘭閣飛檐下的雨鈴,散發著書香味兒的寬敞的書房;北平暖梅齋的溫馨;還有,那便是歸綏菊花亭的凝重和蒼涼。
最讓她懷念的,還是卓資山的幽蘭閣。畢竟,她和姐姐是在那里長大的。那所深宅大院里貯藏著她最喜歡的莜麥的清香。尤其是母親常年住在那里,姐姐離她而去之后也回到那里。她經常想起她們,耳邊便縈繞著那不絕于耳的雨鈴聲……
后來,當她已經是八路軍蒙綏軍區獨立三團的團長時,家的記憶就漸漸淡了許多。那時她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行軍打仗,還要做戰士們的思想工作,沒有工夫回味家的溫暖了。而當到了晚年時,那種回味才再次浮現在她心海里。
那次回卓資山,是組織上的決定,是嚴格保密的。而對她來說,實在是太意外了!當奇劍嘯告訴她:你的任務就是——回卓資山鎮!
她問奇劍嘯是什么任務。他說自己也不清楚,她的行動由云平首長親自安排。第一步,先離隊;下一步,出發前告訴她具體的任務是什么。
“我不想離開你……不想離開野馬特遣隊……”臨走時,她突然難過起來,有些反悔,眼睛怔怔地看著奇劍嘯說。
“我們野馬特遣隊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前往陜北的通道已經打通了,隊伍也要回到大青山東部。這么一來,其實離你非常近的,我們可能隨時會見面的。”奇劍嘯安慰賈蘭說。
他說的沒錯,由于烏拉山馮占魁的改旗易幟,鐵蹄軍已經正式被收編為蒙綏軍區獨立三團。馮占魁任團長,政委是從蒙綏軍區派過去的。烏拉山成為紅色根據地。這么一來,前往陜北的通道便有了保護屏障,不再受曰偽軍的干擾了。
兩支野馬特遣隊勝利班師。不久,他們返回了自己的根據地紅召。早已經等候著他們的政委老海見了他們,居然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只有奇劍嘯明白他的心情——野馬特遣隊一年來西進開辟新的交通線,而老海帶著留守的部隊與前來清剿的日偽軍打起了游擊戰、麻雀戰,時而摸個炮樓,時而放個冷槍,時而除去一個大漢奸……搞得鬼子一點兒脾氣也沒有。雖然他帶隊伍轉戰在卓資山附近,但他的心一直惦記著遠去的野馬特遣隊。可當野馬特遣隊歸來之后,他看著離別一年的戰友們一個個黑黑瘦瘦的樣兒,知道他們在外面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磨難,尤其是一些熟悉的面孔都消失不見了,就知道他們已經壯烈犧牲,再也回不來啦!他為戰友們取得的戰績而高興、而驕傲,可心情卻是沉重的——與他們相比,自己好像是留在家中享清福哩!人家打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仗,而自己則是小打小鬧,都不好意思提啊!所以,他的臉色一直是陰沉的。
奇劍嘯拍著老海的肩膀說:“好了,開心點兒吧!我這個團長雖然還沒到期,但我決定了,讓給你,由你來當團長,我當政委!”
一句話使老海的臉上樂開了花兒。
娜仁與他的見面更是讓他感到欣慰。他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他掛念遠去的野馬特遣隊,除了惦念那些親密的戰友之外,最惦念的,就是她。他非常奇怪自己的這種感覺——娜仁沒走的時候,他并沒有那么強烈地想和她在一起的欲望,可當她跟著野馬特遣隊離開后,他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更讓他奇怪的是,他越是想她,就越是記不起她的模樣兒來了——她是什么臉型呢?瓜子兒臉?還是圓臉兒?眼睛呢,是那種雙眼皮兒的大花眼呢,還是細細的丹鳳眼呢?嘴唇嘛,倒還記得一些,是那種緊抿著的極有個性的嘴唇兒,嘴角流露著剛毅,而那下唇上的一道細細的溝,卻透出女性特有的溫柔……
當活生生的娜仁站在他面前時,他突然心疼起她來了——她黑了,瘦了,神情非常疲倦的樣子。他覺得此刻她非常需要一個男人的肩膀來依靠。他的那副呆樣子讓娜仁見了覺得很好笑:“咋的啦?不認得啦?傻啦?”
他笑了。他喜歡她用那種責備的口氣和他說話。聽她的訓斥是一種高級享受。他握住她伸給他的手,覺得她的手上皮膚很硬,像個打鐵的。
“你委派給我的任務,我可是完成了啊!”她從懷里掏出一本十分破舊的線裝書來,遞給他。
他接過來翻開一看,果然是那本《海家家譜》。他驚喜異常:“你是從哪兒找到的?”
娜仁告訴他,當她隨野馬特遣隊到達海勃灣時,她專門去了趟他的老家,在一個小鎮上找到了他家的老宅。按照他叮囑的地方,她幾乎找遍了被煙熏黑的房梁,終于在一根粗壯的房梁后面摸到了這本家譜。由于家譜是用厚厚的油紙包著的,所以損壞并不是很嚴重。
老海沒有什么文化,認字不多。他抬頭看著娜仁問:“你看過了吧?這上面咋說?”
娜仁說:“我猜對了——你家祖上,正是姓韓,是韓義的后代啊!”
“這么說,我們的祖輩真的是拜把子兄弟了?”老海驚喜地問。
“對,是圣主成吉思汗賜姓給你祖上姓海,以紀念他勇敢捐軀。”娜仁點頭說。此刻,她也有些激動。
老海一時手腳不知道應該往哪兒放才好,有點兒語無倫次:“咱們……到那邊走走吧……”
娜仁點了點頭,默默地跟著他向寂靜的山間走去……
天藍得好像用泉水洗過似的,秋風刮過來,柔和如淑女一般。一條原野小路上,已經換了便裝的賈蘭和二后生正在匆匆走著。
二后生有些興奮,不住嘴地說著:“賈蘭,真沒想到,咱們倆還能回卓資山執行任務啊……”
“叫我什么?又忘了。”
“哦,二小姐……嘿嘿,好不容易改過來,現在又得改回去。現在叫你小姐,一下子還真不適應。”
“我也感覺像做夢一樣。”
“我可緊張哩!頭一回單獨出來執行任務,千萬別有什么閃失。”
“呸、呸、呸!烏鴉嘴。干嘛要有閃失?我們必須圓滿完成任務。”
“是!”
“錢藏好了?”
“在我腰里纏著呢,人在錢在,決不會有問題!”
賈蘭滿意地點了點頭:“好!錢可千萬不能丟了。”
原來上級給賈蘭的任務是——去卓資山鎮,買一樣東西回來。這東西卻是稀罕物兒:金云母。
賈蘭搞不懂組織上讓她買金云母干什么用。她懂得組織紀律,只要是上級交給的任務,你盡力去完成就是了,不必去問為什么。原來這次任務與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上級并沒有允許她回家。只是一次短暫的外出化裝行動。
快進卓資山鎮時,他們遇到了偽綏蒙自衛軍關卡的盤查。那些偽軍在關卡上檢查來往行人查得極為仔細,二后生腰里纏著的錢還是被他們給搜去了。他們對二后生起了疑心:怎么會有這么多錢?還是賈蘭眼疾口快,說他們是做買賣的,要去草地上販牲口,所以帶的錢比較多。那些自衛軍因為得了錢,也不再查問,只管擺手驅趕他們趕緊過關卡,然后聚在一起去分錢了。
賈蘭大為光火,她沒想到,這些兵居然跟土匪一個樣,這是明搶啊!她不想走,要留下來跟他們理論。但那些兵哪兒有工夫聽她講理,對她吹胡子瞪眼要動粗。二后生見勢不妙,急忙把賈蘭強行拉開,低聲說:“只要人回來了,錢咱們再想辦法嘛。”賈蘭覺得二后生說得對,便悔恨自己剛才的莽撞,差一點和偽軍發生沖突。要是人被他們扣留了,那情況可就不妙了。
畢竟是回到家鄉了,賈蘭什么也不用發愁,不就是幾十塊現大洋嘛,派二后生回家找爹爹要便是了。
主意已定。二人進了卓資山鎮,輕車熟路地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下,然后,她派二后生趕緊回家。
這天,葉知秋宴請賈家全家吃飯。卓資山新開了一家涮羊肉館,說食材用的都是從錫林郭勒盟和烏珠穆沁草原上運來的羊肉,肉的味道極佳。食客們紛紛前往,一時車水馬龍,門庭若市。葉知秋定了最好的雅間。大家都吃得很香,只有柳如嫣不喜歡羊肉的膻味兒,涮了些蔬菜吃。賈梅和賈二河都吃得很香。葉知秋帶了一瓶好酒,不時敬賈二河。他那副對長輩十分恭順的樣子很得賈二河的歡心。
宴罷,回家的路上,賈梅問爹爹:“爹,你知道今天知秋為什么請咱們全家吃飯?”
“為什么?”
“知秋受到上峰的嘉獎,領了一大筆獎金哩,所以宴請咱們全家,以示慶賀!”
“這孩子就是能干,將來準有大出息!”賈二河點頭說,“但愿我們賈家沒有選錯女婿!”
賈二河率先進了院子里,一抬頭,看見院子里站立著一個人,一下呆住了——二后生!
二后生迎上前去,對賈二河說:“老爺,二小姐……”
賈二河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地看著二后生問:“快說,是不是二小姐出事了?”
“別急老爺。二小姐沒事,她讓我回來取些錢急用。”
這時柳如嫣和賈梅也進了院子,急忙問二后生:“她人呢?”
二后生支吾了一下:“她……還在大青山……”
“她沒和你一起回來?”賈梅急切地問。
“沒有……小姐讓我帶話回來,說她在八路軍隊伍里很好,讓你們不要擔心。”
“她需要多少錢?”二爺問。
“一百塊大洋吧。”
柳如嫣嚇了一跳:“她要這么多錢干什么?”
二后生急忙取出賈蘭的信來,遞給賈二河:“這是小姐的信。”
賈二河急忙看起信來。
柳如嫣在一旁焦急地催促著:“信里說什么了?”
“蘭蘭說,她一切都好,叫我們不用擔心。眼下她急需一百塊大洋給八路軍買軍糧,讓二后生給她把錢帶回去。”
柳如嫣抱怨說:“這孩子,自己跑去參加八路軍不說。又要拿家里的錢給部隊買東西,以后還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行了,給八路軍買軍糧,那就是支持抗日。不要多說了!喜叔,你去給二后生拿一百塊大洋。”
“是,老爺。”管家喜叔對二后生說,“跟我來吧!”
二后生跟著喜叔正要走,賈梅卻走到二后生面前,盯著他,似乎在懷疑著什么。二后生有些緊張地看著賈梅:“大小姐……”
“二后生,你實話告訴我,賈蘭是不是跟你一起回卓資山了?”
“沒有……”
賈梅緊盯著二后生,口氣很硬:“你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二小姐真沒回來。”
“想好了!你要不說實話,就拿不到錢。”
柳如嫣也走到二后生面前:“二后生,賈蘭她到底在哪兒?”
二后生態度很堅定地說:“二小姐還在大青山,她叫我一個人回來找老爺拿錢。”
柳如嫣和賈梅對視一眼。
“你要不說實話,不僅拿不到錢,就連賈家的大門也出不去!”柳如嫣的話有些發狠。
這一句話,讓二后生呆怔在原地不動了。他知道自己被太太給軟禁了。
倒是二爺開明些,認為把二后生關起來不太好,畢竟他現在是八路軍戰士,不是咱家的伙計,不能隨便關人家。賈梅說:“二后生膽小,也就是嚇暁嚇唬他,為的是弄清楚蘭蘭是不是也回來了。”二爺說:“我看這樣吧!一會就把錢給二后生,讓他趕緊回去。要不是事情緊急,蘭蘭也不會派他回家來取錢。”
柳如嫣有些不悅:“看看,平時口頭上說想女兒,現在你又要當好人!”
“就算蘭蘭真的回到卓資山,她不回家必有她自己的苦衷。我們不能硬逼她呀。”二爺說。
“只要知道蘭蘭藏在哪兒,我馬上把她帶回來。”賈梅說。
“就算你把她帶回家,她還是會跑的!”二爺說。
“我要用一顆慈母之心好好地勸她,一天不行兩天,兩天不行三天……
我就不信打動不了她。只要她能回心轉意,就會待在我們身邊不再到處亂跑了。”柳如嫣說。
二爺搖頭,他太了解自己的那個寶貝女兒了:“我看你這招不靈!”“我的女兒我了解,如果她真在這兒等著二后生拿錢。那見不到二后生,她肯定得露面。就算我說服不了她,能見上一面,我也心滿意足了。’’說著,柳如嫣難過地抽泣起來。賈梅忙拉住母親的手勸慰起來,可自己的眼睛里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