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見異思遷
- 齊家藥鋪
- 半夜輪回
- 5377字
- 2021-05-15 06:00:00
趙隊長自稱是管事的,打出曹盛才的招牌,說這是縣里維持會和商會的車,順川過界到南陽,換了棉花給皇軍冬裝準備。他們只是想走個捷徑,進了川就轉向南,走這條道可以省一兩天的路程,要不然得舍近求遠走東邊的十八盤和嵩山登封,那邊有八路軍皮司令的隊伍,誰敢拉著供香在灶王爺面前過?不管他倆怎么說,日本人就是不讓過,還讓他們把糧食拉回城里去。一個滿臉雀斑的偵緝隊領班說,自從上次日本人在溝里吃了虧,認定這邊山里有咱中國人的隊伍,別說這么大的兩大車糧食了,就是啃過的玉米棒子也不讓帶過去。
“別指望郭虎,他來了也白搭,他那臉面不如這里日本人的半個屁股光。我看你們還是打道回府吧,或者繞點路安生些。”雀斑好心勸說。趙管事悶著頭想了一會兒說:“這樣吧,反正離城里也就是一頓飯的時間,我去把曹會長請來看看能不能行得通,真不行那也只該了。”說著抬頭看了看天,“這也快中午了,我回來給弟兄們帶點吃的東西,省得你們大老遠的再往城里跑。”
齊德旺被搜了身,藥箱也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個人過了卡進山。這邊幾個趕車的把子在路邊生了堆火,眾人把隨身的干糧烤著吃,又有人拿出了一壇子酒和些鹵肉,大呼小喊地猜著拳下酒,什么八大仙呀、五魁首的,引得偵緝隊的人流著哈喇子圍觀。
“來吧,來吧弟兄們,酒肉不分家,想比試比試誰的枚高量大,就過來湊個熱鬧,亮指亮掌地亮上一手。”車把子們招呼著說。
偵緝隊有兩個“枚高量大”的,連連贏枚卻喝不上酒,急得跟貓抓似的,最后不管輸贏都端起酒碗往自己嘴里灌。四個日本兵不知道他們玩的是什么游戲,遠遠地看著,也學著樣子伸出指頭亂比劃。
這幫子人酒拼得正厲害,趙管事懷里又抱來了一壇子,手里掉著,幾大包燒雞,跑得頭上直冒熱氣。東西沒放下就連連抱歉,說曹會長中午有應酬,稍后就來。曹會長為了不讓弟兄們為難,他來時一定帶上霉協司令官開具的通行證,各位不必覺得過意不去,只管放心地吃喝。
伊水城的燒雞在豫西遠近聞名,精選一歲半的公雞,足頭足尾兩斤重,用百年老湯鹵煮,表面紅潤光亮,里外再罩以小磨香油,不用吃就“十里飄香”,價格也十分昂貴,尋常百姓是沒有口福嘗嘗是啥味道的。酒自然也是好酒,是醇厚郁濃的本地名釀嵩泉醉翁,光看那陶罐外邊的泥跡斑斑,就知道它歲月滄桑。日本兵們經不住誘惑,也都擠了過來。酒沒過三巡,所有人都倒頭呼呼大睡。
趙志成挨個給自己人服了解藥后,又給對方幾個不會喝酒,只是抿了抿鮮的人,捏著他們的鼻子灌了點殘酒。這些人頭腦還有點清醒,就是身不由己動彈不得,也只得乖乖地喝下去。趙志成這才向前后打了兩個響亮而悠長的口哨,接著便出現了兩隊人馬。后面還有兩輛拉糧的大車撒著歡奔了過來,原來趙志成聽從齊德旺的建議,又多從郭家買了兩大車,齊德旺說,吃一瓣蒜竄鼻子,吃一骨朵蒜也是那個味,何不多整他幾車?
郭鄉紳自然愿意,他可以撇開曹盛才獨得三倍的利錢,只是見他們沒有帶夠那么多的現錢,推說等下次再說。齊德旺說:“有我擔保給您立字據,您要是還不放心?還有貝勒爺在后面站著呢,您怕啥!”郭鄉紳只答應給兩天的期限,外加三天驢打滾的利息,否則他就拿著字據上貝勒府去討要,并要齊德旺發誓不能讓他女婿曹盛才知道。
隱藏在前面不遠處的齊德旺和武工隊眾隊員過來。趙志成給了齊德旺一張欠條,是當地人民政府寫據的,上面有區長和裴拴柱政委的簽字。然后驚奇而敬佩地說,齊家藥鋪的蒙汗藥實在是太靈了,比水滸黃泥岡上的都厲害得多,他只是聞了聞,到現在眼皮還直想打架。他讓齊德旺現在就回去,向曹盛才說明這里的情況,讓他好自為之,以后的事情他就不用管了。
哨卡上的日本兵和幾個偵緝隊都被拖進了地堡里,武工隊員們又抬來幾塊大石頭把地堡門堵上,讓這幫子就睡在這里吧,事后是死是活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曹盛才正在算計著自己的好事,現在已經到手了兩成的定金,再從郭家拿回來兩成,嘩啦啦的大洋不費吹灰之力就流進了自己的錢柜里。人要是走運了,做個噩夢梁上都給會你掉元寶。他在想,郭鳳那二貨回去拿錢,不知道那個老鄉紳會怎么糊弄她,真不行自己還得真的跑一趟,就說那是維持會的“公款”誰也動不得,還沒有等他理出個頭緒,齊德旺就呼哧呼哧地跑了進來,來不及喝口茶就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向他說了。
“那個姓趙的就是個八路軍的頭頭,是進城來鋤奸的,我看那名單上你排在第一,我也在其中,還說他們以前給你寫過勸告信,這次就是要試試你是真心幫他們,還是虛與委蛇。”齊德旺說:“你知道我自根怕事,我一大家子人抗不過他們,也不敢抗,只能順著他們來。只是給師兄您帶來了麻煩,心里過不去。”
曹盛才聽完一點也不吃驚,慢慢喝了口茶說:“你我多年,我還不知道你?你一句話出口,我就能從你眼里看出來你心里藏得是啥。還有那個年輕人表面上對我恭維,實際上眼里漏出的是殺氣,我不答應能行嗎?他們滿街的暗槍短刀,我能防得過來嗎?不過人家也沒虧著咱,交易也算公平,手里的東西賣給誰不是賣?只要他們給了錢不再刮磨咱們,又不往咱們身上涂腥氣,能轉個圈就轉個圈,打那個死硬別勁干啥?咱們不要命了?”曹盛才顯出世故,又老道地繼續說:“日本人到底能呆多久還很難說,前幾天鳳家大伯來信,雖然沒有明講,但隱有強弩之末的意思,這個時候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擔待些,也不失為上策。”
“日本人現在也怕糧荒,前兩天你們維持會的人上那府征糧,被貝勒爺罵了個狗頭噴血。現在山口那邊又出了這檔子事,我怕你家老泰山那邊……”齊德旺擔心霉協會揪住不放。
“這個不會!”曹盛才有些得意,“昨天你們前腳走,我后腳就打發郭虎去了洛陽城,這事霉協是知道的。關于郭家賣糧的事你更不用擔心,城外誰家不糶糧食換銀子?只是糶多了就招人嚼舌頭。”曹盛才小眼一瞇,不信任地看了齊德旺一眼說:“就怕那個老財迷咬住肥肉不松口,貪吃惹禍。他沒有再給你們多許上幾石?放著這么大的利他能不動心?”曹盛才真是看透了自己的老丈人,突然地問道。見齊德旺沒有回答,就又換了個話題說:“算了,不提這事了。章自哲要回來了你知道嗎?日本人要維持會為他們打掃營地,準備柴米油鹽。”
“章自哲投靠日本人了?啥時候的事?”齊德旺有點吃驚。
“可不是嗎!聽說他當了皇協軍的師長,日本駐軍部把豫西這一片交給他治理,官階和霉協相比至高不下。上次日本人破城,他本可以向西或者向南撤離,但他玩了個小聰明,怕后路會被截斷,來了個反其道而為之,迎著正面日本人的空隙就鉆了出去,起初倒也順利,到了皖西時卻被孫殿英那老狐貍給包了餃子。孫老殿你知道嗎?就是早年在咱伊水縣南邊那個搞廟道會的,個子不高,能說會道一肚子篩子眼的那個?他可是發了大財了,掘了老佛爺的墓,撈得黑天白地金山銀山的,錢對他來說是個逗著玩的事,手指縫一漏就弄了個軍長,沒有料到被日本人給捂了正著,日本人看他兵強馬壯又許了他個更大的官,什么豫魯皖保安總司令。章自哲鬧紅槍會的時候兩人就死狗不離湯,當時就歸了孫老殿的麾下,不但高官厚祿,還讓他回來進駐管轄這八百里殷富之地。”曹盛才一口氣說了這么多,最后才回到點子上:“我讓郭虎去洛陽,一是代表咱伊水城去迎接他,二是把維持會沒收他城北的那些財產還給他,這禮式要是讓日本人走到前面,我反倒要落個不是了。”
齊德旺心里清楚,當時章自哲落荒而逃,說不定將來就是個流寇,曹盛才先下手把他的所有財產搶到手,暫時歸到維持會的名下,將來近水樓臺也好順手牽羊。齊德旺沒有心思和他說這些,更擔心的是章自哲這千把號人的隊伍,一下子涌到伊水城的地界,無論是對八路軍還是國軍都不是什么好事,畢竟他們是當地的中國人,對這里的一切太熟悉了。齊德旺想通過曹盛才告誡章自哲不要太囂張,故意說:“他這個人就是聰明過了頭,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他降得太不是時候,過不了多久還得反正過來。”
“此話怎講?”曹盛才不解地問。
“前幾天古先生眼疾去我那兒,他說夜觀天象,南斗正位,七星散移,冥王下墜,推演日本人長不了。洛陽乃落陽也,日本人打的是太陽旗,從東向西一路兇煞,到此已是三鼓過后,暮色所至,豈能不亡也?”齊德旺學著古先生的口氣說。
曹盛才有點坐不住,聯想到郭鳳大伯的信,渾身熱燥起來,起身在屋里來回度了一陣子說:“古先生的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日本人現在表面上是有些力不從心,但就去年豫中會戰所為來看,其銳勢仍不可擋,既打通了南北通道,又把國民政府逼進了湘桂蜀以西,人家仍占著大半個中國的富庶之地,不可能說潰就潰,再說還有南京政府在那支著,章自哲那么精明,多半也是沖著這來的。”曹盛才說著停了一下,像是對自己說:“也許古先生只是為了迎合人心才出的此言。”
二人扯了一會又回到了這趟糧食上,雙雙訂了攻守同盟,凡有提及與販糧有關的事,只抱住四個字:裝聾作啞。
霉協把曹盛才叫到憲兵隊,問他對山口哨卡出的事怎么看?曹盛才知道對方的用意在于試探,心里早有準備。說:“皇軍威懾所在,賊人不敢在城內亂為,四鄉私糧猖獗,屬下一定配合偵緝隊嚴查!”還向霉協暗示,此事并非一般人所為,保安團傷了元氣,出了這種事在所難免,可否讓維持會暫代保安團長職權?霉協也不傻,說保安團長一職,已由即將接任大冢憲兵隊長的小野兼任,這兩天就隨皇協軍過來,還說請他和以前一樣要“大大地配合”。霉協這樣做有他的用意,保安團那百十號人,就是一群子散而軟的混飯的乞丐,全交給章自哲投李報桃,再從他那里調些管用的兵來給憲兵隊當下手,一切由小野掌管,豈不一舉兩得。
章自哲隊伍的回來,并沒有給伊水城帶來什么大的反響,有人說他是墻頭草,也有人說他用的是韜晦之策,還有人說他是被日本人攆得沒有地方去了,回來和日本人妥協想暫避一時。不管別人怎么說,有一家人特別高興,那就是孟家豆腐坊。孟掌柜把一直半開著的門板全部敞開,水豆腐不再是經營的唯一,大張旗鼓地做起了老豆腐,雖然沒有以前賣的走俏,但每天也能銷個七八屜子。孟掌柜有了笑臉,二妞麗蕓又舞起切刀喊起了叫賣,三妞忙里忙外進進出出,一家人似乎忘卻了大妞的慘死。孟掌柜還請來拉豆腐的師部司務長,給章自哲捎信,有空回家來坐坐,并親自為章自哲做了五香豆腐干和辣味素雞,讓三妞專程送去,以備下酒菜用。
章自哲不是故意把孟麗蕓“涼”在那兒,知道她是伊水城里有本事的小美人,嘴上一把手上一把,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豆腐西施,引多少人垂涎欲滴,眼看就是到嘴邊的肉,豈能淡忘?自然另有原因。
就在章自哲返回豫西的當天晚上,孫殿英在司令部為他這個老鄉送行,酒至半酣,孫殿英問他要不要弄個日本娘兒們來助助興?章自哲說沒意思,這些東洋妞們全身裹滿了單子被子,四下連一點風都不透,除了會點頭撅屁股,連一點酸辣味都沒有。孫殿英聽言哈哈大笑,吩咐衛兵把他的表妹百里紅請來,又轉臉對章自哲說:“這可是我親表妹,長的比天仙都天仙,但從不許男人碰她身子,你可別手賤,她的短刀就順在袖筒里,說攮進去那叫個快,想攔都來不及。上次有個日軍佐官乘著酒興,擰了下她的屁股蛋,要不是那小子有塊懷表擋住,他死了我也得跟著遭罪。”孫殿英越說話越稠:“絕對和你見過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樣,性格潑辣說一不二,但一喝酒就成了一潭水,要多柔順有多柔順。要是她不是我表妹……哼!”孫殿英臉上現出惋惜。
“記住,你就是裝也得給我裝出點文化來。”說完又特意給章自哲墜上了一句。
章自哲想拒絕,他希望是個能讓他隨意擺布的女人,可又不好說不愿意。
百里紅的出現如同宴廳里掉下來了個月亮,滿屋的潔然絜靜。只見她身材絕佳,高一分則高,低一分則低,瘦一分則瘦、胖一分則胖。長發瀑垂但不及肩下,臉似嫦娥更勝似嫦娥。外披一件灰色狐皮大氅,內著青色綢緞淑裝,素顏清秀天然艷麗,更顯得矜持高雅。章自哲雖然沒有閱女無數,但在眾多場面上也見過不少美女綺婦,如此絕佳的女中豪杰他還是第一次目睹,驚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大張半天合不上。
孫殿英向章自哲及左右做了介紹后說:“要不是我說諸位都是遠親近鄰,我家這尊女神誰也請不動。她手下有七個姊妹,個個身手了得,酒量也非尋常,你們有本事拼過的就是爺們,拼不過就跪倒在石榴裙下,把人家的繡花鞋舔干凈,哈哈哈……我可把話撂在前頭,這七仙女可都是金枝玉葉,誰手指頭發癢發賤,自己先剁下來一個泡在酒里,腿旮旯里長蛋子的留下,沒長得請便。”說完連擊數掌,眾姐妹奉酒魚貫而入。
百里紅抿嘴一笑,隱約閃出一排細碎玉牙,舉杯敬章自哲說:“小女子早就聽說章英雄大名,人稱豫西一只虎,站著能使明槍,跌倒會耍暗箭。伸屈自如真君子,久仰久仰。”
章自哲聽出她話中的褒貶含義,合著說:“百女俠才是巾幗英雄,狼群虎穴中仍舊悠然自得,盤起是龍展開是鳳,也非同人間豪杰啊。”
百里紅不動聲色地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章師長能與我表哥同帳共謀,我當以兄待之。”
章自哲也討好地說:“愚兄能與俠女相識,勝攬百萬雄兵,乃自哲三生有幸。”兩人你來我往舉杯連連。
孫殿英差不多喝到了七成,搖搖晃晃過來卷著舌頭說:“英雄相0惜,郎才女貌,要不要我給你們倆撮合撮合?我孫家軍如果有了二位扶佐,管他什么日軍、國軍八路軍的,我孫大圣就是太上老君。”
百里紅又順勢逗了章自哲一句:“君若有心,待小女子細細思忖。”說完飄然而去。
本來這是句酒后取笑話,章自哲卻當了真。他覺得此時的孫殿英位高權重,富可敵國,將來不管天下怎么個變,誰也憾不動他孫家的半點基石。雖然他不敢完全相信這是真的,可也不妨試上一試。上天給了你一個機會,你不敢去觸碰,怎么會知道應與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