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即將到來的地緣戰爭作者名: (美)羅伯特·D.卡普蘭本章字數: 1993字更新時間: 2021-04-22 15:09:52
現實主義與地圖的價值
美國在伊拉克戰爭最初幾年遭受的慘敗,印證了現實主義的箴言:想要在某個地方有所作為,當地的地理、歷史和文化必然會產生阻礙。在20世紀90年代,這一觀點曾經受到理想主義者的詆毀。然而,那些反對伊拉克戰爭的人,最好不要過于強調越南戰爭的類比,以免矯枉過正,陷入孤立主義的泥潭,正如其導致綏靖政策的可能性一樣。用中東問題專家福阿德·阿杰米(Fouad Ajami)的話說,越南戰爭的類比“經常會引起降低期望值的輕率偏見”。別忘了,慕尼黑會議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的20年內召開的。那場大規模戰爭的殘酷性,使得張伯倫這樣的現實主義政治家理所當然地設法避免歷史重演,但這種形勢對于心懷戰爭陰謀的國家來說,卻是最適合不過了。納粹德國和帝國主義日本,他們本就無所畏懼。
越南戰爭的例子意在限制,慕尼黑陰謀的例子意在克服這些限制。單獨拿任何一個案例來作類比,都可能是危險的。只有正反兩方面都得到妥善權衡,正確的政策措施才有保證。明智的決策者,會意識到其國家的局限性,懂得政治的藝術在于盡可能靠近邊緣,又不至于從懸崖上失足跌落。換言之,真正的現實主義是一門藝術而非科學,一位政治家的性格所發揮的作用,跟他的智力一樣多。
現實主義的鼻祖可以追溯到2 400年前的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他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The Peloponnesian War)中的深邃見地,證明他對人類行為不抱任何幻想;現代現實主義的集大成者卻是漢斯·J.摩根索(Hans J. Morgenthau),他于1948年出版的著作《國家間政治:權力斗爭與和平》(Politics Among Nations: The Struggle for Power and Peace),是其思想的全面總結。讓我暫停一下,先來談談這本書。這是一位在芝加哥大學任教的德國難民的智慧結晶,可以為我的地理大討論確立基調:為了正確看待地圖的價值,現實主義至關重要,實際上,它正是將我們直接引向地圖的力量。
摩根索一開篇就指出,世界“是人性中的本質相互作用的結果”。按照修昔底德的說法,人性的本質即恐懼(Phobos)、自我利益(Kerdos)和榮譽(Doxa)。“要改善世界,”摩根索寫道,“我們必須與這些力量合作,而不要與它們對著干。”因此,現實主義者接受已經掌握的人類物質現實,不管它們多么不完善。“歷史上的先例,比抽象的原則和目標有吸引力得多,能引導我們少做惡行,而不是實現絕對的善舉。”例如,一個現實主義者會通過研究伊拉克歷史上的族群圖譜,而不是訴諸西方民主的道德戒律,來預測伊拉克推翻專制政權后將會有怎樣的未來。按照摩根索的說法,良好的愿望幾乎與正面的結果沒有任何關系。
他舉例說,張伯倫與大多數英國政客相比,在個人權力方面的考慮少得多,而是努力尋求所有相關者的和平與幸福,但他的政策給數以百萬計的民眾帶來了難以名狀的苦難;另一方面,溫斯頓·丘吉爾的任何決策都以個人和國家權力作為出發點,對此他從不諱言,但他的政策卻意外地產生了無法想象的道德效果。時任美國國防部副部長的保羅·沃爾福威茨在主張向伊拉克派兵時,認定這將大大改善那里的人權狀況,但結果卻與其初衷適得其反。這一切說明,并不能僅僅因為一個國家采用民主政權,其外交政策就一定比專制政權更好或更開明。正如摩根索所說,“要滿足民眾的情感需要,就會無一例外地損害外交政策本身的理性”。
民主和道德根本不是一回事。“所有國家都禁不住用普世的道德目的來掩飾自己特定的愿望,很少有人能長期抵抗這種誘惑,”他繼續說,“承認各國都受到道德的約束是一回事,而利用所謂的‘正義’在國際關系中謀求國家利益,又是另一回事。”
此外,國家必須要比個人受到更多道德約束。摩根索寫道,“個人可以說這樣的話……‘讓正義得到伸張,即使世界滅亡’,但是國家沒有權利以那些受庇佑者的名義這樣說。”個人只對他的親人們負有責任,他們會原諒他的錯誤,只要他出于善意;但一個國家必須在其境內保護千千萬萬人的福祉,一旦政策失誤,不會得到任何諒解。
因此,國家必須比個人深謀遠慮得多。
人性,即修昔底德所謂“恐懼、利益和榮譽的綜合體”,造就了這個沖突和強權層出不窮的世界。對于摩根索這樣的現實主義者來說,沖突是意料之中的,無法避免,因此不必像理想主義者那樣反應過度。他們理解,在人類的交往過程中,尤其是各國的互動之中,“支配”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摩根索援引羅諾克學院教授約翰·蘭多夫(John Randolph)的話說,“單靠權力自身就可以限制權力”。現實主義者不認為國際機構是和平的關鍵,因為這些機構所反映的只是各個成員國之間的權力平衡。這種平衡,正是“和平還是戰爭”的最終決定因素。
但權力平衡系統本身就是不穩定的,按照摩根索的說法,每個國家都在擔心可能誤判了權力平衡,因此必須不斷取得更大的權力優勢,來補償其萬一出現的誤差。這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動因,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德國威廉二世和沙俄都試圖調整權力平衡,以便對自己有利,結果嚴重失算。摩根索寫道,正是由于普遍性道德良知的存在,即把戰爭看做“自然災難”,而不是本國外交政策的自然延伸,最終限制了戰爭的頻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