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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瓦格斯之家

在胡安·迭戈的夢中,他無法判斷出這音樂來自哪里。它沒有流浪樂隊那種非常賣力的聲音,就像在山谷侯爵的戶外咖啡桌邊演奏的那些,其中一個惱人的樂隊或許曾出現在索卡洛的各個地方。雖然奇跡的馬戲團樂隊演奏《拉雷多的街道》的時候,也有自己的銅管及鼓樂版本,但此時的音樂中也沒有他們奏起這支牛仔挽歌時那垂死掙扎及安魂曲般的感覺。

而且有一點,胡安·迭戈聽到的是一個人聲在唱歌。在夢中,他辨出了歌詞,雖然并沒有好外國佬曾經唱這首歌時那么溫柔。噢,好外國佬是多么喜歡《拉雷多的街道》啊,可憐的少年只能在睡夢里唱起這支曲子了!盧佩也能把這首歌唱得很甜美。盡管她的聲音嘶啞而難懂,卻有少女的感覺,她的嗓音聽起來很天真。

沙灘上的業余歌手已經停止了歌唱,所以胡安·迭戈聽到的并不是那些陳舊的卡拉OK音樂。邦勞島沙灘上的俱樂部中,那些參加新年慶典的人已經上床睡覺了,或是準備下水在夜里游個泳。魅力酒店里也沒有人在敲新年的鐘聲。謝天謝地,連午夜猴子都安靜了下來。

胡安·迭戈的酒店房間里一片漆黑,他屏住了呼吸,因為他沒有聽到米里亞姆的喘氣聲。只有一個胡安·迭戈辨識不出的聲音正在唱著悲傷的牛仔之歌。他知道這是誰嗎?一個年齡大一些的女人唱起《拉雷多的街道》是很奇怪的,似乎有些不對勁。但這個聲音本身不是很容易辨認嗎?只是她不該唱起這首歌。

“‘從你的打扮,能看出是個牛仔。’”女子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唱著,“‘當我緩慢地經過時,他對我說。’”

這是米里亞姆的聲音嗎?胡安·迭戈有些納悶。如果他沒有聽到她的呼吸聲,她怎么還能唱歌呢?黑暗中,胡安·迭戈并不確定她是否在這里。

“米里亞姆?”他低聲叫道。之后他又用大一點的聲音重新喊了她的名字。

歌聲消失,《拉雷多的街道》停止了。但房間里也沒有喘氣聲。胡安·迭戈屏住了呼吸,他在留意米里亞姆任何細微的動靜,或許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也許是他打鼾,或者在睡夢中說話。偶爾他會在做夢時講話。

我應該試著碰碰她,只是看看她在不在這里,胡安·迭戈想道,但是他對此有些害怕。他觸到了自己的陰莖,然后嗅了嗅手指。性愛的氣味并不使他驚訝。他記得自己確實曾和米里亞姆做愛。但他并沒有完全記起。他確實說過些什么,關于她感覺如何,以及自己的陰莖在她體內感覺如何。他說的是“柔滑”或“柔軟”,這些話是他唯一記得的。

而米里亞姆說:“你真有趣,總要用一個詞來描述所有的事情。”

這時一只公雞叫了起來——天還完全黑著!菲律賓的公雞都瘋了嗎?這個愚蠢的家伙難道被卡拉OK打亂了生物鐘?這只傻公雞是不是把午夜猴子當成了午夜母雞?

“應該有人殺了那只公雞。”米里亞姆用她那低沉、沙啞的聲音說。胡安·迭戈感覺到她那赤裸的胸部觸到了他的胸膛和上臂,而她的手指抓住了他的陰莖。或許米里亞姆可以在黑暗中看見東西。“你在這兒,親愛的。”她對他說,仿佛他需要確認自己的存在,他確實在這里,和她在一起。那個瞬間他在疑惑她是否是真的,她是否真實存在。(這便是他害怕得知的真相。)

瘋狂的公雞再一次在黑暗中叫了起來。

“我是在愛荷華學會的游泳。”他在黑暗中對米里亞姆說。和握著你陰莖的人說起這件事是很滑稽的,但胡安·迭戈的時間正是這樣流動(不僅是在他的夢中)。時光向前或向后跳躍,一切按照聯想而非線性的時間展開,但又不是僅僅依靠聯想。

“愛荷華。”米里亞姆低聲說,“我想起游泳時并不會聯想到那里。”

“我在水里不會一瘸一拐。”胡安·迭戈告訴她。米里亞姆讓他的陰莖再次硬了起來。當胡安·迭戈不在愛荷華時,他并沒有遇到過很多對那里感興趣的人。“你可能從沒去過中西部。”胡安·迭戈對米里亞姆說。

“噢,我哪里都去過。”米里亞姆用她慣有的簡單方式反駁道。

哪里都去過?胡安·迭戈琢磨著。沒有人哪里都去過,他想。但是對于一個地方的感覺,個人的視角很重要,不是嗎?并不是每個人在十四歲第一次來到愛荷華時,都會覺得從墨西哥搬來這里是一件很興奮的事。對胡安·迭戈而言,愛荷華是一次冒險。他是一個從不模仿周圍年輕人的男孩,但到了這里忽然到處都是學生。愛荷華是一座大學城,是十大城鎮之一,校園就是城市,城市和大學融為一體。作為一個拾荒讀書人,他難道不會覺得大學很令人興奮嗎?誠然,任何一個十四歲的男孩都會意識到,愛荷華的校園英雄是那些體育明星。這和胡安·迭戈對美國的想象是一致的。在一個墨西哥孩子眼里,電影和體育明星是美國文化的巔峰。正如羅絲瑪麗·施泰因醫生對胡安·迭戈所說的,他有時是一個來自墨西哥的小孩,有時又是一個來自愛荷華的成年人。對于弗洛爾而言,從瓦卡哈到愛荷華市的轉變肯定更加困難,雖然這里帶給她的不幸并沒有休斯敦那么多。在作為十大城鎮之一的大學城,一個有異裝癖的前妓女能有什么機會呢?她在休斯敦已經犯了一次錯,所以不打算在愛荷華抓住任何機會。保持溫順、低調。好吧,弗洛爾的天性就并不溫柔,她一貫堅持自己的主張。

當精神錯亂的公雞叫響第三聲時,它的叫聲在中途被打斷了。“好啦,”米里亞姆說,“現在不會再有虛假的黎明和不誠實的信使了。”

當胡安·迭戈試圖理解米里亞姆真正的意思時,她的話語是那么具有權威性。一只狗又叫了起來,很快其他的狗也都開始吠叫。“不要傷害那些狗,不是它們的錯。”胡安·迭戈對米里亞姆說。他想象著盧佩會這樣講。(又一個新年到了,胡安·迭戈依然在思念著他親愛的妹妹。)

“不會有人傷害那些狗的,親愛的。”米里亞姆輕聲說。

面向大海的窗子敞開著,一陣微風吹了過來。胡安·迭戈感覺他聞到了海水的氣味,但是并沒有聽到海浪的聲音,如果有海浪的話。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可以在保和游泳,魅力酒店就有沙灘和游泳池。(好外國佬,那個促成胡安·迭戈來菲律賓旅行的人,并沒有激發他關于游泳的念頭。)

“告訴我你在愛荷華是怎么學會游泳的。”米里亞姆在他耳邊低語。她正橫跨在他身上,他感覺自己再次進入了她的身體。一種柔滑的感覺包圍了他,這就像是在游泳,他想,這樣的思緒還未拂過他的心頭,米里亞姆已經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的,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由于盧佩的關系,胡安·迭戈知道身邊有一個會讀心的人是什么感覺。

“我是在愛荷華大學的室內泳池游泳。”胡安·迭戈開口了,他有些呼吸困難。

“我是說誰,親愛的。我是想問是誰教你的,誰把你帶去了游泳池。”米里亞姆溫柔地說。

“噢。”

即使在黑暗中,胡安·迭戈也無法說出他們的名字。

是愛德華多先生教會他游泳的,在愛荷華老田舍的游泳池,緊挨著校醫院及診所。愛德華·邦肖曾因為擔任牧師而遠離了學術,當他回到愛荷華大學的英語系時依然被接納了,“他來自這里”,弗洛爾喜歡說,她的墨西哥口音在讀出“這里”這個詞時有些夸張。

弗洛爾并不游泳,但在胡安·迭戈開始學游泳后,她有時會帶他去泳池,那里供大學教職工和他們的孩子使用,其他市民也很喜歡。愛德華多先生和胡安·迭戈都很愛老田舍。在20世紀70年代初,卡弗鷹眼競技場還沒有建成,愛荷華的大部分室內運動都是在老田舍進行的。除了游泳,愛德華·邦肖和胡安·迭戈還會去那里看籃球賽和摔跤比賽。

弗洛爾喜歡游泳池,但討厭老田舍,她說那里有太多運動的人在跑來跑去。女人們會帶孩子們去游泳池。她們在弗洛爾身邊感到很不安,但是并不敢看她。年輕男人卻忍不住,弗洛爾總是說他們會盯著她看。弗洛爾很高,肩膀也很寬,身高六英尺二英寸,體重170磅。盡管她的胸很小,卻看起來很迷人(從女性的角度),但又很男性化。

在泳池邊,弗洛爾會穿連體的泳衣,但是人們只能看到她的腰部以上。她總是在屁股上裹著一條大毛巾,泳衣的下半身從不露出來。弗洛爾也從來不下水。

胡安·迭戈并不知道弗洛爾怎么穿脫衣服,她會去女更衣室,也許她從不脫下自己的泳衣?(因為沒有弄濕。)

“不要擔心這件事。”弗洛爾對男孩說,“除了愛德華多先生,我不會給任何人看我的家伙。”

在愛荷華市不會。胡安·迭戈有一天會明白。他終有一天會懂得為什么弗洛爾有時會離開愛荷華。這種情況并不多,只是偶爾。

如果佩佩神父在瓦哈卡見到弗洛爾,他會寫信給胡安·迭戈。“我想你和愛德華知道她在這里。她說‘只是回來看看’。我在那些平常的地方看見了她。好吧,并不全是‘平常的’地方。”佩佩會這樣說。

佩佩的意思是他看見弗洛爾去了拉契那,那家布斯塔曼特的同性戀酒吧,將來它會變成其南帕。佩佩也在小王冠見到過“瘋女人”,那里的客人大部分是同性戀,異裝癖們瘋狂地換裝。

佩佩并沒有暗示弗洛爾出現在妓女賓館。弗洛爾懷念的不是薩梅加賓館,也不是當妓女的日子。但弗洛爾這樣的人在愛荷華市又能去哪兒呢?她是個喜歡派對的人,至少有時如此。七八十年代的愛荷華市沒有拉契那,更沒有小王冠。弗洛爾一次次回到瓦哈卡,會造成什么傷害呢?

佩佩神父并沒有批判她,但很明顯愛德華多先生是明白的。

當胡安·迭戈離開瓦哈卡時,佩佩神父對他說:“不要成為那種墨西哥人……”他停了下來。

“哪種?”弗洛爾問佩佩。

“那種憎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佩佩說出了口。

“你的意思是那種憎恨墨西哥的美國人。”弗洛爾說。

“親愛的孩子!”佩佩神父叫道,他把胡安·迭戈擁入了懷中。“你也不會想成為那種總是回來的墨西哥人,他們在外面待不住。”佩佩補充道。

弗洛爾只是瞪著佩佩神父。“還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成為的?”她問佩佩,“還有哪種墨西哥人?”

但佩佩只是忽略了弗洛爾,他在胡安·迭戈的耳邊低語:“親愛的孩子,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吧。保持聯系!”佩佩懇求道。

“你最好不要成為任何一種人。”弗洛爾趁著佩佩正在抑制不住地啜泣時,對十四歲的男孩說。“相信我,佩佩,愛德華和我不會讓這孩子泯然眾人的。”弗洛爾說,“我們確信他會成為一個來自墨西哥的小人物。”

愛德華·邦肖聽到了所有的話,但他只聽懂了自己的名字。

“是愛德華多。”愛德華·邦肖糾正道,而她只是理解地對他笑了笑。

“他們是我的父母,或者說他們曾嘗試做我的父母!”胡安·迭戈本想大聲講出來,但這些話即使在黑暗中也難以說出口。“噢。”他只是又一次感嘆道。米里亞姆正在他身上移動著,他難以說出更多的話。

雜種,也就是那只混種狗被隔離了起來,并需要觀察十天,如果你在擔心狂犬病,這是對待那些看起來沒有病的咬人動物的一般程序。(雜種并沒有狂犬病,但瓦格斯醫生給愛德華·邦肖注射了狂犬疫苗,他想要確認這一點。)那十天里,奇跡馬戲團沒有狗的表演。扮演小偷的狗被隔離,打亂了和孩子們同住在帳篷中的其他狗的正常生活秩序。

寶寶,那只達克斯獵犬,每晚都會在帳篷中的泥地上撒尿。帕斯托拉,那只母牧羊犬,總是不停地哭嚎。愛絲特雷娜只得睡在狗的帳篷中,否則帕斯托拉便片刻不能安寧,而愛絲特雷娜會打鼾。每當愛絲特雷娜仰躺著睡覺時,她的臉都被遮擋在棒球帽的帽舌下,這讓盧佩時常做噩夢。但愛絲特雷娜說自己不能光著頭睡,因為蚊子會盯她的禿頭,這樣她的頭就會發癢,她不摘下假發就沒法去抓,摘下假發又會讓狗感到不安。在雜種隔離期間,阿勒曼尼亞,那只母德國牧羊犬,夜晚會站在胡安·迭戈的折疊床邊,在他面前喘氣。盧佩責怪瓦格斯把混種狗“妖魔化”。可憐的雜種“永遠是壞蛋”,他再一次成了盧佩眼中的受害者。

“那只惡犬咬了愛德華多先生。”胡安·迭戈提醒他妹妹。

“惡犬”是里維拉的稱呼,盧佩并不相信世界上有惡犬。

“愛德華多先生愛上了弗洛爾的陰莖!”盧佩叫道。仿佛是這個惱人的新變化導致了雜種去襲擊愛荷華人。但是這意味著雜種討厭同性戀,是這點讓他變成了一只惡犬嗎?

然而胡安·迭戈成功地說服盧佩留在了奇跡,至少待到馬戲團到墨西哥城巡演之后。這次旅行對盧佩的意義比對胡安·迭戈更大。揮撒他們媽媽的骨灰(以及好外國佬和破爛白的骨灰,還有圣母瑪利亞巨大鼻子的殘跡)對盧佩來說很重要。她相信瓜達盧佩圣母在瓦哈卡的教堂中遭受了排斥,只能屈居次席。

無論埃斯佩蘭薩有什么錯,在盧佩眼中,她都是被圣母瑪利亞“謀殺”的。這個會讀心的孩子相信宗教世界的錯誤會自己得到糾正,但這是在,而且只在她那罪惡的母親的骨灰被撒在墨西哥城瓜達盧佩大教堂的前提下。只有在那里,這位棕色皮膚的圣母成功吸引了眾多信徒前往她的圣殿。盧佩很想去水井禮拜堂,那里的瓜達盧佩被玻璃罩著,睡在自己臨終的床榻上。

即使一瘸一拐,胡安·迭戈依然期待經歷漫長的時間,爬上玫瑰山丘那無盡的階梯。在那座圣殿,瓜達盧佩沒有被隱藏在側面的圣壇中。她就矗立在神圣的山丘前方,“山丘。”(相比“山丘”,盧佩更喜歡將圣殿叫作“玫瑰”,她覺得這聽起來比“山丘”更加神圣。)可能是在那里,也可能是在水井禮拜堂中棕色皮膚圣母的床榻邊,孩子們會撒下骨灰,他們把骨灰存放在里維拉從垃圾場撿來的咖啡罐中。

咖啡罐中的粉末并沒有埃斯佩蘭薩的味道,而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氣味。弗洛爾嗅了嗅骨灰,說也沒有好外國佬的味道。

“像是咖啡味。”愛德華·邦肖聞過后說。

無論骨灰有著怎樣的味道,帳篷中的狗都不會感興趣。也許它帶有某種藥味,愛絲特雷娜說任何有藥味的東西都會讓狗大倒胃口。也許這種難以辨別的氣味來自圣母瑪利亞的鼻子。

“肯定不是破爛白。”盧佩只是這樣評價那種氣味。她每晚上床前都會聞一聞咖啡罐里的骨灰。

胡安·迭戈無法讀她的心,他甚至沒有嘗試過。也許盧佩喜歡嗅咖啡罐里的氣味,是因為她知道他們很快就能去撒骨灰了,她想要在失去后記得它的味道。

就在奇跡馬戲團將要去墨西哥城巡演之前——那是一次漫長的旅行,而且隨行的有很多卡車和汽車——盧佩帶著咖啡罐去參加他們被邀請的一次晚宴,是在瓦格斯醫生位于瓦哈卡的家中。盧佩對胡安·迭戈說,她想對骨灰的味道進行“科學的判斷”。

“但這是晚宴,盧佩。”胡安·迭戈說。這是孩子們被邀請的第一次晚宴。他們知道,這很可能不是瓦格斯的主意。

佩佩神父和瓦格斯討論了愛德華所面臨的被他稱為“靈魂考驗”的境況。瓦格斯醫生并不覺得弗洛爾會給愛荷華人帶來如此的精神危機。他對愛德華多暗示,他在這段與異裝妓女的關系中唯一需要擔心的可能是健康問題,這讓弗洛爾感到很受冒犯。

瓦格斯的意思是性傳播的疾病。他想表達一個妓女會有許多伴侶,弗洛爾可能會通過其中某一個染病。瓦格斯并不在意弗洛爾有陰莖或者愛德華·邦肖也有一個,以及愛荷華人不得不因此放棄成為牧師的愿望。

愛德華·邦肖打破了自己的獨身承諾這件事,瓦格斯也毫不關心。“我只是不想讓你的陰莖脫落或者變綠什么的。”瓦格斯對愛荷華人說。這讓弗洛爾很是惱火,所以她沒有參加“瓦格斯之家”的晚宴。

在瓦哈卡,所有與瓦格斯有私交的人都稱他的房子為“瓦格斯之家”。這其中包括那些嫉妒他的家庭財產的人,還有些人認為,他在父母因飛機失事遇難后,搬進他們的大房子這一點很冷漠。(當時,瓦哈卡的每個人都知道了瓦格斯本應也在那架飛機上的故事。)那些諷刺地稱呼“瓦格斯之家”的人中,還有些是被他的直率所冒犯的。他把科學當作棍棒,熱衷于用嚴格的醫學細節來對付你,比如他貶損弗洛爾是一個潛在的性病傳播者。

好吧,這就是瓦格斯,他就是這樣的人。佩佩神父很了解他。佩佩覺得瓦格斯對一切事物都充滿諷刺,他也相信孩子們和愛德華·邦肖能夠從其中某些諷刺中受益。這也是佩佩說服瓦格斯,邀請愛荷華人和孩子們參加晚宴的原因。

佩佩認識其他一些放棄了自己誓言的學者。通往神職的道路上可能會有困惑和彎路。當最熱忱的學生放棄學業時,他們在情感和心理上都需要“重塑自我”,正如佩佩所想,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無疑愛德華·邦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同性戀,以及他是否愛上了這個恰巧同時擁有乳房和陰莖的人。他難免會自問:不是有許多同性戀并不會被異裝癖吸引嗎?但他知道有些人會。愛德華多先生會思考,自己在性方面是不是成了少數中的少數?

佩佩神父并不在意這些區別中的區別。佩佩很博愛,他知道愛荷華人的性取向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

佩佩神父不在意愛德華多先生近來才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以及他放棄成為牧師的追求,對佩佩來說愛德華·邦肖被一個穿著女裝同時長著陰莖的人迷住并沒有什么。佩佩也不討厭弗洛爾,但他有些在意她是一個妓女,不完全是由于瓦格斯所說的傳播性病的關系。佩佩知道弗洛爾總是惹麻煩,她生活在麻煩中間(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應該歸咎于休斯敦),而愛德華·邦肖幾乎沒有經歷過這種生活。這樣的兩個人怎么能在愛荷華一起生活呢?在佩佩看來,對愛德華多先生來說,弗洛爾邁出了太遠的步伐。她的世界沒有邊界。

至于弗洛爾,誰知道她在想什么呢?“我覺得你是個非常好的鸚鵡男。”弗洛爾曾對愛荷華人說。“我應該在小時候認識你。”她對他說道,“我們可以互相幫助渡過一些難關。”

是的,佩佩神父認同這一點。但現在對于他們兩個來說是不是太遲了?至于瓦格斯醫生,尤其是他對于弗洛爾的“冒犯”,也許是佩佩唆使他說的。然而并沒有什么樣的性病可以把愛德華·邦肖嚇走,性吸引力并不是完全遵循科學的。

佩佩神父更寄希望于,瓦格斯的質疑可以在胡安·迭戈和盧佩身上獲得成功。孩子們對馬戲團的幻想已經破滅,至少盧佩如此。瓦格斯醫生對讀獅子的心態度并不樂觀,佩佩神父也是。瓦格斯為一些少女雜技演員做過檢查,她們是他的病人,無論在伊格納西奧對她們出手之前還是之后。作為一個演員,擔任奇跡或奇跡小姐本人,會害死你。(沒有人能在缺乏防護網的情況下,摔下八十英尺的高空還活下來。)瓦格斯醫生知道那些和伊格納西奧做過愛的少女雜技演員們更希望自己死掉。

瓦格斯自我辯護般地對佩佩承認,他一開始想到馬戲團對于孩子們是個好的前途,是因為他以為作為讀心師的盧佩不會與伊格納西奧有什么接觸。(盧佩不會成為伊格納西奧手下的女雜技演員。)現在瓦格斯改變了想法,他不想讓盧佩去讀獅子的心,是因為不愿讓這個十三歲的女孩和伊格納西奧產生瓜葛。

佩佩對于孩子們在馬戲團前景的看法又回到了原點。他想讓他們回流浪兒童,這樣至少是安全的。對于胡安·迭戈是否適合當空中飛人,佩佩的想法得到了瓦格斯的認同。就算那只跛腳能永遠保持在適合空中行走的完美角度,又能如何呢?胡安·迭戈不是運動員,他那只好腳并不適合這項運動。

他正在雜技演員們的帳篷上練習。那只好腳經常會從梯子上的繩圈中滑落。他摔倒過數次。而這只是練習帳篷。

最后一點是孩子們對于墨西哥城的向往。胡安·迭戈和盧佩想要去教堂朝圣的想法令佩佩感到不安,他就來自墨西哥城。他知道第一次看到瓜達盧佩的圣壇會有多震撼,也知道孩子們非常在意。在公開表達信仰方面,他們是很難說服的孩子。佩佩認為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宗教,并因為難以理解而感到困擾。

流浪兒童不會答應愛德華·邦肖和佩佩神父陪孩子們一起去墨西哥城,他們無法同時給這兩個最好的老師放假。愛德華多先生幾乎和孩子們一樣,渴望看到瓜達盧佩的圣壇。在佩佩眼中,愛荷華人也會和孩子們一樣,對發生在瓜達盧佩圣母大教堂的過分行為感到震驚和厭惡。(那些在周六清晨涌向瓜達盧佩圣壇的人群足以無情地踐踏任何人的信仰。)

瓦格斯知道這樣的場面,那些魯莽、橫沖直撞的朝圣者們正是他所討厭的。但是佩佩神父錯誤地以為,瓦格斯醫生(或者其他任何人)能讓孩子們和愛德華·邦肖對那些瘋狂涌向神秘大道上瓜達盧佩圣母大教堂的信徒們有所準備。“神秘大道”,佩佩聽見瓦格斯用他那生硬的英語說道。而孩子們和教士只能親自去見證那里的奇觀。

說到奇觀:瓦格斯之家的晚宴就是一場奇觀。西班牙征服者們真人大小的雕像坐落在高大的樓梯頂端和底部(以及大廳里),它們比那些宗教情趣娃娃以及獨立地帶的圣女商店里售賣的其他雕像都更令人生畏。

這些可怕的西班牙士兵看起來非常逼真,他們就像一支軍隊守衛著這兩層樓。瓦格斯沒有改變父母的房子中任何擺設。他在少年時代與父母在宗教和政治上有些紛爭,但他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他們的畫、雕塑和家庭合影。

瓦格斯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及無神論者,他完全把自己的醫療服務提供給了最需要的人。但他住的這棟房子卻彰顯著他父母曾經被他摒棄的價值觀。瓦格斯之家表達了他對已逝父母的尊敬,但同時又體現出更大程度的嘲笑。這里展示著那些瓦格斯并不認同的屬于他們的文化,但更多是為了荒唐的效果而非表示敬意,至少佩佩神父如此認為。

“瓦格斯可能為他死去的父母制作了雕像,讓他們也來守護家族的房子!”佩佩神父提醒愛德華·邦肖,但他直至來到晚宴現場一直心不在焉。

愛德華多先生還沒有向阿方索神父和奧克塔維奧神父坦白自己傾心于弗洛爾的罪行。這位狂熱的信徒堅持把他愛的人視為使命,他們是需要被改造或拯救的而不應該被遺棄。弗洛爾、胡安·迭戈還有盧佩都是他的使命。愛德華以一個天生的改革家的眼光看待他們,但是這并不會讓他減少對他們的愛。(在佩佩眼中,這是愛德華多先生“重塑自我”的一個難點。)

佩佩神父和這位狂熱的信徒共用一間浴室。他知道愛德華·邦肖已經不再鞭打自己,但他能聽見他在浴室里哭泣,并且開始鞭打馬桶、水槽和浴缸。愛德華多先生不停地哭著,他不想在安排好如何對待自己摯愛的使命前辭去流浪兒童的工作。

至于盧佩,她沒有心情參加瓦格斯之家的晚宴。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伙計和母獅們身上,“女士們”,伊格納西奧這樣稱呼三只母獅。他給她們取了名字,都以身體部位命名。卡拉是“臉”的意思(指人的臉);加拉寓意著“爪子”(長著趾甲的);奧利亞象征耳朵(特指外耳)。伊格納西奧告訴盧佩,他可以憑借這些身體部位讀母獅的心。卡拉生氣的時候會把臉揉成一團;加拉會把爪子摳進地里,就像是在揉面包;奧利亞會把一只耳朵豎起來,平時她兩只耳朵都是平的。

“她們不會騙我,我知道她們在想什么。女士們的想法很明顯。”馴獅官對盧佩說,“我不需要有人讀女士們的心,我猜不透的是伙計。”

也許對盧佩來說不是這樣,胡安·迭戈想道。他也沒有心情參加晚宴,他懷疑盧佩對他是否完全坦率。

“伙計在想什么?”他問盧佩。

“沒什么,就是一個典型的男人。”盧佩告訴他哥哥。“他在想和母獅做愛。通常是和卡拉,有時和加拉,他幾乎不怎么想到奧利亞,除了會忽然想到,然后想要立刻去找她干那事兒。伙計要么想著性,要么什么都不想。”盧佩說,“還有吃的。”

“那伙計危險嗎?”胡安·迭戈問她。(他覺得伙計想性的事情很奇怪,他很確信伙計根本就沒有性生活。)

“如果你在伙計吃飯的時候打擾他,如果你在他想著和某只母獅做愛時觸摸他,就很危險。伙計希望一切都是同樣的,他討厭變化。”盧佩說。“我不知道獅子們是否真的會做愛。”她承認道。

“那他對伊格納西奧怎么看?這才是他在乎的吧!”胡安·迭戈嚷道。

盧佩學著他們已逝的母親的樣子聳了聳肩。“伙計很愛伊格納西奧,但有時又很恨他。他恨伊格納西奧時會感到困惑,他知道自己不該恨他。”盧佩回答。

“有些事情你沒有告訴我。”胡安·迭戈對她說。

“噢,你也會讀心了,是嗎?”盧佩反問道。

“是什么?”胡安·迭戈問她。

“伊格納西奧覺得母獅是蠢娘們,他對于母獅在想什么并不感興趣。”盧佩答道。

“就這個?”胡安·迭戈問。身處伊格納西奧和那些少女雜技演員之間,盧佩的語言變得越來越粗俗。

“伊格納西奧對伙計的想法很著迷,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但是她說后面的話時用了一種滑稽的口氣,胡安·迭戈想。“母獅馴獅官并不在意母獅們在想些什么。”盧佩說。她說的不是西班牙語“馴獅子的人”,而是“馴母獅的人”。

“所以母獅們在想些什么呢,盧佩?”胡安·迭戈問她。(顯然不是性。)

“母獅們討厭伊格納西奧,一直都是。”盧佩回答。“母獅們是蠢娘們。她們嫉妒伊格納西奧,因為她們覺得伙計愛伊格納西奧超過愛她們!如果伊格納西奧傷害伙計,她們會弄死他。母獅們比母猴子還蠢!”盧佩嚷道,“她們愛伙計,盡管那頭壞獅子根本不想她們,除了他想起自己要做愛的時候,而且他還記不住自己更想睡哪一只母獅!”

“母獅們想要弄死伊格納西奧?”胡安·迭戈問盧佩。

“她們會弄死他。”她說,“伊格納西奧不該害怕伙計,母獅們才是他應該怕的。”

“問題是哪些事情你能告訴伊格納西奧,哪些不能。”胡安·迭戈對他妹妹說。

“這是你的問題。”盧佩回答。“我只是讀心師,你才是那個把這些講給馴獅官的人,天花板飛人。”她說道。

他確實只能達到這個水平,胡安·迭戈想。連索萊達都對他成為未來的空中飛人失去了信心。那只好腳給他帶來了麻煩,它總是會從梯子的繩圈中滑出來,而且它也不夠有力,無法在那個超出常規的直角方向支撐他的重量。

胡安·迭戈總是看見德洛麗絲倒立的樣子。不是她掛在空中,就是他自己。在雜技演員的帳篷中,每次只能有一個空中飛人進行練習。德洛麗絲對于胡安·迭戈成為空中飛人毫無信心。和伊格納西奧一樣,她認為胡安·迭戈缺乏膽量。(至于膽量,顯然只有在主帳篷——行走在八十英尺的高空,又沒有防護網——才能得到真正的考驗。)

盧佩說過,如果你害怕伙計,他就會喜歡你。或許這也是為什么伊格納西奧會對女雜技演員們說,伙計知道她們什么時候來月經。這讓女孩們很害怕伙計。不過伊格納西奧會讓女孩們來喂獅子(還有那幾只母獅),這是否讓她們更安全一些?

伙計由于女孩們害怕他,所以喜歡她們,這一點很病態,胡安·迭戈想。但是盧佩說過,這沒有什么意義。伊格納西奧想讓女雜技演員們害怕,也是他想讓她們喂獅子。伊格納西奧覺得如果他自己喂獅子,她們會覺得他很弱。關于女孩們月經的事,只有伊格納西奧會關心。盧佩說伙計根本不會去想女孩們的月經,從沒想過。

胡安·迭戈害怕德洛麗絲,但這并沒有讓德洛麗絲喜歡上他。德洛麗絲對他說起過一件有幫助的事,是關于空中行走的,她并沒有刻意想要幫助胡安·迭戈,而只是對他很殘忍,這是她的天性。

“如果你覺得自己會摔倒,你就會摔倒。”德洛麗絲告訴胡安·迭戈。他正倒掛在練習帳篷里,雙腳位于梯子的前兩個繩圈中。繩圈嵌入了他腳尖朝脛骨方向彎曲的地方。

“這沒什么用,德洛麗絲。”索萊達告訴奇跡小姐,但這對胡安·迭戈很有用。然而在那一刻,他忍不住去想自己快要摔倒,結果他真的摔倒了。

“看到了吧?”德洛麗絲對他說,她正爬上梯子。倒立的她顯得更加誘惑。

胡安·迭戈并沒有得到允許,把他那真人大小的瓜達盧佩雕像帶到狗的帳篷里。因為沒有地方,當胡安·迭戈對愛絲特雷娜說起瓜達盧佩人像時,老太太告訴他公狗們(達克斯獵犬寶寶,以及雜種)會在上面撒尿。

現在,當胡安·迭戈想要自慰的時候,他會想著德洛麗絲,她通常都是倒立著的,他想到她時也依然是這個樣子。他沒有對盧佩說過自己想著倒立的德洛麗絲手淫,但盧佩知道他在干這個。

“惡心!”盧佩對他說,“你在幻想德洛麗絲倒立著,你把那家伙放在她嘴里,你在想什么呢?”

“盧佩,我又能說什么?你已經知道我在想什么了!”胡安·迭戈惱火地說,他也感到很尷尬。

那是一段可怕的時光:他們搬到了馬戲團,也到了有自己秘密的年齡。兩個人忽然都變得很痛苦,盧佩不想知道他哥哥在想些什么,胡安·迭戈也不希望盧佩知道。他們第一次變得疏遠起來。

就這樣(帶著非同尋常的心態),孩子們和佩佩神父以及愛德華多先生一起來到了瓦格斯之家。西班牙征服者的雕像讓愛德華·邦肖走上樓梯時有些蹣跚,也可能是門廳的富麗堂皇導致他失去了平衡。佩佩神父抓住了愛荷華人的手臂,他知道愛德華多先生那份關于禁止自己做的事情的長清單已經縮短了。除了和弗洛爾做愛,愛德華·邦肖現在還允許自己喝啤酒,和弗洛爾在一起,不喝點什么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一點啤酒就能讓他開始眩暈。

即使是瓦格斯的晚宴女友正在高大的樓梯上招呼他們也無濟于事。瓦格斯醫生并沒有同居女友,他一個人住,如果你認為住在瓦格斯之家可以算作“獨居”的話。(那些西班牙征服者的雕像相當于一支占領軍,但規模不大。)

為了舉行晚宴,瓦格斯總是會有一個會做飯的女友。這一位名叫亞麗杭德拉,一個豐滿的美人,她身處爐灶之間時,胸部肯定很危險。盧佩很快就表現出對亞麗杭德拉的厭惡,在盧佩的嚴格標準下,瓦格斯對戈麥斯醫生那些放蕩的想法應該促使他忠于那位耳鼻喉醫生。

“盧佩,現實一點。”胡安·迭戈對他神色陰沉的妹妹耳語道。她只是怒視著亞麗杭德拉,拒絕和這位年輕女子握手。(她不想放下咖啡罐。)“瓦格斯并不需要忠于一個他沒睡過的女人!瓦格斯只想和戈麥斯醫生上床,盧佩。”

“這沒什么區別。”盧佩一本正經地說。她自然也不喜歡經過樓梯上的西班牙軍隊。

“亞麗杭德拉,亞麗杭德拉。”瓦格斯的晚宴女友一直在重復著,向佩佩神父和蹣跚地走在危險的樓梯上的愛德華多先生介紹自己。

“那個爛婊子。”盧佩對她哥哥說。她是說亞麗杭德拉是個爛婊子,這是德洛麗絲最喜歡的綽號。奇跡小姐會把那些正在或是已經和伊格納西奧上過床的女雜技演員稱為爛婊子。她也會這樣稱呼那幾頭母獅,當她不得不去喂她們食物的時候。(母獅們都很討厭德洛麗絲,盧佩說,但胡安·迭戈不知道這是否是真的,他只確信盧佩討厭德洛麗絲。)盧佩也把德洛麗絲稱作爛婊子,或者她暗示德洛麗絲即將成為爛婊子,(盧佩說)她就是個蠢貨,所以不會知道這一點。

現在亞麗杭德拉也成了爛婊子,只因為她是瓦格斯醫生的女友之一。上氣不接下氣的愛德華·邦肖看見瓦格斯正在樓梯頂端對他微笑,他的手臂環繞著頭戴羽毛頭盔的大胡子士兵。“這個野人是誰?”愛德華多先生指著士兵的劍和胸甲問。

“當然是你們的一位基督徒,穿著盔甲。”瓦格斯回答愛荷華人。

愛德華·邦肖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個西班牙人。是因為胡安·迭戈正在為他妹妹擔心嗎,他才會覺得當那個征服者雕像看向盧佩時,它那無神的目光忽然有了生機?

“不要盯著我看,強奸搶劫犯,”盧佩對西班牙人說,“我會用你的劍割掉你的家伙。我知道有獅子想吃掉你,還有你的基督教殘渣!”

“耶穌,盧佩!”胡安·迭戈叫嚷道。

“耶穌怎么了?”盧佩問他,“掌權的是圣女,并不是說她們是真的圣女,我們也不知道她們是誰。”

“什么?”胡安·迭戈問。

“圣女們就像那些母獅,”盧佩告訴她哥哥,“她們才是你需要擔心的,是她們掌控著演出。”此時盧佩的目光和西班牙人的劍柄同高,她的小手觸到了劍鞘。“要讓它保持鋒利噢,殺手。”盧佩對征服者說。

“他們確實很嚇人,是不是?”愛德華·邦肖說,他依然盯著入侵的士兵。

“他們確實想要顯得很嚇人。”瓦格斯對愛荷華人說。

他們跟在亞麗杭德拉身后,穿過一條布置典雅的長走廊。顯然,經過耶穌的畫像時,他們不可能不作出評價。

“清心的——”愛德華·邦肖正要開口,這幅畫上面是耶穌在山上布道。

“噢,那些可愛的祝福!”瓦格斯打斷了他,“這是我在《圣經》中最喜歡的部分,但并沒有什么人關心這些祝福,它們不是教會的主要職責。你不是要帶著兩個小孩去瓜達盧佩圣壇嗎?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那里是一個天主教旅游景點。”瓦格斯是對愛德華多先生說的,但他是為了大家好。“在最不神圣的教堂里,不會有什么祝福!”

“請你寬容一點,瓦格斯。”佩佩神父懇求道,“你對我們的信仰寬容,我們也會寬容你沒有信仰……”

“這是圣女們的規則,”盧佩打斷了他們,她緊緊地握著咖啡罐,“沒有人會在意祝福。沒有人聽耶穌的話,耶穌只是個嬰兒。圣女們才是幕后操縱者。”

“我建議你不要替盧佩翻譯。不管她說了什么,都不要。”佩佩對胡安·迭戈說。他被亞麗杭德拉的屁股吸引了,并沒太關注盧佩神秘的言論,也許咖啡罐里的東西會更加刺激盧佩。“寬容永遠不是壞事。”愛德華·邦肖開口道。胡安·迭戈走在他們前面,他看見了另一位西班牙士兵,正把守著走廊邊的兩扇門。

“這聽起來像是個基督教的玩笑。”瓦格斯對愛荷華人說,“你們天主教徒什么時候放過我們這些不信教的人了?”作為證據,瓦格斯醫生指著那個莊嚴地把守著通往廚房門廊的征服者。瓦格斯把手放在了士兵的胸甲上,覆蓋住他心臟的位置——如果那個西班牙征服者有心臟的話。“你試著和他談談自由的意愿。”瓦格斯說,但西班牙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醫生過于親密的觸摸。胡安·迭戈再次看到雕像那遙遠的目光有了焦點。西班牙士兵正在看著盧佩。

胡安·迭戈低下頭對盧佩耳語:“我知道你沒有告訴我所有的事情。”

“你不會相信我的。”她回答道。

“他們不是很可愛嗎——那兩個孩子?”亞麗杭德拉對瓦格斯說。

“噢,上帝,那個爛婊子想要孩子!真倒胃口。”盧佩只對她哥哥說了這一句。

“你自己帶了咖啡嗎?”亞麗杭德拉忽然問盧佩,“還是說這是你的玩具?這個……”

“是給他看的!”盧佩指著瓦格斯醫生說。“這是我們的媽媽的骨灰。它的味道很有趣。這里還有一只小狗和一個死去的嬉皮士的骨灰。當然,還有一些神圣的東西。”盧佩補充道。“但是它的氣味很奇怪,我們分辨不出來,所以想要得到科學的解釋。”她把咖啡罐遞向瓦格斯。“你來聞一下。”盧佩對他說。

“就只是咖啡的氣味。”愛德華·邦肖試圖向瓦格斯保證道。(愛荷華人不知道瓦格斯是否對咖啡罐里的東西有事先的了解。)

“是埃斯佩蘭薩的骨灰!”佩佩神父嚷了出來。

“到你了,翻譯。”瓦格斯對胡安·迭戈說。醫生已經從盧佩手中接過了咖啡罐,但他還沒有掀開蓋子。“我們在垃圾場焚燒了我們的媽媽的尸體。”胡安·迭戈開口道。“我們還一起燒了一個外國逃兵,他也死了。”十四歲的男孩費力地解釋著。

“里面還混入了一只狗,是條小狗。”佩佩指出。

“那一定是場大火。”瓦格斯說。

“我們把尸體放進去的時候已經在燃燒了。”胡安·迭戈解釋道,“是里維拉點的火,用附近的某些東西。”

“就是你們垃圾場里燒的那種火吧。”瓦格斯說,他正把手指伸向咖啡罐的蓋子,但依然沒有打開。

胡安·迭戈始終記得盧佩是怎么觸碰自己的鼻尖的,她說話時用一根食指抵著鼻子。“還有鼻子。”盧佩說。

胡安·迭戈很猶豫是否要翻譯這句話,但是盧佩一直在講,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尖。“還有鼻子。”

“鼻子?”瓦格斯猜測道,“什么鼻子?誰的鼻子?”

“沒有鼻子,你這個野丫頭!”佩佩神父嚷道。

“瑪利亞的鼻子嗎?”愛德華·邦肖驚叫道。“你把瑪利亞的鼻子放在了火里?”愛荷華人問盧佩。

“是他放的。”盧佩說著,指著自己的哥哥,“鼻子在他的口袋里,雖然差點裝不下,那個鼻子很大。”

沒有人告訴亞麗杭德拉,那位晚宴女友,耶穌會圣殿巨大的圣母瑪利亞雕像在一場害死了清潔女工的事故中丟失了鼻子。可憐的亞麗杭德拉在某一瞬間一定想象著,真正的圣母瑪利亞把鼻子掉入了垃圾場可怕的大火中。

“幫幫她。”盧佩只是指著亞麗杭德拉說。佩佩神父和愛德華·邦肖把晚宴女友引到了廚房的水槽邊。

瓦格斯打開了咖啡罐的蓋子。沒有人說話,雖然大家都能聽見亞麗杭德拉正用鼻子吸氣,然后用嘴呼氣,她試圖抑制自己嘔吐的沖動。

瓦格斯醫生把鼻子和嘴湊近了打開的咖啡罐。所有人都聽見他深吸了一口氣。之后便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只剩下他的晚宴女友正努力控制著呼吸,她掙扎著不想吐在水槽里。

在高大的樓梯腳下,第一個征服者的劍從劍鞘中被拔出了,在石質地板上發出了撞擊聲。那聲音非常大,但是距離身處廚房的晚宴賓客們很遠。

佩佩神父被佩劍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愛德華多先生和孩子們也是如此,但是瓦格斯和亞麗杭德拉并沒有。第二次聲響就離得近一些,是樓梯頂部那個西班牙人的劍發出的。所有人不僅能聽到第二把劍在停下來前,從若干層階梯上跌落時與大理石地面的撞擊聲,也都聽見了它從劍鞘中被拔出的聲音。

“那些西班牙士兵……”愛德華·邦肖開口說。

“不是它們,它們只是雕像。”盧佩告訴大家。(胡安·迭戈翻譯這些話時并未猶豫。)“是你的父母,對不對?你住在他們的房子里,但他們也在這兒,對吧?”盧佩問瓦格斯醫生。(胡安·迭戈一直在翻譯。)

“骨灰也是灰,灰燼幾乎沒有什么氣味。”瓦格斯說。“但那是垃圾場的火。”醫生繼續說道,“這些灰里面有油漆或許還有松脂,或是某種油漆稀釋劑。可能還有染色劑,我是說給木材染色的那種。總之是易燃物。”

“可能是汽油嗎?”胡安·迭戈猜測,他看見里維拉在垃圾場用汽油點過不止一場火。

“也可能是汽油,”瓦格斯回答。“有很多化學物質,”醫生補充道,“你們聞到的是化學物質的氣味。”

“瑪利亞的鼻子也是化學物質。”盧佩說,但是胡安·迭戈在她觸碰自己的鼻子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第三次接連而起的聲音離他們很近,除了瓦格斯,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讓我猜猜,”佩佩神父愉快地說,“是守在廚房門口那個士兵的劍,就是走廊里的那個。”佩佩邊說邊指著。

“不,是他的頭盔。”亞麗杭德拉說。“我不會在這里過夜,我不知道他的父母想做什么。”年輕美麗的女廚師說,她似乎已經完全恢復了。

“他們只是想待在這里,希望瓦格斯知道他們過得很好。”盧佩解釋道。“他們很高興你沒有在飛機上,你知道的。”盧佩對瓦格斯醫生說。

當胡安·迭戈翻譯出這句話時,瓦格斯只是對盧佩點了點頭,他知道確實如此。他把咖啡罐的蓋子重新放了回去,然后還給了盧佩。“如果你碰了骨灰的話,不要用手指接觸嘴和眼睛。”他告訴她,“要洗手。油漆、松脂,以及木材染料都有毒。”

一把劍落在他們所在的廚房地面上,這一次并沒有聲音,這里的地板是木制的。

“這是第三把劍,屬于那個最近的西班牙人。”亞麗杭德拉說,“他們總是把它放在廚房里。”

佩佩神父和愛德華·邦肖前往長走廊去看個究竟。耶穌在山上布道的畫像傾斜地掛在墻上,佩佩用手擺弄著它,直至正過來。瓦格斯并沒有朝走廊看,他說:“他們希望引起我對那些祝福的留意。”

在走廊外面,他們可以聽見愛荷華人在吟誦那些祝福。

“清心的……”他一直念了下去。

“相信鬼魂和相信上帝是兩碼事。”瓦格斯對孩子們說,他似乎是在為自己辯解。

“你還可以。”盧佩說。“你比我想象得好。”她補充道。“你不是爛婊子。”女孩對亞麗杭德拉說。“食物聞起來很香。我們該吃點東西了。”胡安·迭戈決定只翻譯后面的部分。

“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看見神。”愛德華多先生背誦著。愛荷華人不贊同瓦格斯的觀點,他認為相信鬼魂和相信上帝是同一件事,對他來說,這兩件事至少有所關聯。

胡安·迭戈相信什么呢,無論當時還是現在?他看到過鬼魂可以做什么。而他是真的看見了怪物瑪利亞有所行動,還是這只是他想象出來的?還有那個關于鼻子的把戲,無論人們如何稱呼它。有些無法解釋的事情是真實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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