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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羽林營騎(4)

太子次日便來到羽林軍營,與甘延壽等人合做一處。雖然此次行程路途遙遠,但皇上有意為難太子,安排跟隨太子同來的侍從僅有兩人,一個是期門郎將范曄,一個是宮中常侍謁者劉堇。甘延壽率領(lǐng)五十名羽林勇士及歐陽華敏拜見過太子,一行人整頓好行裝,帶上車騎輒重,便即動身出發(fā)。

從羽林軍營一路向西,有兩日腳程歐陽華敏甚是熟悉,與之前被杜青山挾持所走的是同一條大道。到了那日許方等羽林驃騎與杜青山相斗的山坡,歐陽華敏指著道旁的叢林對甘延壽道:“那日偷盜車駕的瞎眼老兒便是從此處逃走。”甘延壽勒馬眺望了一陣,說道:“前方似有村莊,我等且過去看看。天色已經(jīng)不早,如若方便,就暫且借宿一晚。”

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得二三里路,到得道旁的一座山莊外面。甘延壽下馬過去叩門,開門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翁,聽得甘延壽稟明來意,笑臉相迎,延請眾人入內(nèi)。山莊甚大,前庭后院,只是偌大的莊子,除了幾名下人與老翁,別無他人。

老翁引領(lǐng)眾人到得一間寬敞的堂屋之內(nèi)安頓下來,客氣寒暄之后,一行人得知此處名為桃花山莊,老翁姓姚,子女在附近郡縣做事,平日里只留幾人在莊上看守照料。甘延壽不想披露身份,假稱是曹掾公差,奉命前往金城、武威等地購置官貨。金城、武威地處京城與西域的交通要沖,商旅繁華,想必老翁不會見疑。

老翁聽了果然沒有多問,盛情交待下人殺豬備晏,酒水招待。席間甘延壽問起老翁近來是否見到過一個瞎眼老者攜帶一名青年女子路過,老翁及下人均搖頭說沒有見到過。甘延壽多了一分心眼,只食用了一些菜肴,將酒水盡皆暗暗倒入胸襟之內(nèi)。歐陽華敏偷眼看見,也悄悄的悉數(shù)照樣為之。

太子三人及五十名羽林勇士酒足飯飽,全都昏昏睡去。歐陽華敏裹著滿是酒水的內(nèi)衫睡不著,熬到旁人安歇已定,方才合眼。正朦朦朧朧之間,猛然聽到莊門外馬蹄雜踏,人聲擾攘,似有大隊人馬來到莊前。俄而有人大踏步闖進莊來,卻沒聽見老翁及下人的招呼之聲。歐陽華敏感覺奇怪,手握劍柄,留神警惕屋外動靜。

不一會兒,有人來到堂屋門外。一個男子的聲音問道:“姚老爺子,他們?nèi)嗽谀膬海俊痹捯羯跏鞘煜ぃ瑲W陽華敏覺得好像在哪兒聽見過。那老翁的聲音答道:“都睡在堂屋之中,被我在酒里做了手腳,估計到天亮也醒不來。”那人道:“這樣最好不過。”隨即有人舉著火把闖進堂屋來。

歐陽華敏偷偷放眼望去,但見四名漢子手握長劍,徑直向甘延壽走過來。甘延壽忽然一躍從便榻上站起,喝道:“盧亮、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你們想要做什么?”歐陽華敏這才想起,剛才與老翁說話之人正是那晚在羽林軍營雜役房隔壁賭錢的盧頭兒,從甘延壽的話中可知他名叫盧亮,那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顯然便是那晚與他賭錢爭吵的三個頭兒。

進來四人料想不到甘延壽會突然間醒來,被嚇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才強作鎮(zhèn)定。那盧亮道:“甘延壽,原來你沒中套兒,卻在裝假。”甘延壽道:“我根本就沒想到酒中會有人做手腳,只是出門在外處處多些提防而已。若然知道,早已將其人捆綁移交官府,何須裝假?”那盧亮道:“算你命大。今日我們兄弟四人找你,是想要你撤回成命,重新把我等四人召回羽林軍營,免于處罰。”在旁的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三人也同聲附和。

原來甘延壽到任之后,查知丟失軍馬、車駕當晚,正好輪到虎騎營值守。追究下去,發(fā)現(xiàn)是虎騎營領(lǐng)兵郎將盧亮當班,卻與另三名領(lǐng)兵郎將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聚在一處賭博,疏于營防,結(jié)果不僅讓賊人偷盜得手,更被賊人齊齊點了要穴,昏厥在公房之內(nèi),次日才被營中將士搜找出來。此事在軍營中反響甚為惡劣,甘延壽審明真相,振怒非常,立按軍規(guī)嚴處,將聚賭四將革職除名逐出羽林軍營。想來四將必定惱羞成怒,懷恨在心,打聽得知甘延壽要領(lǐng)兵前往西域,多半從此間經(jīng)過,便設(shè)下埋伏伺機報復(fù)。

甘延壽道:“你們四人非但不知悔改,更在此間陰謀犯逆,叫本將如何能答應(yīng)饒恕你們?”那盧亮道:“今日你不想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若要活著出去,就識相的乖乖聽話。”甘延壽道:“此話怎講?本將乃堂堂朝廷命官,難道你們還能怎樣?”

那盧亮突然放聲大笑,道:“甘延壽,你早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死罪,竟然還想在我等面前裝模作樣擺臭架子,眼下只不過是皇上和石大人覺得你尚可利用,留著你多活幾日罷了。實話告訴你,今天不殺了你,我們還沒指望官復(fù)原職,若果殺了你們這幫人,我等不僅能重回羽林軍營,還能升官發(fā)財。”甘延壽威嚴道:“幾十萬匈奴大軍都不是本將對手,汝等區(qū)區(qū)四個除名郎將算得老幾!莫要在此胡言亂語大膽放肆。”

那盧亮四人勢必早聞甘延壽的武功威名,情知單打獨斗敵不過他,當下紛紛亮劍,一字排開,就要合力動手。忽聽得屋外有人笑道:“對付一個貪贓枉法、逆謀犯上的罪人,難道也要四位一齊出馬,大費周章么?”話音未落,那人已經(jīng)進到屋中,卻是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漢子,肥頭大耳,臉黑如炭,滿絡(luò)腮胡,虬髯蓬松,仿如野人一般。那盧亮四人見他進來,立馬移步相讓。

甘延壽心知來者不善,沉著問道:“閣下何人?”那人邁開大步往堂屋當中一站,大大咧咧道:“本寨主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嶓冢山寨主姚金星正是。”此言一出,歐陽華敏心下頓時雪亮:“早已聽說眼前這個姚寨主乃是隴西一帶有名的盜匪梟雄,依仗群山險峻,地近西羌,與羌人勾結(jié),經(jīng)常出沒往來西域的商旅大道,攔路截貨,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官府已經(jīng)緝拿他多年,卻始終奈何他不得。只要官軍來了,他就躲到羌人山中;待官軍走后,他又率領(lǐng)嘍啰出來為非作歹,久而久之,成了地方一霸。那盧亮四人必是感到勢單力孤,難奈甘延壽藝高人眾,便勾結(jié)上了這個山林寇魁作為幫手。想不到幾個自毀前程的朝廷郎將,轉(zhuǎn)眼間就淪落到與野民惡賊為伍,處境實是可悲。”

甘延壽道:“你這個土匪強盜,官府沒把你拿下,你竟敢親自送上門來,想要做甚?”姚金星道:“甘大人,在官為名,落草為財,這個道理你是懂得的。聽說你在西域搶了匈奴單于的許多金銀財寶,卻不交給朝廷,定是要私下獨吞的了,我等江湖中人,最是看不過眼。你要么就秉公辦事,要么就像我等這般找點錢財過日子,切莫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凈干些利用職務(wù)之便假公濟私、侵占公家便宜的勾當。盧郎將等四位兄弟與你相比,只不過犯點小錯,你便將他們逐出軍營,前途盡毀,實在說不過去。”

甘延壽凜然道:“本將食朝廷奉祿,為國家效命,處分幾個手下,哪輪得到汝輩之流插手置喙!”姚金星譏諷道:“你這等貪官污吏,也有資格去處分別人么?”甘延壽勃然大怒,喝斥道:“你不要信口雌黃!像你這樣一個賊人,更有何資格與本將理論是非!”姚金星一臉鄙夷之色,沖著屋外喊道:“姚管家,你不是說其等一眾豬狗都已經(jīng)著了套兒么?怎的這廝還傻愣愣站在這里,說話恬不知恥?”

那老翁在屋外答道:“姚寨主,可能是我老眼昏花被這廝使詐蒙騙了。想想他連皇上、公卿百官都能蒙騙得了,要想蒙騙我這把老骨頭自然是易如反掌。你先不要責怪我,小心自己莫要上了他的道兒才好。”甘延壽聽得百口莫辯,悲憤交集。

姚金星道:“甘大人,其實諸事皆有商量。你只要把所貪得的錢財分我一半,我便放你一條生路,保你一幫人平安無事。”甘延壽看看躺在屋中尚且呼呼大睡的太子及眾位勇士隨從,不知姚金星在外面還有多少人馬,心知雙拳難敵四手,僅憑一己之力,要確保己眾周全,必定兇多吉少,最好能以智退敵,盡量避免以硬碰硬。遂道:“倘若姚寨主只是為了錢財,那倒好辦。這么多的金銀財寶我不可能帶在身邊,你若有膽量,跟我一起到西域去取便可。”

姚金星道:“你想騙我前去算計,我可不上你的當。我把這伙人扣押在此,你把金銀財寶運來,我便放了他們。”甘延壽道:“他們只是些販夫騶卒,你道我會拿錢財來贖他們么?”姚金星嘿嘿奸笑,道:“這些人真是販夫走卒么?你想瞞騙糊弄哪個?他們當中有一人身價要貴你百千萬倍,你以為我不知情么?”

甘延壽大吃一驚,猜測他可能是指太子。心想,難道這幫強盜已經(jīng)知道太子也在自己行伍之中?莫非他們也是沖著太子而來?當即試探道:“我是這里的最高長官,有誰的身價勝得過我?”姚金星敲敲腦袋,嘖嘖連聲,挖苦道:“你這廝忒不知天高地厚,真不愧是一個大逆不道的將才,難道當今皇太子的身價沒有你高么?”扭頭對盧亮等人說道:“四位兄弟不妨出個價錢,估估你們這個過氣頭兒到底能值多少斤兩。”

盧亮接話道:“姚寨主,我們不用去管他值多少斤兩,只要把躺在地上著了道兒的這伙人全部捆綁抬走,就什么事情都好解決了。”此話正中甘延壽的軟肋,他左思右想,顧慮難周,一時又想不出穩(wěn)妥的應(yīng)對之策。歐陽華敏暗察情狀,霍地從躺著的人叢中直立起來,向盧亮四人罵道:“你們這些不識好歹、吃里扒外的蠢才,說捆綁就能捆綁得了么?”姚金星、盧亮四人突然見到還有人未著那姚管家的道兒,均是大吃一驚,不由得倒退了幾步。歐陽華敏精神抖擻,迅即拔劍在手,踏上兩步,護住身后躺著的眾人。

甘延壽沒料到歐陽華敏乍然挺身而起,驚喜非常。眼看雙方劍拔弩張,一場惡斗定然在所難免,心里頓時有了主意,大聲對歐陽華敏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莫要害怕這群盜賊,我護著你先行逃走,回頭再收拾他們。”他故意連喊了兩聲“太子殿下”,歐陽華敏反應(yīng)神速,立馬應(yīng)道:“甘愛卿,你莫用顧我,我一身功夫從未得顯身手,今日就拿這幫惡貫滿盈的歹徒開開刃口。”

姚金星等草莽強盜從未見過皇太子,也從未見過歐陽華敏。皇太子深居禁宮之中,盧亮等四位遠離宮城的羽林郎將也從未得睹其尊容,歐陽華敏被救到羽林軍營之時,盧亮四人已被清除出營,是以彼此也沒有見過面。然而天下共知,當今皇太子乃是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歐陽華敏卻好也是這般模樣年紀,姚金星和盧亮四人聽見他與甘延壽對答自然真切,又見他皮膚白晰,面容嬌嫩,風(fēng)度翩翩,儼儼然確有王者富貴之相,只道他的確便是太子殿下,個個臉上霎時無不顯露出怪異神情。

甘延壽拉開架勢,閃身擋在“太子”身前。歐陽華敏道:“甘愛卿,你且斷后,前頭交由我來處置。”說罷,越過甘延壽,揮劍即向盧亮四人劈去,四人舉劍應(yīng)戰(zhàn)。姚金星解下金鋼長鞭一揮,也與甘延壽交起手來。仗勢一擺,屋內(nèi)空間受阻,不利于合圍相斗,姚金星和盧亮四人且戰(zhàn)且向屋外退出,甘延壽和歐陽華敏則步步進逼。到得庭院之中,盧亮四人即刻把歐陽華敏緊緊圍住,纏斗起來。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心下默契,邊斗邊往莊外移步,想借此各將對方之眾統(tǒng)統(tǒng)引出山莊之外。盧亮四人惱恨的只是甘延壽,對歐陽華敏雖然死纏爛打,但畢竟錯把他的身份當成是皇太子,有所顧忌,不敢過分用強,更不敢使出陰損招數(shù)。歐陽華敏得以騰挪自由,很快就退出到莊門之外。

但見莊前火把如林,光焰通明,三四百名盜賊橫跨高頭駿馬,合成數(shù)重,把整座山莊圍了個水泄不通。姚金星與甘延壽單打獨斗,幾十個回合下來,奈何不過甘延壽,也退出到莊門之前的空地上。歐陽華敏拼力與甘延壽合作一處,兩人以背相對,護住彼此后盤,雙劍飛舞,分御對方五人。

斗得上百回合,彼此難分勝負。甘延壽心知對方人眾,繼續(xù)纏斗下去,必定于己方不利,遂趁錯身之機暗暗給歐陽華敏使了一個眼色。歐陽華敏會意,當即摧動劍鋒,引著對手向眾騎重圍逼去。騎上盜賊雖然依仗人多,但個個的武功與歐陽華敏比起來,終究相差太遠。歐陽華敏數(shù)劍揮出,立即重傷對方數(shù)騎。眾賊騎吃不住歐陽華敏劍力,邊打邊退,不得已紛紛閃做一旁,讓出一道狹小的豁口來。甘延壽與歐陽華敏雙劍相護,前突后截,左刺右防,殺開一條血路,沖出了賊騎重圍。

姚金星與盧亮四人分頭率領(lǐng)上百賊騎,晃動火把,舞動兵刃,在后面緊緊咬住追趕,企圖再次將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合圍起來。甘延壽與歐陽華敏專揀荒僻處奔跑,不讓賊騎得逞。到得一處懸崖,離山莊已有半里之遙。崖高數(shù)丈,崖下密林叢生,水聲湍急。甘延壽在歐陽華敏耳邊吩咐得幾句,歐陽華敏便即縱身越崖跳了下去。甘延壽仗劍屹立崖上,阻擋住了后面追來的敵眾。

眾賊騎將甘延壽重重圍困在懸崖邊上,有人想跳下懸崖追趕歐陽華敏,因崖高險陡,黑暗中莫測深淺,縮手縮腳,畏懼不敢跳下去。姚金星持鞭在手,得意笑道:“甘大人,你還想逃得了么?”甘延壽道:“皇太子已經(jīng)逃出汝等賊掌,本大人了無牽掛,且站在此處,那里也不逃,看汝等賊人能奈我何。”此時新月初上,夜風(fēng)吹拂,甘延壽襟帶飄舞,袍袖飛揚,手握長劍,寒光閃閃,雙目炯炯直視強敵,仿如宗廟圣殿前鎮(zhèn)煞惡鬼的門神一般。

盧亮四人沖上前來,拽指罵道:“甘延壽,你讓我等無臉做人,我等與你勢不兩立,今日定要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邊罵邊揮劍合攻,使出羽林劍法,招招要取甘延壽性命。甘延壽仗劍招架還擊,展開纏身套路與盧亮四人游斗起來。他對羽林劍法最是熟悉不過,劍法中的攻守玄機,強弱招數(shù),紕漏瑕疵,均了如指掌。當年他憑著一身力氣,一把長劍,一席羽林劍法便在羽林軍中所向披靡。盧亮四人只是素聞其名,從未與他交過手,莫知其劍法的深淺。

甘延壽有意與盧亮四人周旋,不急于取勝,守多攻少,時時故意顯露破綻,引誘對方施展絕殺,隨而再將對方的惡招化解開去,有驚無險。外人看來,還道是他寡不敵眾,出招被動,冒死抵抗,無不以為照此狠斗下去,他必定要敗在盧亮四人的劍下,性命難保。姚金星與眾賊騎大放其手,佇立一旁,坐山觀虎斗,等著看熱鬧,殊不知甘延壽乃是緩兵之計。

卻說歐陽華敏跳下懸崖,半空中抓住一根藤蔓,順勢一蕩,落在懸崖半腰的樹叢之中。然后摸著樹枝粗藤,向懸崖遠處爬去,聽得懸崖上的人聲遠遠落在后面,方才悄悄爬上懸崖,趁著夜黑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到山莊之旁。

山莊正門仍有上百名賊騎把守,歐陽華敏從后院翻墻進入院內(nèi),躡手躡腳的溜進廚屋。兩個粗漢下人正在清理家具雜用,生火做飯,想來是要給山寨強盜們準備宵夜。歐陽華敏摸到其二人身后,舉掌在一人的脖頸上重重一擊,那人登時昏死過去。另一下人驀然驚覺,張口便要叫喊,說時遲那時快,歐陽華敏兩指直截他腦后啞穴,那下人當即做聲不得,被嚇得癱軟在地。

歐陽華敏急令其取出解藥,那下人惶懼失措,慌得不知所以。歐陽華敏用劍尖抵住其咽喉,把他提將起來,讓他在廚屋中查找。那下人顫抖著用手指向地上酒壇旁的兩袋粉末,一袋白色,已經(jīng)開啟,倒去了一半,另一袋黃色,尚未啟封。歐陽華敏把劍尖輕輕往他喉頸壓下去,惡狠狠的低聲盤問:“黃色的是不是解藥?”那下人點了點頭。歐陽華敏又道:“如果騙我,立馬宰了你!”那下人恐極搖手,口目大張,一下子喘不上氣來,竟暈死過去。

歐陽華敏迅速點了兩個下人的周身要穴,把他們拖進柴堆中藏起來。取了一個酒壇倒空,沖刷干凈,再盛入清水,將整袋黃色粉末倒入壇中搖勻。速速處置停當,即抱著整壇解藥轉(zhuǎn)身從后門出了廚屋,閃身進到躺著太子及眾勇士隨從的堂屋之內(nèi)。

屋中亮著燭火。三個盜賊正在全神貫注地捆綁仍然昏迷不醒的羽林勇士,一個盜賊聽得有人進到屋來,頭也不回道:“快快招呼多些人手過來幫忙,光是我們?nèi)齻€,到明兒也捆綁不完。”歐陽華敏在他身后趁其不備,揮拳使勁照著他的頸項擂下,一擊將他打昏在地。另外兩個盜賊聽到動靜,回過頭來察看。歐陽華敏跨步上前,一拳一腳,打個措手不及,兩個盜賊沒來得及哼一聲,也即刻被料理干凈。

歐陽華敏隨手點封了三個盜賊的要穴,走到許方身前,見他尚未被捆綁,趕緊撬開其口,給他猛灌了幾口解藥,接著逐一將解藥灌入未被捆綁的眾位羽林勇士口中。期門郎將范曄已被周身捆成了麻花大粽,歐陽華敏給他灌服解藥后,用劍割斷他身上繩索,接著又一一割斷其他被捆綁者身上的繩索。待給己方之眾——除太子外——悉數(shù)服完解藥,歐陽華敏執(zhí)劍守在屋門內(nèi)側(cè),提防一旦有人進來,隨時將其拿下。

過得片刻,許方悠悠醒來,兩眼惺忪的看見歐陽華敏仗劍而立,大吃一驚,晃如被當頭澆了冷水一般,一下子警醒萬分。歐陽華敏以指壓唇,示意他不要聲張。許方立知不妙,騰地站起,周身頓覺酸麻難忍。歐陽華敏小聲道:“大伙兒昨晚中了賊人的圈道,你暫且調(diào)理一下,莫要著急站起身來。”許方依言坐下調(diào)息運氣,過得一會兒,渾身上下方覺舒適自如。歐陽華敏確認解藥無誤,才讓許方給太子灌服特地留下的幾大口。俄而躺著的已方之眾漸次醒來,得知著了那老翁的道兒,遭遇強盜伏擊,均覺得驚險萬分。

太子問道:“甘將軍呢?”歐陽華敏道:“甘將軍正被圍困在莊外遠處的懸崖之上。”眾位羽林勇士一聽,急切覓操兵刃。幸好被盜賊收繳去的己方家當尚還悉數(shù)堆放在屋內(nèi),未及搬走。一行人握劍提錘,就要沖出去與盜賊搏斗。歐陽華敏沉住氣勸止沖動之眾,與太子、許方等人相商應(yīng)對之計,決定一行人改從后院偷偷逾墻而出,然后由許方領(lǐng)九名羽林勇士與范曄、劉堇保護太子,暫且先藏匿起來,歐陽華敏則率領(lǐng)其余羽林勇士趕去給甘延壽解圍。

一行人著即依計而行。出了后院,歐陽華敏待太子、許方那頭妥處安頓妥當,立命所率四十名羽林勇士在后山放起火來,齊聲吶喊,嚇退驚散莊前賊騎,然后直奔山莊馬廄搶出戰(zhàn)馬,跨騎吶喊著勁向甘延壽所處的懸崖沖去。

姚金星正饒有興味地觀看甘延壽與盧亮四人搏斗,突然聽見喊殺之聲從山莊那邊鋪天蓋地而來。山莊后面火光沖天,殺氣騰騰,莊前眾賊騎驚慌雜亂,奪路逃竄。火光中更見眾多驃騎催馬舞劍,頃刻即至近前,分明是甘延壽來了救兵。因黑夜里弄不清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止不住大驚失色,不敢迎戰(zhàn),趕緊上馬扯呼,丟下盧亮四人,領(lǐng)著數(shù)百名賊騎疾風(fēng)而逃。

盧亮四人一看勢頭不對,立想盡快將甘延壽拿下,拼命猛撲,以死相搏。甘延壽忽改之前的拖延打法,猛然抖亮劍鋒,變幻萬端,招數(shù)凌厲非常,逼得盧亮四人只有防守之力,哪里有還手的余地?盧亮四人發(fā)覺情形不妙,便想奪路逃走。但馬比人快,歐陽華敏率領(lǐng)四十名羽林勇騎已經(jīng)團團圍上,封死了崖后去路。

盧亮四人不甘束手就擒,立馬轉(zhuǎn)身奔向懸崖,急欲亡命跳崖逃走。奈何甘延壽一把長劍已如白虹貫日,牢牢阻攔在懸崖前方,不肯再給其四人靠近懸崖之機。四人逃跑不成,仍要負隅頑抗。甘延壽厲聲喝道:“汝等大膽狂徒,還不快快投降,想送死么?”聲如雷鳴,震蕩四野。盧亮四人絕望之極,仰天長嘯,舉劍便要自吻。甘延壽翻劍橫掃,劍脊齊齊擊中其四人手腕,四劍脫手,嗆啷落地。

盧亮四人欲斗不敵,欲逃不能,欲降不甘,皆對甘延壽怒目而視。甘延壽道:“汝等四人都是良家子弟,一時失足,大錯未成,尚若悔過自新,前程未晚。為何要自甘墮落,自尋短見!”盧亮悲憤道:“甘延壽,你休要羅哩羅嗦。士可殺,不可辱。今日我等敗在你手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隨即與方衛(wèi)、丁益、牛滿山三人硬將腰板一挺,胸口一抬,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牛勁。甘延壽道:“統(tǒng)統(tǒng)拿下,審問明白再作處置。”

重圍中四名羽林勇士應(yīng)聲跳下坐騎,走上前去捆綁盧亮四人。剛剛舉起繩索,忽聽得嗖嗖聲響,似有數(shù)物從黑暗中飛來,分頭擊向甘延壽和四名持繩勇士。甘延壽眼明手快,躲閃開來,四名勇士卻避讓不及,唉喲連聲,紛紛躺倒在地。事發(fā)突然,重圍之眾尚未緩過神來,盧亮四人即知有人出手相助,趁機箭步闖出,奔向懸崖,急不顧身跳了下去。

歐陽華敏與其余勇士立馬翻身下鞍,就要跟著跳崖追趕。甘延壽舉手制止,警惕環(huán)顧懸崖四周,不見有何異狀,便朗聲道:“哪路朋友,何不出來一見?”聲音在空蕩蕩的夜里清晰回響,周遭卻一無反應(yīng)。甘延壽察覺離懸崖不遠處有幾株大樹,月光下樹影形跡可疑,遂仗劍緩緩地走了過去。猝然樹梢激劇晃動,兩條人影從樹上急躍而下,如飛鳥般落下懸崖,消失在夜幕之中。

甘延壽示意不要追趕,回轉(zhuǎn)身來察看中了暗算的四名勇士。有人已將四名勇士的上半身扶起,關(guān)切探詢詳情。歐陽華敏跟著甘延壽走至四名勇士的身前,但見四人萎坐于地,氣息微弱,臉色發(fā)紫,或胸或腹或腰側(cè)均被一枚銀鏢射中,鏢尾系著極為醒目的黑色綢穗。甘延壽把探了一輪四人的氣脈,然后以指封住四人軀干數(shù)穴,拔出銀鏢審視片刻,隨即將銀鏢收入懷中,命左右給四人涂上金槍藥暫緩傷勢,抬回山莊之后盡速施救。

因掛念太子安危,甘延壽與歐陽華敏直奔太子與許方等人的藏身之處。太子雖然經(jīng)受了一些驚嚇,卻似做夢一般,尚未完全明白所經(jīng)歷的兇險,見了甘延壽甚是興奮,夸贊道:“甘將軍真是大大的英雄!雖遇敵騎夜間偷襲,一樣的大獲全勝,回頭我一定稟報父皇,給甘將軍重重嘉獎。”甘延壽兢兢拜倒在地,歉然道:“微臣護主不周,陷殿下于萬般險厄之中,本已罪該萬死,何敢言功?此次全賴眾將士上下齊心協(xié)力,以計退敵,方得化解危難于水火。”太子甚是聰穎,馬上順著甘延壽的話道:“甘將軍說得是,眾將士個個作戰(zhàn)有功,都要重重獎賞。”一眾隨從將士聞知,無不舒心暖懷,甘之如飴,護衛(wèi)太子更是忠心耿耿,舍命效力。

甘延壽與歐陽華敏領(lǐng)著太子一行回到山莊之內(nèi),但見莊里莊外已悉無盜賊蹤影,堂屋內(nèi)三個被歐陽華敏點了穴道的盜賊估計已被救走,然而那姓姚的老翁及其下人卻也不知去向。歐陽華敏想起廚屋中應(yīng)該還有兩個下人,便領(lǐng)了數(shù)名勇士走進去翻開柴堆,果見那兩個粗漢尚原樣躺在柴草中昏迷不醒。遂將其二人捆綁起來,解開穴道,押至莊院之中,交由甘延壽問話。

兩個粗漢下人跪在太子和甘延壽面前直打哆嗦,問一句答一句,全然沒了主意。原來兩人一個姓張,一個姓王,都是附近村上的百姓人家,受姚寨主雇用前來幫忙。因姚寨主常常在這座山莊攔路打劫,村上人家受其淫威所逼,不時有人前來幫襯干活,聽話的事成之后還得幾個賞錢,不聽話的便是死路一條。因此,前來的村人對諸般情由不得過問,也不敢過問,村人上家有幫忙之后跟隨姚寨主落草去的,也有幫忙之后不敢再來第二次的。姓張和姓王兩人均是頭一遭入伙干這營生,對此次攔路打劫的內(nèi)情一無所知,只曉得那姚管家并非什么山莊良民,實實在在便是姚寨主的管家,此處山莊只在他們圖謀打劫之時才有人打理,平日根本無人居住。甘延壽察見該兩名粗漢誠惶誠恐,所言似非虛假,便將其二人放了。

四名被暗器所傷的勇士開始不時發(fā)熱嘔吐,面色越來越是慘白,漸漸的昏迷不醒。許方等一眾隨從將士心下著急,提議派人將四名傷重勇士送回長安城羽林軍營去。甘延壽搖頭嘆息道:“四人所中之鏢,形狀雖然普通,但鏢中所煨毒性,卻是奇怪。受傷之人既象身染暑氣瘧疾,又象熬受苦寒之害,藥性發(fā)作時劇時緩,慢慢的浸入心肌筋骨,取人性命。此毒非一般金槍良藥所能醫(yī)治,即使送回羽林軍營,也是無藥可解。”許方等人聽了,皆不知如何是好。

甘延壽道:“我等前行不遠便入隴西境內(nèi),暫先趕往首陽山去,看看有無高人能治。”歐陽華敏適曾仰聞首陽山之名,知道就在隴西郡北首陽縣東南,縣因山名,山以義彰。傳說周書便有記載,商代圣人伯夷、叔齊正是歸隱于此,義不食周粟,采薇充饑,直至餓死。后人慕其忠烈之名,多有奇能異術(shù)、懷才不遇之士隱居山中,潛心修煉,張揚氣節(jié),淡薄功利,互以伯夷叔齊相自詡,久而久之,顯赫民間。尤其是首陽山修士之醫(yī)術(shù)造詣,更是名傳四海之內(nèi),江湖乃有東醫(yī)太華、西醫(yī)首陽之美譽。當下接話向許方等人更作說明,眾人為免耽擱時辰,不想再在山莊待到天明,干脆一把火將它燒個干凈,然后連夜起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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