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晨光落在雪地上,覆開一片雪土,似是露出了一抹嫩青。
皇家學府的正門口,正停著一道道似是等候多時的馬車,馬車金邊白紋,盡顯奢華,而這排馬車,正是用于出使的馬車。
在昨晚與荌姬女王商議完畢之后,今早我與米蘭以及萳萳三人也是早早來到了正門處,迎接我們的,自然是蒙特大祭司。
尊嚴聳立的兩排士兵之間,我們?nèi)嗽诿商卮蠹浪镜膸ьI下,來到了荌姬女王的馬車前,在與荌姬女王行禮之后,荌姬女王也是目送著我們坐上了出使的馬車。
“拜托了。”
臨走前,荌姬女王也是鄭重地囑咐了我一句,我自然是輕輕點了點頭。
拄著權(quán)杖坐上奢華的馬車,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了這皇家貴族的感覺,還真是不錯,比起奧蘭王朝的王族感覺還要舒服一些,當然,這只是調(diào)侃。
“恭送使者!”
蒙特大祭司清悠一聲,整個儀仗士兵都是齊齊行軍禮,一整列馬車也是一一啟程,沿著大道直指城外駛?cè)ァ?
按照蒙特大祭司所說,前往精靈神國至少要三日左右,想了想之前從弗侖到雷谷首都也用了兩日,所以我也就釋懷了。
路途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好在馬車極為寬敞,這列馬車可不似其他馬車那般只有座位,而是數(shù)層地毯,兩側(cè)落著靠枕,中間一處茶幾,四面極為寬敞,無論坐還是躺都是極為舒適。
在剛開始正襟危坐了許久之后,三個人也是癱坐了下來,萳萳坐在對面,靠著窗沿翻閱著馬車上的一些書籍,我與米蘭則是在萳萳對面,時不時比了比手語,暗自交談著她的劍術。
當然米蘭的劍術并不是我指導的地方,我更多的是在修正米蘭的步法,握劍的姿態(tài)以及出招的時機等等,要論劍術或是眼界,這個家伙這幾年進步極大,說起來跟萳萳一個能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萳萳用的是太刀,米蘭用的是劍罷了。
教導完米蘭,米蘭這個家伙或許是昨晚睡得太遲的緣故,不禁打了個哈欠,靠在我身旁睡著了,看著她的模樣,我自然是不忍心責備。
視線落在外頭,發(fā)覺馬車一行已經(jīng)出了雷谷,早些時日還能看到的滿山遍野花草如今皆是一片雪白,臘月寒冬,也不知道多久能到春日。
除了我在看著外面的雪景之外,萳萳也是放下了書籍,眺望起了遠方,或許是前幾天剛剛休息完畢的緣故,現(xiàn)在的她眼眸上還有些許疲憊色。
但她看著窗外的眼神,卻是極為透亮,仿佛第一次見到外面的景色一般。
“你是第一次離開雷谷?”
我握著權(quán)杖,下意識問了一句。
“嗯。”
萳萳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反問了我一句:“你說之前你一直在別的城鎮(zhèn),那里怎么樣?”
“四季分明,還能怎么樣,”我看著窗外笑了笑,“咱們都待在一個屋檐下,這個神國的景色也就這樣罷了,要說起來,我倒是挺想念我故鄉(xiāng)的景色,雖說斑駁,但仍舊討人喜歡。”
“故鄉(xiāng)?”
萳萳稍稍一怔,顯然自幼被人收養(yǎng)的她,心底自然沒有所謂的故土,所以在聽到別人說起時,微微有些一愣。
“嗯,一個叫‘奧蘭’的地方。”
我點了點頭,也怕觸碰到她心底柔軟的部分,只能言簡意賅地回答:“一個無論如何都能讓我感覺到很美的地方。”
“你覺得古雷神國怎么樣?或者說……伊甸怎么樣?”
萳萳忽然問了我一句。
“還不錯,除了平日不怎么見到太陽之外……”我正說著,卻是被萳萳忽然打斷:
“我是說貴族。”
萳萳的忽然打斷倒是我沒想到的,不過在看到她的面色從原本的有興趣化作了平靜的思索之色,也是緩緩頓了頓,許久才回答:
“一直都是如此。”
“嗯?”
萳萳似乎被我的回答說愣了。
“我曾經(jīng)也是貴族的一員,見過太多這種事情,”我看著萳萳,慢慢回答,“強勢的貴族碾壓弱勢的家族,口中說著弱肉強食,一邊掠食著其他權(quán)貴。”
我明白萳萳想要說的是什么,是她所看到的古雷神國,看似祥和的皇家學府猶如半個神國,她的身旁幾乎沒有一個朋友,所有人都只是敬畏她的實力,僅此而已,那些學府學員甚至嫉妒她的實力,也正是如此才孤立著萳萳。
這是我這幾日觀察萳萳處境最大的感觸。
她總是孤身一人。
或許她從小就是這樣,但反過來,可以看出萳萳飽經(jīng)風霜,她經(jīng)歷了這個年紀不應該經(jīng)歷的壓迫、蔑視。
“所以你才想要證明他們的錯誤?”我反問。
“是……”萳萳點了點頭,似乎有些驚異自己已經(jīng)看出了這么多。
“但你還不知道該怎么做是么?”我看著她,忽然感覺看到了自己幼時的自己。
幼時的自己也是極為厭惡權(quán)利,如今的我,依舊如此。
萳萳自然是點了點頭:“我希望自己能夠通過九宮學院的選拔,以此抬升自己家族的地位,如此也是避免那些貴族的欺壓,在九大神國,沒有貴族的依仗,完全是在沼澤之中,哪天家里人可能被拉去參與戰(zhàn)爭都是極為正常的事情,猶如貴族的炮灰一般……你覺得我該怎么辦……”
萳萳看著我,神色中倒是十分平靜,并沒有哀怨感,似乎她并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告知。
“總會有辦法的,”我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太放在心上,“當然不是現(xiàn)在……”
“什么?”
萳萳沒有聽清我的后半句,略是反問了一句。
“沒什么,”我淡然一笑,這種話題十分沉重以及極為大煞風景,所以我也是趕緊換了個話題,“話說,你對精靈神國有多少了解?”
“了解得不算多,”萳萳聳了聳肩,“對精靈神國的故事大多來自于學府學到的歷史,以及一些民間言論,據(jù)說精靈神國最開始并不是一個神國,而是一處戰(zhàn)亂之地,因為戰(zhàn)亂的爭奪,精靈的族群不得不舉族反抗,最后才建立了精靈神國,距今也才幾百年的光景,所以外界對精靈神國的評價一直都是稱之為最年輕的神國。”
“還有,最開始精靈神國并沒有與其他神國爭奪土地,直到近些年來,戰(zhàn)況愈演愈烈,沒有人知曉為何一直平平靜靜,甚至可以說愛好和平的精靈神國為何突然如此,”萳萳說著也是補了一句,“也不知道這些年年發(fā)動戰(zhàn)亂的當朝者都是怎么想的……”
聽著萳萳最后一句似是評判的話語,我略是不解地問了一句:
“九大神國之間的戰(zhàn)亂,伊甸九宮難道沒有阻攔么?”
“怎么可能,”萳萳白了一眼,滿臉寫著‘癡人說夢’,“那些整天貪圖享樂的貴族或許不知道,可任誰也看得出來,這九宮就是在圈養(yǎng)這些神國,以此挖掘出自己所需的人才,輸送到九宮之中,否則以九宮自己的能耐,怎么可能延綿近萬年而不倒。”
萳萳這般開口,我第一次對她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覺。
這種話語不說尋常人,就算是那些貴族也不一定有這般遠見,或許那些當朝者知曉,但以正常人的思維去著想,永遠是自身為主,例如加入九宮的好處等等,不可能看到這么本質(zhì)的景象。
萳萳這丫頭,看來是真的極度厭惡這種神國制度了……
不經(jīng)意間,讓我想起了中庭以及地獄的景象,奴仆、奴隸、戰(zhàn)俘,毫無人權(quán)可言的地獄,毫無自由可言的伊甸,越想下去越是可怕,這般場景,確實是像萳萳所說。
這里,簡直就是一個圈養(yǎng)場,誰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會被屠宰,猶如深知為魚肉,卻不知何時上刀俎。
想到這,我握著權(quán)杖的手也是微微一緊,不禁扣心自問了一句:
倘若是以前的我,究竟會怎么做?
這所謂的天,究竟是憐憫蒼生的九宮天,還是那吞噬眾生的滅世天……
思緒流轉(zhuǎn)間,我看向窗外的沿途景色,看著外頭白雪皚皚的山脈雪林,第一次在萳萳面前沉重地沉默了下來。
不知為何,原本看著外面如棠梨般的雪景,卻愈發(fā)感覺到一絲來自于靈魂的寒霜。
“如果你能成為女王,那么你一定是個出色的當朝者……”
我忽然一笑,看著窗外的景色對萳萳開了口。
“啊?我可不想當女王。”
萳萳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夸獎一時不知所措,趕忙回避了我的話題。
“我只是說如果,你怎么想得這么遠。”
我笑罵了她一句,她則是嘀咕了我一句:“還不是你先扯犢子。”
“臭丫頭,竟然當面辱罵你的導師,真不尊師重道。”
我拿著權(quán)杖一頭輕輕敲了敲腦袋,她直接是暴跳如雷,惹得我一臉笑意。
她越氣我越笑,我越笑越氣,整個馬車都是被萳萳氣得一抖一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