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是一個傳說嗎？

“一條沸騰的河？”這位資深地質學家對此嗤之以鼻。他身著價格不菲的西裝，頂著精心梳理的灰發，額頭上爬滿了皺紋。他擁有一副現代秘魯人的面孔——一張混合了原住民和歐洲人特征的臉。他的話把握十足、不容置疑，這種自信與權威來自在秘魯幾十年的野外勘測經驗。公司寬敞的辦公室證明了他的成功：在亞馬孫深色珍稀木材制成的書架上，在皮面裝幀的書籍之間，擺放著一件件從秘魯各地收集來的出土陶器、巖石標本、藝術品。我不禁覺得自己身處的這間書房屬于一個21世紀的征服者，他在炫耀著一件件通過征服得來的紀念品。

我答道：“對，傳說提起過，在亞馬孫叢林腹地流淌著‘一條沸騰的河’。我明白傳說總是言過其實，可我還是好奇，我想知道這究竟有沒有可能是真的。”他隔著氣派的辦公桌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2011年5月，我是一名24歲的博士生，就讀于達拉斯的南衛理公會大學。我的研究領域是地球物理學，專攻地熱研究。我現在來利馬開始著手自己的博士實地勘察工作。我的目標，也就是我的研究重點是詳細繪制秘魯首幅地熱圖，也稱“熱流圖”。這類地圖定量描繪了熱能從地殼到地表的流動情況，主要有三種用途。其一，地熱圖可用于探明可再生地熱能源儲量。其二，地熱圖有助于使油氣業“更綠色”，其中的信息使開發與鉆探更為精準（這意味著減少不必要的鉆井）。其三，地熱圖是充分理解構造地質學、火山學、地震學及其他地學領域的基本工具。

然而眾所周知，地熱圖不易繪制，因為每一處“熱流點”都需要來自地球深處的精確溫度數據和巖石樣本。地熱研究者往往發現，我們所需的測量數據及樣本和我們之間隔著數公里的巖石。再者，新開鉆井造價高昂，且常常給環境帶來消極影響。種種障礙使得我開始嘗試接觸石油、礦產、天然氣公司；我寄希望于這些公司能把現有的石油、礦產、天然氣鉆井用于我的地熱研究，利用那些鉆井獲取地球深處的溫度數據，而且不必新開任何鉆井。

這位企業地質學家欣賞我的想法。然而對于爺爺的傳說中涉及的這個問題，他顯然沒什么印象。

“安德烈斯，你是個聰明孩子。”他接著說道，“你的測繪研究很有吸引力，利用現有設施是個好想法，也非常新穎。可是，為什么隨隨便便地迷上了一個古老的傳說？我確信亞馬孫沒有任何沸騰的河流。

“秘魯有各種各樣的地熱特征，但很難相信叢林里有一條沸騰的河。你得明白一點——你可是要拿博士學位的。”

我把這個傳說徹徹底底忘了，直到后來拜訪秘魯地質礦產與冶金研究院的同事時才想起來。他們繪制了一幅地圖，上面標識了秘魯已探明的地熱特征——諸如溫泉、氣孔。這幅地圖喚醒了我沉睡的記憶，使我想起了爺爺講的傳說，想起了“沸騰的河”的畫面。

我向同事們問起這件事，他們反映說，曾在叢林里遇到過一些地熱特征，但沒達到沸騰的河流這么大的規模。大家一致認為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很可能只是個夸張的傳說。我的爺爺現在患有阿爾茨海默病，也沒辦法幫我找到故事的來源。于是我請教其他高校、政府研究院、能源和礦業公司的地質學家，問他們是否聽說過亞馬孫叢林中有一條“沸騰的河”。

回答總是否定的，但從來沒像這位資深地質學家一樣堅定。

“你說，產生一條沸騰的河需要什么條件？顯著水流以及巨大熱源。世界上確實存在沸騰的河，但我聽說過的每一條都與活火山或者巖漿系統有關，可亞馬孫并沒有這類系統。你說你希望通過這幅地熱圖幫助我們探明秘魯的火山活動在200多萬年前‘關閉’的原因。你們所有人都應該明白，這個傳說一點點真實性的可能都沒有。

“再說一遍，你是個聰明孩子。但是友情提示一點：我不會再讓你問愚蠢的問題了，這會讓你難堪。”

我盡量莊重體面地走出辦公樓，然后攔了一輛出租車。我想，我聽上去一定很幼稚。那位老地質學家說得對：如果我想成為一名備受尊敬的科學家，我就不能到處去問愚蠢的問題。我在任何文字記載里都找不到這個傳說，科學讓這個傳說不可能存在，專家也從未聽說過這個傳說。該把這件事放一放了，有時候故事就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