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讀史小札
書名: 和谷文集(卷十三 文論)作者名: 和谷本章字數: 2201字更新時間: 2021-04-23 10:12:15
閑話三秦
地有稱謂,一如人有姓名。其實,只是一種符號而已。地無稱呼,視聽混沌,人沒名字,則喚不應。常人有小名或乳名,亦有大名或稱官名。平頭百姓一生未必做官,同樣稱大名為官名,想來有些滑稽。寫文字的人有筆名,但筆名未必是寫文字人的專利。過去人還有字號的講究,似乎有點兒高深莫測在里邊。
且說三秦,愈是被人提說在口邊,代陜西之稱,似乎較歷史感文化感一些說得順當了。有時,陜西二字嫌其累贅,減去一字,簡稱為陜。又因乃秦國故地,亦可簡稱為秦。那么既然圖省事,又何必稱其三秦,多出個字來,而不愿意說成陜西?同樣兩個字,其中自有別一番味道,可見漢字的奇妙處。有人會對三秦的“三”字疑惑不解,是說陜南、陜北、關中合為三秦,還是關中東府、西府加上中府而并稱。有識典故者便說了,秦亡之后,項羽三分秦故地關中,封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合稱三秦。噢,來歷還有名堂。
章邯原系秦將,在巨鹿之戰中為項羽所破。可憐降將一個,且有臉受封為雍王,占咸陽以西之地,建都廢丘,位于今興平東南。后來劉邦攻廢丘,章邯兵敗自殺。何必?當初隨同降楚的司馬欣立塞王,占咸陽以東,都城櫟陽。董翳為翟王,占上郡,都城高奴。后來司馬欣、董翳皆降劉邦,司馬欣又投楚,遂自刎于汜水上,被劉邦令梟之于舊都,也就是把頭割下懸掛在櫟陽示眾,實在可悲。櫟陽在長安東,廢丘在西,而上郡是在今榆林南,高奴即延安,三秦似囊括關中及陜北。而陜南之漢中及巴蜀,為漢王劉邦封地。
從項羽三分關中到劉邦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攻入關中,三秦降是公元前206年的事,從二月到八月,其時間太短暫了。三秦何在?其稱謂深意何在?話說回來,地理疆界概念多有變易,稱呼的意味何必細究,只是習慣成自然,喚得明白就成。人名兒,叫狗叫貓,總還是人,你管得著嗎?
刎頸之交
《史記》載,戰國趙文惠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遺書趙王,愿以十五城請易璧。當時,秦強趙弱,趙王怕給了璧得不到城,藺相如自愿奉璧前往。秦王無意償城,藺相如毫不怯懦,設法完璧歸趙。后澠池相會,秦王令趙王鼓瑟,藺相如便以濺頸血迫使秦王擊瓦缶。以此大功,藺相如被拜為上卿,位在有攻城野戰之大功的廉頗之右,廉頗不服,藺相如寬宏大度,廉頗遂負荊謝罪,為刎頸之交。
刎,割頸也。刎頸之交,為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要齊生死而刎頸無悔。魏人張耳與陳余,也曾是刎頸交。張耳賢才出眾,任外黃令。好儒術的陳余年紀比張耳小得多,像對父親一樣地尊敬張耳。秦滅魏后,兩人潛逃民間,隱姓埋名,替人看門。陳勝起兵后,兩人勸陳勝不要急于稱王,未能如愿,后扶助武臣北略趙地,連得數城。邯鄲陷落,兩人虎口脫險,又立趙王。巨鹿之戰,張耳被困,求陳余解圍。陳余畏于秦軍而不敢進兵。張耳責其背信棄義,陳余卻道,為情義死如將肉喂虎,保全性命正是想為其報仇。兩人遂反目。張耳隨項羽入關得常山王,陳余討伐,張耳投了劉邦。后張耳殺陳余,漢立張耳為趙王。張耳還同劉邦結為親家。
此等賢者,刎頸相約,竟為爭權奪利而反目為仇。“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則從君,無勢則去”,豈非勢利交哉?似乎,所謂的生死之交也有此一時彼一時之說。人際交往,其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實在難能可貴。凡引以為友者,當誠心相待,不為讒言和私利而損害情誼。如若勢利行事,則枉稱“莫逆”,更談不上什么要同生死共患難而刎頸無悔了,怕是為自個兒連一根火柴棒也舍不得丟失呢。時尚的“鐵哥們”,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的能有幾人?還道是恩怨忘卻,友情為重,像歌里唱的“假若人人都獻出一點愛……”
謀士種種
謀士,乃指設謀獻計之人。在常人眼里,他們是一些智謀者。所謂謀士、謀夫、謀主、謀臣,無論稱什么,還是一個謀字,滿腹經綸,頗有計策。說白了,是腦袋聰明罷了。智謀的反義詞為勇力。《史記·項羽本紀》載,楚漢久峙未決,丁壯苦于軍旅,項羽在軍陣前呼叫劉邦:“天下老在戰亂,未有著落,是由于你我二人的緣故。怎么樣,漢王和我各自一騎,出來決個雌雄吧!不要讓人民再受苦了。”漢王笑謝曰:“吾寧斗智,不能斗力。”后鴻溝議和,垓下之戰,漢勝楚敗。
而劉邦之所以得天下,其智謀多來自輔臣們,即張良、陳平等謀士。劉邦先行入關占領咸陽,張良勸其不能迷惑于眼前之利,還軍霸上。劉邦陷危機于鴻門宴,張良勸誘項伯使其脫險。劉邦赴封地漢中,張良獻計棧道,而后收復關中,東向擊楚。陳平幫劉邦清除韓信,還幫其于單于圍困中虎口逃生。陳平又設計誅滅呂氏,復興漢劉。酈生其狂生一個,為劉邦出謀劃策,智取陳留,卻也出過“分封諸侯”的餿主意,被張良駁回,劉邦遂罵酈生為“豎儒無知”。劉邦攻齊遣韓信進兵,酈生欲憑三寸舌破齊,結果貪功得禍,酈生反被油鼎烹死。
辯說之士酈生遭烹,卻是另一謀士蒯徹為韓信所出的點子造成的。后來,韓信未采納蒯徹的“三分鼎峙”之說,不忍背漢,蒯徹也便假作瘋癲,竟向別處作巫去了。蒯徹恐于久居惹禍,算是高明。而最慘的是范增,這位城府頗深的智謀之士,卻死于陳平為劉邦所設的反間計。項羽中計,范增失去項羽的信任,老謀士長嘆一腔熱血付諸流水,遂棄印綬東歸,逆旅中背生惡瘡而亡。項羽若能聽范增一句,殺劉邦于鴻門,歷史當另外寫法。項羽也有機會使用張良、陳平以至韓信,卻無此雅量,豈能不敗么?
楚漢之爭中的謀士們,各有千秋,命運迥異,尚留有戰國余韻。張良是個冷靜的智慧者,人格高潔,其他謀士則不乏“陰”謀卑瑣之行徑。而后來的諸葛孔明,既是智慧家又是軍事家,有其令人仰慕的悲壯感。
《星期天》 1991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