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金帳篷的大牱汗會見了圍城用吊繩放下來的使者。

“尊貴的牱汗殿下，感謝你的寬宏大量?！卑倮锪l優雅的行禮，面對怒目圓睜、就想著靠過來擒拿他的武士微微一笑，并不畏懼。

牱汗正經威坐在正中間，他的天狼簇擁在他的左膀邊，大家都劍拔弩張的緊盯著面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灼熱的目光噴出火焰，可以把人給烤焦。

戰爭打出的火氣比想象的還要大，安吉達部族似乎在這場戰爭中備受煎熬。百里羖掃視了在場的人笑了笑說：“似乎還沒有武國人來找你們，要是這樣，這一場戰還可以打很久，也不知牱汗殿下打不打得下來?！?

只聽眾武士身上發出哐當哐當、咔嚓咔嚓的聲音，看著就像是見著兔子的狼，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去將這個看起來就手無縛雞之力的蠢貨砍頭祭旗。

牱汗不動聲色，一旁的博爾忽踏前一步，鎮住場子，示意所有武士安靜下來，等大家都停下來，牱汗才緩緩開口。

“打，我們當然打的下來，怎么，鷂國覺得勝券在握？”

“不敢不敢，我們鷂國可不比大牱汗你的部下，我們唯一的優勢僅僅是守城而已。好在我們陛下深明大義、審時度勢帶來了眾多的糧草，如果不是這些城池歸于沙漠，沒有守衛我們這些人馬可拿不下這座城池，牱汗不是荒廢了這座城池嗎？為何還要來攻打我們？牱汗出兵不占義理我們當然有勇氣打下去。”

牱汗把玩著手里的茶杯，聽這話茶杯摔在了地上，圍著的武士劈啪作響突然就上前把人摁在地上，就要五花大綁的吊起來打。

牱汗吐了口悶氣，話音低沉：“你們鷂正被我關在籠子里痛打，怎么，好不容易出來個人，結果是個瘋子，出來就會指著我的鼻子罵？”

“啊，牱汗饒命啊，我哪敢啊。”不管你信不信，百里羖露出慌張的神情。

“呵?！睜泛估湫σ宦曇部粗筒幌袷切帕说臉幼?。

他道：“你們鷂國三番五次侵擾狄夷，難道不怕狄夷人的怒火嗎？你可知就憑你剛才的挑釁，我現在就可以砍了你的頭。”

百里使者被眾多大漢壓在地上大氣都喘不上來，不停地掙扎，說不出一句話。牱汗擺了擺手讓他被綁著站起來。

百里羖長出一口氣，說道：“牱汗殿下，你這話說的就不地道了，狄夷侵占我中原王朝鈡邖一帶可有過半分猶豫？狄夷侵擾我大鷂邊界百年有余，可有過猶豫？我鷂國邊界的老百姓每年都有被狄夷人屠戮的事件，每次都是一個村一個村的沒，你們狄夷可有過心慈手軟？可害怕過我們的憤怒？”

百里羖說話越來快，若不綁的結實，恐怕已經跳了起來，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激動：“鈡邖一地百年前就因鷂襄公立國有功賞賜岐山以西包括鈡邖之地，狄夷強占鷂之故土，鷂可有過憤怒？須知，力所不及也，應當蟄伏。如今鷂國拿下狄夷二城，只不過是順天命、驅大流。歸根結底不過是敵弱我強罷了。”

“笑話?！睜泛狗瘩g他帶著慍怒，可是百里羖根本不回答他繼續他的強辯。

“天下之間，普天之士不過為利而來，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沒有利益何人為你戍守邊疆？沒有利益何人為你攻城拔寨？我們陛下從合不勒汗時代開始便交好狄夷，當然是有所企圖的，我們要的就是岐山以西廣袤的鈡邖之地，牱汗敞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擋不住鷂的百萬鐵軍！放棄才是你們最好的歸屬！”

圍著的武士再次鎮壓口出狂言的使者，只見百里羖被打的嗷嗷叫，直呼：“你打我！你們竟然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百里奚之子，我父親不會讓你們好看，嗷嗷嗷！別打了！別打了！”

武士們越打越起勁，北漠的天狼湊到牱汗身邊詢問：“把人砍了吧，太愚蠢、太囂張了，”

牱汗沉著眼睛，看著百里羖被打的鼻青臉腫，好一會兒才擺擺手讓人退下。

“百里奚的兒子怎么是這個熊樣子？像你這樣豈不是落了五羖大夫的名聲？”牱汗俯視倒在地上痛苦流涕的使者說話不動聲色。

“還是說，你現在是在外厲內荏，假裝強勢？”

百里羖一骨碌爬起來，面色恢復如常，雖然鼻青臉腫但總讓人以為他好似沒被打哭過。

“不知可汗還能圍多久？”

“半年，你信嗎？”

百里羖倒吸一口冷氣，又吐出來愣愣道：“我們最多還能撐三個月，撐不過就要投降咯?！?

說完使者對上牱汗，二人沉默良久。

頃刻，百里羖笑著說：“在城里我們就能看見你們一天只起兩次炊事，進營地一看我便發覺馬匹都找不到、士兵個個無精打采。你們哪來的半年糧草？”

牱汗繼續沉默，好一會擠出幾個字：“意思是你們勝券在握咯?！彪S即發覺自己重復了一句逞強的話，似乎漏了怯，接著又是沉默。

“牱汗殿下，你們退兵吧?！卑倮锪l說。

“我們退兵？你們打過來，大家都僵持在這，不應該是你們退兵嗎？”北漠的天狼接過話，斥責鷂國的使者。

百里羖卻搖了搖頭。

“你們不敢繼續耗下去了，但我們可以，我們的陛下還會排除精兵馳援，繼續耗下去你們的局勢只會越來越危險?！?

“北漠的饑荒和雪災帶給了狄夷最苦難的災難，在災難中安吉達部有廣袤的塔拉草原作為后盾，囤積了糧草，但是血盟部族卻沒有這么好運，如果不是我們鷂國的援助，血盟部族除了庫卡部都將死絕，牱汗這般不近人情、摒棄仁道自然招致血盟反叛?！?

“饑荒、雪災而后又是內戰，北漠如今的局勢早就混亂不堪，庫卡殘部猶存，隨時準備舉起反旗，阿薩拉加部游離旋渦中心隨時給失敗方最后一刀，剛多爾部、瓦爾托雷亞部新主繼位富有野心，而安吉達部打沒了自己的精壯人口，只要安吉達部不能兵不血刃的擊敗我們鷂軍，面臨的就是轟然倒塌的大廈。現在的局面是牱汗更需要保全實力?！?

牱汗冷哼一聲以示不滿，因為他知道這個百里羖說的很多事就是他們鷂國一手推動。

百里羖繼續游說：“局勢混亂之際絕不能貪功冒進；行軍打仗、治理朝綱，世上的攻守之勢太容易變化；此消彼長、過盛而衰是世間長久之理，絕無動容、絕無憐憫。正所謂行事者，攜大勢、順天命、從大流，謀而后動。像牱汗這般志向高遠的人想要一統北漠要的就是積蓄力量，在亂世中等待時機。須知危機存于一線，亂世稱雄比的就是不放錯誤、不落危機，如今的北漠正是亂起之時，穩固自身、龜守一方、站穩腳跟才是有大智慧，牱汗殿下，你得三思啊。”

牱汗細細的思索百里羖的一番話，渾身冷汗直流，過了許久才被自己的膀臂喚醒。

博爾忽躬身作揖向牱汗詢問：“陛下？”

“我們不能隨意退軍，是你們在侵犯我的國土，我們退軍豈不是成了笑話！”牱汗嚴厲的說話，咆哮一般，憤怒的像是一頭毛發都直起來的一頭雄獅。

“那我們也絕不能空手而歸！牱汗殿下應該想明白我們鷂國的大軍會源源不斷的開赴狄夷。岐山以西是盤王賞賜給我們的封地，是你們搶走的領土！我們有理有據打下這片土地?！?

“我們退可以，你們也必須退！這件事沒得談?！?

“還耗在這，牱汗殿下你們還回得去漠都嗎？你們真不怕其他部族稱你們病，要你們命？哦，不對，就現在你們這點家當遇到突襲絕對回不去，你們還要人幫忙吧？要不我們派些人馬送你們回去？”

“算了”你們能安好心就見鬼了，牱汗心想。

“這樣吧?！卑倮锪l攤攤手說道：“我們手上兩座城，你們用靈城來換，這些兵馬我們撤了，你們名義上送我們靈城，這樣我們收復失地，你們抗擊了外敵，皆大歡喜，如何？”

牱汗默不作聲，只見被綁的五花大綁的百里羖一骨碌跪地磕上了三個響頭大聲說：“請牱汗殿下三思啊！”

這一次牱汗的金帳篷里啞了火，就連北漠的天狼也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只能焦急的向牱汗詢問：“陛下？”

牱汗長出一口氣道：“把人松綁，放回去吧，這件事改日給與答復。”

眾武士一起為上來，粗手粗腳的給人松綁，特意碰著百里羖紫一夸青一塊的腫包，眼神還兇神惡煞般看著人，弄的人臉色鐵青，待繩子解了下來，百里羖再次磕了個頭離開了牱汗的軍營。

牱汗站起身在帳篷內踱步，口中仔細的咀嚼著說客的話，“不放錯誤、不落危機，不放錯誤、不落危機……”

“陛下”博爾忽來到大汗身邊向他詢問：“我們真要退兵嗎？難道血盟部族已經死心要反了嗎？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牱汗停下腳步，低著頭矗立在那靜悄悄的，好似回憶起了過去。

“你還記得，百里羖提到的合不勒汗嗎？”

“屬下記得。”博爾忽感到疑惑，“合不勒汗是陛下的父親，草原不世出的英雄，被譽為‘鐵心合不勒汗’。他覆滅北漠十九部族的事跡赫赫有名?！?

“是的，他是我的父親?！睜泛褂挠牡恼f，語氣落下，陰沉、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也是北漠分裂的罪魁禍首，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瘋王?！?

“他打服了周邊的一切國家、部族，連鷂也向他低頭，每年進貢無數精美的樂器、婀娜擅舞的美女、寶貴的金銀珠寶，他沉迷于此，不思進取，而本來在他眼里人命早就不值一提，從此北漠最歡淫無度、最殘暴嗜血、最淫歌縱舞的暴君誕生了?！睜泛咕従忛_口，眼神微瞇，好似沉浸在了那段恐怖的歲月，聽的北漠的天狼不寒而栗。

“長子向他諫言，他殺死了長子，次子聯合血盟諸部，他打滅了反叛，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親自下令吊死反叛的大汗王們，他知道自己很殘暴，知道所有人都開始反對他，為了不讓類似的事件再次發生，為了避免自己的權利再次受到威脅，他下令賜死所有的子嗣?！辈柡雎犅劦刮豢跊鰵猓瑓s不敢出聲，生怕驚擾了鐵血歲月的靈魂。

“我們這些兒子逃的逃死的死，但是他也好不到哪去，大家恐懼他、怨恨他、咒罵他，無數的人想要割下他的首級。但是他很好運，幾次都沒有死，而每一次刺殺失敗，他都會鐵血心腸的血洗大量的無辜者，所以大家稱呼他為“鐵心”。大家都以為他是額吉最寵愛的孩子，永遠都不可能死，沒想到他到底還是死了?！睜泛沟穆曇舻统炼七h，在金帳篷里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都在仔細的聽聞牱汗過去所經歷的歷史。

“那個刺客是鷂國派來的，我敢肯定，這也是為什么沒有那個部族敢認下這件事的原因。這是混亂的伊始，分裂的源頭，鷂國人早就打好了算盤，他們扶持了血盟諸部，幫助我最小的弟弟奪取牱汗之位，呵，條件是狄夷從此臣服大鷂。如果不是我聚集了所有被壓迫的非血盟氏族，射殺新君，打服諸部，狄夷早就是鷂國囊中之物。只可惜，這也意味著安吉達部和血盟諸部失去了由契約立下的那份信任，我們互相猜忌、各自為政、各自不服?！?

“現在想來，我還是放了錯誤，我天真的以為，我有能力把這幾個硬骨頭熬鷹般熬成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利刃，可惜、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這個錯誤是鷂國故意設下的局，是他們等我們犯的錯，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必須……不放錯誤、不落危機……不放錯誤、不落危機。呵呵，確實是場大危機呢?！?

武國的使者從屏幕的背后走出來，接過話題：“這個百里羖有東西?！?

牱汗抬了一眼問道：“武國的翎羽，打下這座城如何？”

武國的使者說：“做得到，但是也要折損不少人馬?！?

“若是班師回朝，有人突襲我們，護得了我們周全嗎？”

“我們翎羽不是軍隊，對付千軍萬馬也是要吃力不少的?！?

牱汗忽然笑道：“是的，翎羽也不可能為了我安吉達部舍身赴死，你們要的是時間，是混亂，你們也不是省油的燈。”

武國的使者并不介意昂首朗聲說道：“是的，我們需要時間，我們需要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