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埃里醒了。

他是被熱醒的，昨晚睡覺前想多通通風，所以他沒拉上窗簾。

時節正值盛夏，此刻，于利斯天空上蓬勃而起的朝陽透過老舊的玻璃窗，正好曬在床上，炙烤著他的腦袋，讓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只鐵板上的魷魚。

夢里，他沖著那個兩年多沒出現的男人吼完那句話后，只看見他雙肩一振，似乎是還想說什么，但沒等他話出口，自己便是醒來了。

抹去額頭的汗水，翻身從床上起來，看了看床頭放著的鐘，現在已經是八點三十。

糟糕，睡過頭了！

幾個月前，他與老朋友昂利就在信中約好，今天上午九點在于利斯的普拉蒂尼球場見面，而現在離九點還有半個小時，他得抓緊時間了。

搖搖腦袋，一個箭步沖入房門，往廚房跑去。

“爸爸！”他高聲呼喊著父親，“你怎么不……”

話喊到一半時，他發現了冰箱上留下了張大大的字條：蒂蒂，我有事先出門了，櫥柜里還有牛奶和麥片。

他環視一周，這才發現家里除了自己以外，的確是再無半個人影。

暗嘆口氣，憑著兒時的記憶翻開櫥柜，牛奶和麥片果然都還放在老位置。

時間緊迫顧不得那么許多，左手抓起麥片，右手抓起牛奶，混合著唏哩呼嚕一塊兒往嘴里倒，再粗粗咀嚼兩下，兩分鐘功夫不到，早餐便是對付過去了。

這一年，吃膩了克萊楓丹精致的早點，蒂埃里忽然覺得這樣的味道竟好出不少。

不過他沒時間再比對這些了，三兩下吞進肚皮后，又火急火燎地往浴室里跑去。打開花灑，沖去一夜臭汗，抓起條毛巾胡亂抹干后，又跑回臥室換了套衣服，趕緊沖出了家門。

路上，總算是有了回憶昨晚夢境的時間，他一邊跑一邊想著：

自離開瓜德羅普之后，那被自己當作惡魔的男人就再也沒在夢里出現過，直到昨晚。

兩年前，這男人在夢里領著自己找到惡魔之奶的事情記憶猶新，而現在自己也沒有想通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后來，那樣的夢再也沒有做過，自己也就索性不想了。

而昨晚，夢又再次出現，就像當初讓自己喝下惡魔之奶一樣，如今他又勸自己轉會摩納哥。

他究竟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做？這個夢究竟又是什么？

一路上，這些疑惑相繼在腦里打轉，蒂埃里一直沒有想通，他看著前方，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再多想了，因為普拉蒂尼球場已經到了。

光禿禿的土地，分立四角的冷杉樹，書包堆疊出的球門，還有場上嬉鬧著踢球的孩子……

蒂埃里向四周望去，幾年過去了，普拉蒂尼球場一切如故，就和七歲那天初見時一樣。

聽著場上孩子踢球的聲音，目光往人群中搜尋著，冷杉樹下，他瞧見了那個黑壯如山的身影，昂利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嘿，小不點！”

與此同時，昂利也看見了自己，他一邊揮手一邊高喊著，沉厚洪亮的嗓音壓過了四周的嘈雜聲，正向自己的方向快步走來。

聽見昂利的喊聲，蒂埃里也滿是興奮，自圣人島一別后，兩人又是兩年多沒見，期間一直通過書信保持聯系。

那天走后，雅克把剩下“惡魔之奶”給了自己的弟弟，昂利喝下后，十字韌帶斷裂導致的后遺癥并未完全消失，但影響已經很小了，如今，他又重新奪回了南特一線隊首發位置。

這些事情，他已經在書信中與蒂埃里說過了。知道之后，蒂埃里在為他高興的同時，也想去路易斯·馮特奴球場看他比賽。

可克萊楓丹學院的學習生活緊張，又實行封閉式管理，所以一直也沒找到機會。

想到此處，蒂埃里也快步迎了上去，與昂利擁抱在一起。

擁抱時，他驚訝地發現，與兩年前相比，昂利不僅更壯碩了，渾身的肌肉堅實的如山石一般，而且已經24歲的他居然又長高了，個頭至少到了一米九以上。

按常理來說，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許是“惡魔之奶”的作用？蒂埃里并不知道，因為自己喝了“惡魔之奶”后，也沒感受到神奇的力量。

擁抱之后，蒂埃里也沒再多想，“惡魔之奶”中是否真有惡魔之力這對自己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喝下它之后，自己不再輕易感冒了，昂利也回到了首發，這已然足夠。

兩人走到冷杉樹下坐下，又詳細聊了聊這兩年的故事，他們彼此都為對方越來越好的足球生涯感到高興。

兩人越聊越是高興，連場上孩子們的比賽何時結束的也不知道，直到太陽升至頭頂，冷杉樹下的陰影再也不能帶來涼爽，他們這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上去。

“太好了，小不點，你一年之后就可以去摩納哥了！”昂利在聽到蒂埃里昨天收到了摩納哥的《誠信契約書》之后，欣喜地叫著，“雖然是我們南特的對手，但我不得不承認，那是個更好的地方！”

蒂埃里努了努嘴：“只是，昂利，我現在并不打算去那里。”

“為什么？！如果是我，我馬上就簽了！”昂利瞪大了眼睛，顯然是沒料到他會拒絕摩納哥的邀約。

蒂埃里沒解釋什么，只是平靜地說道：“從于利斯到凡爾賽，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球隊，我不想再轉會了，我想幫助凡爾賽，在那里創造丹麥童話那樣的奇跡。”

話音剛落，他忽然感覺腦袋被人猛推了一下，然后馬上又聽身旁的昂利吼道：

“簡直是胡鬧，你知道當初我錯過加盟摩納哥的機會之后，痛苦的都想退役了嗎！蒂埃里，成熟一點，足球不是電影，現實世界里哪有那么多奇跡，錯過了這次機會，你之后的一輩子，也許都將生活在痛苦之中！”

只是，昂利這番勸說并沒有改變蒂埃里的看法，在昨晚那個夢境之后，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一方面，他堅信足球相信奇跡；一方面，他不想再生活在別人為自己設定的生活之中，無論是父親、龐扎，還是昨晚夢境里的那個男人，以后他們都不能左右自己內心的決定。

他望著遠方，不再說話，而這短暫的沉默中，卻又包含著無數的回答。

看著蒂埃里，昂利頹然嘆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本來我還猶豫著要不要和你說，但現在看來，卻是不得不說了……”

“如果你還想勸我去摩納哥，那最好就別再開口了。”蒂埃里平靜地說道。

昂利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是個怎樣的人，所以我不會再勸你了。其實，我今天過來，除了和你敘舊之外，還帶著其他任務……”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你還記得我們于利斯原來的教練克勞德·謝爾澤嗎？他現在成了我們南特一線隊的助理教練了。”

“之前，他把你那天踢意大利的比賽錄像推薦給了主教練蘇瓦多先生，他看了之后對你非常感興趣。這下你明白了吧，我今天另外一個身份，是南特派來的說客，只是我并不想讓你加入我們，因為摩納哥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不過，你既然不想去那里，與其留在現在的半職業球隊凡爾賽，不如來我們南特。”

“蒂埃里，我年輕時也像你一樣，覺得在哪兒都一樣，只要自己強大就一定會成功。直到踢上了成年隊后，我才發現足球和我們想象的并不一樣，這是一場關于金錢的角逐，只有在更大的舞臺上，你才會獲得更大的成功。”

“現在，我們的主教練蘇瓦多先生和克勞德就在‘調色板’里等著，也許你的父親也在那里，他們手里拿著的可不是一份《誠信契約書》，而是一份青年球員合同。”

“要不要跟我過去看看，然后成為我的隊友，你自己決定吧，小不點。”

——

“所以，你沒選擇去摩納哥，反倒是與南特簽下了合同？”

克萊楓丹宿舍樓里，加拉斯與熱羅姆聚在蒂埃里的房間里，臉上都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

他們怎么都沒想到，在U15國少隊的賽程結束后，僅僅一個周末的時間，在他們的朋友身上，會發生這么多事情。

而更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得到絕對豪門摩納哥拋來的橄欖枝之后，蒂埃里竟然還會選擇與積貧積弱的弱旅南特簽下合同。

在過去，南特也曾算得上是法國足壇屈指可數的王牌軍團，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故事了。

實際上，自九年前問問鼎法甲之后，南特不僅戰績糟糕實力江河日下，而且財務狀況更是每況愈下，去年甚至負債高達4600萬法郎瀕臨破產，如果不是地方政府的救助，那么法國足壇就再也看不見這支金絲雀軍團了。

所以，加拉斯與熱羅姆都很是驚異，他們的竟然會選擇加盟這樣一個滿目瘡痍的舊日豪門。

蒂埃里望著他們臉上驚詫的表情，心里很是滿意。

他點點頭，解釋道：“摩納哥的確很好，但在南特，我會得到更多的一線隊機會，更早地踢上法甲聯賽，關于這一點，他們的主教練蘇瓦多先生昨天已經跟我保證了，所以最后我選擇了他們。”

聽見后，加拉斯張大了嘴巴：“就這么簡單？”

蒂埃里腦袋一歪：“就這么簡單。”

其實，他之所以最終會選擇南特，理由絕非僅是這一條，但他覺得沒必要解釋那么多，而且他也不想讓別人知道。

“你傻啊！”加拉斯大叫一聲，竟是有些生氣了，“就因為這種理由，放棄了加盟冠軍球隊的機會，而且你去哪里不好，非去個爛的掉渣的南特！南特離克萊楓丹距離將近200公里，你還怎么回來上課！”

蒂埃里聳聳肩膀：“所以，我這次回來是準備辦退學手續的，下周我就準備離開了。”

加拉斯一聽他竟是準備退學，心里更是著急了，正準備沖上去好好罵醒他這個糊涂蛋，手臂卻被熱羅姆一把拉住。

“加拉斯，冷靜一點！”很少大聲說話的熱羅姆，此刻的音量比加拉斯還大。

“蒂埃里去南特，未必就一定是件壞事！”他拉住了加拉斯，又望向身前的蒂埃里：“蒂埃里，現在達米亞諾先生與沙特奈正在辦公室里等你，看樣子，他們也知道這件事，正好，你現在過去和他們好好談談吧。”

蒂埃里點點頭，說了聲謝謝，之后繞過熱羅姆與加拉斯，走出了房門。

而在他轉身走向走廊的那一刻，身后再次傳來了熱羅姆的聲音：“蒂埃里，記住，無論今后如何，我和加拉斯永遠都是你的朋友。”

這時，蒂埃里感到自己的心臟“噗咚”猛烈地跳動了一下，驟然間，他想回頭看看，再與朋友說上些什么。

然而最后，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再說些什么才好，終究也只是腳步一頓，而又馬上走遠了。

不多時，他來到了達米亞諾先生辦公室門前，門是打開了，他徑直走了進去。

塌鼻子沙特奈最先瞧見的自己，他臉色陰沉的可怕，打開嘴巴正想說話的時候，辦公桌前坐著的達米亞諾開口了：“蒂埃里，我的孩子，快進來。”

他笑著朝這邊招了招手，等自己過去后，他才又說道：“你今天來這里是想辦理退學手續的吧？”

“是的。”蒂埃里忽然變得有些尷尬，“達米亞諾先生，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達米亞諾敲了兩下桌上的鋼筆：“摩納哥的卡塔拉諾是我的老朋友，他知道你選擇南特之后，給我打了三通電話，讓我一定要好好勸勸你。哈哈，看樣子他都快急哭了。”

聽見他這樣說，蒂埃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想著解釋一下，卻又聽對面的達米亞諾繼續說道：

“別著急解釋，我的孩子，我現在可不是卡塔拉諾的說客，每個人的前途都該由自己選擇，誰也無權干涉。所以我只想聽一句話，你真的想好了嗎？”

蒂埃里沒有再表現地不知所措，他的臉上寫滿了堅定：“是的，我想好了，我會離開凡爾賽，離開克萊楓丹，加盟南特。”

達米亞諾沒有說話，微笑著從抽屜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又微笑著遞到了自己手里，低頭一看，退學文件早已辦好。

一時間，他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只得連聲道謝，然后告別了達米亞諾與沙特奈，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