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剛吃完飯不久的中午，酒坊里來了一個很奇怪的陌生男子。

五十來歲的模樣，看著是有些氣度的。奇怪之處在于，進店后既不買酒也不說話，只背著個手到處轉，眼睛還總是往江木的身上招呼，就像在打量動物園里的動物似的。

任憑江木怎么招待，人家就是笑而不語。

在江木快要失去耐心時，終于開口說話了。

“小伙計，聽說你原先是個乞兒？”

一直跟在其身旁的江木笑了笑，道：“是的。”

“還聽說許家的三娘子挺看重你？”

江木想了想，回道：“看重不敢當，但三娘子的確說過，若一個人足夠優秀，一定會有欣賞他的人。”

“你認為你很優秀？”

“我不這樣認為，但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

“好回答！”來人贊許地看了江木一眼，又道：“只是優秀是有標準的，對最底層的叫花子來說，是個人都可稱優秀，那么你對優秀的定義是什么呢？”

江木再次想了想，挺認真地道：“十指尚有長短，人與人之間的起點及天賦更是天差地別，所以哪來的標準可言呢？在我看來，有一顆永遠上進的心，努力保持在讓自己進步的道路上，而不是渾渾噩噩的得過且過，便可稱優秀。”

一陣哈哈大笑。

“又是一個絕妙的回答！嗯，不錯，思維敏捷，談吐得體，不油滑也不木訥，各方面都恰到好處，難怪許家三娘子會看重你。只是我不明白，僅以這番話，你便強于很多人，可為何之前竟會淪為乞丐呢？”

江木搖搖頭，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沒得吃沒得住，不要飯等死么？人生本就是一個不斷學習的過程，只要學習，就會有蛻變的一刻，或早或晚而已。”

來人認可地點了點頭，沉默一會后，忽然抬手指著正從門外經過的兩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目光炯炯地盯著江木。“你的書，讀得多么？”

此人話說得越多，江木的奇怪感覺便越強，因為這已經脫離對他遭遇的好奇或是閑談的范疇了，更像是刻意了解，乃至考究。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就自己這樣的身份，有何值得了解考究的？且他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根本無法判斷真實目的。

那就謹慎些吧，反正謹慎總不會錯。

“讀過，但不多。”

“哦，那想成為剛才那二人那種真正的讀書人么？”

江木笑了起來。

“不想。”他搖頭道。

“為何？”來人奇怪道。

“因為不現實。”

“怎么說？”

“很簡單，條件不允許啊，我需要工作才能養活自己。明明做不到的事為何要去想呢？”

“假如……”來人的雙手比劃了一下，似乎在組織措辭，片刻后說道：“假如有朝一日，你不用為生活發愁了，那……？”

“仍是不會。”江木沒有任何猶豫地說著。“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且在我的觀念里，學到致用更重要，意思是我會以我個人的需要去有的放矢地學習，生活為主學習為輔，學習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不是為了學習而學習，更不是為了應舉。”

“明白了！”來人點了點頭，隨即眉毛一揚，似笑非笑道：“所以雖然你身份卑微，但其實對這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是瞧不起的，對不對？”

江木哈哈大笑。

“可不敢這么說，也不配。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君之蜜糖我之砒霜罷了，不分對錯。”

來人同樣哈哈大笑，最后深深看了江木一眼，感慨道：“好一個活得透徹明白的小子！行吧，那就這樣，我姓唐，這便走了，但愿這幾天我們能再見。”

說罷，這位自稱姓唐的半百男子便背著手，頭也不回地施施然離去了。

江木倚在門上，目送了很遠，眉頭始終緊鎖。

“那就這樣？”

這是目的已經達到的意思？

“但愿這幾天能再見”又是啥意思？

神神叨叨的，想不明白，是真想不明白。

還是自己想多了？

……

事實證明，他并沒有想多！

在下午兩點左右時，距那姓唐的離開也就一兩個小時的樣子，老掌柜許忠出現了，第一句話便是——

“大郎，你這邊出什么事了嗎？”

其實江木很不喜歡“大郎”這個稱呼，因為總會讓他不自覺地聯想起后世極著名的那句“大郎，該喝藥了”，然而這是此時的常用稱呼，你在家排行老大便是大郎，老二便是二郎，熟悉了你的人都這么喊，便只能捏著鼻子接受。

許忠到的很突然，他正在寫稿子，于是手忙腳亂地將稿子藏好——雖然不占用工作時間，但浪費了人家很多紙墨，如果知道，就算不說什么，自己也會覺得別扭，所以最好還是不要曝光。

“出事？出什么事？很正常的啊，怎么了掌柜爺爺？”收拾好后，他一臉莫名其妙地回道。

“這就怪了，不應該的啊。”眉頭緊鎖的許忠坐到椅子上，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點了點。

“就在剛才，我那快要死了的遠房侄子，就是許坤元啦，他竟然派管家去找我，是沖你來的，問了很多你的事，事無巨細，我知道的都被問完了。后來我便反問這是要干什么，但管家什么都不肯說，只表示與工作無關，還讓我不要管。我想著，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連你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他前腳才走，我后腳便來找你了。”

有些懵的江木瞬間聯想到了先前那姓唐的。

“那管家可是姓唐？大概……嗯，這么高，穿……？”

“對。”許忠不停點著頭。“就是他就是他，府里都喊其唐管家，其實名義上雖是管家，但在府里地位很高，救過幾次許坤元的命，算是生死至交了……”

江木長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有些大。

堂堂許員外，在快要死的時候，竟然還來閑心來調查他？

許忠說得對，一個再卑微不過的小伙計，正常情況下許坤元確實不太可能知道有他這號人的存在。

這是啥節奏，完全理解不能啊。

他又想起了那位唐管家臨走時說得那句話。

“但愿我們這幾天能再見！”

如此看來，是這樁蹊蹺事在這幾天就會有結果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