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坤元沒有直言，而是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江木，如果你是我，此時最在乎的會是什么？”

“我最在乎的？”江木抬起頭，默默看著遠方的花草。

“一定要回答么？”

“當然。”

“好吧，如果換成我，站在您如今的角度上，可能我最在乎的是身后的家，這個凝聚我畢生心血、為之奮斗終身的家。我希望留給后人的福澤盡可能久一些。”

“對！”許坤元哈哈大笑，笑聲引起了咳嗽，江木急忙給其拍后背順氣，一番忙活后，許坤元的氣息稍緩。

“正是、正是的，人活到最后，其實自己已沒啥欲望，一門心思都只掛在子孫身上。可惜，這么跟你說吧，我許坤元生了三個女兒六個兒子，可惜除了長子許巖以及三女許瑤，其它全是庸碌之輩，有些說是中看不看用的草包敗家子也不為過，如此你會怎么辦？”

江木沒有猶豫，回道：“如此便盡力扶長，其他兒子少分點家產，或者直接讓他們做一輩子的富貴閑人。就如一棵大樹，主干一定要茁壯，否則都得死。畢竟，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

“說得好！那么那個能干的三女兒呢？”

江木沉默了下來。

自招聘那日一別，他便再未見過許瑤，對這個女人不怎么了解，只知其是個年已十九尚未出嫁的庶女，許家的很多生意都是她在管，且管得井井有條，得很多人佩服。

“怎么不說話？”

“呃……”江木又想了想，然后無奈道：“小的不知道該怎么說，因為女兒哪怕再出色，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如此……”

“是啊，女兒早晚是別人家的人。”許坤元嘆了一聲，隨后悠悠道：“可是我實在不想讓她離開這個家啊，畢竟她大哥雖然不錯，終究只是一個人，沒有幫手怎能行呢？以你之見，這又該如何調和？”

江木再一次沉默。

且這一次，他的心在撲通撲通的跳。

半晌后——

“招……招個上門女婿？”

“嗯，是個好主意，畢竟總不可能永遠不允許女兒成家，但仍有些問題。”許坤元的嘴角露出一抹古怪之及的笑意。

“便是女兒終究是女兒，與兒子是不一樣的。我認可她是我的血脈，但卻無法認可她的孩子也是。可一旦招了入舍婿，便等于承認了她夫妻的合法繼承地位，她很厲害很能干，雖然現在沒有那等心思，但未來誰能保證？萬一將來她跟她大哥搶家產怎么辦？如此我的心血豈不是給外人作了嫁衣？”

“那就想辦法讓她沒資格爭？”

“又是一個好主意！”許坤元贊許地點了點頭。“我這里有一個想法，你來幫忙參謀參謀。便是我那三女兒將來所生的孩兒，不管是男是女都不姓許，即仍隨父姓，如何？”

“如此，甚佳。”

“果真甚佳？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仍然不太保險呢。因為在利益面前，莫說兄妹，父子反目的都不知凡幾。所以我還想出了最后一招，你也知道這事對我及我家極重要，由不得我不謹慎再謹慎，小人再小人，對吧？”

江木木然點了點頭，額頭的汗水在陽光下晶瑩。

許坤元喘了口氣，繼續說著。

“我這最后一招，便是讓那入舍婿背著我的三女兒悄悄給我寫一個金額大到幾輩子都不可能還得起的欠條，比如……一千萬貫？日后他夫妻若安分守己，這張欠條便永遠不會出現。但若是反之……我想應該不會到這地步的，你說對吧？”

江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原來如此。

荒唐！

怎會有這種父親？

至于嗎？值得嗎？

這時代女性的出嫁年紀普遍很小，十九歲的許瑤已經快要邁進“剩女”的行列了，如此說來，許坤元早就計劃這一天？

只是，為何會是他？

自然是他，他被許坤元選中當這入舍婿了。

可是，他從來就不信天上會掉餡餅——這事兒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幸運，畢竟憑空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以及一輩子生活不愁，那么這等好事憑何會輪到他？

面對他的疑問，許坤元淡淡地表示——

“難道你不覺得你非常合適嗎？而且，總歸會有這樣一個人的，就好比有人在馬路上撿到金子，然后問為何是我？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江木默然。

從客觀條件來看，許坤元說得對，他確實很合適。

看，他是孤兒，入贅不僅不會有什么阻力，將來也是無依無靠的，只能一門心思給許家賣命；他的雙商不說有多高，起碼能來事會來事，長得也不算多難看，如此便能讓成親后的許瑤不會感覺太委屈；他還很“透徹明白”，能將未來許瑤可能生出的異心胎死腹中……

“但小的乃是乞丐出身啊，三娘子能樂意？這對她也是不公平的，還請員外三思。”沉默一會后，江木開了口。

“你在拒絕？我沒聽錯吧，天上掉下來的如花似玉的妻子和一世衣食無憂……你竟然拒絕？”許坤元冷冷看著他。

江木的嘴角幾番抽搐，最后苦笑道：“不、不是，小的只是覺得，彼此差距太大了，配不上。三娘子的性子應該很剛烈，就不擔心她……？”

他確實是想拒絕的，平心而論，若讓他娶許瑤，他很愿意，雖然彼此沒有感情基礎，但這玩意兒可以培養，哪怕她是塊冰，他也能想辦法將她融了。然而，換成這等前提，他卻不愿意，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

雖然她很漂亮也很有錢，但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值嗎？

錢，我不會掙？

有錢，還怕找不到漂亮老婆？

與一個女強人搭伙過日子，其實真不好過。

可是，他卻沒有能力拒絕，否則今天絕對走不出許府。

除非他愿意現在挾持許坤元出去，最后在官府的通緝之下亡命天涯，終生過著餐風露宿東躲西藏的生活。

當然不愿意。

聽他此言，許坤元的臉色稍緩了些，隨后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

“沒什么可擔心的，婚姻大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兒女自己做主的份兒？她也早就猜到我要給她招入舍婿，思想準備一直都有。至于一千萬貫，將來只要不生異心，她便也不可能知道，如此擔心什么？女人嘛，就算開始有些不情愿，也只是鬧些小情緒罷了，等圓了房就只能認命，再等生下孩兒，哪還可能有什么情緒？至于公平，什么公平？她雖是個庶女，但從出生就是養尊處優，我給了她我所能給的一切，所得莫說庶子庶女們，就算是嫡子也遠不及她。如今當然是該她回報我的時候……”

江木輕輕地、長長地吸了口氣，然后努力讓笑容布上臉龐。

“泰山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他繞到許坤元前面，拜倒。

人是要往前看的，在你沒有能力更改某件事時，所能做的只能是接受然后適應，糾結于過去沒有任何意義。

許坤元欣慰地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咳一邊說。

“賢婿……快……快快……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