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步的距離
- 鬼墜星夜
- 夜升
- 3534字
- 2014-08-17 23:47:11
“把血氣收斂點,小貓小狗都被你嚇跑了。”
——誰?
睜開眼,盧凝月以為自己還能看一眼滿天星辰,結果眼前一片漆黑。
我死了嗎?盧凝月很是疑惑,還沒等悲從中來,她的魂魄先一步告訴了她答案。
如果是人的內心,那么她的魂魄中可以映照出對方的想法,普通的思考會產生影像,急躁、悲傷等等負面情緒會讓這種影像變得扭曲,甚至異化成別的影像。
但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滿世界的尸骨和黑色的天空。
腥臭的血,雪白的骨,腐爛的肉,層層疊疊,無休無止地向上堆積,最后全都化作了黑炎的燃料,變了天色,又慢慢地沉入深淵。
時不時有人臉從黑炎中閃過,他們癲狂地向外擠壓自己的魂魄,渾然不顧自身的形態被別的魂魄碾壓變形,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尋求生機還是祈求毀滅。
面對這樣的異景,盧凝月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了,她抬起頭,望向死山的最高處,她想知道,是誰來了。
只有一具黑白相間的骷髏坐在那里,雙目的空處亮著紅光,像一雙眼睛朝著遠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而它就是黑炎的源頭,在這片黑色的世界中沒有什么東西比它更加黑暗,足以讓任何人在第一眼就注意到它,然后再也移不開眼。
黑炎不斷從它的骨頭上滲出,無聲無息地,焚燒著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
尸山血海上蒸騰著黑色的煙氣,無數的面孔掙扎著求生求死,燒得很猛很旺很壯觀,但是看上去卻沒有少上一絲,同樣無聲無息地,人臉的扭曲面龐上彎到額際的嘴似哭似怒似嘲笑。
有狼嚎在山上迸發,卻如一聲炸雷爆響在山巔,血肉白骨揚起,在空中被黑炎一卷成灰后才慢慢地墜下深淵。
那頭鐵尾狼皇被壓在骷髏身下,雖然它的軀體比骷髏大了數倍,但是它現在就是一張活的軟墊。
它現在的處境就像是凡人被困在了坍塌的石洞之中,四周都是巨石,不論你如何發力,都不動分毫,若此人自以為是地開始用自己帶的工具試圖開出一條道路,那在他的釘子釘入墻面的時候,他就注定了因為石壁崩塌帶來的死亡。
可是它不得不反抗,它現在完全被當成了篝火的柴木,最頂端的燒得也是最快最兇的,它積累了好幾輩子的星力就在這一刻飛速地消散,如果不反抗,那也是一個死,所以它開始掙扎,劇烈地掙扎。
它的掙扎讓黑色的世界下起了紅白色相間的骨血之雨,星光勾連出的巨大狼影在黑炎中閃爍,有若云間游走咆哮的雷霆。
雨下得很大很急,雷霆聲勢浩蕩,連烏云都可以暫時破開,但是久了總會衰竭。
骷髏定定地坐在鐵尾狼皇的身上,沒有絲毫反應,它不關心這些,在星光出現的時候它就盯住了天空的某個地方,似乎發現了什么值得他看上一眼的東西。
久了,似乎又覺得鐵尾狼皇有些吵鬧,揮手拍在它的腦門,指骨毫無阻礙地穿過狼影,隨后從它最硬的頭部扎了下去。
雷聲戛然而止,雨也沒了后續,天卻沒有放晴。
只有一瞬間,黑炎就從內部吞噬掉了這頭鐵尾狼皇,它的口中噴出百丈長的炎尾,血肉瞬間化盡,黑炎不依不饒地從骨骼縫隙間噴薄而出,然后連骨頭都消失殆盡。
只有它的尾骨多支撐了兩息,在幾下閃爍之后同樣被吞沒。
不知道鐵尾狼皇從哪傳出了一聲凄厲至極的哀嚎,最后,連這點聲音都消失在了黑炎之中。
統領一方的星獸皇帝就這么死了,不管它曾經如何強大,有過什么樣的故事,現在的它連最微小的塵土都沒有剩下。
層層疊疊的臉都在嘲笑它的愚蠢無力,又接著為了自己的處境而扭曲變形。
那些黑炎在燒盡鐵尾狼皇之后,發生了一些變化,它們反卷回骷髏身上,很快,骷髏就像蠟燭一樣軟化下來,迅速地凝成一小團,又反向鼓動幾下,重新舒展成了新的骨架,新生的骷髏比起之前小了一圈,但是開始長出血肉。
紅色的肉像發酵的饅頭一樣在骨架上膨脹,達到合適的程度后互相融合,又生出一身的皮膚,血肉不斷調整起伏,終于是構成了合適的人形。
那是一個大約十歲大的男孩,他的姿勢沒變,還是看著天,那里什么也沒有,所以什么也沒看,他想看到點什么,只是不在那里,也不會出現在那里。
盧凝月站在異象的山下,在心中聽到了哭聲。
怒已散盡,空留無限悲意梗心。
他的雙眼哭不出眼淚,因為黑炎燒盡一切。
就這樣,男孩望天望了很久,盧凝月望著男孩也望了很久。
在她看到男孩的第一眼時,她的內心深處就有什么東西活過來了,一跳一跳的,慢慢破土而出,向外迎風而去。
風里有了歌聲,一開始聲音有點顫抖,因為她下意識地有點害怕,有點怕那個男孩,有點怕會被當成妖術而厭惡她。
可是,她渴望與他親近,渴望站在他身邊,渴望了解他的世界。
她希望歌聲能夠傳遞過去,希望能唱進他的心里,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心。
可是男孩沒有反應,盧凝月有點心酸,視線卻沒有移開過。
大概是太遠了他聽不見,于是她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對于這個有死無生的世界,這一步太響亮也太不和諧了,死山震了一下,差點讓盧凝月跌倒,滾滾之音中警告的意思很是明顯,它們不希望盧凝月踏入進來。
盧凝月調整了下平衡,毅然走出了第二步,血從肉骨中滲透出來,黏膩地拖住盧凝月的雙腳,卻攔不住她開口唱的歌。
第三步,滑溜溜的肉團堆在她的腳下。
第四步,蒼白的骨頭妄圖絆住她的腳。
第五步,鬼臉嚎哭著試圖掩蓋她的歌。
這些東西傷害不了她,她的魂魄本就強大,這種異象只要不信就沒有危險,也無法阻止她前進。
第六步,男孩終于有了一點反應,他的眼珠抖了一下,看了過來,沒等盧凝月欣喜,黑炎自山巔呼嘯而來,夾雜著鬼臉幸災樂禍的狂嘯。
第七步,盧凝月依著慣性走出這一步,全身的力氣都沒了,死者的殘渣混合成的黑煙灌進口鼻中,歌聲也被強行截斷。
燒灼感和無力感從內至外侵襲著她,她張了張嘴,似乎燒起來了的喉嚨發出兩個破碎的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哪還有什么歌聲?
“這不算什么!”盧凝月忍受著炙烤和力氣不斷散失的煎熬,默默為自己鼓勁,她感受的到,對方的意識處于極度悲痛的混沌狀態,這只是他的自我保護反應,并非是針對她的。
那么,就有接近的可能。
盧凝月索性閉上嘴,身體難受地無法開口,那就用魂魄去唱,這正是她最擅長的,她第一次因為自己的特別而感到欣喜,不然她哪可能堅持站在這里想要為他唱歌。
又是一陣風吹起,連黑炎都開始搖曳。
異象本來就是人精神世界的投影,也是對方魂魄的一部分,那么只要能慢慢平息這片異象,那么就可以傳達到了吧。
柔靜的風吹淡了這個世界的渾濁,吹開了擋在男孩身前的血霧,讓兩人之間暢通無阻。
離著還是有點遠,她僅僅走了七步的距離,但是之前他都聽見了,那現在一定也是聽得見的。
風更強,歌聲更加靜美,但是忽然間,就像樹枝忽然折斷般突然,血意從山巔直砸下來,模糊了盧凝月的雙眼,連她的魂魄都開始染紅。
各種可怖的臨死場景混亂地擠了進來,她的魂魄和身體被巨大的痛苦侵襲,在她的感知中,一個恐怖的血人站在血雨里用各種手段殺死她,撕開她的身體,擰下她的頭,讓她的內臟爆裂,手指扎破骨頭把她吞噬,驚人的殺氣刺激著她并不夠堅強的魂魄,讓她的身體顫抖。
盧凝月努力站住,眼淚卻流了下來,一半是恐懼,一半是心傷,她看見了,男孩雙目中點燃的火在警告她,拒絕她。
她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所以沒有任何動作,意識卻不斷在清醒與死亡中徘徊,如果這樣下去,她會真的死去。
她可以回頭,可以后退。
但是退回去,見到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是不一樣的。
他,也許跟我一樣。
只是受過更多的傷。
想到這里,她的聲音更溫柔了,血意的重壓還在身上,但是只要魂魄不碎,她就可以繼續傳達自己的心聲。
她努力彎起嘴角,笑著看著山巔的男孩,表明自己的決心。
她在用命僅僅賭這一次接近的機會。
歌聲已經臨近結束,血意仍舊壓在她身上,給予她巨大的痛苦。盧凝月內心嘆了一聲,卻是平靜下來,她要堅持到底,至于之后是死是活全看天命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連轉身離去都不可能做到。
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雖然是個意外,但是她的命不就是他救下的嗎?那么她現在能為她做的就是為他唱完這首歌,就算死,也要傳達到。
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盧凝月發現自己站在了男孩的面前——她來到了山巔。
仔細想想,之前鐵尾狼皇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那么男孩掉下來的時候又會有多遠呢?
本來就很近,哪有山那么遠。
她看著他,他回看她。
他不說話,收回了血意。
她不說話,魂魄繼續唱歌。
“在我身邊,難保哪天就像這頭狼一樣被我弄得尸骨無存。你真要待在我身邊?”男孩終于是先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沉穩很好聽,也很虛弱,他的眼睛看著她,眼里倒映的又好像不是她,那是他問出的第二個問題。
“在此且歌,只意側耳依身過。星河轉落,天地為界也難隔。”盧凝月明白他的意思,含笑唱完歌的最后一段,昏了過去。
男孩伸手抱住女孩倒下的身體,看著她蒼白而寧靜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似乎還有些猶豫的意思。
忽然,他的眼前有什么東西一晃而過,一瓣似有似無的桃花從遠處飄來,落在女孩的頭發上。
男孩眼神一凜,左手急速探出,試圖捻起那片花瓣,但在觸碰的前一刻花瓣就消失無蹤,他的手指僵在了女孩發前,過了一會兒,還是將手放在她頭上,輕輕地撫過她的發絲,讓發尖撓過自己的手心,垂落。
男孩閉上眼睛,也不知道是對誰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