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愣了一下，不知道洪喜兒說的是什么。

直到看到一本線裝書，看上去有些舊了，不過翻的不多，像是才從一堆藏書里抽出來的，帶著些許舊塵的味道。

葉修自然也看到了書的封面上似熟悉似陌生的三個字——風波劍，瞳孔微微一縮。

初到望山城時忽然獨自離開，原來并不是去找那些武學典籍，只是去采買了往日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胭脂水粉和新出的裙子、首飾，洪喜兒已經看不上那些過去視為珍寶的書籍。

現在，她把自己的內心打掃得干干凈凈，珍而重之地放下唯一的事物，再也容不下其它。

可能就像一個或為了事業或為了興趣遠行的浪子，在外游歷紅塵多年，浮浮沉沉皆是歡喜，終有一天回首，發現自己已經獲得了一切，可是遙想自己的未來，那想要作為歸宿的地方卻不在這里。

“我呢，一直有一個任務。”洪喜兒見葉修沒接，便把書放在了膝蓋上，“就是等你。”

“原本武神沒說是誰，就是說等一個人，再在合適的時候引路到武神那里去。如果你一年不來，我就要等你一年，百年不來，就等百年，甚至活完能活的兩千歲，興許更久，說不定都等不到。”洪喜兒語聲幽幽，道盡了那些年她內心的變化。

“那時候，我想看的書可能都看完了，我想過，無聊之下的我會做點什么。”洪喜兒翻開劍譜，看著打頭的四排字，那是風波劍的劍訣——“潮升亦無措，對月問心奪。多情亦風波，風停無相果。”

和玄血魔功的心法相契合，所以也是葉修最了解的一門劍法。

洪喜兒合上書，后面的內容她早就滾瓜爛熟了，唯獨開篇的劍訣讓她有所觸動，這是一道斬情劍，由葉修給了她，對她也有莫大的意義。

她接著說道：“應該就是挑戰天下人吧，或者，直白點，就是成為一個大魔頭。”

“所以，得知你的出現，讓我非常開心。而且有你在，我得以親眼見識了那么多秘傳的武道絕學，也算了了心愿。”洪喜兒想看著葉修的眼睛，卻被對方刻意地遮擋回避了，“嗯，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讓你不要多想，因為你的出現讓我可以解放出去，對我來說，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唉，別不說話呀，明明有著這么好的臉蛋，一直繃著不就沒人喜歡了嗎？”洪喜兒笑著在葉修面前揮了揮手，最后將那本書輕輕拍在葉修額頭上，輕聲說道，“別胡思亂想了。”

葉修目光閃動，思緒在不斷交疊，他知道又有什么重疊進了記憶之中，但他暗自震傷自己，強行保持了清醒。

“要梳什么發式？”葉修隨口問了一句，吞下了嘴中的腥味和涌動的血意。

“普通少女的就好，叫什么……叫什么……垂鬟……垂鬟分髾髻。”對于還記得這個發式的名字，洪喜兒很開心。

葉修沉默了片刻，那是未出室少女的發式，卻又要他給畫上紅妝，該說有她的風格嗎，她又是專門去問了去了解了這樣一個發式。

“好。”葉修拿起了桌上象牙白的小梳子。

發絲與梳子摩擦出沙沙之聲，洪喜兒懶懶地閉上眼睛，想著心事，任由葉修在身旁為她梳妝打扮，柔韌的手指劃過頭皮的感覺很舒服，讓她又有點打瞌睡。

平靜下來的內心空空如也，充滿了期待，也氤氳著些許惶恐，在這個完全放松的時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很累了，行走了那么多年，也想通了很多事，至少，她對這次的決定不會后悔。

只是，她對于當年那匆匆而草率的決定依然后悔。

迷迷糊糊中不知過了多久，葉修一聲輕柔而平淡的“成了”，洪喜兒便睜開眼，鏡子就在眼前，睜眼自然會看到自己的樣子，但是她徹底怔住了，看到鏡中人和自己露出相同的神情，她才意識到鏡中映出來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一手抓著葉修的胳膊不住地搖晃，滿臉吃驚地指著鏡子。

“天生麗質好吧，天生麗質，沒什么好驚訝的。”葉修假裝不耐煩地推開了洪喜兒的手，看著她抬起雙手拉了拉頭上的雙鬟，活生生一個小孩子樣。

“真奇妙。”過了半晌，洪喜兒才說出話來。

“滿意嗎？”葉修問。

“很滿意！這本書就作為酬勞了！”洪喜兒大咧咧地把書塞進了葉修懷里，葉修也只能無言地接下。

隨后葉修又幫洪喜兒選好了首飾，為她換上了一件大紅色的裙子，束上洪喜兒強烈要求的紅綾，忙里忙外，活像是個為了姐姐的婚事盡心盡責的妹妹，洪喜兒也時而貼上來騷擾他，被他冷淡地避開了。

最后的成果讓洪喜兒再度夸贊葉修的手藝，嘴上說著自己怎么就沒有葉修這種品味，想必是想起了自己曾經將紅綾束在身上也只有逗人一樂的樣子。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葉修知道，那個笑容里，幸福的意味很濃。

“喲！霧都散了呀！好天氣，好天氣呀！”出了門，洪喜兒驚奇地望著不久前還云籠霧繞的北方，此時青天一片開闊，萬里無云，有風送來，不禁閉目享受這片刻的舒適，實在是相當愜意。

身為天行者，想從武神那出來自有辦法，就像葉修回到望山城也是被武神直接送了出來，不然幾天后再見，還指不定讓洪喜兒折騰到什么地步。

“真是好天氣！”洪喜兒歡喜的話語和此時望山城內蕭條恐慌的氣氛相去甚遠，但她很開心，抱著一盞星燈小跳著前行。

葉修提醒了一句這樣會讓他之前所為成為無用功，洪喜兒才悻悻地規矩了一點，時而偷瞄葉修一眼，觀察著他的舉止，心中腹誹為什么這個男人能這么有女人味，大大的步子也慢慢調整過來，就是臉上很快出現了不耐煩的神情，又遲遲不肯恢復往常的樣子。

葉修看著她為難的模樣，輕輕笑了兩聲，洪喜兒知道葉修是故意取笑她，卻毫無辦法，這真是她完全不了解的領域，此時又不能跟葉修打一架，氣得跳了兩下，頭發一甩，轉了一圈，又開始了她標志性的大步行進，還故意把動作弄得很夸張。

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妥，摸了摸身上的裙子，發現紅綾系的結實，遂放心下來。

葉修上前，默默地又幫著她整理了一番。

“靠譜！”洪喜兒嘭地一聲，一掌拍在葉修背上，隨后豎起了大拇指。

葉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