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田大的飯菜就做好了。

一只烤熟的兔子，三兩盤小菜，一壺濁酒。

而這些，對田大和項羽來說，已經是眼下難得的美味了。

換做以前，他們恐怕看都不會看這些菜一眼。

田大，乃是正兒八經的田氏貴族。

田姓在齊國的影響力是恐怖的，自田氏代齊，或者說田陳篡齊以來。

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里，田氏牢牢地把控著齊國。

如今齊國已滅，齊王建更是被嬴政活活餓死。

可即便如此，枝繁葉茂的田氏，日子也不至于過得如此清貧。

田大之所以隱姓埋名來到咸陽城外，就是為了時刻關注嬴政的動向，以期有朝一日能夠復國。

原本他覺得大有希望，秦朝稅賦頗重，又大肆征發徭役以大興土木。

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不說水深火熱，那也是苦不堪言。

就說齊魯之地，至今仍有不少人念叨著齊國治下的富庶日子。

長此以往，即便大秦軍隊再強，也不過外強中干罷了。

可這幾個月，大秦發布的一連串政策，讓田大傻眼了。

降低稅賦，停征徭役，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隨后納六國降卒于秦軍，起兵匈奴。

田大原本還沾沾自喜，嬴政到底是那個嬴政，一刻也不愿停息戰爭。

讓六國降卒替他們作戰？

天真！

拿這些人做炮灰，便是贏了，剩下的六國之人豈非人人自危？

屆時，他們這些貴族運作的空間只會更大！

可隨之而來的報紙，卻讓他幾乎咬碎了牙齒。

北征匈奴，大勝！

六國降卒，歸心！

他篤定這不過是嬴政用的詭計，那些報紙上所書的都是夸大其詞，可黔首們誰會去想那么多？

而接踵而來的事情，才真正讓他感到畏懼。

早在嬴政放出消息，得到仙人庇佑的時候，他就頗為不屑。

可當日仙糧成熟，嬴政廣邀百姓觀禮時，他特意進了咸陽城。

多方打聽之下，得到的消息直指那位神秘的仙師。

神秘的土豆，畝產八千斤！

這等作物，他簡直聞所未聞！

這要不是仙人所賜，難道還是嬴政變出來的？

自從那日過后，田大就有些意興闌珊。

贏賊得仙人相助，萬民歸心，他們這些六國的貴族拿什么去對抗？

可就在今日，項羽的到來，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天生重瞳，這種人他知道幾個。

往早了說有虞舜，往近了說，有晉文公重耳！

虞舜，三皇五帝之一！

晉文公重耳，那更是大名鼎鼎！

傳聞，重瞳者乃是天生圣人，是帝王之相！

而項羽身材魁梧，談吐不凡，一看便是人中龍鳳。

更何況，項羽乃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孫子，天然和他的立場是一致的。

古人多少都有些迷信，因而田大打心眼里認為，項羽將會是扳倒嬴政的人。

田大畏懼于嬴政背后的仙人，卻又將希望寄于天生異象的項羽身上。

大概這就是用迷信打敗迷信吧。

項羽不知道田大的心思，沉默地吃著飯。

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分明是餓了許久。

未來的西楚霸王，此刻就像是牢里放出來的囚犯，當真叫人唏噓。

他的確是太餓了。

逃亡多日，讓他看起來有些落魄。

這幾個月的日子，把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對叔叔項梁豪言“彼可取而代之”的少年，硬生生打磨成了成熟穩重的模樣。

他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為何平白無故被人追殺。

這口鍋，說起來還是得姜升背。

自從嬴政知曉了劉邦和項羽的事情過后，便一直派人在暗中搜尋這二人的下落。

劉邦此時還在沛縣出任泗水亭亭長。

說實話，這個時候的他，還是一副憊懶的模樣，很難讓人想到他后世會成就一方霸業。

嬴政知曉之后，也覺得有些意興闌珊，又因為匈奴之戰牽扯精力，倒是讓他先放過了劉邦。

不過嬴政也已經讓玄武衛暗中盯住了他，隨時可取其性命。

項羽的待遇，那可就不一樣了。

姜升說過這人乃是天生的霸王，要不是為人剛愎自用，最后與劉邦誰勝誰負猶未知曉。

又兼之以此人乃是項燕之孫，與大秦有血仇。

最關鍵的，還是姜升酒后笑談間說了幾個典故。

什么“天生重瞳”，什么“力能扛鼎”，什么“破釜沉舟”，無一不在說明著這位“西楚霸王”的不一般。

這下可是讓嬴政忌憚不已，直接下了死命令，追殺這項氏一族，尤其是項羽，不論生死！

項羽就這么遭了無妄之災。

那一日，數百名士卒趁著夜色摸進了項家。

一夕之間，大秦最精銳的玄武衛就將項家上下屠戮一空。

項羽的叔叔項梁，也身中亂箭而亡。

這位原本將會在秦末大亂中，帶著項羽一同起義的起義軍首領。

還沒有等來他的高光表現，就稀里糊涂地死去了。

而項羽其人，當真是不負霸王之名。

即便是面對大秦的玄武衛，還是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從項府逃了出去！

這數月以來，不斷地有玄武衛追殺他。

項羽只能夠四處流竄，有時候還得躲進深山野林。

不過到底同為六國貴族，他還是得到了一些人的幫助，這才能夠逃出生天。

今日，他終于來到了此地，這里是他能夠到達的，離嬴政最近的地方了。

是的，他要復仇！

國仇家恨，一并清算之！

項羽吃著飯，眼前又浮現起當日的情景。

鋒利的箭頭，穿透了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

冰冷的刀鋒，斬下了一顆又一顆相識的頭顱。

他踏著親人的血液，在夜色里借著月光向外沖殺。

是叔叔又是老師的項梁，替他擋住了飛來的冷箭。

“籍兒快走！”

項梁口中鮮血四溢，卻依然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他推開。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逃出項府時，他聽到背后傳來叔叔最后的一聲吶喊。

自此之后，那天夜里發生一切，日夜縈繞在項羽心頭。

有如毒蛇噬心，讓他時刻都悲痛萬分。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賢弟有何打算？”

田大放下了碗筷，為項羽倒了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