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泊船瓜洲
- 錯過一場煙火的表演
- 云川渡者
- 1673字
- 2021-04-04 02:02:39
第一眼看到泊洲舊書店的時候,我立馬想起王安石的《泊船瓜洲》,心想瓜洲在揚州,店主八成是揚州人。后來與店主聊天,向他求證我的推測,他挑著眉毛,一臉不屑地告訴我他是AH亳州人,泊洲與亳州同音,所以起了這么個店名。我一度語塞。他隨即流露出狡黠的清淺笑意,仿佛是在一場斗智斗勇中大獲全勝。
這家書店坐落在師范大學分校區西門外的一條老街上,由南向北數的第一家。再往里走都是些裝飾樸素、保留著上世紀九十年代風格的服裝店、裁縫鋪、蛋糕店、小餐館、菜市場和煙酒超市。它們供養著周邊人數龐大的城市原住民,以及在消費上追求廉價、便利和實用的在校生。因此,整條街雖然老舊,卻相當不容小覷。除午休時間外,總能看到絡繹的人群。住戶們通常各取所需,即買即走,學生則三三兩兩地閑逛,拖著漫無目的的步子在此流連。不必說,入夜后一定還能看到勾肩搭背、喝得東倒西歪的年輕人。
在我看來,扎在街口的舊書店絕對是老街的點睛之筆,提醒人們在衣食飽暖的同時,別忘記給自己補充些精神食糧。
我最初走進這家店時,就注意到它的狹小、擁塞和冷落,這樣的地方往往讓我感覺踏實。條凳架著的木板上整齊地鋪放著各式各樣的舊書,相當一部分是居家生活百科、耳熟能詳的外國名著和以往的流行文藝。大體而言,可看的書不多,如同大多數人的人生,總是被蕭索乏味的細節充塞卻也不是全無亮點。總之,這樣就很好,不精彩倒也不刻意。相較之下,在這座城市另一端的大學城里,有幾家舊書店已經頗具聲名,老板收書非常講究,店內有不少成套的精品典籍,引得高校師生們隔三差五便去搜羅。
那一次,我在店里意外發現了一本塞利納的《茫茫黑夜漫游》——是部各大網上書城均不在售的小說。雖是閑游,好歹也算有了收獲。
店主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勻稱的身形,半長的頭發,白凈面龐上刻著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讓人聯想到《老男孩》中的韓國影星崔岷植。跟他閑聊了幾句,結賬時,他向我遞上名片。我看到上面寫著“泊洲書店無為”。“無為”顯然不是真名,不曉得是不是取自道家的“無為而治”。管他呢。之前在店名的出處上吃了虧,我決意不再開口——萬一他說自己老婆是AH無為人,我豈不是又翻了船?
離開時,從樓上飄來一陣歌聲。店主朝閣樓方向打了個眼色,說道:“是我愛人。最近在練習聲樂。”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歌詞:“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工作日的上午,街巷中人不是很多。孩子都在上學,大人都在上班,極少有我這種閑云野鶴。我幾乎忘記自己有多久沒上班了。用袁鹿的話說,我們屬于“個體工商戶”,而我又是“個體工商戶里的最不務正業者”。
不久前,我在朋友的引薦下,結識了一家大型出版公司的編輯,他看了我寫的武俠小說的開頭,表示很感興趣。今天,應他的邀請,我特地把小說前三十章的書稿送去他辦公室,順便跟他交流一下對當下武俠小說創作的理解。
事情辦得很順利,雖然在簡短的交流中我明顯感到對方有所保留,但這或許就是他們的職業習慣吧。他答應會仔細看我的作品。至于出版,我本來就沒抱希望。
從出版公司出來時,不過十點鐘。我看到馬路對面師范大學圖書館垂翼式的頂部在日光下閃爍著玄色的光芒,想起泊洲舊書店就在附近。
到達時,店里有兩個女學生正在挑書,她們的目光在一排排書名上緩緩滑過,聚精會神的樣子像是要給書做安檢。店主戴著眼鏡,慵懶地趴在柜子上看書,一副事不關己的做派。
我轉了一圈,從書架上拿下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郁達夫詩詞箋注》,隨意翻開一頁,上面用繁體字寫著:“露滴紅薔十字嬌,為儂甘度可憐宵。不留后約非無意,只恐相思瘦損腰”。看了注釋,得知這是郁達夫寫給生病住院期間認識的一位護士小姐的。我會心一笑,覺得著實有趣。不知為什么,我很想這時候袁鹿能站在旁邊,這樣我就能把這首詩拿給她看,告訴她:“到底還是以前的人懂浪漫。”她大概會捂著嘴巴笑著說一句:“好浪。”
店主一直沒看到我,我也沒上前跟他打招呼。或許,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徐徐走向門口,這次閣樓上沒有人在唱歌。
身后傳來女孩子的聲音:“老板,你們家為什么叫‘泊洲書店’?”
“因為我很喜歡王安石的一首詩,叫《泊船瓜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