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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等待臺風結束

我很不愿承認的一點是,肌膚之親從來被我看作男女交往的一道分界線,一旦越過這條線,無瓜葛就變成了有牽絆,好像陽光照過湖面,即便后來被云遮住,溫度依舊留在水里,風中的鳥看不到,水里的魚卻明了。

我開始約凌爍吃飯、散步、看電影。不是我多么想這樣做,而是覺得理應這樣做,無關乎有趣無趣。正如以上所說,經(jīng)歷那晚之后,我就成了水里的魚。

但是凌爍的表現(xiàn)卻很反常。她惶恐地拒絕我不失禮貌的邀約,給出的理由卻很難讓人信服。當她因為要去超市采購甚至回家追劇之類的事情拒絕我時,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確實不想因為之前的“逢場作戲”而跟我有更多的交集。

可每次當我打算放棄時,她又會主動聯(lián)絡我,準確無誤地向我傳遞她的好感和期許。她會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在開場前五分鐘匆忙離開,事后再三表達歉疚。諸如此類的意外一再上演,終于使我哭笑不得,更無計可施。這顯然不是一場惡作劇,更不是要耍什么欲擒故縱的過時路數(shù)。我只能說她的行為神秘而可疑。

相比之下,更不容忽視的是,這段前所未見的遭遇逐漸侵襲了我內心的寧靜。懂事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真實的慌亂,夾雜著難以言說的焦躁和不滿,以及緊隨其后的羞赧。我在翹首等待一個明確的訊號,告訴我可以適時抽身,如同守在窗前等待臺風天氣的結束。

不過懸念并沒有持續(xù)很久。有一天,她主動跑來和我袒露她和袁升平臺長的親屬關系,并解釋她因此承擔了很多對方交辦的工作,不得已利用幾乎所有的私人時間來加班加點。

我疑竇初開。那在之前,我從袁臺長的簽字中看出了和她那本《偽裝成獨白的愛情》扉頁上相似的字跡。還記得那里的落款是“戈舞”,“戈舞”和“升平”應該是一個人吧。

她向我坦白的目的是打算正式和我約會。

說是約會,不過是一起坐在星巴克的角落里加班而已——她寫文案,我看武俠小說。我看過她寫的東西,基本與電臺的工作無關,全是為臺長先生參加各種交際活動準備的發(fā)言稿,比如在某場慈善晚會上的演說詞,又或是給某企業(yè)家協(xié)會周年慶典寄去的祝賀信等等。

這種特殊的約會進行到第五次的時候,我開始有意識地和她聊起臺長先生的家庭和情感生活。作為表兄妹,她自然了解很多內情,也樂于當作八卦來和我分享。彼時,我們的關系已經(jīng)一日千里,無論談論什么話題,都極有默契,毫無違和的親密感有時簡直令彼此吃驚。尤其是她對我,已經(jīng)到了無話不談、言無不盡的地步。

但是,那天,她說起那些事情的口吻和立場,都不對。

我耐心聽她講完一切,終于不失時機拋出一個蓄謀已久的問題:“聽你說這些話的感覺,怕不是和他有什么感情糾葛吧?”

我希望她斷然否認,前仰后合地說一句“蕭川,你在開什么玩笑”。

可是她愣住了。

我在心里數(shù)著: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每多數(shù)一秒,我的絕望就增加一分。凌爍,你愣得太久了。你在干嘛,傻瓜,快否認呀。

緊接著,她淚水奪眶而出。

之后,她問我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我搖著頭苦笑道,其實她說謊的功夫很差勁,一個故事被她講得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露出蹊蹺。而且,不會有哪個女孩子會把中年表哥的照片挑出來,專門設置成和他微信聊天的背景。她聞言,也啞然失笑。

她于是向我講述和袁升平在一起的起因和過程。可我不再有心情聽完整個故事。我的腦海中只剩下四個字:體無完膚。

她言語中的動情在我看來仿佛剖棺戮尸一般咄咄逼人,一字一句刺進我的骨肉里。

下一秒,我用一種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聲音吼道:“那為什么還要來招惹我!”

我站起身,在店員和幾位顧客的注目中揚長而去。

后來,張阿姨告訴我,凌爍從小生活的家庭環(huán)境并不好,主要歸咎于父母永無休止的爭吵。張阿姨是我們本地一所高校的老師,而凌爍的父親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工程師。按照常理來說,他們家屬于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應該充盈著典雅的書香氣息才對。但實際上,夫妻兩人的性格都無比固執(zhí)且強硬,多年的高等教育好像只提升了他們的學識,卻未能磨平他們的棱角。或者說,只是讓他們在待人接物時表現(xiàn)得更有涵養(yǎng),而在愛情和婚姻里,他們始終沒有學會向對方退讓。

初識時的欣賞有多濃烈,婚后的廝殺就有多暴烈。張阿姨回憶時說,他們會因為任何一件小事而吵得不可開交,小事化大,株連九族。他們用各種充滿辯論技巧的語言去否定對方,用一種基于了解之上的機巧去攻擊彼此的痛處,時而當頭棒喝,時而冷嘲熱諷。每天走出家門,兩人滴水不漏地扮演著大家眼中的佳偶天成、琴瑟和鳴,回到家里,他們摘下面具,呈現(xiàn)給對方的是比寒冰還要徹骨的漠然。這場廝殺的唯一見證者就是凌爍。

看到我不可思議的表情,張阿姨笑著抿了抿嘴,點燃了一支香煙。她像是自嘲般地感嘆道,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夫妻之間才能結下這么深的仇怨。我確實無法想象這種愛情,似乎比我和凌爍的關系還要令人費解。我們總歸是因果相循,他們呢,他們的因又在哪里?

他們在外界不知情的情況下離過兩次婚,后來都復婚了。但是第三次沒有。有一天夜里,凌爍的父親給張阿姨打電話,電話接通后沒有說話,而是一直在那頭哭。張阿姨也沒有開口問什么,只是靜靜地聽著對方哭。最后哭完,電話掛斷了,彼此也沒說一句話。兩個人什么都沒講,卻又好像講了很多很多,從一見鐘情到結婚生女,再到各分東西,這里面所有的愛,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那一陣肝腸寸斷的哭泣中被訴盡了。還需要再用言語去補充什么嗎?或許可以,但真的沒有必要。

“打完電話的第二天,他就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對方小他十二歲,聽說婚后對他很好,幾乎是百依百順,無微不至。”

“那叔叔后來應該過得很幸福吧?”我隨即后悔,覺得這么問有些不妥。

“我也覺得他很幸福,”張阿姨好像并不介意這個問題,“但是有一天,凌爍告訴我,他后來過得并不快樂。我問為什么這么說,她卻不肯告訴我,只是說她能感覺得到。再后來不到兩年,他就患癌癥走了。從確診到去世,前后只過了四個月。”

我又重新給她點了一支煙。煙帶緩緩上升,隨后像阻滯的水流一般,難以為繼。人因為各類繁復的感情飾物而優(yōu)越于其他動物,卻最終為感情飾物所累。說到底,誰又比這縷薄煙幸運到哪去呢——由一點光熱催發(fā)而向上奔涌,行至中途只剩身不由己。

“在你們爭吵的時候,凌爍都在做什么?”我回過神來,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她就睜著一雙大眼睛安靜地看著聽著,不哭也不鬧。我們吵架不避著她,她也不干涉我們。我想,她是在努力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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