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1)
——儒家智慧的總樞紐
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
——北宋宰相 趙普
五經之管轄,六藝之吼吟。
——南宋理學家 朱熹
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生,不過以此教人。
——北宋理學家 程頤
自西漢以來,為中國識字人一部人人必讀書。
——現代國學大師、歷史學家 錢穆
孔子學說與《論語》本書的價值,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對它的原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終具有不可毀的不朽價值。
——臺灣當代國學大師 南懷瑾
人類要21世紀繼續生存發展下去,就必須回到2500年以前,去汲取孔子的智慧。
——瑞典物理學家 漢內斯·阿爾文
★甲、智典概貌
●1、成書背景
《論語》是儒家最重要的經典,是《四書》之首。《論語》的第一句是:“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一句,稍有文化的人都知道,沒有文化的人也大概聽說過。中國人對《論語》的熟悉,就像西方人對《圣經》的熟悉一樣。但是,若要問:《論語》為什么叫《論語》,《論語》之名是何時確定的,它的編纂者是誰?恐怕很少人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因為這些問題自有《論語》以來,就云遮霧罩,即使那些博古通今的大學者也各執其說,莫衷一是。筆者在這里只能羅列古今的一些看法,以開啟讀者朋友的思路。
首先,說說《論語》二字的含義。
最初編輯《論語》的人,為什么以“論語”二字命名呢?后人對此說法不一。東漢劉熙《釋名·釋典藝》中說:“《論語》,記孔子與弟子所語之言也。論,倫也,有倫理也。語,敘也,敘己所欲說也。”這個解釋是有缺點的,因為《論語》除“孔子與弟子所語之言”外,還有孔子與時人、弟子和弟子的相與言;至于說話有條理,同樣也不能光是孔子與弟子,其他亦有條理,這種說法概括不了“論語”二字的含義。
東漢班固在《漢書·藝文志》中說:“‘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此說雖較前者全面,但仍有不足之處,因為《論語》還包含著再傳弟子的記錄,而對“論”和“語”二字的解釋也不夠充分。
元代何異孫在《十一經問對》中說:“孔門師弟子討論文人之言語也。……皆所以討論文義,故謂之《論語》。”這種說法既無根據,又缺乏訓詁釋義。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論,凡言語循其理、得其宜謂之論。”“語,與人相答問、辨難謂之語。”這二字的解釋,似乎頗能概括《論語》的實質。
其次,說說《論語》之名始于何時。
對這個問題也是有爭議的,大致有下述幾種看法:
東漢王充《論衡·正說篇》說:“初,孔子孫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官至荊州刺史,始曰《論語》。”
唐長孫無忌《隋書·經籍志》說:“仲尼既歿,遂輯而論之,謂之《論語》。”
《文選·辯命論》李善注引《傅子》說:“昔仲尼既歿,仲弓之徒追論夫子言,謂之《論語》。”
清乾嘉間文學家吳騫在《經說》中說:“《坊記》,‘《論語》曰’。按《論語》之書,孔子歿,游、夏之徒所記孔門答問之言,初無《論語》之名目,孟子所引《論語》,猶不言《論語》也,此稱《論語》,知是漢人所記。”
清咸豐間經學家王宗涑說:“古文出于壁中,已名《論語》,《論語》之名不自漢始矣。”
馬敘倫在《讀書續記》中說:“王(宗涑)說是也。沈約謂《坊記》是子思作,則《論語》自為當時定名。”
馬培棠在《國故概要》中說:“《論語》之名,雖早見于《禮記·坊記》,而兩漢時代,稱謂并不一致。或單稱《論》,或單稱《語》,或別稱《傳》,或別稱《記》,或詳稱《論語說》,直至漢后,《論語》之稱,方告確定。其內容,強半皆孔子之言,故曰《論語》。”
張舜徽在《廣校讎略·著述標題論》中說:“《論語》初出屋壁,漢初猶謂之傳,至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始曰《論語》,《論衡·正說篇》言之甚詳,必有所受,則《論語》之名,漢師所補題也。”
楊伯峻在《論語譯注》中說:“‘論語’這一書名是當日的編纂者給它命名的,意義是語言的論纂。”
再次,說說《論語》纂輯者是誰。
對這個問題,歷代學者亦多有論述,說法也不一致,有以下幾說:
第一種說法:由孔子眾弟子纂輯。
《漢書·藝文志》說:“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東漢經學家趙岐《孟子題辭》說:“七十子之疇,會集夫子所言,以為《論語》。”魏宋均注的《論語崇爵讖》說:“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以當(一作事)素王。”
第二種說法:由孔子個別弟子纂輯。
東漢經學家鄭玄在《論語·序》中說:“仲弓、子游、子夏等撰。”宋陸九淵在《語錄》下說:“王肅、鄭康成謂《論語》乃子貢、子游所編,亦有可考者。”又說:對曾參、有若“不以名而以子稱子,蓋子夏輩平昔所尊者,此二人耳。”宋胡寅《論語》詳解和宋趙順孫《四書纂疏》均謂《憲問》篇不書姓,且直稱名,疑通篇皆憲所記。清劉寶楠《論語正義》卷末附錄說:“《論語》之作,不出一人,故語多重見,而編輯成書,則由仲弓、子游、子夏,首先商定。”
第三種說法:由孔子再傳弟子纂輯。
唐柳宗元《論語辨》說:“且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又說:“今所記獨曾子最后死,余是以知之,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梁皇侃《論語通》說:“《論語》者,是孔子歿后七十弟子之門人共所撰錄也。”程子在《論語集注序說》說:“《論語》之書,成于有子、曾子之門人,故此書獨二子以子稱。”
第四種說法:孔門弟子及再傳弟子纂輯。
柳宗元《論語辨》說:“或曰,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梁啟超《論語編輯者及其年代》說:“竊疑纂輯成書,當出有子、曾子門人之手;而所記孔子言行,半承有、曾二子之筆記或口述也。”錢穆《論語要略》說:“大抵《論語》所記,自應有一部分為孔子弟子當時親手所記錄者;而全書之纂輯增訂,則出于七十子之門人耳。”
最后,說說《論語》的修訂情況。
秦始皇焚書坑儒以后,《論語》已毀之殆盡,故王充說:“漢興失亡。”當時傳授生徒要靠口頭講述,于是出現了《魯論》和《齊論》不同的內容。后來又從孔宅壁中發現了《古論》,這樣在西漢時期就有三《論》并行于世。
《魯論》二十篇,傳授者有漢代的常山都尉龔奮、長信少府夏侯勝、太子太傅夏侯建、前將軍蕭望之、丞相韋賢及其子玄成,還有扶卿等。因是魯人傳授之學,故謂之《魯論》。是現行《論語》編次所據之本。
《齊論》二十二篇,比《魯論》多《問王》、《知道》兩篇,其他二十篇的章句內容也比《魯論》多,所談多玄學。傳之者有漢代的御史大夫王卿、膠東庸生、昌邑中尉王吉、少府朱畸、御史大夫貢禹、尚書令五鹿充宗等。因是齊人傳授之學,故謂之《齊論》。此書久已亡佚。
《古論》二十一篇,沒有《齊論》中的《問王》和《知道》兩篇,比《魯論》多一篇,這一篇是《堯曰》“子張問”以下的半篇,名曰《從政》。編次亦不與《魯論》、《齊論》相同。《漢書·藝文志》說:“《論語》古二十一篇。”當時漢景帝的兒子劉余,立為淮陽王,徙為魯王,好治宮室,為了擴大宮址,拆遷孔子故居時,從墻壁中得到《尚書》、《論語》,字皆蝌蚪文,因此人們謂之《古論》。當時五經博士孔安國為之訓解。此書亦久已亡佚。
第一次《論語》修訂是在西漢末年,出于張禹之手。禹字子文,河內軹(今河南濟源縣)人。先從夏侯建學《魯論》,后來又從王吉、庸生學《齊論》,元帝詔禹授太子《論語》,成帝即位,尊以師禮,封為安昌侯。張禹初授《魯論》,晚年講《齊論》,后來將《魯》、《齊》、《古》三論作了一番考訂,刪去《齊論》中的《問王》、《知道》兩篇,遵從《魯論》二十篇為定,名之曰《張侯論》。到了東漢,有包咸、周氏(佚名)為《張侯論》分章析句,加以解說,官府把它列于學官,后學者莫不從《張侯論》。當時有一種說法,“欲為論,念張文。”可見《張侯論》在當時影響之大了。從此之后,三《論》不再得傳。它們的原來面貌如何,已經很難知道了。
《論語》的第二次修訂是在東漢,出于經學家鄭玄之手。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東)人。曾入太學學習今文《易》和公羊學,又從張公祖學古文《尚書》、《周禮》和《左傳》等,最后從師馬融學古文經。建安中征拜大司農,不起。居家授徒,著書立說,世稱“后鄭”或“鄭學”。他以古文經論為主,兼采今文經說,遍注群書,在整理古代歷史文獻上頗有貢獻。《隋書·經籍志》說:“鄭玄以《張侯論》為本,參考《齊論》、《古論》而為之注。”這次改訂本即是今天通行的《論語》的來源。
●2、孔子其人
《論語》中大部記載的是孔子的言論,所以要透徹理解《論語》的智慧,就不能不了解孔子一生的歷程。
據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是殷商帝室的后裔。周武王滅周以后,封商的宗室微子于宋。由微子四傳到閔公。閔公的長子弗父何依法當立為宋君,但他將國位讓給弟弟厲公。弗公何的曾孫正考父曾經任宋國戴公、武公、宣公三世的上卿,以謙恭著名。正考父的兒子孔父嘉繼任為宋國的大司馬。宋穆公病,將兒子殤公囑托給孔父嘉。宋臣華督作亂,弒殤公,并殺孔父嘉。孔父嘉的后人避難到魯國的鄹邑(在今山東曲阜縣境),以孔為氏。這是孔子所以是魯國人而且姓孔的原因。
孔子的曾祖父名孔防叔,祖父名伯夏。孔子的父親名紇,字叔。古書上稱他為鄹叔紇,或稱為叔梁紇。他是鄹邑的大夫,以武力聞名,曾經參加過魯國的對外戰爭。
孔子的母親姓顏,名征在。
孔子誕生的年月日,古書上所說各有不同。比較可信的,是說孔子生于周靈王二十一年,即魯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因為古今歷法不同,這十月庚子正當現在夏歷的八月二十七日,或說應該是八月二十八日。如果以公元及陽歷計算,他是出生在公元前551年。
孔子名丘,字仲尼。他所以取這個名字,據說和他的形貌有關系。他的頭頂,四周高,中央低,很像尼丘山的形狀。
孔子的誕生,有許多傳說和神話。或說孔子的父親和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或說孔子的父親和母親祈禱于尼丘山,感受黑龍的精靈而生孔子。甚至有的說孔子只有母親而沒有父親,他的母親和黑帝的神夢中交合而生孔子于空桑里面。
孔子誕生不久,他的父親叔梁紇去世了,所以他幼年的家境不好。他自己曾經說過:“我少年的時候貧賤,所以能夠做許多粗賤活計。”《孟子》里說他曾經當過主管倉廩和苑囿的下吏。
孔子雖然貧苦,但從小就有志氣。他小時候,時常陳列祭祀用的俎豆,作一種行禮的游戲。他自己說:“十五歲的時候,就對學問發生興趣,確定了求學志向。當時達巷的鄉人也稱贊他博學。可見孔子對于當時一切學問都很用功。
孔子到了三十歲左右,已學有所成,頗得當時貴族的尊敬。那時魯國的貴族孟僖子將死,召他的家臣,說他死后,將他的兩位兒子孟懿子(說)和南宮敬叔(何忌)送到孔子那里學禮,因為孔子是圣人的后裔,是一位通儒。
孔子三十五歲,正當魯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那年,昭公討伐魯國的貴族季氏,失敗了,逃到了齊國。當時魯國混亂,于是孔子也避到齊國。齊國的諸侯景公曾經向孔子詢問政治,孔子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有針對性的,因為當時魯、齊兩國的政權都操在卿大夫手里,君不像君,臣不像臣,所以孔子說這樣的話。
孔子在齊國也不得志,于是重新回到魯。那時孔子的名聲已很大,弟子更多,并且有從遠方來求學的。那時,魯國的政權操在季氏手中,而季氏又受制于他的家臣陽貨。陽貨很想招納孔子為己所用,孔子故意避而不見,他于是送孔子蒸豚。依古代的禮節,孔子不能不回拜,于是孔子等陽貨出外的時候去拜訪他,但恰恰在路上遇見了。陽貨以各種理由責備孔子,孔子只得敷衍他。所以當陽貨專權的時代,孔子始終沒有到官場中去混。
魯定公九年(前501年),孔子已經五十一歲。那年,陽貨被逐奔,于是孔子才見用于魯國。他先作“司空”,繼作“司寇”。這時期內,孔子在政治上的表現有兩件事值得一說:一是夾谷的會盟,一是毀魯國貴族三家私邑的城垣。
魯定公十年(前500年),孔子已經五十二歲。那年夏季,魯定公和齊景公會盟于夾谷地方,魯國派孔子相禮。齊臣犁彌勸齊景公用武力劫魯定公,說孔子知禮而不勇,一定可以成功。哪知孔子不僅以禮責備齊侯,使他無法施用武力;而且收回從前陽貨私送給齊國的鄆、讙、龜陰三地。這是孔子外交上的勝利。
魯定公十二年(公元前498年),孔子五十四歲。那時,孔子很見信于魯國的貴族季氏,他的弟子子路也作季氏的家臣,于是想施行他的“制裁貴族、尊崇君主”的政策,主張將魯國最有權勢的貴族季孫、叔孫、孟孫三家私邑的險要毀掉。當時,季氏居然聽從孔子的話,將他的私邑費的險要毀去,叔孫氏也將私邑郈毀去。孟氏本也允許將他的私邑成毀去,因公斂處父的挑撥,又不肯。魯定公派兵圍成邑,失敗,于是孔子的政策沒有完全成功。
從這件事以后,孔子又不被魯君重用。公伯寮曾向季孫說子路的壞話,子路很憤慨,但孔子委之天命,說:“道施行,是命;道廢棄,也是命;公伯寮對于命有什么辦法呢!”
當時,齊國很怕孔子在魯國執政,于是故意將女樂送給魯國。魯國的季桓氏居然受他誘惑,三天不朝。而且不把郊祭的膰肉送給孔子,非常失禮。孔子覺得自己無法再停留下去,于是離魯到衛。但魯是孔子的祖國,他始終不忍舍去;他遲緩地動身,和當年離開齊國的急遽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說:“遲遲的去是離開祖國的道理啊!”那年孔子已經五十五歲。
孔子到衛,寄寓在衛國的賢大夫顏(隹隹造字)由家里。當時衛國的寵臣彌子瑕和孔子的弟子子路是親戚,他對子路說:“假使孔子寄寓在我的家里,衛國的卿可以設法得到。”衛的權臣王孫賈也用隱語勸孔子依附他。但孔子都堅決地加以拒絕。當時衛靈公對于孔子雖不能重用,但給其待遇相當好,所以孔子也就耽擱下去了。
孔子在衛先后五年,衛靈公死,因君位的繼承問題發生爭亂,于是孔子才離衛,那年孔子已經五十九歲。孔子先經過曹國,繼而經過宋國和鄭國,最后到了陳國。
孔子經過宋國的時候,和弟子在大樹下面學禮。宋國的權臣司馬桓(鬼隹造字)討厭孔子恢復古禮,因這對自己不利,于是將大樹拔去,想殺害孔子。孔子便服離開宋國,并且很鎮定地說:“天將道德托生給我,桓(鬼隹造字)對我有什么辦法呢!”
孔子六十三歲那一年(前489年),吳攻陳,楚救陳,孔子打算離陳到楚,中途因為兵亂,費用無法接濟,竟至于絕糧。子路很憤慨的向孔子說:“君子也有窮困的時候嗎?”孔子說:“君子耐得住窮困;小人一窮,就亂來了!”后來孔子到了楚境蔡地,遇見楚臣葉公。他向孔子問政治,孔子說政治的究竟目的,在于使“附近的人民快樂,遠方的人民能夠歸服”。
孔子在陳、蔡,也不得意,他很感慨地說:“為什么不回去呢?我的故鄉的人士雖然有點輕狂,但對于大道抱著進取的熱誠,還不致忘記了本原呢!”于是他又回到衛國。
當時衛國的君主是孝公。他對于孔子也只是送他俸祿,并不重用。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問孔子說:“衛君等候夫子整理政治,夫子打算先從什么地方著手?”孔子說:“那該是正名吧!”子路因為那時衛國父子正在互爭君位,覺得孔子正名不合時勢,于是說:“這樣嗎?夫子太迂遠了!到現在,你正什么名呢!”孔子一貫主張名分是政治的基礎,于是斥責子路說:“鄙野的由啊!君子對于他自己所不曉得的,只好缺而不說;你不曉得正名的意義,怎么能說是迂遠呢!名如果不正,言辭就沒有順序;言辭沒有順序,政事就無法完成;政事不得完成,君主不能安位,風教不能化下,禮樂也就無法興起;禮樂不興,自然濫施刑罰;濫施刑罰,那么,人民無法對付自己的行動,而全國就騷亂了。所以君子稱名必定可以言說,言說必定可以施行。君子對于言辭,是不能有所茍且的啊!”
魯哀公十一年(前484年),孔子已經六十八歲,魯國用幣禮請孔子回去,于是孔子離衛回到祖國,然而前后已經十四年之久了。
當孔子在外周游的時候,時常遇到隱居的哲人,向孔子表示一種譏諷規勸的意思。但孔子以拯救當時的社會為己任,仍然堅持著自己的主張。
孔子的前輩微生畝曾經對孔子說:“丘啊!為什么這樣忙碌地東奔西走呢?難道是為了夸耀自己的口才嗎?”孔子回答說:“不敢夸耀口才啊!實在厭惡這丑陋的社會而想拯救它啊!”
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經在魯國的城門石門過宿,那個管城門的所謂“晨門”的人,問他:“你從什么地方來?”子路回答說:“從孔氏那邊來。”“晨門”的說:“就是明明知道不可以作為而還在那里作為的那位嗎?”
長沮、桀溺兩位隱者在那里并耜耕種,孔子叫子路向他們詢問濟渡的地方。長沮問:“那位在車里拿著馬韁的是誰?”子路說:“是孔丘。”長沮說:“是魯國的孔丘嗎?”子路說:“是的。”長沮譏諷地說:“他周游各國,當然是曉得濟渡的地方了!”故意不告訴他。子路又去問桀溺。桀溺說:“你是誰?”子路說:“我是仲由。”桀溺又問:“你是魯國孔丘的門徒嗎?”子路回答說:“是的。”桀溺也譏諷地說:“現在天下全是亂七八糟的樣子,你和誰能夠改變它?而且你與其跟從這位‘避人’的人,豈若跟從我們‘避世’的人呢?”他在那里不停地覆種著,也故意不告訴子路。子路弄得無法,只得回去告訴孔子。孔子很失意的說:“我們不可以和鳥獸同居而隱居在山林;我不和這人群相親又和誰相親呢?假如天下已經治理,我孔丘又何必改變它呢?”
有一次,子路跟從孔子出游而落后,途中遇見一位老人,他用杖挑著一種叫做“(竹條造字)”的竹器。子路問他說:“你看見夫子了嗎?”老人說:“四肢不勞作,五谷分不清,誰是夫子呢?”他將杖插立著而到田里除草。子路無法,只得拱手站立。老人留子路住宿,殺雞煮飯請他吃,并且叫兩個兒子見他。第二天,子路動身趕上孔子,告訴他這件事的經過。孔子說:“這是隱居的哲人啊!”叫子路回來見他。子路到他家里,他已經出門,于是留言給他的兒子請他們轉達,說:“不出去作官,這是失義。你們父子相養,已知長幼的禮節,不可廢棄,君臣的大義為什么要廢棄它?隱居自好,只是想獨善一身,實際上卻擾亂了大道。君子的出仕,不過想實行自己的道義;至于‘道’的不能施行,我們也已經曉得了!”
孔子在衛國的時候,有一天在那里擊磬。一位挑著一種所謂“蕢”的盛土的草器的人走過孔子的門外,聽見磬聲,說:“有心啊!這擊磬啊!”后來又說:“太固鄙了!這樣的硁硁然,說沒有人曉得自己。這樣的完了,就完了,何必憂傷呢!人們的處世同渡水一樣,水淺不妨將衣襟揭起,水深就讓衣服濕了渡過去好了!”孔子聽到這譏刺的話,說:“太武斷了!然而也沒有法子駁難他啊!”
孔子到楚國的時候,有一位裝瘋裝傻的接輿唱著歌兒經過孔子的面前,說:“鳳啊!鳳啊!你的德行為什么這樣的衰落啊!已往的無法阻止,將來的還可以追回,完了,完了!現在從政很危險啊!”孔子下車,打算和他說話;但接輿跑開避掉。
孔子始終抱著救世的情懷,所以他的苦衷無法得到這些隱居的哲人們的理解;然而孔子之所以為孔子,也正在于這種“淑世”的精神。
孔子返魯,已經是近七十歲的老翁了,然而他從前以禮治魯的主張仍舊不變。魯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孔子七十一歲。那年,齊國的權臣陳恒弒齊簡公。孔子沐浴齋戒去朝見,對魯哀公說:“陳恒弒他的國君,請討伐他。”哀公說:“你去告訴‘三子’”(指魯國權臣季孫、孟孫、叔孫三卿)。孔子說:“因為我身居大夫之后,所以不敢不告;現在君卻命我去告訴‘三子’”。孔子又到“三子”那里去請求討伐陳恒,“三子”不肯,孔子說:“因為我身居大夫之后,所以不敢不告啊!”
起初,孔子東奔西跑,很想實行他的社會的、政治的理想。他很自負,曾經說過:“如果有國君用我的話,一周年已經可以,三年一定成功。”孔子的弟子子貢問孔子說:“有一塊美玉在這里,擱在匣柜里保藏呢?還是求好價格賣掉呢?”孔子說:“賣的,賣的,我是在等候著價格啊!”
后來孔子到處不得意,于是時常流露慨嘆的話。如說:“沒有人曉得我了!”子貢說:“為什么沒有人曉得夫子呢?”孔子曰:“我不怨天,也不怨人。我下學人事,上知天命;曉得我的,大概只有天吧!”孔子曾經對他的弟子顏淵說:“世間啟用我們,就施行自己的大道;世間舍棄我們,就蘊藏著自己的美德;那只有我和你能夠這樣吧!”
有時孔子覺得中土無法施行他的理想,也頗有到邊遠地方去的感慨。如說:“大道不能施行,只好乘著木排去渡海,能夠跟隨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孔子曾經想移居到當時未開化的地方所謂“九夷”,有人說:“太僻陋了,你怎么辦呢!”孔子說:“君子住在那里,有什么僻陋呢?”認為君子是可以感化蠻夷的。
最后孔子已經衰老,清楚不能及身行道,于是時常有沉痛而絕望的語調。有一次,孔子在河川旁邊,看見河水流得很快,無法阻止,于是聯想到時間的流逝和自己的老邁,感慨道:“過去的竟像這流水一樣的快啊!日夜不停留。”又說:“啊!我已經很長久的不再夢見周公了!”因為他平素很熱情的想推行天道,所以時常夢見周公。又說:“鳳凰不來,黃河里也沒有圖書出現,我是完了!”鳳凰、河圖,傳說是古代帝王接受天命的祥瑞,現在一丁點兒的祥瑞也沒有,他知道沒有推行大道的希望了。
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七十三歲。那年夏四月己丑,孔子病死。以現在夏歷去推算,是正月十一日。孔子葬在魯國城北泗水的旁邊。
●3、內容結構
現存《論語》共二十篇,492章。各篇以每篇開頭兩個或三個字作為篇名。在492章中,記錄孔子與弟子談論之語及孔子日常行動的約444章,記載孔門弟子之間談論之語的約48章。《論語》二十篇,各篇內容提要如下:
《學而第一》主題是學習。孔子從政時間不長,平生功業唯教與學。孔門所謂的學習,不只是讀書,掌握知識、技能,更在于道德品質的修養、磨礪,“學而”記錄的都是為人處世、齊家治國必須具備的基本品德,其中有幾章是直接談學習的。
《為政第二》主題是從政。孔子圍繞著仁政德治,論及以德服人,以孝參政,知人舉賢,取信于民等,回答了魯哀公、季康子、孟懿子、孟武伯(魯國君臣)關于為政的問題和子張“干祿”求仕的問題。孔子收徒講學的目的主要是培養從政的人才,以“為政”篇緊接“學而”篇,顯然是符合孔子思想的。
《八佾第三》主題是禮。記載了孔子對各種僭禮行為的批評:魯國君主舉行只有天子才能舉行的禘禮;魯國權臣季氏用只有天子才能用的八佾之舞,祭祀只有天子和諸侯才能祭祀的泰山;魯國三卿像天子那樣,唱著《雍》詩撤除祭品;管仲像國君那樣樹塞門、有反坫等。記載了孔子關于為禮要敬、臨喪要哀、君臣相處和君子交往要依禮的主張。
《里仁第四》主題是仁。首先強調了選擇仁以自處的重要性;無論環境夷險、遭遇窮通,仁者其心自安,寵辱不驚。無論好人壞人,仁者其心自明,并能真誠正直地表達自己的好惡,而寬容別人。不仁之人,則困境樂境都不能安處久居,所喜所厭亦不能真實好惡。本篇還談及與仁德密切相關的忠恕孝悌,與仁德互相聯系的禮義智恥等。
《公治長第五》主要內容是孔子對古今人物的評價。有孔子弟子,如公冶長、南容、宓不齊、端木賜、冉雍、漆雕開、仲由、冉求、公西赤、顏回、宰予、申棖等;有孔子前人,如孔圉、公孫僑、晏嬰、季孫行父、寧俞、伯夷、叔齊、微生高等。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品評人物的標準,以及孔門之多賢,孔子之知人。
《雍也第六》的內容可以一分為二,前16章也是評議人物的賢否得失,如冉雍、顏回、仲由、端木賜、冉求等;后14章則談論仁、道、智、禮、中庸、圣賢、君子等。這兩部分內容之所以合為一篇,是因為后者正是孔子用以評價人物的尺度。
《述而第七》記孔子之志行。孔子之志,多為自述,是孔子的自我評述,如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發憤忘食,樂以忘憂;等等。孔子之行,多為弟子印象,是學生對孔子的評議,如食于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于是日哭,則不歌;不語怪、力、亂、神;釣而不綱,弋不謝宿;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等等。
《秦征第八》的內容有三部分:一是孔子對堯、舜、禹、文武、泰伯的贊頌;二是記曾子語五章,曾子畢生謹慎,修身為本,仁以為己任,雖無事功,而有弘毅之德;三是孔子泛論,如“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等等。若加推敲,則本篇孔子泛論之言,似間接與曾參相關,蓋曾參一生未仕,而能善終。至于對堯、舜、禹等的贊頌,合為一篇,應當是曾參弟子所以尊其師也。
《子罕第九》的內容有兩部分。一是續記孔子之志行,與《述而》篇遙相呼應。孔子博學多能,德高望重,自信而謙虛,未能大用于世,則“待賈而沽”,甚至“欲居九夷”。二是孔子勉人為學之言,學者當堅守其志,自強不息,持之以恒,循序日進,以達智、仁、勇的境界。
《鄉黨第十》記載孔子在朝和閑居時的舉止言談,衣食住行,生活習慣等。孔子在朝固極莊敬,鄉居亦不茍且,一切以禮自守。閱讀本篇,可于細微處見精神,圣人盛德養成于也體現在平素日常一言一行之中。
錢穆先生《論語新解》按語中說:“《論語》之編輯,非成于一時。……前十篇為上論,終之以《鄉黨》篇,為第一次之結集,下論十篇為續集。”錢先生所見,可供參考。
《先進第十一》是對孔子學生的評價。首章孔子高度概括了前期弟子與后期弟子學風之異。第三章列舉了孔門四科之佼佼者。接著載孔子對顏回、閔損、仲由、顓孫師、卜商、冉求、高柴、高參、端木賜等人的評述,大多言簡意賅,主要弟子的特點,比如師過,商不及,求退,由兼人,閔損言必有中,端木億則屢中等等,一目了然。本篇最末,是著名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
《顏淵第十二》和《子路第十三》內容大同小異,都主要是孔子回答弟子及魯、衛君臣等之問,而談求仁、為政、致知、舉賢、交友之道。
《憲問第十四》內容有點雜。孔子評價了子產、管仲、晉文、齊桓、孟公綽、臧武仲、公孫拔等歷史和當時人物,還評價了原壤、“闕黨童子”等普通百姓,其評論多大處著眼,又獨具只眼。本篇的另一部分內容則是孔子泛論為人處世之道。
《衛靈公第十五》也是孔子泛論為人處世之道,而多談怎樣才是君子,并以君子、小人對比,如: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等等。
《季氏第十六》,有的學者認為屬《齊論語》,但無確鑿證據。不過,本篇行文是與他篇不同:每章都用“孔子曰”,而非“子曰”;“三友”、“三樂”、“三愆”、“三戒”、“三畏”、“九思”等章,皆不夠簡潔自然,“季氏將伐顓臾”章,記孔子話語之長,在《論語》中是絕無僅有的。從內容看,一至三章就當時魯國政治發議論,其余仍多為君子論。
《陽貨第十七》記孔子拒絕出仕以助陽貨,公山弗擾以費叛而召孔子,佛肸以中牟叛而召孔子,孔子意欲前往,將以有為,而終未成行。孔子有經世致用的抱負和才能,卻無適當的機遇,加上本篇載孔子斥鄉愿,責鄙夫,批小人,惡鄭聲,以及“予欲無言”和今不如昔之嘆,錢穆先生認為本篇旨在“見圣道之不行”,是有道理的。
《微子第十八》載微子去國,箕子為奴,比干被殺,柳下惠三黜,魯國樂官四散,上古逸民隱居,又載齊、魯不用孔子,接輿、長沮、桀溺、荷蓧丈人等對孔子的批評,則“圣道之不行”的旨意更加明顯,但是孔子又與避世離群、潔身自好者不同,知其不可而為之,相比之下,境界高出一籌。
《子張第十九》載孔子去世之后,其主要弟子的言論,反映孔門學說之傳承光大。特別是子貢贊美孔子的三章,對孔子的高度評價,后來成為世所公認,奠定了孔子在歷史上的地位。
《堯曰第二十》歷敘堯、舜、禹、湯、武王治國平天下之大端。并以孔子知命、知禮、知言之說壓軸,《論語》編定者尊孔之意于此昭昭易見。
《論語》篇章的排列,大體有兩種意見:楊伯峻先生認為《論語》篇章的排列不一定有什么道理,就是前后兩章間,也不一定有什么關聯(見《論語譯注·序言》);而南懷瑾先生則認為《論語》本身有一貫的系統,不可分開,《論語》二十篇,每篇都是一篇文章,整個二十篇連起來,是一整篇文章,篇篇章章都有聯系(見《論語別載·學而第一》)。
事實上,《論語》的編排絕不是雜亂無章的,但也不能說是井然有序的。所謂絕不是雜亂無章,是因為《論語》的篇章間,大體有脈絡可尋。所謂不是井然有序,是因為《論語》是語錄體,不是一氣寫成的文章,很難結構嚴密。它是在孔子死后,把孔子和一些弟子的語錄搜集起來編排的。由于數量一定很多,編排時在決定取舍時,考慮的應是每條語錄的重要性,而不是其是否有利于全書的結構嚴密。這樣,有些語錄是勉強安排在一定位置。《論語》編者為此,真是煞費苦心也!
《論語》中,一個問題,如“仁”、“禮”、“君子”、“詩”;一個人,如顏回、子貢、子路等,都分散在各章,不是集中在一起。但仔細研究,它們的安排不是雜亂無章,而是經過考慮的。就以有關“君子”的語錄而論,《論語》二十篇,篇篇論“君子”,最少的是《鄉黨》,只1章;最多的是《衛靈公》,有11章。如果把論“君子”的87章集中起來看,就會發現編者有意地把君子的性格安排的很有層次。開始《學而》和《為政》前半安排了君子的修身(對己),《為政》后半至第五篇《公治長》主要安排了君子如何對人,第六篇《雍也》至第十四篇《憲問》主要安排了君子的心胸,最后七篇主要安排了君子的終極關懷,所謂“主要”,就是說各篇章的界限不是那么清楚,只是大致有序,不是井然有序。
由此不難推知,編者不會只對“君子”的安排這樣下工夫,他對全書的安排都下了工夫,“君子”的安排是服從全書的安排的。從對“君子”的安排有序,也可看出全書的安排有序。
《論語》各篇都有一個主題,各篇的位置也都經過仔細考慮。如首篇《學而》,第二篇《為政》,第三篇《八佾》,第四篇《里仁》,以至第十九篇集中了幾位弟子言論,最后一篇安排圣人的言論《堯曰》,從頭至尾,都安排的很有道理。
就章與章之間的關系來說,首章的“學而時習之”和最后一章的“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是遙相呼應的。一篇之內的各章之間,大多前后有聯系。如《八佾》的首章“八佾舞于庭”,第二章的“三家者以《雍》徹”,第三章的“人而不仁如禮何”,第四章的“林放問禮之本”,以及以下各章,都沒有離開一個“禮”字。
因此,“《論語》篇章排列不一定有什么道理,就是前后兩章間也不一定有什么關聯”的說法有失公允。認真分析體會《論語》篇章安排的次序和脈絡,有助于我們從整體上把握《論語》內容和精神實質。
●4、歷代推崇
《論語》在中國歷史上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孔子在中國古代得到了無以復加的崇奉。孔子以后,我國古代知識分子幾乎無不熟讀《論語》,《論語》的思想內容、價值取向、思維方式等早已融入中華民族的血液之中,沉潛在炎黃子孫的生命中,熔鑄造成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傳統和智慧特征。
戰國時期,學術上出現了“百家爭鳴”的局面。這一時期,繼承和發揚孔子思想的主要是孟子。孟子認為孔子“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自生民以來,未有盛于孔子也”,把孔子的地位抬得很高。孟子受業于子思之門人,子思學于曾子(一說子游),而孟子自己卻是以孔子的“私淑弟子”(未能親自受業但因敬仰其學術而尊之為師者)自居的。孟子確實可以說是孔子的忠實信徒,是孔子學說的卓越繼承者。他一方面“集天下英才而育之”,一方面“遍干諸侯”,從教育和宣傳兩個方面發揚了孔子學說,使孔子學說在百家爭鳴中處于領先地位。
司馬遷《史記》為孔子作傳,引用《論語》達九十多處,還大量地間接轉述孔子的言行,引述之多居《史記》全書所有人物傳記之首,足見他對孔子的重視和尊敬。司馬遷把孔子的傳記列入“世家”,本身給孔子以很高的地位,顯示了布衣同列王侯的卓越的史家眼光。不僅如此,司馬遷在《十二諸侯年表》、《儒林列傳》、《太史公自序》諸篇中多次說及孔子,并通過《仲尼弟子列傳》,通過對孔子弟子生活、思想的多角度反映,力圖給孔子以全面的記述和評價。在《孔子世家》末尾,司馬遷寫道:“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余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圣矣!”還滿含感情地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司馬遷的《史記》對擴大孔子及《論語》思想的影響,起了巨大的作用,為確立孔子在漢以后中國政治文化中的地位,奠定了基礎。
漢代董仲舒認為,要加強中央集權封建國家的政治統治,就必須加強思想上的統治,漢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從此成為我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正統思想。董仲舒繼承孔子的仁政學說,提出“任德不任刑”,其目的在緩和階級矛盾,客觀上有利于生產的發展。董仲舒片面強調孔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說,拋棄了孔孟主張的君臣相互尊重的民主精神,主張人臣要絕對順從君主,假借儒學以強化封建專制主義。漢以后各朝代的統治階級根據自己的需要和見解,對孔子思想加以取舍,加以改造,雖然還打著孔子的旗號,名之為儒學,但實際上與孔子原來的思想有些已經大相徑庭了。
兩千多年來,《論語》以及孔子的思想在中國從官方到民間都影響至深、至遠,孔子創立的儒學也成為影響最大的學派。
陳獨秀對孔子和儒學在歷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給予這樣的評價:“孔教之為國粹之一,而影響于數千年之社會心理及政治者最大……孔教為吾國歷史上有力之學說,為吾人精神上無形統一人心之具。”
在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社會的統治思想以后,歷代帝王為了表示對其開創者的尊崇,使其更好地為現實政治服務,不斷給孔子加封增謚。漢平帝始封孔子為“褒成宣尼公”,唐玄宗尊孔子為“文宣王”,宋真宗尊其為“至圣文宣王”,到元武宗時已升為“大成至圣文宣王”,至清初更被推崇為“大成至圣先師孔子”,康熙尊其為“萬世師表”。孔子的嫡裔在漢高祖時被封為“奉祀君”,至宋代改封為世襲“衍圣公”并一直沿襲到民國時期,兩千年來備受當政者的隆崇和優待。在封爵贈謚的同時,歷代封建王朝對孔子的尊崇,還以種種物化形態表現出來,經長期積累,在孔子故里形成了一批極其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
《論語》是中國歷史文化中的一部經典之作,它是后來的每個求知、求學者的文化“圣典”。中國當代史學家錢穆說,《論語》是“自西漢以來,為中國識字人一部人人必讀書”。臺灣國學大師南懷瑾說:“孔子學說與《論語》本書的價值,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對它的原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終具有不可毀的不朽價值。后起之秀,如篤學之、慎思之、明辨之,融會有得而見之于行事之間,必可得到自證。”
《論語》在漢代就是學者的必讀之書,到南宋時,理學家朱熹稱《論語》為“五經之管轄,六藝之吼吟”,并把《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為“四書”。明清規定科舉考試中八股文的題目必須從“四書”中選取,因而當時的讀書人把《論語》奉為“圣典”。
宋朝開國宰相趙普說:“半部《論語》治天下。”這是對《論語》的高度評價。《論語》在傳播傳統文化道德、引導人們向善行義和治國、平天下方面的確有其獨特的作用。
現在,人們深感道德缺失問題的嚴重性,呼吁重塑道德新風尚,一些有識之士建議在青少年中開展誦讀中華文化經典,恢復與開放古代地方學宮(孔子廟),讓孔子與《論語》重新傳播開來,使傳統的文化道德與現代文明緊密地結合在一起。2003年7月,由團中央中國青少年發展服務中心、中華文化經典誦讀全國組委會選定的10所中華文化經典誦讀示范學校在京授牌。北京市宣武區北線閣小學等全國10所學校成為首批示范學校。中華文化經典誦讀的首選經典就是《論語》。
2006年10月,北京師范大學教授于丹女士,在CCTV非常受歡迎的欄目《百家講壇》上演講《論語》,受到了極大歡迎,當時有近半數的中國人,即大約有7億中國人收看了她的節目。并且,她的講述內容被編輯成《<論語>心得》,由中華書局出版,據估計,包括盜版書在內,迄今為止該書總共銷量在1000萬冊以上。今天對中國古代經典不屑一顧的年輕人也開始翻閱“四書五經”了。也正是這本書掀起了可以稱之為“于丹現象”的前所未有的讀《論語》熱潮。
不僅在中國國內,在臺灣地區和韓國,于丹《論語》心得也逐漸成為了暢銷書。“于丹現象”表明昨天和今天有著一種不斷蔓延在中國人之間的一種漠然的不安。眾所周知,現代中國由于經濟飛速發展引起拜金主義的緣故,國家和人民都似乎陷入一種身心失去平衡的狀態。社會上腐敗叢生、貧富差別不斷擴大、傳統和文化正在不斷丟失……被不曾有過的改革浪潮所推動,眾多的中國人對于不透明、不確定的未來持有一種深深的不安。可以這樣說:我們的確富裕起來了,不過還不是幸福,心里更不充實。
在這樣一種不安的時代,《論語》作為存儲了為追求心靈安寧的啟迪和智慧,不正是可以不斷地成為中國人的心靈羅盤嗎?
“于丹《論語》現象”在2008年后將持續“火”下去,為什么呢?因為《論語》已經真正融入到“和諧社會”和奧林匹克的世界里去了。
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公開的場合發言說“中國悠久的文化成為了13億人民排除內憂外患、構筑幸福的精神支柱”。今天的中國將“《論語》加算盤”、“經濟與道德”,定位于社會發展的兩個輪子,高度重視《論語》的仁愛對促進中國和諧與世界和諧的重要作用。
2008年8月8日在北京隆重舉行的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幕式上,《論語》中的句言出現在精彩的節目表演中,通過全球現場直播,將它們傳播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四海之內皆兄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德不孤,必有鄰”
“禮之用,和為貴”
這幾句名言和奧運會“友好、相互理解、和平”的基本理念是相吻合的。《論語》的精髓是普遍的真理。
正如于丹教授所說,“《論語》是‘千古永遠’超越時代,永遠發揮作用的書籍”。
●5、海外流播
孔子不僅是中國人民的孔子,而且是世界人民的孔子;《論語》不僅是中國人民的《論語》,而且是世界人民的《論語》。《論語》早已翻譯成不同的文字,傳播到世界各地,使不同國度、不同種族、不同膚色的人們,得到它的智慧光芒的照耀。
最早受益于《論語》,受《論語》影響最大的,是漢文化圈內的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
公元271年,晉朝王仁傳《論語》到日本,日本頒布大寶法令,舉行隆重祭孔典禮。公元5世紀,仁德天皇說:“朕以百姓為本”。公元7世紀,推古天皇改革政制,實行“大化革新”,官位分德、仁、義、禮、智、信六等。圣德大子制定憲法十七條,首條是“以和為貴,無忤為宗”;還有“群卿百僚,以禮為本”,“信是義本,每事有信”,“背私向公,使民以時”等政治道德要旨,皆基于《論語》精神。
德川時代,藤原惺窩辦學,以朱熹著作為《四書》、《五經》的訓詁本,使儒學經典著作通俗化。并采用漢唐大儒的論著作補充教材。朱熹寫的《宋名臣言行錄》,由著名學者近藤元隆譯為日文錄輯,日本名將德川家康視之為至寶,作為處理政事的教本。16歲登基的明治天皇,愛讀此書,牢記精義,作為指導良師,成為領導日本走向強盛的一代明君。日本眾多著名學者認為這是一部改變日本歷史的中國讀本。提倡改革的大臣伊藤博文說:“日本明治維新,得力于《論語》的啟發。”
綜觀日本歷史,孔子儒學貫穿于日本各個領域。日本的著名學者、政治家、經濟家都以孔子儒學相標榜。
著名學者島田虔次認為:孔子儒學不僅是中國的精神文明,而且是東亞的精神文明。儒學在日本受到尊重,在明治維新時,發揮了很大作用。這種東亞文明共同體,也是東亞工業文明的基礎。”
1983年,日本首相中曾根說:“日本要把民主主義,自由主義,和孔子的教導結合起來。”
日本三菱綜合研究所高級顧問中島正樹說:“中庸之道是最高的道德標準。”
日本著名經濟學家澀澤榮寫的《論語與算盤》,系統闡述了“義利合一”與企業經營的關系,作為建立現代企業的指導思想,對日本在20世紀60年后的經濟騰飛,產生了重大影響。職工以企業為家,勞資和諧合作,是創造高速度、高質量、高經濟效益的重要關鍵,這正是《論語》的所發揮的效力。
孔子儒學對韓國文化影響很深。韓國社會組織、政治組織、歷史觀念、哲學文化思想,滿載儒學哲理。李氏朝鮮王朝五百年中,大量翻印經書,并出版通俗解析的書籍,普及儒學。宣宗下詔編撰了《論語諺解》等通俗讀物。正祖撰有《十三經問》6冊,作為是考試選拔士官的問題摘要。《論語》乃十三經之一,可見《論語》很早就成為韓國的科舉教材。
今天,韓國的漢城、高麗、慶熙等市的重點大學、中小學都設有儒學課程或教材,《論語》是必讀書,成均館大學以弘揚孔子儒學為辦學宗旨,每年全國在該校大成殿舉行祭孔大典。
孔子及《論語》在西方國家也大受推崇。
公元1544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將以《論語》為代表的《四書》,翻譯成拉丁文,《論語》傳入西方國家。耶酥教新教派的經書,多方面吸取了儒學的精義,如把《論語》中的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列為主要教義,重視通過辦學以利傳教。
清代,英、法、美、德、意等國不少著名學者用多種文字翻譯《論語》,在歐美各國大量發行,使眾多歐美學者、政治家、宗教界人士和廣大人民,逐漸認識孔子和儒學,促進了歐洲的宗教革命和理性學說的興起。
英國貴族政治家鮑林白洛克(Bolingbroke),積極宣揚儒學,他說:“孔子是最奇特的形而上學家,也是最佳的道德學家,其學說分三部分:個人對自己的責任——修身;個人對家庭的責任——齊家;個人對國家的責任——治國。”
英國詩壇領袖蒲伯(Pope),對孔子非常崇敬,他說,孔子推崇理智,知天樂命,寫詩贊曰:東方有孔子,挺立如高峰。教人以為善,切實且有用。
英國顯赫的政治家兼著名的散文家天樸爾(Temple)說:“孔子是杰出的天才,博于學,長于德,美于行,愛國愛民。詞句典雅,巧譬善喻。孔子哲理,所講的都是私人道德、公眾道德、政治道德和經濟道德。”
20世紀前期,世界著名的和平主義者,英國大哲學家羅素(Russell),稱贊奉行儒家文化的中華民族,是熱愛和平的民族。他說:“中國從來沒有像西方國家那樣,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文化,中國統治別人的欲望,明顯比白人弱得多。中國人的天性,態度是寬容和友好,以禮待人并望得到回報。”羅素主張東西方增加接觸,互相學習,對雙方有利,對和平有利。
英國史學家韋爾斯(Wells)認為:孔子的教導取得巨大成果,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那樣有講禮節和自我約束的普遍傳統。孔子對中華民族性格的影響超過許多皇帝加起來還要大得多。
英國著名史學家湯因比(Toybee)說:“以孔子為代表的中國文化傳到歐洲后,受到許多著名學者的贊揚,推動了歐洲的啟蒙運動。”
法國著名大哲學家伏爾泰說:“孔子講的都是最高道德,不講怪力亂神,不講自己為神所托,不涉虛言的科學態度,比基督教高明得多。”
法國學者普遍認為:孔孟儒學提出的道德秩序與自然秩序相調和,天人合一,人法天道,人性本善,真理至上,重視人道,向往內心和諧,追求仁義道德,博愛和平,乃是法國大革命尋求的指導思想,政治領袖普遍認為孔孟儒學是挽救法國的良法。
法國大革命中的雅各賓派領袖羅伯斯庇爾,在1793年起草的《人權和公民權利宣言》中,把《論語》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直接寫了進去,作為最高的道德界線。
當代著名孔子研究專家,美國芝加哥大學東方哲學教授顧立雅(Greel)博士的名著《歐美人士看孔子》中指出:“啟蒙運動開始時,孔子成為歐洲的名人。一大批哲學家,包括萊布尼茨、沃爾夫、伏爾泰,以及一些政治家和文人,都用孔子的名字和思想來推行他的主張……在歐洲,以法國為背景的民主理想發展中,孔子哲學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通過法國思想,它又間接影響了美國民主的發展。”他又指出,孔子是一個革命者、改革家、民主先驅,孔子的影響,超過了基督。
美國《獨立宣言》和第一部憲法起草人、著名總統杰弗遜,十分仰慕孔子重視教育、積極培養人才的思想,特別贊賞孔子倡導的君子精神,并把它演繹為人文主義,寫進《獨立宣言》和美國第一部憲法。采取立法積極措施,大辦教育,大力培養人才,為美國的迅速富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諾林教授在《美國生活探討》一書中認為:美國獨立宣言的精神在于人文主義,而人文主義乃君子精神的表現。君子精神最大的貢獻在于使人與人相親相愛,作為道德第一要目,亦為人生最大的藝術。他的觀點與杰弗遜完全相同。
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林肯贊揚孔子仁義博愛的人道主義,特別贊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平等恕道。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隨之成立了聯合國,發表了聯合國制訂的《世界人權宣言》,這份宣言一開始便說:“人皆生而自由,在尊嚴及權利上均各平等。人各賦有理性、良知,誠應和睦相處,情同手足”,這些話完全是《論語》中“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仁者愛人”和孟子提出的人生而具有“良知”、“良能”等思想的陳述。在聯合國總部大廳中,孔子的像與天主教的耶穌、佛教的釋迦牟尼等肖像并列懸掛。
1988年1月,全世界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在巴黎召開了一次討論會,結束時發表的宣言說: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繼續生存發展下去,必須去吸取中國孔子的智慧。
而孔子的智慧,就濃縮在《論語》這部偉大經典中。
★乙、智慧精華
●1、仁者愛人,為仁由己
孔子生活在春秋末年。當時,周王室已名存實亡,諸侯紛爭,“禮崩樂壞”,社會動蕩。孔子的高祖是殷商遺民宋國的貴族,本人出生并主要生活在周朝禮儀制度保存得比較完整的魯國。他一生學習周禮,傳播周禮,以恢復周禮作為自己志向。他在對于周禮的研究和思考中,發展出一套獨特的哲學思想體系。
在孔子看來,周禮是夏、商、周“三代之治”的總結,是國家和社會管理的典范,人們只有奉行周禮,才能得以成就為有教養的“君子”;國家只要按照周禮去做,就會永享太平。但面對當時“禮崩樂壞”的現實,他不得不做更深層次的思考。“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人如果沒有仁愛之心,禮樂制度又從何談起呢?由此,孔子創造性地提出“仁”的范疇,并把“仁”與“德”相聯系,建立起自己的道德學說;再進而把“德”同“治”相聯系,闡發出自己的治國理想。
孔子的學生曾子在表述其師徒的基本信念時曾經說: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孔子師徒強調要以行“仁”為己任,至于“死而后已”。可見“仁”在孔子的觀念中的核心地位。
“仁”在先秦的一些典籍中寫作“身心(造字)”,為“身”、“心”問題。寫作“仁”當為后出,由“人”與“二”兩部分構成。東漢古文字學家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此字稱:“仁,親也,從人二”。清代文字學家段玉裁注釋:“親者,密至也。從人二,相人偶也。人偶猶言爾我親密之詞。獨則無偶,偶則相親,故其字從人二。”這是說,從字源看,“仁”是用以指稱人與人之間親密無間的范疇。
在《論語》中,“仁”字涉及58章,計出現109處,基本上是孔子在與學生的問答中提出來的。其中,孔子對其學生樊遲的回答最具概括性: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論語·顏淵》)
“愛人”可以被看做是孔子的“仁”的基本含義。
孔子說:“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仁”從孝悌引發,以孝悌為本,這表明孔子立足于親親之情論“仁”。在孔子看來,人人都有父母兄弟,都接受過父母的關愛,感受過兄弟的友好;反過來,對父母的關愛報之以關愛,對兄弟的友好報之以友好,這是每一個感情正常的人發自內心的抉擇,是人類社會最淺顯、也是最深沉的“愛”。孔子說:“今之孝者,是為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他認為對父母長輩是否有敬愛之情甚至是人與犬、馬等動物的一個根本區別。
在孔子看來,人不僅都有親親之情,都愛自己的父母兄弟;而且人又都有可能將這種親親之情向外推開。
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論語·學而》)這是說,一個人在家里做到孝與悌,對社會之他人也必然會給予愛與仁。從愛父母兄弟到愛天下大眾,“愛”的對象從近到遠地推開。
在孔子眼里,“仁”不是一個抽象概念,“仁學”不是一套抽象理論。在《論語》中,除仁者“愛人”的提法之外,孔子還有關于“仁”的許多提法。這并不表示孔子的思想是零散的。這恰恰說明,孔子所推重的是“仁”的踐行,關注的是在人的日常具體行事中,在在處處體現“仁”。
人何以成“仁”?孔子亦有一個稍具概括性的說法:
“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
孔子認為,“仁”是從人對人的良好情感中引申出來的,如一個人對于父母兄弟有“情”,便會對他們行以孝悌,對鄰里、鄉親以至社會他人有“情”,便會對他們行以信義,這便是“為仁”。由于“為仁”(或不“為仁”)完全取決于自己,所以孔子說“為仁由己”,而非“由人”。
孔子說:“仁者安仁,智者利仁。”(《論語·里仁》)就是說,仁者要把“仁”作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智者要把“仁”作為自己的事業成就之方,不管是仁者還是智者,都應該具有自覺“為仁”的道德意識。
孔子認為:“仁”的體現是“忠恕”。“忠”者,“己欲立而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恕”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衛靈公》)。生活自立,事業發達,是每個人的追求。而孔子認為,一個人無論是“立”還是“達”,都不是單方面可以實現的。有仁德的人自己要自立,就必須使他人也自立;自己要有成就,就必須使他人也有成就。退一步說,即使不能成全他人,起碼也應該對他人采取寬容的態度。自己所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要強求他人去做,自己所不愿意得到的也不要強加給他人。總之“成全他人”與“寬容他人”在每個人的生存與發展中,是不可推卸的道德責任。
除了“忠恕”待人之外,孔子還提出“恭、寬、信、敏、惠”等道德條目。“恭”即恭敬,恭敬地對待他人,就不會遭受侮辱。“寬”即寬厚,待人寬厚,就會得到大眾的擁護。“信”即誠信,誠實不欺,言行一致,就能得到他人的信任。“敏”即快捷,勤勤懇懇,做事干練,就會取得好效果。“惠”即慈惠,給予人以好處,就能使用人。另外,孔子還認為:“剛、毅、木、訥近仁”(《論語·子路》),他的學生則稱贊“夫子溫、良、恭、儉、讓”(《論語·學而》)地待人處事。
在孔子以“仁”為核心的道德哲學中,包含著一整套道德修養的方法。孔子說:
“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論語·雍也》)
即是說,道德修養要從自己做起,要從身邊做起,其具體“之方”包括:
“求之于己”。孔子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論語·衛靈公》)這里即確認道德修養主要依靠個人的努力。孔子提倡“躬自厚而薄責于人”(《論語·衛靈公》)。這里更強調要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孔子又提倡“內省不疚”(《論語·顏淵》),認為只要內心反省而問心無悔,就沒有什么可以憂愁和恐懼的了。
“篤信好學”。孔子很強調學習,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論語·述而》)他孜孜不倦地追求學問,但又不是為了學問而學問。在他看來,學問提高的同時也應該是道德的提高。他對當時學習與修養相脫節的風氣很不以為然,批評道:“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論語·憲問》)這里所謂“為己”就是說做學問成就自己,“為人”是指讀書只為裝飾自己以便向別人炫耀。孔子主張“為己之學”,強調“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論語·泰伯》),把做人與做學問緊密結合起來。
“躬行”。孔子十分強調學了就要做,說了就要行,十分重視“言行一致”。他主張:“先行其言而后從之。”(《論語·為政》)這是說你要先實行了,再說出來;做得到的就說,做不到的就不要說。這才是真正的“君子”,否則就是“偽君子”。孔子對“偽君子”深惡痛絕,是因為“恥其言而過其行”(《論語·憲問》)。他主張“聽其言而觀其行”(《論語·公治長》),以是否身體力行來作為檢驗道德修養的試金石。
“克己。”孔子認為,“仁”的實施方式是“克己”。《論語·顏淵》篇記載:顏淵問仁,孔子回答:“克己復禮”;請問行動的要點,孔子回答:“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其中,克制物欲是“克己”的基本內容。孔丘并不一般地反對人們的物質欲望,但他主張對這種欲望要有必要的控制,控制的標準就是“仁”。以違反“仁”去換取富貴,君子不應該接受;以違反“仁”來擺脫貧窮,君子也應該拒絕。為“仁”而犧牲自我則是“克己”的更高層次的要求。孔子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靈公》)為了實現“仁”,君子決不能貪生怕死,必要時還應該勇敢獻身。孔子的這一道德要求,對于后世的志士仁人具有極強的感召力。
孔子“為仁”的道德哲學,其最終目標是“成圣”。“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論語·雍也》)“成圣”構成為他的最高的道德理想,而由之推動統治者以“圣人之道”治國,則構成他的最高的社會理想。
●2、中庸之道,不偏不倚
在《論語》中,孔子說:“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論語·雍也》)與“仁”相似,“中庸”在孔子思想中占有相當高的地位。但是,孔子雖然重視“中庸”,卻很少直接論述它,在《論語》中直接提到“中庸”的僅這一處。這說明,“中庸”也有點像“仁”一樣,是很難給它下一個準確定義的。但是,通觀《論語》一書,卻處處顯示出孔子的中庸立場與思想方式。對于孔子來說,中庸與其說是一種必須遵守的道德規范,不如說是處理各種問題,包括社會道德倫理的一種態度與智慧。
作為一種思想態度與思想方法,中庸的基本含義是“執兩用中”。程頤解釋說:“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中庸章句》)朱熹進一步發揮程頤的說法說:“中庸者,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當然,精微之極至也。”(朱熹:《中庸章句》)可見,在儒家心目中,中庸既是有極精微的道理,亦是極平常的常理。在《論語》中,孔子反復論述了這種“執兩用中”的思想方法原則。
如“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論語·先進》)“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論語·子路》)這是對人的評判。
“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論語·堯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論語·為政》)這是對事的看法。
“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論語·雍也》)這是對理想人格的描述。
總之,一部《論語》,可以說是對孔子中庸思想的最好展現。
孔子為什么要不遺余力地提倡中庸呢?
這同孔子不愛走極端的思想方法有關。無論是在對于社會政治問題的看法上,還是對于人生價值與意義的理解上,甚至對于“禮”的理解上,孔子都取一種“中道”的立場,認為“過”與“不及”其實是一回事情。例如,孔子以提倡恢復周禮而著稱,并且注重禮的形式,但假如禮的形式做得過分了,他則十分反對:“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論語·八佾》)。這是因為:任何事物只有保持在最佳狀態才是最好的,而對這種最佳狀態的偏離則是不好的。可見,作為一種思想方法與行事原則,中庸其實就是要去把握與達成事物的最佳狀態。蘊含在中庸“執兩用中”背后的,其實是“適度”原則,即努力去尋求與達到事物的最適合狀態。
但這種事物的最適合狀態是不容易達到的。孔子看來,與其說任何事物都會有一個最佳或最適合狀態,不如說任何事物都不會有一個絕對不變的最佳狀態。這不意味最佳狀態是相對的,而是說最佳狀態是與“時”與“地”是分不開的。因此,中庸原則的具體運用,其實是“時中”,即一切以具體的時間與條件為轉移,對最佳狀態與最適合狀態的選擇也是如此。所以,孔子說:“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中庸》)孟子稱孔子為“圣之時者”,道理正在于此。
然而,對于孔子來說,中庸除了是一套思想方法與處事原則,更是一種人生智慧。就是說,孔子將中庸視為一種人生的最高境界。孔子追求人的自我實現與自我超越,并且將這種自我實現與自我超越與人間的倫理道德結合起來。但這種人倫道德的實踐可以是悲壯感人的仁人義士的以身殉道;也可以是極平凡的,在日常生活瑣事中表現出來的,如同顏回居窮巷、處陋室時那樣。但無論是英雄悲壯的崇高行為,或者平凡的日常行為,都應當而且可以體現出極高明的人生境界。也就是說,人生的真正超越之境,并非要人們遠離人間煙火;人生有限性的突破與對無限性的向往與追求,并非要人們舍棄有限。按照孔子中庸的思想原則,人生的最高境界既不是要人安于日常生活,也不是要人們舍棄日常生活去追求“彼岸”世界,而是在平凡而有限的日常生活中如何實現不平凡與無限。因此孔子中庸的人生智慧追求的,其實是一種既高明而又平凡的人生:它看似平凡卻又不平凡,它是要在平凡中實現不平凡。這大概就是孔子以及后來儒家一直追求的理想人生吧!
●3、為政以德,子帥以正
北宋著名宰相趙普有一句名言“半部《論語》治天下”,可見,《論語》是為政治國者的必讀寶典。《論語》一書,較為集中地體現了孔子治國安民的政治智慧。
孔子在政治上主張德治,反對一味地懲罰和刑殺。在他看來,就道德與法律這兩種統治手段而言,道德具有法律所無可比擬的優越性。因為法律的嚴懲、酷刑和重罰,可以使老百姓由于懼怕法律的淫威而免于犯罪,卻不能使他們從思想深處排除犯罪的動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與法律只能治標無力治本不同,道德可以通過一種內在的力量進行自我約束,不僅使人具有羞恥心,而且行動起來規規矩矩,從而標本兼治,天下太平。于是,孔子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
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孔子一生四處奔走,呼吁統治者推行德治。他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眾星共之。”(《論語·為政》)統治者憑借道德治理國家,自己便會像北斗星那樣安靜地居于一定位置,所有別的星辰都環繞著自己。即統治者以德治國,便可以使人心悅誠服,能得到老百姓的擁護和愛戴。孔子堅信,只有這條策略才是事半功倍、永保國家長治久安的康莊大道。
通觀《論語》全篇,可以看出,孔子主張的“為政以德”的德治的內在精神是“愛人”,德治的外在表現則是“禮”。
“為政以德”的內在精神是“愛人”。
孔子的德治思想顯得溫情脈脈,其樂融融。因為德治的基本精神是“仁”即愛人,德治的出發點和基本要求就是本著愛人的精神實行或接受統治。正因為如此,孔子的政治主張與他的倫理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如前所述,在中國歷史上,孔子第一次建立起龐大的倫理思想體系,其核心范疇便是“仁”。仁者愛人的思想貫穿孔子學說的自始至終、方方面面。孔子聲稱:“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表示自己的學說有一條貫徹始終的主線。
“仁者愛人”體現在政治上,就要求統治者在推行德治時,必須時時刻刻本著愛人精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設身處地地為老百姓著想,讓他們有所立、有所達,一切良好的愿望都能實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讓他們面對自己不愿經歷、不想面對的情景或處境。除此之外,統治者還要在統治庶民、處理各種關系時,表現出“恭、寬、信、敏、惠”、“剛、毅、木、訥”即莊重、寬厚、誠實、勤敏、慈惠、剛強、果決、樸實、謙遜等品格。
“為政以德”的外在表現形式是“禮”。
孔子認為,“仁”是本質,是內容,其基本精神要通過“禮”表現出來。在某種程度上,如果說“仁”作為一種基本精神是德治的出發點和實行中一以貫之的原則的話,那么,作為仁的愛人精神之外在表現的“禮”,則在表現為實行德治的手段和方法的同時,還體現為目標和結果。對于“禮”的作用和功能,孔子明言聲稱:“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認定禮的作用和價值就在于對不同的人施予不同的恰如其分的愛,尊卑有別、長幼有序,達到整個社會的和諧。具體地說,孔子向往的和諧社會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的狀態。要實現這一理想,每個人都應該以禮行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論語·八佾》)父對子以慈,子侍父以孝。反之,則會違背“愛人”的初衷。
孔子對德治實施的手段和方法極為關注,《論語》中,從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從道德領域與經濟領域等多維度、多視野地論證了這個問題。
首先,孔子強調統治者應“克己復禮”,“能正其身”
在孔子那里,作為一種社會調整措施和規范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手段,德治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共同遵循的原則。對于前者而言,德治主要體現在以身作則、以理服人和以德感人上;對于后者而言,德治主要體現為依禮而行、忠孝君親、上行下效。無論對于哪個群體,“克己復禮”都是最起碼的為人原則和共同的行為規范。
孔子認為,實現德治的最佳方法是“克己復禮”。“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論語·顏淵》)所謂“克己復禮”,就是克制自己的各種欲望,使自己的行為符合禮(指周禮)的要求。
孔子所講的“克己復禮”不僅針對黎民百姓,而且針對或曰主要針對國君和統治者,因為他們是德治的實施者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德治除了給予君主優厚的待遇和特權外,還賦予君主應盡的責任和義務——主要指率先端正自身的行為,垂范天下百姓。這就是說,君主要在一切事務和場合中,以德感人,以理服人,以身作則。對此,孔子寫道:“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論語·為政》)在他看來,統治者對待老百姓的事情嚴肅認真,老百姓對他的命令也會言聽計從;統治者帶頭孝敬父母,慈愛幼小,老百姓就會對他盡心竭力;統治者喜歡重用有才能的人,教導沒有才能的人,老百姓就會相互勉勵。在這里,沒有強制,沒有逼迫,更沒有威脅和利益誘導。老百姓之所以對統治者竭力而為、聽從指揮,是統治者的人格魅力使然。
有一次,魯哀公的正卿季康子向孔子請教政治,問道:“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焉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孔子的回答是說,只要您想把國家搞好,老百姓自然會好起來。原因是領導人的作風好比是風,老百姓的作風好比是草。風向哪邊吹,草自然向哪邊倒。既然治理國家的關鍵是統治者向哪個方向引導,起決定作用的是統治者的道德感化,還用什么殺戮之類的酷刑呢?這樣一來,不難想象:“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論語·子路》)既然仁、義、禮、智足以治理好國家,刑罰或殺戮哪還能派得上用場呢?
由此可見,孔子論政,始終強調統治者以身作則的帶頭作用。對于政治,孔子的定義是:“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在他看來,所謂的政治,就是統治者率先端正自己。如果統治者率先端正了自己的行為,老百姓誰敢不端正自己呢?對于統治者來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而不從。”(《論語·顏淵》)統治者自身的思想和行為端正,那么,不用發布命令,事情也行得通;如果他們自身不正,雖然三令五申,老百姓也不會信從。于是,孔子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顏淵》)這就是說,是否能自正其身,是統治者能否治理好國家的關鍵。如果說統治者帶頭端正了自己的思想和行為,那么,上行下效,治理好老百姓便沒有困難;否則,如果當權者連自己都端正不了,那還談什么端正別人呢!
孔子論政,總是強調統治者的表率作用,充分體現了他的古代的圣王、賢君或明主情結。
再次,孔子強調統治者應“使民以時”,輕征薄斂。
本著仁者愛人的精神,孔子尊重老百姓的生命權和生存權利。這一原則表現在統治方面上便是采取一定的經濟保護措施,保證老百姓最起碼的生存和生活。德治要求統治者“使民以時”,不在農忙時擾民,以確保境內之民有充足的時間適時播種、除草和收割。解決好溫飽問題。在經濟措施方面,除了興修土木、攤派徭役避開農時外,孔子的德治理想還要求統治者輕征薄斂,減輕老百姓的經濟負擔。
此外,孔子提倡先富后教。設想在保證老百姓基本生活的前提下,再設立庠序之學,實施教育,督之向善。
最后,孔子特別重視禮樂教化的作用。
禮樂教化歷來是德治思想的內容之一,這一慣例在孔子這里同樣適用。統治者如何能堅定地推行德治?老百姓為什么會欣然接受德治?在此,教育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孔子深刻認識到了教育的作用,得出了“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論語·陽貨》)的結論。愛人,便可推行德治之道;易使,便可接受德治。無論對于統治者還是被統治者而言,教育都是極其必要的。這真切地道出了孔子的德治思想與教育思想的密切聯系。
具體地說,孔子的教育思想可以說是倫理思想和政治思想的一個方面,而他的倫理和政治思想則是教育思想的主要內容和目的。正是基于教育與政治、倫理的這種關系,孔子非常重視教育,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開辦私塾、收徒講學的人。